在这病毒肆虐、人心惶惶的日子里,生病、失业、断粮、担忧亲人,还有更困难的事情,正发生在老百姓身上……宅家的人也是很矛盾的,一方面惧怕到人多的公司里上班,另一方面又希望能保有这份收入和福利。
阴影下的公司员工
我所在的L公司,是洛杉矶为数不多的员工还在职上班的公司之一。同事们的工作台之间相隔很近,闲聊的主题没有别的,只有COVID-19。七嘴八舌,政府的“六尺间隔”之规根本很难保持,加上没人戴口罩,我真有些恐惧。
不知是不是因为恐惧心理还是真有问题,每次下班走出公司时,我都有一种胸部不舒服的感觉。于是,每天回到家里,我就会展开一系列自救行动。洗完手后,第一件事是切开洋葱放在鼻子底下闻。这是一个视频里传授的。接下来就是熬红枣姜汤。如果还觉得不舒服,我会泡奇亚种子和柚子蜜喝。奇亚种子(CHIA SEEDS)是联合国推荐的健康食品,柚子和蜂蜜也是健康的黄金组合。感冒时我常会泡来喝,喝了也常都有效,我还专门向同事介绍过。
公司因为服务病人的关系现在还撑着,可是在美国每日急增的确诊数下,公司备受压力。紧急状态实施后,公司在所有入口处和其他一些地方安放洗手液。可群体聚集之地,实在是防不胜防,人事处经常寄出COVID-19的资讯和注意事项更新。
周四,从人事处寄出来的电邮有点吓人。从电邮上看,公司似乎是想暂时“劝退”一些人以减轻班上的人数。电邮一出,人心惶惶。我的观察,尽管疫情猖獗,许多人仍然抱着一搏的心态,希望保住一份收入。说真的,看了那个电邮,我心里很不好受。眼下我有四个工程在做,我知道自己的位置是稳的。可是我不忍心看到同事被短期“失业”。
周五,我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来上班,唯恐听到谁被遣回的消息。有人甚至午饭都不吃,就要等消息。结果是人事处临时改了主意。原来,疫情在美国爆发后,政府通过了一项新的法律,要求某一部分公司必须在员工本人染病或因家人染病而请的病假期间继续付工资。这项法律大约条文比较复杂,需要时间去调查研究。人事处似乎有所忌讳,生怕触法,故而临时喊停了遣散计划。
公司之外,我在就近的超市里仍然买不到水,顾客进出人数也首次受控制。一日捱过一日,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有的美国同事仍然抱有根深蒂固的美式乐观,说:“也就两个星期吧,一切应该就回复正常了。”我回味着那话,心里苦笑。刚刚,手机上还传来洛杉矶县政府发来的紧急通知,要求人们周末必须守在家里,不可去海滩之类的地方。《洛杉矶时报》网上,县政府官员说:“上周末我们看到的海滩群聚是不能接受的,为了救生命,洛杉矶县的海滩将被暂时关闭。”据报道海滩的自行车道以及公共路径也都在被关闭之列。周六早上我出去走路,第一次看见公园里孩子们的秋千和滑梯都被禁止进入的黄标带围了起来。
洛杉矶是这样,纽约大概要糟糕许多倍。尽管住在那里的儿子已经远程上班好几个星期了,我还是几乎每天打电话给他,分享注意事项,比如宅家期间要注意出来晒太阳,要多喝水,不要吃冷食……甚至连收到包裹要怎么处理我都要叮嘱他。儿子倒是更担心我,叫我别看新闻,因为现在网上新闻太多太乱。“要看就看能让自己高兴的东西,这样有利于免疫力。”儿子说。
让自己高兴的东西,也许就看那些相声和小品了吧?“和平”时期看了是会笑,可现在,那些东西怕是难以抵挡现实的压力。疫情期间一直勤勤恳恳坚守岗位的L公司至今无人感染。我知道不少同事都自己检测温度后才来上班。我们公司的情况是不是验证了所谓的“群体免疫”?有同事说我们大概都得过病自然康复了,甚至有同事慷慨地发出“共存亡”的豪言。可是不知为什么,一如英国的所谓“佛系抗疫”土崩瓦解,从周五开始我感到信心在消融之中。下周一有人请假,我也要认真考虑了……
被宅家的全过程
三月二十六号,周四,接到公司通知说,将让一些员工暂时宅家时,我因为手头有四个工程在做,自觉位子稳固,宅家轮不到自己。说实话,在这病毒肆虐、人心惶惶的日子里,对宅家我是很矛盾的:一方面惧怕到人多的公司里上班,另一方面又希望能保有这份收入和福利。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周一凌晨我做了个梦,梦见公司遣散了所有员工。上班后一提,同事们就问:这是好事呢还是坏事?看来,同事们和我一样,对宅家的心态是矛盾的。
周二午饭后,我看见部门两位领导在IT 行动室里和员工在谈事。我想推门进去,老板止住了我,示意我几分钟后再来。
回到程序员工作区,我说起刚刚看到的神秘一幕,有同事说,不奇怪,今天上午简娜被告知宅家了。
哦,这么说,遣散的行动开始了……我心里微波带惊。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周围几个工作台响起了电话铃声。兰迪的响了,格里的响了……兰迪被宅有道理,格里却没有道理,因为他的程序都和钱有关。我的心因为替同事难过而乱了起来。
二十分钟后,被约谈的同事回来了。接着,老板过来找我,要我也到工程会议室去一下。我一怔,叫我去干什么?是告诉我留下来,并且得干更多的活儿,还是……?
我拿起笔和记事本——每次进会议室都要带的东西,不过这次忘记披外衣——还算从容地跟在老板向工程会议室走去。
进去一看,IT三个老板都在那里,和我一起进去的,有来自危地马拉的凯罗, 印度裔的曼格拉,南韩来的金先生,以及白人同事鲍比。我一看程序员中两个强人没在场:商和杰森,心里已经九成明白,我是在被遣之列。
大老板讲话了:由于疫情吃紧,公司必须首先保障一线人员(客服、销售、运输等)的安全空间,非基础经营必须的人员需要暂时离开;从四月一日起,我们不要来上班,宅家八天。第八天有人会打电话给我们,通知我们是重回公司还是延期。至于延期,则有从短期到长期,从带薪到无薪等一整套程序。
我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乐观是有盲点的:自以为四个工程在手,却没有想到公司现在根本无力管工程,只能保住基本,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从会议室出来,工作区议论纷纷,我则直奔人事处,一是填写新法律提供的十天带薪病假表格,二是记下八天后用来电询公司的电话号码。
两三位留下来的同事带着点同情地看着我,问我感觉如何。我说感觉很好,没什么,这是大灾难的日子,发生什么都不意外。我说的是真心话。再说了,稍微有点中国文化知识的人都知道塞翁失马的道理。这个成语用在此时再合适不过。
尽管周围乱哄哄的,我还是跟往常一样坐下来,把手头编到一半的程序部分编完,还过去和负责电子数据交换的同事就一组数据库的设计交换了意见。
很快,被遣散的几位同事匆匆回家了。我没有。我工作台的围墙上挂着许多中国风格的挂饰,我将它们都取了下来。同事琼恩见了,提醒我:稍早被遣的瑞克收掉很多东西,大老板不悦,因为原则上我们只是被暂时遣散而已。我一听,赶紧挑两三样挂了回去。不仅如此,我还把工作台好好地清整了一番。我在生活还不很稳定的时候进了这家L公司,和它风雨同舟已经十八个年头了。这期间我的孩子们长大成人,先生也较安心地去做他想做的事。我对L公司很有感情,充满感恩。平日早出晚归,日子充实,现在说不上班就不上班了,心理上还真有些不习惯。
我花了四十分钟时间将桌面整齐,又把历年获得的奖牌擦干净挂了起来,把五年一次的与老板的合影一字排开。确定没有遗漏什么后,我才起步离开。临走前,我跟工作区唯一还在干活儿的兰迪道别。兰迪最近颇烦恼,在这个内外交困的时候,他又添了一件难事:搬家!我祝他搬家顺利。走了几步,想起了什么,我又转过身,告诉他:维他命C、E、D2以及姜等对抗击病毒很有好处,另外多喝热水,多晒太阳……
兰迪很感动地道谢,还认真地把我说的记了下来。
就这样,我拎着几包东西,包括一瓶从公司过滤龙头接的水,和一根公司每周二必发的香蕉,走出了L公司大门。
回到住处,我打电话给先生。先生说这个结果是最好的了,本来还想让我停工不干了呢。由于我一直在人堆里工作,先生满有顾虑,劝我不要急着回家,隔离几天再说。
这天睡觉前,我终于不用开闹钟了。平时一觉天亮,今晚,一个偶然的咳嗽将我推出梦乡,醒了后还特别清醒。喉咙有一种想咳嗽的感觉,这让我几近惊魂。辗转无法入睡,我只好起身,吃了一粒美国专家介绍过的流感药糖,这才勉强又睡了过去。
周三上午,我到佳思地中心一带走路。我想着少了好几十号员工的公司,今天的情形会是什么样……这时,就见住宅区的街边、车道乃至车库里都停满了车。公交车开过,里面空空如也。不时有警车巡逻,制止群聚。我走着走着,突然满心伤怀。无比繁华的纽约,无比恢弘的洛杉矶,最勤奋的L公司……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
头上鸟儿鸣叫,扑翅而过。底下的野花抖了抖,依然姣好。此情此景让人想起《琅琊榜》的歌词:“草木无情,不解凡忧。”我喜欢看到卡车开过,有人溜狗,因为车、人和狗告诉我生活在继续,美国人没有被病毒击倒。伤怀变成了一种慈悲和激情,在这慈悲和激情中,“我”悄然不见……
出处:《北美文学家园》虔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