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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烟
网友【小梦】 2006-11-09 05:38:11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11    1
第一章 引子

小时候,师父跟我说,人生是苦的。我不觉得。每天和师父一起念经、打坐、化斋、行旅,我都感到很快乐。师父那时候不知道已经几岁,从我记事起跟随他,直到后来圆寂,他的面容似乎从来没有变过:安然、慈祥、沉静,眼里似乎有一种光彩,当时不知道怎样形容,现在回想,那大约便是智慧。

师父说,人生是苦的,世上的众生堕落在轮回之中,造种种恶业,求乐得苦,如油煎火焚,所以,我们要去拯救。说这话的时候,记得正经过野外一条并不宽阔的河,河水很清,河上有桥,原木的,踩上去结结实实。师父指着河里游动的鱼儿问我:

“你说它们快乐吗?”

“快乐啊!和我们一样,自由自在!”

师父摇摇头,慈祥地拍拍我的脑袋,说:“要是它们被渔人捉了去呢?”

“我们可以买来放生,就像上次那样。”

“呵呵,慈诚,买来的终是有限,何况买来放了,还是有可能被捉去呢。”

我说:“师父,那没有被渔人捉去的,岂非就很快乐呀?”

“水鸟也会捕鱼,大鱼要吃小鱼,就算没有被吃,终其一生,何其短暂。”

“那……要怎么救它们呢,师父?”

“慢慢你就会懂。现在只需做到决不去伤害有生命的一切,尽力保护它们就可以了。”

“可是……那样好像不彻底……”

师父笑了:“现在已经能这么想,很好。”

他在前面走着,我跟在后面。要怎样才能从根本上解脱它们的死亡之苦呢?我想啊想,走完那座桥,却还是没有答案。师父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回头微笑着看了我一眼,继续安静地向前走去。

那是一片原野,遍地开起火红的花,一望无边。师父穿着灰色僧袍的背影在花丛间飘然而过,我忽然觉得那很美。“这是彼岸花”师父说。原来那些花的名字也很美。“彼岸花是接引灵魂去往死界的花朵,黄泉岸边寸草不生,唯有此花盛开。花开不见叶,叶盛不开花,花叶互不可见,犹如生死之间,再没有两相回顾的机会。”我呆呆地站在那火红的花海中,茫然望着师父。“慈诚,怎么了?”师父回身看了我一眼,“走吧,还要赶路呢,天黑再找不到人家,就得在野地里过了。”我沉默地跟随师父在花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泥土很软,大约昨前天刚下过雨,地上仍是潮湿,滑溜得很。突然,我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站立不稳,一个前扑摔倒在地。“哎呀!”我叫起来,虽然并没有怎样疼,但泥巴沾了一身,这衣服昨天才换上的,而我统共只有两身衣服而已!这令我非常的生气。更生气的是,随着我的摔倒,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哎呀,哈哈哈……”

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子从刚才匍匐着的花丛里钻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我这才看清,原来绊倒我的是一条草绳作的圈套。“你!!”我愤怒地看着那因恶作剧而笑得像个小疯子似的女孩儿,气得说不出话来。“你……”刚想和她理论,师父回身紧赶几步,一把抓住我的手,不由分说拽着便走。“师父!她……”我想争辩。师父没有说话,我仰头看见他的脸色,竟是前所未有地严肃,好像生气了,但我猜想他生气的原因肯定和我不同。女孩儿笑着,跳着,我回头愤愤地看她,见她那身火红的小衫在黄昏的风里飘起来,像一只红蝴蝶,又像一朵飞舞的彼岸花。我被师父紧拽着急行,踉跄得好几次几乎摔倒。最后一次回头看时,那女孩儿已不再雀跃,她站在那儿,远远看着我,一直看着,在我的视线中渐渐和花丛淡成一体,终于辨不清了。

“唉……”我听见师父叹了一口气。“师父?”我奇怪地抬起头。他放开我的手,默默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我知道,如果师父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他一定会讲出来。如果不讲,就不必问。问了,他也不会说。但我刚才分明看见,师父的眼神里仿佛有一丝难过,又仿佛是怜爱,令我幼小的心里忽地飘过一缕阴霾。

仲夏的夜幕降临得晚,我们在黄昏里走了很久,天快擦黑时,终于看到远处有人家的灯火了。“慈诚,记住一件事。”师父突然说,“彼岸花是恶业化成的花,无论恶业化成什么样子,你也不要被它的美丽迷惑。”“师父,我记住了。”我懵懵懂懂地回答。师父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被风带走了,我没有听见。

前面原来是个小村。灯光稀稀落落,住户并不多。袅袅的炊烟升起来,空气里弥漫着燃烧稻草的清香和逗引辘辘饥肠的饭香。师父领着我走进村口,有几家的狗儿叫了起来,想是听见了陌生人的脚步。村头一户人家的院里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身上穿着粗布衣服,头发随便用根木簪挽了,手里提一只水桶,想是去汲水。看到我们,那妇女停了脚步,道:“两位师父,赶路么?”师父上前行了礼,说:“我们路过这里,天晚了,想要借宿,不知道有没有人家能行方便的,借问女施主一声。”“哎呀,要是我男人在家就好了,可他正在省城做工,要不然我家就有空房。”那妇女说着,放下木桶,提起嗓子朝东边一户人家喊了起来:“李嫂,李嫂,出来下看!”“什么事呀?”那屋里走出一个女子,二十七八的年纪,一样的粗衣布裙,边拿手在围裙上擦拭着边应声道:“哟,董嫂子,啥事儿喊我?”身后,她男人也端着碗跟出来瞧个究竟。那个被称作“董嫂子”的女人指着师父和我,说:“这两位师父想借宿,你平时最信佛了,男人又在屋,我想你们家正合适。”李嫂走上来一看,高兴极了,“行行,我们家有地方住,两位师父进来坐吧。死鬼,”她回头招呼丈夫,“挪凳子呀!直眉楞眼的死相儿!”男人诺诺地去了。我不禁很可怜他,大约在这个家里是不管事的,但这女人的语气神态总让我觉得有点不舒服。李嫂把我们让进屋,又擦桌子又抹凳子,招呼我们坐了,然后风风火火去厨房把剩的饭菜盛出来让我们吃。男人傻呵呵地在一边站着,憨憨地请师父“吃、吃。”李嫂厌烦地挥挥手,“去去去,碍手碍脚的,去村口看看玲子回来没有,死丫头,疯哪去了!”男人顺从地笑笑,出门去了。

“唉!”李嫂大叹了口气,在师父对面的凳子上坐了,抱怨道,“我们家男人就那傻样,招呼不周到,老师父你别见怪。”师父慈祥地笑笑,低头吃饭。我饿极了,大口大口地扒着饭菜,听李嫂和师父攀谈。屋里只靠这桌上的一盏油灯照明,人的影子在墙上晃动,李嫂说得高兴,手舞足蹈的,那影子便越发晃得厉害。“老师父,你看我从小就信佛,我爹娘也信。佛菩萨最灵,前年玲子,噢,就是我那闺女,发高烧,烧得都迷糊了,我在如来佛面前念了一宿的阿弥陀佛,你猜怎么着?转天就好啦!我天天都磕头来着,佛菩萨真是保佑!”她说着,把墙角的一个佛龛指给师父看,师父依然微笑点头,李嫂也不用他附和,自顾说着自己怎么虔诚,村里信佛的人怎么少,丈夫怎样呆傻不懂事,女儿怎样顽皮,说个没完。我只顾吃饭,也不爱听那些。可是我两碗饭都扒完了,却还不见李嫂的男人回来,女儿更是没有影儿。她似乎终于也觉察到了,站起来道:“那死鬼不知死到哪去了!老师父,小师父,你们慢吃,我去看看去。”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师父脸色凝重地放下碗筷,我发现他竟几乎没有吃。“师父……”我刚想问“您为什么不吃”,师父站了起来,“慈诚,你在这呆着,哪都不准去。我出去看看。”刚说完这句话,一声女人的惨叫突地划破夜空,瞬间令我的头发都惊惧得竖了起来!“坐着别动!”师父命令道,旋即转身跨出门槛。我盯着那黑洞洞的门外的世界,仿佛全世界的妖魔鬼怪都将涌进来一样,胃里翻腾得难受,几欲呕吐。

外面已然大乱,各家各户的男女都被李嫂的惊叫引出来,火把灯盏照亮了黑暗。李嫂大瞪着两眼跌坐在地上,嘴张着却再发不出声音。她的男人倒在村口,大约是天太黑,走出去时不留神被树根绊倒,正不巧摔下去头碰在一块锐角石上,脑浆和血糊了一地,惨不忍睹。几个女人想把李嫂架走,她却突然回过神来,“福根!!!!!福根!!!!”她哭叫着挣脱别人的胳膊扑到尸体上,死死地抱着,拼命摇晃,仿佛那样可以让她的丈夫睁开眼来再和她说话。师父在围观的人群外静静站着,我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师父回过头来看见我,轻叹一声,并没有责怪我不听话。他牵起我的手,默默地离开了村子。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慈诚,害怕吗?”师父问。

“怕。”

“那就是人的一生。死神是不会问你年纪多少,有没有疾病的。他想来的时候,立刻就要人跟了他去,毫无可商量的余地。”

“所以我们要救他们吗?”我问。

“是的。”师父说。

“可是……”我鼓起勇气,“师父,可是我们没能救得了他。”

“前世做过恶业的人,恶果成熟的时候就要还了。谁也没有办法。”

“那我们能做什么呢?”

“阻止他们今生做恶,防止他们来生受苦。或者,也可以让他们这一生死后不至于在地狱里留得太久,能早些解脱。”

“师父,我也做得到吗?”

“做得到。慈诚,哪怕你自己也身陷地狱,一样可以用菩萨那样的心去救渡众生。只要你足够的勇敢,敢于为了众生舍弃自己的一切!”

从小,我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师父说,他是从一个大户人家的院墙外面把我捡来的。后来跟着师父到处游历,经了些事,我私下里想过,会不会是那大户人家有女眷生了我却不能养我,又或者,是弃了我的父母希望自己的骨肉能被那有钱的人收留。不过,我并不真的关心这些事。从记事起,师父就是身边最亲的人。他游方化斋把我拉扯大,教给我做人的道理,虽然不知父母对孩子的关爱究竟是怎样一种温暖,但跟在师父身边我总是感到充实而快乐。

师父圆寂的时候,我十六岁。那天,我和师父在一座深山里露宿。师父把我叫到跟前,对我说:“慈诚,师父这就要走了。”“师父!”我很惊讶,“您上哪去?”师父微笑着说:“我要去另一场轮回看芸芸众生了。”我抓住他的袖子,叫道:“带我去啊师父!”师父大笑起来,我很少看到他那样大笑,“傻小子,每一个人经历的每一场轮回都是不一样的。这一次你我偶然相聚,算是缘分。若在以后的轮回中又相遇,说不定你是师父,我是徒弟,甚至我是一只鸟,你是一个人,如何能带了你去?哈哈……”他一边笑着,一边慈爱地把我拉在身边坐下,关照道:“人生是有定数的,师父知道该要去了。我去了之后,你需守着我的肉身七日七夜,不让别的东西来惊扰。七天之后不用再管它,你自行去,让它自然化为尘土,做了树木花草的养料便好。”我点头记下了。师父认真地看着我,脸上不再有笑容。“慈诚,十年前我告诉过你一句话:善有善果,恶有恶报,对一切邪恶幻化的东西,不论多美,都不要被迷惑。你还记得吗?”我恍惚依稀记起一片火红的花海,一个女孩子,“师父,您说彼岸花?”“不仅仅是彼岸花。”师父严肃地说,“这世上有些毒如蛇蝎的东西,外表却比彼岸花还美,味道要比蜂蜜还甜。但你若是上了它的当,就会经历生不如死的痛苦,甚至跌进地狱,一千万劫也不能脱身。”“师父,什么东西有那么可怕?”“有很多。但你记住,不杀生,不偷盗,不妄语,不邪淫,不饮酒,守住这五件事,那些可怕的东西就害不着你了。”“师父”我急道,“我一定不会破这五戒的!”师父宽容地摸摸我的头,“话也不用说得这么满,毕竟是人,毕竟是凡夫。今生你遇到师父,就是结下了善缘。往后不论你做了什么事,这善缘都一定会结果的,迟些早些罢了。释迦佛在某一生轮回中还堕入畜牲道做过一只猪,被人追杀的时候绕着一座佛塔跑了三圈,就此种下善因,终成正果。那时,谁又知道一只猪竟会成佛呢?”我依然坚持道:“我保证不破戒,您放心。”师父淡淡一笑,说:“但愿如此。不过记住,我也好,你也好,别人也好,山川河流,花草树木,鸟兽虫鱼,乃至悲欢喜乐,一切都会变化,一切都将过去。不要执着它们。师父要说的也就这么多了。”“师父,这些话您以前也是常说的,我早已铭记心间了。”师父点点头,挥手示意我离开。我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朝林子外走去,走到师父看不见的地方,我悄悄站定,从那些老树的枝叶间望向师父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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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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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Lv0 创始功勋
师父在刚才坐着的那块大青石上盘腿入定,静如山岳。不知过了多久,从直觉上知道,师父已经去了。我怀着虔诚恭敬的心轻轻走到师父面前。他的面容依然安详沉静,但他的灵魂已然走上了新的道路。我不清楚师父是不是菩萨,有没有神通,但他一生善行慈悲,说话做事都与我所见过的世人不同。他常说我不是多么慧根的孩子。跟随他这么多年,我虽然努力地理解师父教导的话,努力地背他教给我的经文,却往往昏昏蒙蒙,并不甚解。想到如今师父已去,再没有人能像他一样关怀我,不可抑制的悲伤便如潮水般涌上心来。但我不能哭。我答应过师父一定不执着,可是现在,却还是悲伤难抑。师父若知道,一定要失望了。

我守着师父的肉身直过了七天七夜,为他诵经祈祷,赶开偶然经过的小动物。幸运的是,这七天都不曾下雨。到第八天清晨,我按照师父生前的吩咐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个地方。可当我走出百米,再回头时,那青石上师父的肉身竟不见了!我慌忙回身奔去,奔到那石头处前后左右拼命找,却连一点综影都没有发现。最终我不得不放弃了寻找。这世上,再也没有留下师父的一点痕迹。

我满怀悲伤地离开了那座山,像从前一样游历四方,只是师父不在身边了,无论身处荒山野岭还是城市乡间,我的心里都分外寂寞。

第二章 青烟

雨声渐渐停了。我合上书,把烟蒂熄灭在烟灰缸里。看看窗外,霓虹灯明明灭灭,在漆黑的夜幕中仿佛一双双疲倦的眼睛。封面上是一个女人的背影,朦朦胧胧,或者是个男人?随便,封面做得古怪些,看书的人容易遐想,大有好处。书名《花开的彼岸》,作者青烟,是个女人。或者男人?名字不错,有点罗曼蒂克,又带着些鬼气,写鬼故事正合适。书是今早从邮局拿回来的,书友会的赠品。晚饭后闲得无聊,翻了翻第一章,有点意思。只不过“慈诚”这名字起得眼熟,总觉在哪见过。书友会不定期地寄些新人作家的书让资深会员写书评,这件工作其实很无聊。一来我经常没有时间看书,二来现在新冒出来的写手不计其数,作品质量参差不齐,有时候鼓起劲来从头看到尾,结果十分失望。

“妈的,浪费时间!欺骗感情!”老邪骂道。

“怎么了,凭空骂娘。”我回头,看见老邪走进来,愤然咬着烟卷,在我的写字台上东翻西找。“找啥?”

“打火机打火机。妈的,我那个点不着了。”

我从衣袋里掏出火机,老邪凑上来,我给他点着。问道:“谁招惹你了?”

老邪喷了口烟,站在窗前,盯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深沉吧?”

“嗯?”我莫名其妙。

“我看上去是不是很深沉?很男人?”老邪转过脸来盯着我,满脸期待。

“去去去,抽风呢你。”我低头翻开膝上那本书,打算在他说人话以前不再理他。老邪这人没谱,你越搭理他,他越来劲儿。

“小丽跟我拜拜了。”老邪说。

我头也没抬:“天底下最正常的事。”

“靠!”老邪一把抓过我的书扔到桌上,“兄弟失恋你就这态度啊?”

我看他好像真急了,于是耐着性子问:“这是这个月的第四次还第五次?”

“最后一次!”老邪愤慨,“以为自己是全智贤?装他妈野蛮女友?我呸!”

“行了行了,再换一个。”

“换啥换,我今年都换了六个了……”老邪长叹一声。

我无奈地看看他,“那你想怎么办,再去追回来?”

老邪嗤之以鼻:“没那回事。我从来不吃回头草!”我差点笑出来,他好像没弄懂目前的情况。

“哎,你说,我这么一表人材,风度翩翩,成熟稳重,兜里有钱,女人都瞎了眼了?”

我站起来,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推到穿衣镜前。“要自恋对这玩意儿自恋去,别招我吐!”

老邪看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又回头瞧瞧站在旁边的我,突然说:“嘿!咱俩挺般配啊!”我一脚踩在他脚面上,没等他反应过来又连踩几脚。老邪乱叫着跳开,“母老虎!怪不得没人要!不识好歹!嫁不出去!”我站到门边,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老邪不情愿地在屋里逡巡了一会儿,一眼看见刚才被他扔掉的书,抓起来揣在兜里,“借我看一晚上,今晚没事干了。”说着走了出去,把烟蒂随手抛进门口的字纸篓。我看着他上楼,返身关起门。

洗澡的时候忽然想起老邪刚才那句“咱俩挺般配啊”,我不禁笑出声来。老邪跟我一起合租这套房子已经两年半了,经济上似乎挺宽裕,但从来没正面回答过自己究竟干些啥。开始我问过他:“你做什么工作?”老邪嫣然一笑,“捉鬼。”行,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方便说就不问。他常嘲笑我说爬格子吃力不讨好,现在作家千千万,啥时候算是出头之日?我问他那有什么来钱快的正当途径,他说:傍大款。我无语。当大家互相发现对方不是什么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以后,老邪和我便投缘起来,泡泡吧,蹦蹦迪,蹲在马路牙子边搓大排档,有时候他请我,有时候我请他,消磨并不很多的无所事事的时光。

又想起那本书来。青烟,我觉得这名字很有感觉。行文一般,但我喜欢和宗教相关的鬼故事,也算是一种个人爱好。书被老邪拿走了,不过网上也许有。我用毛巾包起头发,坐到写字台前,打开电脑。上网,搜索引擎,输入《花开的彼岸》,回车。开头几页都不是我要找的内容,继续往后翻,有了。那是一个博客,上面贴着这本小说的连载。我把它收入收藏夹,顺便瞥了一眼网址:qingyan.spaces.msn.com。心里一动,莫非是作者本人的博客?不会吧,哪有作者自己把作品公开贴msn空间的,不怕非正版?但还是好奇,于是研究起这个网页。背景是一片竹林,标题:青烟散尽。“青烟散尽,绿云重挽……”我记得是一首词,清代某诗人的悼亡之作。页面很朴素,没有花里胡梢的装饰,除了《花开的彼岸》以外并没有贴其他内容。发现还有背景音乐,我打开音箱,安静几秒之后,乐音如流水般倾泻出来,是梵音《大悲咒》。

我去厨房泡了一杯咖啡,经过楼梯口时抬头看了看老邪的房间。门下有灯光漏出来,看来老邪也还没睡。我回到屋里,把顶灯关了,打开台灯,重新坐到屏幕前。

“那一年初春,我游历到临安。那时候天下已经乱了,金兵占领了北方,皇帝逃到南方,在临安定都,偏安一隅,苟且偷生。当我走进这个城市的时候,几乎忘了世上还有战争和饥荒。到处是一片繁华,人流如织。我并不投奔香烟旺盛的寺庙,照例托钵化斋,好在这里是京城,又原本富饶,不像在别处那样有今天没明天。城西有一座荒弃的土地庙,我从午后开始便在庙里打坐念经。偶有行人经过,也并不管我。

师父生前经常说,我们出家人以救度众生为本。然而自从师父故世,我独自行走世间以来,所见所闻都令我十分难以升起信心。人在衣食富足之时,便想要更富足,在无衣无食之际,就只想求生存,我没有见过世间真的有为了别人而舍弃自己的人。父母养育子女,为的是光耀门楣,老来有靠。一旦子孙没有出息,恨铁不成钢者便要反目成仇,娇养溺爱的便要被子孙忤逆。这父母子女之间,原来也是各怀异心,倒不如我从小不知父母,跟随师父,免受了许多尘劳束缚。又听说有人家夫妻如何恩爱,相濡以沫,似乎美满得很。男女之间的事我并不懂,可是这乱世中兵荒马乱,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有人的妻子为了活命,不惜委身贼寇,出卖丈夫;有人的丈夫为了活命,卖妻鬻子,甚至杀妻为食。人为了自己活下去,原来是什么恶业都敢造的。看着这令人失望的世界,我只想自己能早日解脱,再不受苦海轮回。

本来打算在临安待上十天半月便走,无奈各处传来的消息越来越令人担忧,离开这里恐怕很难有一个孤身的出家人能容身的地方,于是计划一拖再拖,不知不觉就到了暮春。回想起来,那天是四月十四。那一年四月十四,我遇到了青烟。”

原来这作者把自己也写进故事里去了。既是“我”,又是“青烟”,希望他最后不要自己昏了头,否则就又是一部浪费我时间的东西。用老邪刚才那句话就是:“妈的,浪费时间,浪费感情。”雨又下起来了,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上。我喝了一口咖啡,继续在屏幕上消磨这个夜晚。

“通常,我清早从土地庙出去进城里化斋,到中午回来,一天的活动也就这么多。那天也一样。但当我回到土地庙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孩子坐在我每天打坐的地方。是个女孩儿,也就十来岁,穿着一身料子上好的衣服,但不知怎么已经变了灰土色,有些地方还刮成了布条。她大约有几天没洗脸了,泪水和污垢把脸上弄得斑斑驳驳。见我进来,她仿佛没想到这里会还有人,一惊之下突地跳起身大约想跑,但站得太急,一个趔趄又坐了下去。我急忙安抚她:‘别怕,我不害你。’一面站定了不往前走,怕又把她吓了。女孩儿突然间哭起来。因之前从来没有照顾孩子的经历,看她哭,我慌得不知所措,胡乱问道:‘你饿了么?’谁料女孩竟点头,我悬着的心便落了一半。刚才从城里出来时遇到灵隐寺疯疯癫癫的圆觉和尚,硬塞给我一个馒头,和他说不清,我便收下了。女孩儿见到我递上去的馒头,先是有些犹豫,见我没有任何其他企图才接了,狼吞虎咽,三两口便啃个干净,大约真是饿得久了。

见她似乎不再怕我,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父母在哪?怎么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谁知女孩竟反问我道:‘那你又是谁?怎么住在这里?’我被她问得哭笑不得,只好老实回答:‘我叫慈诚,是出家人。’‘就是和尚吧!’她接口道。肚里有了东西,原来这女儿居然鬼精。‘是,就是和尚。你呢?叫什么名字?’女孩儿说:‘我要喝水。’看来她还是并不信我。我去佛龛下拿我盛水的葫芦。再回身时,那女孩儿已然踪影不见!”

啪的一声,屏幕突然黑了,台灯也灭了。停电?我暗自骂了一声,一边心疼电脑,一边站起来。

“曼珠,是不是停电了?!”老邪在楼上叫道。

“好像是。”我开门回了他一声。

第三章 幻现

当个作家,或者不用那么高级的词,就说写手吧,其实远非别人想象的那么潇洒。坐在家里不事柴米油盐,银子哗哗地流进银行帐号,那纯粹意淫。如果以爬字为生,那么和以其它职业为生基本是一样的,你得从早上睁开眼起就去敲键盘,敲不满那些字,或者质量让编辑不满,你的日子就不会像你数票子那么愉快。当年我以文学青年自居,声称爱好写作,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曾经大学里的某教授满怀感慨地对我们说:“千万不要把爱好变成职业。”为了娱乐而写和为了吃饭而写,就像一个中国人偶尔图新鲜去吃一顿麦当劳,那是娱乐,可要每天每顿都只能吃麦当劳,我保证他就算没有吐出来,也一定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这是老邪的亲身体会。据说他去美国留学那会儿,自己不会做饭,又吃不起中餐馆,天天顿顿麦当劳,偶尔有一次别人请他吃中餐,看见白米饭,老邪激动得哭了。我目前的情况也差不多,总寻思着等赚够多少钱我就停笔在家从太阳落山睡到日上三竿,爱上哪上哪,爱干嘛干嘛,谁也管不着。关键是,用不着整天脑袋里转着自己意淫出来的主角配角生生死死。或者,是我自己境界不够高,享受不到以工作为乐的趣味,所以当我在连轴转一星期之后终于得以空闲一天时,居然觉得和老邪在一块儿抢爆米花都是那样愉悦。
 0   2006-11-09 05:38:52  回复
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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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不好意思,那本书我好像给丢了。”老邪塞着一嘴爆米花,口齿不清地说。

“什么书?”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劝你去吃脑白金!那天问你借的,叫什么《花开的彼岸》。不知道被我扔在哪了,昨天想还你,翻来翻去没找到。”

“丢了?那这些都归我!” 我跳到跟前企图从他怀里把爆米花桶抢过来。老邪奋力挣扎,但终于放弃了抵抗,“别抢别抢,撕破了咱俩谁也没得吃!”一边把纸桶递给我,一边又顺手抓一把。

我突然想起写书评的事,可现在书都丢了。问老邪:“你看完没?写得怎么样?随便说两句我好去交差。”

老邪作思考状,想了半天,说:“忘了。只翻了翻,基本没看。”

对老邪我从来就没抱过希望,记性奇差,不着边际。好在网上有,就是看起来累点儿。书友会的老总是我大学同学,要不是有这个情份,我也懒得做写书评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本来打算午睡,结果等我醒来一看时间,已经快吃晚饭了。听见老邪在厨房里倒腾锅碗瓢盆的声音,我不禁感慨环境改造人比什么都有效。老邪自从在美国为白米饭洒下热泪以后,发奋图强,立志再不受垃圾食品虐待,所以现在我才得以沾点光。其实本来他是指望我的,只是很快发现自力更生才是个人幸福的前提。趁还没开饭,我打开电脑,连上那个叫做“青烟散尽”的博客,接着上次继续看下去。

我去佛龛下拿我盛水的葫芦。再回身时,那女孩儿已然踪影不见!我放下葫芦,走出庙门,四面都不见女孩儿。莫非躲起来了?或是终究不信任我所以跑了?我心怀疑惑,回到佛龛前坐下,思前想后,竟怀疑起刚才那些情景到底有没有发生,然而毕竟那空了的钵又不容质疑。想她若是跑了,也未免太快了些,只这么一会儿就没了影子。若是躲起来呢?我四下看看,这颓败的房舍实在连老鼠都藏不住的。毕竟想不出所以然,我抛开杂念,静心禅定,那女孩儿的事也就不在心上了。

但是,当我第二天从临安城里回来的时候,土地庙里居然又有了一个人!这次是位老妇,一看衣着便知并不贫寒。我撞见她的时候她正要从门里出来。此处并非我的私宅,谁进谁出本来也无权干预。可是这老妇人看我的神态却让人觉得很不自在,就像我偷了她的东西,她来搜赃一样。

甚至她真的终于开口问道:“你有没有看见青烟……”

我被问得楞住了。“青烟?”

“就是我的孙女。”她说,声音嘶哑,似有哭腔,但眼里没有焦急,只是一片奇怪的茫然。“我的孙女几天前走丢了。有人说曾经在这里见过她。你见过她没有?”

我想起昨天那女孩儿和她脸上那双惊慌的眼睛。没等我回答,老妇人仿佛自言自语般接着道:“她叫青烟,青天的青,烟雾的烟。十一岁了。穿的是红色衣裙。我找她找了四天,他们说她出城来了,又说好像来了土地庙。你见过?”她茫然地瞪着我,看来伤心过度已经神志恍惚了。我心里发慌,于是老实回答:“昨天确实有个女孩儿来过,但不知名字,我给她吃了一个馒头,她就跑了。”老妇人追问道:“是不是穿的红裙子?”我努力回忆,仿佛确实是红色的裙子,但又不能肯定,因为那时我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女孩儿的衣着上。老妇人见我犹豫半天,便又问:“你看见她往哪里去了?”我张口结舌不知怎样回答,只好说出事实:“那女孩儿问我讨水喝,我去佛龛下拿水,再回头时,她就不见了。我并没有看到她往哪个方向去……”谁想那老妇人竟一把抓住我的前襟,叫道;“是你杀了她了!是你杀了她了!你还我孙女!还我孙女!”我实在不方便和她撕扯,只能努力分辩:“老人家,我真不知道这件事!你若不信,可以去报官啊!”老妇人听我这样说,忽然就哭了。“报官……报官……官有什么用!”她哽咽着,转身走了出去,竟不再和我纠缠。“青烟……青烟……”我看她越走越远,心里像一团乱麻似的没有头绪。想追去安慰几句,又怕帮不上忙,平白增添别人的烦恼。

辗转一夜,我为那女孩感到非常的担忧。那么小的孩子,自己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会发生什么事简直不堪设想。我后悔昨天为什么没有出去好好找找,就好像她的失踪该由我负责一样,心里异常内疚。那个老妇人怎么样了?看她的样子,一定已经伤心至极。又似乎她并不信任官府,如何是好呢!我自责悔恨,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一早我就起身往城里去,想或许能碰到那老妇人,又或者能打听到别的消息也说不定。

我在城里直逗留到傍晚,等回来时,却见破败的屋子里站着一个女人。

我已经并不吃惊这几天频繁出现陌生人,可一见到她,我还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世上有很多形容美貌女子的词汇,但我不知道应该选哪一个去形容她,又好像所有的形容加在一起都还嫌不够。以前随师父踏过各州各府,见过的女人里也着实有很美的。每当见到这样的女子,师父便教我修白骨观,把她们一律想成行尸走肉,最后无非是一堆白骨,有什么可欢喜。可是这一次站在我面前的女人,夕阳光下,她给我的印象决不是红尘中那些庸脂俗粉,一种奇异的感觉从我的心底升起,使我竟愣在那里,忘了开口。更不解的是,那女人看见我,竟然也楞住了,仿佛我是件稀奇的东西一般。我们就那样互相呆着,半晌,她忽然问了一句更令我语塞的话:“你,还认不认识我?”

我呆若木鸡。

“你不认得我了?”她走近我,“我呀!”她说,神态就好像异路他乡遇到了故人一样。见我一脸迷惘,她笑了起来:“小和尚,摔在花丛里,摔了一身泥,不准发脾气!哈哈哈”她娇笑起来。那笑声我突然记得了!火红色的原野,火红色的蝴蝶,那个肆无忌惮的女孩子……

“是你?”我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当然是我呀!你看我怎么就记得你呢!你师父呢?”

“师父圆寂了。”

“那你一个人?”

“嗯。”

她又开心地笑了,“没想到在这儿能遇上你!”刚才初见她时那出尘绝俗的感觉消失了,我发现她笑起来的样子并不比当年成熟多少。她一把拉住我,像个青梅竹马的朋友一样一起在地上坐了,我看看那青砖,真难为她不嫌脏。“你在这里做什么?”她问。

“兵荒马乱的,没有别的地方去。”我答道,但突然回过神来,问:“你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她被我一提,也清醒过来,神色忽而黯淡了。“我来找我女儿和婆婆。”

“你女儿?”

“不,不是亲生的。我丈夫前妻生下女儿后故去了,我家里穷,给他当了续弦。后来丈夫也病死了,家业无人支撑,渐渐败落,但还不至于饿着。婆婆带着那孩子,我们三个相依为命。”

我刚想说我见过她们,但忍住了。听她的话由,似乎那一老一小都没有回去,事情看来麻烦得很。

她接着道;“四天前,青烟那孩子不知怎么不见了。婆婆让我守着家,自己出外寻了三天都没有找到。后来听人说在西城外土地庙见过,昨天就出来找。可是我左等右等,她都没有回来。你见过她们没有?”被她这样问,我只能据实说了。见她愈加担忧,我说:“还是去报官的好。”谁知她竟愤愤道:“官有什么用!”神色间已不容我再劝。想起昨天她婆婆说的那些话如出一辙,我虽然奇怪但也不便问。她忽然站起来,说:“我回去了。”

我送她出门。此时天已擦黑,眼前黑蒙蒙的看不清路,天上星光黯淡,没有月亮。我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她答道:“没有了,以前还有个丫头,后来卖了。”她在门口犹豫着,似乎不敢跨出去。野地里传来几声野狗的嚎叫,她一惊,不自觉地抓住了我的袖子。

她没有回去。

我们当然也没有发生别的事。但转天早晨,我发现她病了,烧得昏昏的,大约是夜里着凉。本想送她回去,无奈身份实在不方便,于是我把她留在庙里,上城去化斋,顺便看看能不能弄些发汗药。城里最大的药铺是和生堂,离西城门也近,我便到那里去。可是到那一看,却见关门上板,门上贴着一张告示,上前一看,原来是:家遭变故,暂停营业。和生堂隔壁有个点心铺,掌柜天天看我路过,有时也化些点心给我,见我在药店门口徘徊,他探头出来道:“今天他们开不了门了,还不知歇到几时呢,师父要买药,还是多走几步吧。”听他说得蹊跷,我好奇了:“他们怎么歇业呢?”点心铺掌柜叹口气:“闺女没了,老太太也没了,找人还来不及呢,做什么生意!”我心中一动,便走去他柜上问道:“怎么件事?怎会没了呢?”掌柜的见我问他,高兴起来,神神秘秘地凑近说:“慈诚师父你没听说呐?大概五天前吧,他们家的姑娘不见了。前天,他们家老太太也没了踪影。那家里没有男主人,全靠老太太一个人撑着门面。她这一失踪,伙计们当然歇业了。”“那闺女多大了?老太太今年几岁?”掌柜道:“女孩儿十一岁,老太太六十三,她儿子媳妇都死得早,幸亏身体硬朗,要不这店也开不下去。”我问道:“她儿子不是有续弦吗?”“啊?”点心铺掌柜拿眼瞪着我,“什么续弦?”

第四章 墨玉

“曼珠,猪!别睡了,起来吃饭!等下没你份了不要跳!”老邪在饭厅里叫我。

故事才有点眉目,本想不理老邪,无奈那个人说得出做得到,不合作的话真会沦落到叫外卖的,以前领教过。“来了来了”,我磨磨蹭蹭关上电脑,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开门出去。

“哇!!!酱鸭酱鸭!!!”我冲向餐桌。

“下辈子做酱鸭算了。”老邪嘲讽。

“知道你对我好……”我一边把酱鸭盘子往跟前挪,一边对他报以灿烂的笑脸。奇怪,今天居然没和我抢,等会儿去看看月亮从哪边出来的。

老邪长叹一声:“某些大龄女青年,也只有本大善人会发善心了。”有求品下,我不和他争,吃完再算。

“喂,我说”老邪边吃饭边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两张票,“明天有空不?”

我惊奇地瞪着他,“干嘛?请我看电影?不是吧大哥……”

“你想得美!”老邪把票子摆到我面前,“玉器展,朋友自己没空去,把票送我了。”

我拿起来看了看,《中国古代珍稀玉器展》,早上9点到下午4点,地点在市中心文物博物馆。“有啥意思啊?”我问,随手还给他。

老邪没接,“没啥意思,就是明天没事干。去玩玩吧,老闷在家里要发霉了。”

“不去。我要睡觉,我要看小说。”我一口回绝。

老邪瞥了一眼我的手腕,歪起嘴角哼道:“提高一下品位也好,别整天戴个假翡翠镯子当宝贝,去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值钱!”

“哈!”我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我提高了品味你买单吗?”
 0   2006-11-09 05:40:4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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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走酱鸭盘子,“没良心者不得食!”

“别别别,我去我去!”

阳光灿烂。老邪开车,我坐在旁边,到市中心大约要40分钟,我无聊地看着两边的街景。老邪自从上次失恋以后好象确实受了打击,这几天都没见他夜不归宿,并且,居然,无所事事到去看什么玉器展。老邪打开车上的收音机,8点早新闻时间。我让他换音乐频道,他批评说女人就是不关心社会,坚决不换。正闹着,他突然安静了,叫我:“听。”我一楞,注意力转向晨间新闻。

“死者是湖东区居民,今日凌晨被家属发现死于家中,死因不明,警方目前正在调查中。拒统计,这是本市近来发生的第十六起不明原因死亡。专家提醒广大市民注意健康,有心脏病史者不要观看惊险刺激的影视作品和书籍。今日上午6点30分,218国道发生一起重大恶性交通事故……”

“哇,不是吧!都不看恐怖小说,让我去喝西北风啊?”我抬手把频道换成音乐台。

“人家是让有心脏病的不要看,瞎叫什么!”老邪不耐烦地关掉了收音机。

我生气转脸不理他。车里突然沉默起来。憋了几分钟,我偷偷看看老邪,却发现他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严重的问题。

“怎么了你?”我问道。

“没什么。”

路上塞车,到文物博物馆的时候已经过九点了。老邪停了车,我跟在他后面一同朝博物馆的大门走去。门口竖起两块大型展板,醒目地贴着“中国古代珍稀玉器展”几个字,下面还有一些实物图片。我们把门票交给工作人员,随即走进展厅。

展厅很大,为了凸现玉器,厅里照明的光被刻意调得很暗。长形玻璃柜子里,从左起按朝代顺序摆放了几百件玉石制品,下面衬着紫红色天鹅绒丝垫,每一件上都打起一盏高亮的橘色小灯,在故作昏暗的大厅里看得人眼花缭乱。老邪似乎很感兴趣,一件一件仔细地观赏。我没他那样耐心,也完全不识货,走马观花掠了一圈,便百般无聊起来,于是又看一遍。先秦的玉佩,汉代的白玉环,三国的紫玉簪,唐代的碧玉马……有一些是帝王用的器皿,当然那些皇帝我也不怎么知道,不过清朝的几个小玩意儿倒还有点意思。慈禧太后用过的羊脂白玉簪子、翡翠鼻烟壶,一副看得直咽口水的和田玉镯,我悄悄对比了一下腕上的假货,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第二遍都看完了,回头发现老邪依然兴致勃勃没完没了的样子,于是我终于决定自己去马路对面吃肯德基,想他找不见我自然会打手机。

从昏暗的展厅走进阳光里,我眯起眼来适应环境。正打算去横道线那过马路,突然感到有个人在身后拉了拉我的袖子。

“小姐,古董要么?”我一回头,见一个家伙鬼鬼祟祟地站在后面,神神秘秘地说。

“不要!”我第一反应就是骗子。

“便宜的,看看吧。说不定你和它有缘。”他凑近来,眼神闪烁。

“它?谁?什么东西?”我听那人说得奇怪,不禁勾起了好奇心。

“来,来,到这里来看。”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博物馆转角的角落里走,回头示意我跟他去。

我看看四周,晴天丽日,马路中车来车往,人行道上人头攒动,这种地方大约不合适被打闷棍吧?并且不知为什么,我也确实想看看那个人说的是怎样一件奇物,于是就跟着他走到转角。那人两边瞧瞧,见无人注意我们,便从斜挎的一只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好货色的。”他说着,打开那个纸包。我满心好奇地凑上前去,探头一看,不禁泄气。

“不就一块石头吗?”我转身想走。

“这是墨玉啊!小姐!墨玉!”他急忙叫住我。“你刚从那个展览出来吧?我保证那里面的东西都不如它希罕!”

我差点乐了,骗我外行也不是这么骗法的。“好,”我转身从他手上拿起那块石头,“你说说啥叫墨玉。”

“墨玉是汉朝贵族女人的陪葬品。马王堆你知道吧?那里面挖出来过一块。很少的!全国现在官方统计也只有三块。这是第四块,还没人知道!”他急切地讲着,用手指点给我看,“你看,通体深绿色,光洁圆润,毫无瑕疵。你对着阳光看看。”他拿过那块石头,朝向太阳,示意我看。“看见吧?里面的花纹多漂亮!之前发现的三块都不及它完美啊!”

我忍住笑,假装动心地问道:“这么个宝贝,卖多少钱?”

他伸出五个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

“五块?”问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太不配合表演了。

“开什么玩笑!”那人好象很生气,“小姐你这不是耍我玩吗?这样的玉石五块钱?”

“你才开玩笑!白送给我都不要!”我沉下脸,转身就走,决定不再跟他胡闹。

“哎哎哎哎!小姐小姐,再谈谈嘛!”他急忙追上来,拉住我又想纠缠。

“没空!”我摔脱那只拉着我衣角的脏手,大步走开。走到红绿灯下回头看了看,那个人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了。

正当我坐在肯德基的大堂里满手油腻地吃鸡翅时,老邪终于来了电话。

“上哪去了!我找你半天!”老邪紧张兮兮地在电话那头叫道。

“马路对面肯德基,要吃鸡翅可以给你留一个。”

“妈的。”他挂掉电话,不一会儿就出现在了视野里。

“还剩一个,吃不?不吃我吃了。”我举着最后一个鸡翅说。

“不吃。”老邪在我对面坐了,看起来有点闷闷的,可能是生我气了。

我抛弃他一个人出来吃肯德基,说起来的确有点不仁义。于是我逗他道:“给你说个笑话,刚发生的。”

“啥?”他随手拿过我的可乐,打开盖子咕噜咕噜喝起来。

我把刚才和那个文物骗子的故事讲给他听。“墨玉?”老邪奇怪道,“没听说过。马王堆出土过墨玉?扯淡!”

“就是嘛!”我不懂装懂地附和,“我没上当,聪明吧?”说着找餐巾纸,却发现已经用完了。“帮我从左口袋里拿包餐巾纸。”我张着油腻腻的手侧过身来示意老邪。老邪把手伸进我的衣袋,拿出来时,却多了一件东西。

“这是什么?”他怪道。

看到那东西的一瞬间,我呆住了。文物骗子的那块石头居然被老邪从我衣袋里掏了出来!

“这是……”

“什么?”

“就是那块所谓的墨玉!哎?!怎么在我身上?!”我惊奇地叫起来,引得周围纷纷侧目。

我刚想抓过来,老邪却拿了去,翻来覆去看了几次,又举到眼前对着透过落地玻璃的阳光眯起眼来细看。

“恩?有点意思。”他说。

我好奇道:“什么有点意思?”

“你过来我这边看。”

我坐到老邪旁边,顺着他的视线瞧那块石头。刚才在那骗子手里没有瞧明白,现在老邪拿着,有时间认真观察了。阳光下,石块中的花纹呈现奇特的形状,有浓有淡,如雾气缭绕。细看,雾气中又仿佛有别的纹样。我用手遮住射到眼里的光线,凑近再瞧,那纹理竟似两个篆字,可惜不认得。

“青烟。”老邪说。

第五章 玉殇

青烟散尽,我盯着淡绿色背景上这四个深绿的字,发呆。玉石在桌上静静地躺着,似乎正在看我。我将它拿起来,冰凉如寒潭深水,握在掌中很久都没有一丝暖意。我伸手打开台灯,灯光穿过半透明的石料,仿佛也变成了绿色。点燃一支烟,我吸了一口,那个叫慈诚的和尚继续在故事里讲着他的故事,因为这块玉石,我忽然对这篇小说感到亲切起来。

“啊?”点心铺老板拿眼瞪着我,“什么续弦?”

我心头一紧,胡乱应付几句便急忙离开了点心铺,感到背后跟来那老板莫名其妙的目光。我在城里胡乱走着,不知该上哪里去,更不愿意回土地庙。不知那女人还在不在那里,她为什么骗我?或者,是自己多心了?可直到现在我才想起根本没问过她名字,甚至连应该怎样称呼她都不知道。她是谁?有怎样的身世?不知道,我什么都不了解,却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在身边留了一夜。我盲目地穿行在人群里,充耳不闻这虚假繁华中的喧闹,自顾闷想心事,一直转到晌午也没个头绪。

“哈哈!慈诚!”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我一惊,急忙回头,却看见圆觉那张疯疯傻傻的笑脸正对着我。可奇怪的是,他一见我的脸,笑容便突然凝固在了面上。“你撞邪了!”他盯住我,认真地说。

“你才撞邪了呢!”我不禁生气。圆觉是灵隐寺的和尚,看上去比我年轻一些,问过他几岁,他傻笑着说人生不过百年,记得岁数做甚。这个人一直疯疯颠颠,不知为何却与我投缘,平时进城来经常能看见他,有时还给我一些食物。

圆觉见我生气,遂叹了一声,摇摇头道;“冤孽。好自为之。”也不等我问,便自行往前去了。

我呆在原地,心里渐渐真的慌乱起来。撞邪?撞什么邪?眼前忽然闪过她的脸。那样美貌灵动的女子,难道会是邪物幻化?“不论邪恶的东西化成多么美丽的样子,你都不要被它迷惑。”师父的话在耳畔响起,我心中一凛,急忙去追圆觉,可是直追出一条街,也没有看见他的影子。我垂头丧气地站在街口,茫然四顾。然而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蹊跷了。那女子若存心想害我,昨天便可以,为何那样好的机会却不下手?她究竟有什么意图?我返身往土地庙去,心中不再着慌。从小随师父修行,至今已有二十余年,虽无大成,但自信一般的邪术并不能从我这里讨到什么便宜。远远看见土地庙的门,我忽然希望她其实已经走了,不论是人是鬼,我都不原意与她起冲突。

“你回来了。”她说。

她毕竟还是没走。不知为何,我悬着的心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忽然好像放了下去。她坐着,抱起小腿,把头搁在膝上,没精打采地看着我。

我问:“怎么没走?”

“饿。没地方去。”她恹恹地说。

“你城里不是还有房子么?好歹也是产业。留在这里却诸多不便。”我好言劝她。

“你赶我走?”她切切地望着我,忽然把脸埋进两膝间,嘤嘤地哭了,哽咽着说:“他们说不是正室,都欺负我,那产业也不是我的……”

我假装无意问道:“你家是做什么的?”

她轻声道:“开药铺的。”

“和生堂?”我追问。

她抬起头,仿佛很奇怪,问:“你怎么知道?”

见我看着她不说话了,她不再哭,直起身子回望着我。半晌,道:“你是不是今天去过和生堂了。”

“是。”

她低头不语。

“何必骗我。”

她依然沉默无言。

我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想做什么?”
 0   2006-11-09 05:41:0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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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站起身,走到佛龛前,想了想,下了决心似地回过身来,神色已然平静了。她说:“不错,我的确骗了你。”

“你是谁?”

“我的名字叫做青烟。”

“青烟不是那女孩子的名字?”

“不是。那一老一少都是我附了体的。”她望向我的眼睛。“我本是一个孤魂野鬼。你怕么?”

我安然地笑笑,“这样大费周章,为了什么?我能给你什么好处?”

青烟走到我面前,抬起头来看着我。她真的很美。哪怕现在已经知道她果然是普通人闻风破胆的女鬼,我这肉眼凡心还是不能自制地感到那深深的动人。

“你听听我的身世吧,好么?”她的语气里满是恳求,“我其实只想你也许能帮我。”

“好,你说。”我盘腿坐下,青烟于是屈膝跪坐在我身边,开口道:

“其实按凡人说来,时间已经过得太久了。你们凡夫的灵魂生死轮回,一辈子只记得一辈子的事,总也不能记起前世的因缘。但我这游魂不同。自从死后做了孤鬼,我因为恶业太重,怨念不息,不配转世为人,故而在阴阳两界游荡,受尽万般折磨。

千年以前,我原是汉帝治下一个小吏的女儿。我父亲官卑职小,家境十分清苦。母亲很早故世,我与父亲相依为命。人家说,我从小就生得很美。大约是的吧。你现在看到的就是我本来的样子。是不是的确很美?”

我没有回答。她却黯然道:“其实女人的姿色若没有其它东西去支撑,反而绝非好事。所谓红颜薄命罢了。但那时候并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别人都夸我美貌,我自己便也很得意,时常爱出去走动,博得一片赞叹羡慕之声。父亲看着我一天天长大,心事却越来越重。我不知道他忧愁些什么,只顾自己开心就好。说起来,父亲的确是太宠溺我了。大约因为母亲死得早,他觉得应该多给我些疼爱吧,所以有求必应,尽量用菲薄的俸禄供我穿戴。长到十三岁时,来提亲的人家就踏破了门槛。但父亲都没有应。我们家身份低下,本不配与高门大户结亲,但父亲总嫌提亲的人家不够门第,况且那些子弟人品也未见得如何好,父亲怕我嫁了去反被糟蹋,所以我的亲事就拖了下来,一直拖到十五岁。我见别人家的女儿都早早有了归宿,我明明受那么多少年爱慕却迟迟无着落,心里对父亲就有埋怨。那时候,女子十五岁还不曾定亲,别人就要说闲话了。父亲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又加我自己也心怀不满,终于开始张罗着为我说人家。实则,那时我心里已经有了倾心的人。

那年春季的某一天,我和同伴的几个女孩子去采桑,大家在桑林里分散,各自做事。我采了一阵子觉得无聊,于是去到林外看看景致。就是在那时候遇到他的。他的穿戴一看便知很有地位,至少比我父亲有权势得多。虽然年纪大了些,约有三十岁的样子,但风度翩翩,绝不是青涩少年能够比拟的。看到我,他显然被我的容貌吸引了。说实话,当时我对此十分自豪。若能嫁与这样的人为妻,将来定然再也不用忧愁衣食。也是年少无知,我三言两语便被他说动了心。从此我们常常去桑林幽会。一来二去,我有了身孕。父亲是男人,全没看出来,我自己心里焦急,便催着那个人来提亲。可是自从说出了这件事,他就从此消失了。我天天去桑林里等他,直等了半个多月,音信全无。他就这样抛下我不闻不问,自顾跑了。我也曾向别人打听过这个人,却发现他给我的竟是假名。我对他一无所知,就这样被骗了。

世人尽可以骂我贪图荣华富贵,这下场也是活该。然而我对他是真的动了感情,伤心欲绝。身子肯定瞒不住,我只得向父亲说了实话,父亲又气又急,但家丑不可外扬,只能想法遮掩。好在时间并不长,于是赶紧答应了一户普通人家提亲,又买通了一个算命的先生,说要是不紧赶着过门,男家将有灾祸。这样,我很快嫁到了那户人家。丈夫是个老实人,全不怀疑,我生下了孩子,但大约是罪孽吧,孩子没有活。我一直忘不了那个骗了我感情又骗了我身子的人,心里恨他,却又忍不住想他,但没料到我们两个还会再遇见。

过了两三年,家乡闹瘟疫,丈夫和公婆都病死了,我又回到父亲家里。父亲恨我丧门败家,不愿留我,就托人说合,把我送到一个做官的人家去伺候那家的老太太。谁想到,原来那家老爷就是当年骗了我的那个男人。我看到他,真是百感交集,差一点就在老太太面前露了马脚,被他用眼色制止了。后来私下里对我说,他当年突然奉命去外地公差,再回来时听说我嫁了,就没有再找我。他这番话当然是搪塞,但又说,既然现在重又相见,便是前世的缘分,说一定好好待我,给我个名份。我心里本还爱他,听他这样说,便完全原谅了。没过多久,我又怀了他的孩子,跟他一说,他就说娶我做妾。我满心欢喜,天天数着好日子。谁知那老太太却叫了我去,大骂我和野汉子苟合,败坏他们家的风气,叫人把我毒打一顿,轰出府门。父亲再不认我,我沿路乞讨,沦落街头。有一天偶然经过那府邸,却见张灯结彩,一片喜庆。那个男人又骗了我。因为要娶好人家女儿,他便向母亲诬告,把我害到了这个地步。我悲愤已极,又求告无门,抱着一腔怨念投河自尽,成了一个怨鬼。

做鬼之后,我便去报仇。他那些妻妾都被我害死了,那老太太更是被我的化现吓得立时毙命,可当他也命悬我手时,我却竟还是下不了狠心。恨呐!要是当时就杀了他,我也不能第三次被他迫害。他见家里这个情形,就猜到是我冤魂鬼报,于是请了一个法力高强的和尚来,将我的鬼魂封在了一块镇邪宝玉里。那玉石能吸鬼怪精魂,我被封了四百年,若不是一念不熄,怨力深重,我大约早已魂飞魄散了。

也是机缘凑巧。四百年后,那石上的封印被偶然破坏了一些,我得以稍微出来片刻。再后来,我发现吸食活人的精气可以让我在世间停留的时间长一些。于是我到处杀生,渐渐能够从形状可怖的鬼魂炼到以生前的面目出现。这个过程整整花了我六百年。但无论怎样修炼,我也脱不开那块玉石的束缚,尽管能出来,却一定会在某个时间被重新吸回去。为了解脱这种折磨,我造了无数的恶业,最终发现,这只会让我的罪孽越来越深。”

她讲到这里,住了口,神色悲哀地看着我。

我还是不明白,问道:“虽说你罪业深重,但身世也确实非常可怜。不过说了这么多,我又能帮你什么呢?”

青烟道……

啪的一声,眼前一片漆黑。不是吧!又停电?妈的!我心里骂了一声。

老邪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保险丝断了!我这就去修!”

第六章 猎鬼

老邪去处理保险丝,我坐在黑影里,烟头暗红色的光忽明忽暗,一种诡异的感觉从心底丝丝升起,我便在烟灰缸里把它摁灭了。故事里那个叫青烟的女鬼说,她被一个法力高强的和尚封在一块玉石中囚禁了一千年。我伸手摸到刚才放在键盘旁边的石头,巧合么?那两个篆字虽然不认得,但老邪说是“青烟”。我给他讲了正在看的这部小说,他夸张地做出害怕的表情:“哇哇哇!有鬼啊有鬼啊!”这一次我并不觉得好笑,只是心里有点淡淡的不安。世上有鬼神么?老邪说有的。“有你个大头鬼!”我白了他一眼,“介绍一个我看看?”老邪嘻嘻一笑:“介绍给你,你敢看么?吓出精神病来我还得把你送进疯人院,麻烦。”“呸。”我啐了他一口,“你算哪根葱。”

台灯亮了,电脑开始重启。看来老邪已经修好。

青烟道:“其实……”她正要讲下去,突然门外有人说话:“慈诚在里面么?”青烟脸色一变,倏忽间消失在眼前。我回头一看,见圆觉和尚跨过门槛,正嗤嗤笑着走进来。

事出突然,我不知所措,惊道:“你怎么来了?”

圆觉并不看我,反而把这空荡荡的屋子四面瞧了瞧,又闭起眼来仿佛静听。

我问他:“怎么了?”

圆觉突然横眉怒目,对虚空厉声喝道:“你造孽无数,早该进无间地狱!竟然还想加害大乘佛子!”

一阵阴风袭过,青烟现出形来,含泪低头站在我身边。我说:“她并非害我,只是想我救助。”

圆觉道:“你知这恶鬼做过多少骇人听闻的事?!”

我说;“一念发心便脱无边罪业,她已有悔意了。”

“呵呵,”圆觉冷笑一声,“你修炼出‘他心通’了?怎知道她真有悔意?”

我问:“按你说应该如何?”

圆觉道;“这恶鬼在临安城里四处杀生,每七天就杀一个人,至今两月,已有十人死于她手!他们本来有病,但都病不致死,她为了掩人耳目,专挑这些人残害,令家属不疑,也就不会请法师去镇她!人命岂是被这样糟蹋的!何况我刚才看了她从前所为,就算打进无间地狱,一千万劫也销不掉她的罪业。要不是今天我见你身带邪气,实在不放心所以来看你,这恶鬼还能继续躲下去!”

青烟并不辩驳,只是瑟缩地站在旁边。我看了她一眼,她望着我。我从来不曾在谁的目光里看到过这样深的绝望。

“你要捉她?”我问。

圆觉冷冷道:“让她灰飞烟灭。”

我一直以为圆觉只是个疯和尚,然而他现在的眼神却令我不寒而栗。

“你是看我动手,还是到外面去?”他问我,目光却鹰隼般盯着青烟。我无言以对,心里只觉得她可怜,但想到那些被她害死的人,理智又不允许我开口求情。

“我劝你还是到外面去。”圆觉说,“你的修为甚至都没认出她是鬼,我怕误伤了你。”

我最后瞥了青烟一眼。她看着我,一直看着,眼里无限凄凉。

我不忍再视,转身朝门外走去。谁知才走出几步,突然背后一阵大力袭来,我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曼珠!”老邪隔着门叫我,“我出去一下,晚上大概不回来了!”

“哇!又是哪里泡的美女啊?”看来这家伙终于回归了本来面目。我就奇怪,这么多天都老老实实,一点不像他的作风。忽然心里有点失落,这屋里今晚又只剩我一个人了。半天,老邪没有回答我,砰地一声,是关大门的声音。我呆了一会儿,依然将注意力拉回屏幕。

仿佛过了很久,我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但屋里不知是谁点上了油灯。

“慈诚,醒了?”青烟跪在我身边,温柔地看着我。

青烟?我一惊,顿时清醒,叫道:“你!……”

“我还在。”

“圆觉呢?”我急忙坐起来,四面看看,并没有圆觉。

“那位法师终是慈悲,听了我一番话,暂时先将我放了。”青烟脸上现出浅浅的笑容,眼泪却夺眶而出。

她哭得我心慌意乱,我实在想不通发生了什么事,急忙问道:“你对他究竟说了什么?”

“就是先前我还没有对你说完的话。”她看着我,欲言又止,终于叹了口气,道:“我本想多留几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说与你听,更希望你能因此发一念悲心,将我救出这无穷无尽的苦海。”

我有点奇怪:“圆觉法师的修为比我高得多,你为何不求他,反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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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烟道:“因为他不是那个因缘中能救我的人,我在这千年漂泊之间苦苦寻觅,才找到这唯一一条出路。”她从怀内掏出一件东西,递来给我。我接到手里,就着幽暗的灯光看时,原来是一块玉石。“这就是囚禁我的那块宝玉。”我细看这块玉,确实生得奇特:通体深绿,纯净润泽,其中似乎有丝丝烟雾缭绕。“这块玉叫做青烟。”她道,“是上古女娲补天所用五色石中的一种,古人也叫它墨玉。它能慢慢吸走鬼怪的精魂,所以是一件镇邪之宝。说来也怪,我生前的名字叫做青烟,死后又被封在这块名为青烟的玉石里,莫非我与它也有缘份?”说到这里,青烟凄然一笑,接着道:

“我被封在墨玉之中四百多年,心头的毒恨越来越强烈。我恨不得将那个害了我的负心人千刀万剐,让他到地狱的滚油烈火、刀山剑林去还他欠我的怨债。我日夜用这股怨毒之气支撑着越来越微弱的魂魄,直到某天,忽然发现那和尚下的封印竟出现了一丝破绽。虽然不知是人力毁坏还是怎样,总之我得以重回人间。之前对你讲过,初时我的力量还十分微弱,每天只能出来半个时辰,能活动的范围不过三尺方圆,当然更不能带着这墨玉四处行走,只能随它被人带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我想找那个负心人,但四百年间他肯定已经多次转世,我不知要如何找到他,并且就算知道,我也没有能力对他怎样。但业力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正当我愤恨绝望之际,那负心人的转世竟自己找上门来。

我说过,这青烟石是上古奇宝,世间大约仅剩这一块,价值怎样你也可想而知。本来,它被作为陪葬之物埋在晋末某帝的寝陵里,后在南朝动乱时被盗墓者挖出来,大约封印也就是那时受到些许破坏的。这宝玉在世上一出现,便引起一次又一次争夺,有些人为了它甚至不惜杀人越货。说来真是讽刺,所谓的镇邪之宝,其实只不过封住了我这个冤魂,却导致了更加邪恶的罪行。几经辗转,我被朝廷一位高官花重金买了去。一见到他,我便一眼认了出来。这正是我日夜怨毒的那个人。本来一直寻不到他,我还以为这恶人已遭了报应,正在地狱受苦,心里倒稍稍好受了些。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畜牲,居然高官显爵,锦衣玉食!而我,我却连投胎做人的资格都没有!更不堪的是,我当时力量微弱,根本没有能力为自己复仇,反而只能整日眼睁睁看着他享受荣华富贵。什么因果,什么报应,我痛恨那都是骗人的!不过后来,报应却毕竟还是来了。皇帝听说他得了青烟石,便千方百计索要。他仗着位高权重,财迷了心窍,偏偏就是不肯进贡。皇帝本来也忌惮他功高盖主,就找了一个借口将他满门抄斩,同时也想趁机把宝物占为己有。可是,他的一个小妾却带着墨玉逃了出来,无处投靠,遂遁入空门作了尼姑。那负心人因青烟石而死也是报应,但并非死于我手,好不容易遇到他,却因我力量微弱而错过了。

大约我与他真是孽缘深重的,那之后,他的每一生转世我竟都能与他重逢,有时是一面之缘,有时是常随身侧,他从来认不得我,我却每一次都能第一眼就认出他。随着我杀的人越来越多,力量越来越强,终于,我觉得已经可以报仇雪恨了。但不曾想,那一世我再遇见他,他竟已落发为僧,成了出家人。我那时虽有能力夺取普通人的性命,却对出家人无能为力,甚至近身不得,所以只能远远跟着,看他所作所为。可是没想到,也就是从他那一生起,我积聚了几百年的怨念开始动摇了。其实那几百年,我不断地杀人,不断地企图摆脱青烟石束缚,然而杀的人越多,我的能力越强,青烟石对我力量的夺取就越来越大。我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却根本不能彻底逃离那块宝玉,反而为了存在下去而必须杀戮更多的生命。这种绝望就像沉入万丈深渊一般,令我痛苦得好几次都几乎决心让墨玉夺了我的魂去,一了百了,可是我终于又舍不得,害怕那彻底的魂飞魄散。我跟在他附近看他修行,见他一天快乐似一天,烦恼一天少似一天,而我却日夜要为存在而掠杀,夺走一条条无辜生命,永远受怨恨和墨玉的奴役,两相比照,我从怨毒变成嫉妒,直到他那一生最后圆寂,我都没能伤害他分毫。

房间里安静得只听见主机运作时的丝丝声。我看得正投入,忽然,外面“砰”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在了我这间卧室的门上!整栋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现在是深夜1点,我拿着鼠标的手僵硬了,全身血液在听到那响声的一瞬间凝固了起来。我蹑手蹑脚站起身,走到门后,静听,没有动静。于是轻轻潜到书桌前,抓过一块金属镇纸,回到门后,握住把手,犹豫了一下,突然拉开门!

老邪的身子如尸体般跌了进来。

第七章 魅影

我吓得一声尖叫!

老邪在我开门之前大约已经没有意识了。失去了门板的支撑,他的身子一下子倒进来,差点砸在我身上。

“老邪!王偕!喂!喂!”我慌得手忙脚乱。有呼吸,说明他活着。我一时又想把他弄醒,又想是否叫救护车,不知所措。镇静,别怕,我对自己说,拉起他的手腕,摸到脉搏。脉搏平稳,只是有点弱。我想把他架起来,可是没有知觉的人实在太重了,拖不动。我站起身到厨房接了碗冷水,端回房间。

“拿冷水泼我?靠,你武侠片看多了吧……”老邪不知何时已经清醒了,倚坐在门边,有气无力地骂道。

“你醒了?!”我急忙把碗搁到书桌上,三两步跑回他身边,“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还能骂人就说明这家伙死不了,我刚才乱跳的心终于落回到胸腔里。

“你就让我坐在地上?”他脸色苍白,似乎全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这才想起应该把他弄到床上去,便伸手去扶。他的衬衣已经被冷汗湿透,触手冰凉。我费劲地把他扶起来,半抱半拖地架到床边。老邪倒在我床上,闭起眼睛,喘息着,刚才那番折腾把他累坏了。

“要不要送你上医院去?”我问他。老邪摇摇头。

我坐到他身边,不再和他说话。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老邪现在不会有力气告诉我原委。

抬头看见墙上的挂钟,1点40分。老邪是11点多出去的,他去了哪?见了谁?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胡思乱想,低头看看他,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第一次有男人上我的床,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居然是老邪。一惊,暗骂自己:“想什么!”

半晌,老邪终于睁开眼睛。“你那块玉呢?”

“干嘛?”

“拿来给我。快点。”他不耐烦地说。

我见他神情紧张,便满腹狐疑地去写字台那把墨玉拿了过来。老邪接过去,说:“先放我这。”

我很奇怪:“为什么?”

“这东西有古怪。”老邪说,“去把顶灯打开。”

我走去门边把顶灯开了,房间里瞬间明亮起来。我回到床边,见老邪半靠在床头,于灯光下反复看手中那块玉。他问:“网上那小说里后来说了什么?”我越发奇怪,他半夜三更昏倒在我门前,才刚恢复一点,就居然一直追问玉石的事,“先告诉我这是怎么了,”我说,“你去了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老邪的目光从墨玉移到我脸上,似乎在思考应该怎样说。想了一会儿,他问我:“你能不能相信这世上有鬼?”

我刚想说不信,但又犹豫了。“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如果你不信鬼,我就没法跟你讲清楚。”老邪说,“说不定你把我当精神病或者骗子,那于事无补。”

“好吧,我暂且相信有。”我回答。

“那好,先告诉你我的职业。”老邪看着我,说,“我是个灵媒。”

“灵媒?”我忽然觉得今晚的一切都像在做梦。老邪是灵媒?灵媒不就是巫师吗?那不就是乡下跳大神的那种人吗?我此刻是不是生活在二十一世际的大都市?

“我不是跳大神的。”老邪似乎看见了我的心思。“灵媒和巫师有点像,但又不一样。我们灵媒是天生具有通灵能力的人,能和鬼魂或活人的灵魂进行沟通,所以要是有人想和死去的某人交流,或者寻找失踪的人,有时候就会来找灵媒。但这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老邪见我正努力地理解他的话,便耐心解释道:“通灵术有两种,一种是用灵媒自己的意识去和死者交流,还有一种是让死者的鬼魂进入自己的意识,让它直接和来询问的人交流。所以作为灵媒,自我的意识必须非常强大,否则就很可能在鬼魂附体之后没办法再将他排除出去,从而让别人的灵魂占据了自己的身体。一旦那还是个恶鬼的话,事情就彻底完蛋了。其实一般的鬼魂并没有能力附上普通人的身体。鬼魂附体也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那个鬼的能力非常强大,换言之,就是怨念巨大的恶鬼;另外一种就是那个人本身具有一定的通灵天赋,就像一座没有门的房子你很难进去,但是一座有门的房子就比较容易进去一样。我们灵媒这个职业是家传的,从小就进行过专门的训练,使自我意识的堡垒虽然能让鬼魂得门而入,但不想让他们进来的时候,那门上的锁就非常坚固,一旦进来,也有能力下逐客令。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见了鬼以后变成疯子或做出让别人觉得疯狂的举动,而我们灵媒一般都没事的原因。因为那些人的意识之门并没有锁,本身的能力又不足以拒绝侵犯。”

我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那灵媒的能力也有区别吧?”

老邪点头。“一般的灵媒说穿了只不过就是一个交流工具,或者说桥梁,其作用就是帮助普通人和鬼魂沟通。高级的灵媒则学习过一定的法术,有能力驱赶鬼魂,甚至镇住恶鬼。”

“那和法师、巫师还有什么区别?”我问。

“那些人是后天修炼所得,而我们是天生的。”老邪说,“并且,我们灵媒有个规矩:不能学邪术。”

我好像今天才第一次认识老邪,发现这个人其实有很多事我一点也不了解。平时一直和他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从没想过他还可能是个花花公子以外的什么别的人。我问他:“那你属于哪一种灵媒?”

老邪答道:“中等的。”

我迷惘。他接着说:“我比普通的灵媒强,但是不如高级的那种。我的父亲是个高级灵媒,能力很大。但我从小叛逆,不想走他的那条路,所以始终没有好好学。我像普通人一样读书,大学毕业又去美国留学。本来我想按照原来的理想当一个律师,但后来发现,这世上实在有太多的是非是法律所无能为力的。再加我的性格太放荡不羁,和主流社会格格不入,所以一直比较潦倒。但是你也看到了,我这个样子,要是没有很多钱又怎么能过日子?结果折腾到最后,我还是子承父业,当了个灵媒。不过这话扯远了,还是说现在的事。关于我这个职业你大体了解了吧?”

“差不多知道个大概。”我说,“那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0   2006-11-09 05:42:4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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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好几起不明原因死亡,在车里你也听到了。”老邪说。

我点头:“但具体没有关心。不是说心脏病吗?专家还建议大家不要看恐怖小说。”

老邪嗤之以鼻,“专家?那只是警方安定人心罢了。十六起死亡,你注意过它们发生的时间吗?”

我说没有,我整天忙着写稿,哪有时间去调查这些事。

“还是关心一下社会的好。”老邪说,“一旦事情发生到你身边,至少你得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死亡时间有什么特别?”我追问。

“每七天一次。最近一次是昨天凌晨。而且那些人本来确实有心脏病之类的疾患,但不至于就突然死了。”

我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老邪道:“本来我和这些事情无关,只是想起来觉得非常奇怪。我觉得这不是因病死亡,却也不曾去深究。不过今天下午,不,应该已经是昨天了,我接到一个电话,是昨天凌晨那个死者的家属打来的。”

“找你去招魂?”

“嗯。那个死者还很年轻,他奶奶实在想不通,就想到了招魂术。我们职业上叫做通灵术。”

“你刚才出门就是去通灵的?”

“对。”老邪说,“通灵术在深夜十二点进行最好,那时候阴气重,容易把死者的鬼魂召出来。我联想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死亡,太蹊跷了,觉得其中很可能有不干净的东西在作祟,所以做好了会发生意外的思想准备。”他歇了一口气,继续说:“我开车到那家的时候是十一点半,做了一些必要的布置以后,我让家属都出去,让我单独和死者交流。因为我怕出事。然后在十二点准点,我开始施通灵术。那个人新死不久,魂魄应该就在附近,可是我努力了将近半小时,那个鬼也没有回应我。这简直难以理解。我几乎立刻发现情况不对,似乎有一股别的力量正在抵消我的召唤。不得已之下我使用了强迫术。有些人死得比较久了,又没有投胎,魂魄几乎已经消散,这种情况下,一般的召唤起不了作用,所以只能强迫。这一次有了回应。那个鬼魂似乎也在奋力挣扎,试图接近我,但是忽远忽近,总被什么东西拉回去。我问了他好几次,断断续续地终于听到了只言片语。问他是不是自然死亡,他说不是。我又问他是谁害的。他刚回答了一句,就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巨大力量突然袭击了我的意识。大约在那时候我就已经没有知觉了。”

我听得糊涂了,问他:“那你怎么回来的?”

“不知道。”老邪说,“我醒过来的时候就是在你房间里。”他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了看,说“奇怪。我的车居然停在外面。”

我追问道:“那个鬼说他究竟是谁害的?”

“他说,青烟。”老邪回过身来。

我们面面相觑。

第八章 追踪

青烟见我满腹疑惑地看着她,眼神黯淡了。“是不是你不信我?”她问。我急忙道:“不是!只是你那个负心人竟也成了佛门弟子,所以……”青烟道:“不仅如此,后来他世世都是出家人。我又跟了他三生。开始的时候因为他是僧人,所以我不能接近。渐渐,我的邪力越来越大,已经可以在他的周围活动了。但因为他有戒体护身,所以不论我能力多么强大,也依然不能伤害他。其实说实话,我那时也不再执着于为自己报仇。我厌倦了,更是绝望了。大约这就是命。”她轻叹一声,低下头去。我看见了她眼里的泪光,一时间几乎无意识地想为她擦去泪水,但刚抬起手,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又只得放了下去。

“后来如何?”

“后来,虽说我报仇之心已淡,但重新转世为人的念头却依然强烈。为了也许有一天还能有这个机会,我只得继续为保住这一缕魂魄而不断杀人。不过我已不再随便杀戮,而是仅仅找那些本来有病的人。七天是我两次取食之间的极限,我尽量熬到极限,只为了能少作孽。我想求解脱,彻底离开墨玉的牢笼。毕竟追起根源,难道我不冤么!这些因为不得已才造下的恶业,还要折磨到我哪一天呢!”青烟终于痛哭失声。

我听到此处不禁动容。如果有办法,我一定要救出眼前这遭遇凄惨的冤魂。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真正一次生起想要救一个人的心。

“没了?”老邪盯着屏幕问。

“奇怪。”我上下移动页面,那个叫“青烟散尽”的博客写到这里居然就断了。我说:“本来还以为是完整的,怎么就这样没了。”

老邪直起身,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桌子,道:“这是msn个人空间,你试试看加这个博客主人的msn!”

被他一说,我如醍醐灌顶,叫道:“对啊对啊,早先怎么没想到!”但转念一想又犹豫了,“这个人未必就是这本书的作者吧。”

老邪无奈地看看我:“至少这个人读过这本书,至少他也许知道结局啊!笨蛋!”

我反驳道:“要知道结局还不容易,这书是书友会送的,我再去要一本不就可以了?”说罢,我拿过手机,拨通那个大学同学的电话。

“什么?”那头传来惊奇的声音,“书?我们近期没有送书啊!”

“不可能!”我说,“包装信封都是你们的。”

“好吧,我叫人查查。”

我惶急地等待着,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老邪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焦躁不安。

回音终于来了:“你肯定没弄错?我们最近没有送书的记录。而且我也没听说过《花开的彼岸》这本书。”

我沮丧地道了声谢,挂掉电话,半天回不过神来。

“早料到了。”老邪拖过一把椅子坐下,说,“事情到现在基本已有了眉目。如果他们真送过这本书,我倒还奇怪了呢。”

“那现在怎么办?”

他从衣袋里掏出墨玉,握在掌中,看了一眼,好像欲言又止。

我焦躁地催促他:“怎么办啊!你说!”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老邪看着我。

“什么办法?”

“通灵术。”

我愣住了。“通灵术?你要招谁的魂?”我看看墨玉,又看看他,突然醒悟,“和这石头里的鬼魂直接说话?”

“嗯。”老邪说,“这是最直接的办法。”

“能行吗?”

老邪沉思了一会,说:“不知道。首先,我们还不能确定这块石头里究竟有没有鬼。第二,如果青烟真的在这块墨玉里,施通灵术可能很危险。”

“你怕她袭击你?”

“我的能力虽然说不高,”他说,“但也绝对不低。可是从我看见这块石头起,我居然一点也没觉察到它有灵力,更没发觉有鬼气。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墨玉不过是块普通玉石,只是长得奇特些罢了;要么……”

“这个鬼魂的能力远远在你之上,你根本感觉不出她的存在。”我接口道。

“很可能。袭击我意识的那股力量我猜十有八九就是她。她能占领我的身体,让我的意识完全失去自我,还能在离开我以后一点记忆都没有留下,我从小和鬼打交道,一次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老邪沉默了。我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先睡一觉吧。”他忽然大声说,“睡出了力气什么都好办。咱俩一夜没合眼了。”他伸伸懒腰,走到我床边一头栽了下去。

“喂!”我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回你自己房间睡去啊!这是我的床!”

“你呆在我身边比较安全。”他咕哝了一句,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合起眼睛的时候,我看见曙光已经从窗帘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天亮了。

我仿佛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梦,一会儿看见一个女子的背影朦朦胧胧地在前面走,我追上去,她又忽然不见了。一会儿看到一个和尚在一座废弃的古庙里念经,我走近,发现那居然是老邪。又不知怎么,我梦见自己抱着老邪,他满身是血,连我的两手也沾满了鲜红的液体。我一惊,突然醒过来,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闷得喘不过气。房间里充满了阳光,不知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我转头看看身边,老邪侧躺着,睡得很沉,我猛然发现他的一条胳膊正压在我身上。心跳的声音,我僵硬地躺着,想把他的手臂拿开,但忽然又觉得这样很安心,不知不觉中就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老邪不见了。我起身走到客厅,看见他正在厨房里忙碌。

“老邪。”我说,忽然觉得脸上发烧。

他回头看见我,说:“饿了吧?很快就吃饭。”神情自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确实什么都没发生,脸红什么?我对自己感到生气。

老邪忽而做个鬼脸,嘻嘻笑道:“你床上好香哦!”

我终于恼羞成怒,在他肩上狠狠砸了一拳。“呵呵,”他撇撇嘴,“有力气可以去打鬼,把我打残废了一点好处也没有。”

听到“鬼”这个字,我一凛,彻底清醒了。

“你还是要用通灵术?”我停下筷子,惊讶地看着老邪,“你说过很危险的!”

“如果那个人一直都不上msn呢?还要死多少人?”他自顾夹菜,没有看我。

我无言以对,只有努力地扒饭,也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

老邪放下碗筷,伸展四肢靠在椅背上,似乎很满足的样子,说:“你也不用太担心。”见我不说话,他站起来往楼上走,一边说:“去把碗都洗了,给你找点事儿做。”

我把碗筷盘子都收进厨房,看见老邪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忽然有点不放心。他去做什么?我把餐具都放进水池里,走上二楼,敲他的门。没动静。“老邪!”我叫了一声。没人回答。我用力转动把手,门从里面反锁了,打不开。我的心怦怦地跳起来,叫道:“老邪!你在里面干嘛?”

老邪突然吼了一声:“不想我死就给我回房间去老实待着!”我顿时呆立在门外,思维一片空白。他是故意把我支开的,毫无疑问,老邪打算一个人去和青烟打交道。我想进去帮他,可是能做什么呢?恐惧,如一团冰凉的雾气般瞬间将我包裹起来。我想起那些对青烟的描写,想起青烟的自述,想起老邪被袭击以后像死尸一样倒在我脚下的样子。那是一个厉鬼!也许她现在就在里面,也许,她就站在我背后!

不知哪里吹来一丝凉风,拂过脸颊。我毛骨悚然,转身就跑,跌跌撞撞跑下楼梯,跑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撞上门,颤抖着手把保险扣上。我靠在门后,胸口剧烈地起伏。一扇门能挡住鬼魂么?所有的故事,包括我自己写的故事,里面都说不能。我扑到床上,于事无补地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紧紧闭上眼睛,可是又好像觉得那厉鬼就站在床前,正低头狞笑着把她的面孔贴近我的脸。我赶紧睁开双眼。万幸!并没有什么鬼魂。我于是再也不敢把眼皮合上,就这样瞪视着虚空,不知过了多久。
 0   2006-11-09 05:43:0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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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下来了,挂钟的秒针沙沙地走着,一圈又一圈。他怎么样了?会被害吗?是不是已经死了?我僵硬地蜷缩在被子里,竖起耳朵听楼上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只有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恐惧似乎永无止尽。

笃笃,门上突然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我惊惧地盯着门,看见那把手开始一点点地转动。理智终于崩溃了,我尖叫起来!

“曼珠!你怎么了?!开门!”传来老邪焦急的声音。

老邪?我翻身下床冲到门后,打开保险。

老邪站在我面前,完好无损。我一把抱住他,呜呜地哭了。

“好了,好了,没事了。”他说,“那个鬼魂没有出现。”

第九章 舍命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没有出现?”

“嗯,”老邪说,“进去再讲。”

我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抱着他,而他正抱着我。脸上一热,我赶紧松开手。老邪顺手打开灯,走到书桌前,端起桌上的水杯狠狠灌了几口,喘了口气,一下倒在椅子上。“累坏了。”他说,“费了半天劲,一点动静也没有。”

“怎么会这样?”我关上门,搬把椅子坐到他身边。

“我也很奇怪。”老邪皱了皱眉,“我用了曾经学过的各种召唤术,完全无效。最奇怪的就是这一点。如果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通灵术失效也就罢了,可是我后来试着召唤周围的其他魂魄,居然一个都没出现!”

我问;“会不会因为刚才天还亮着,所以不灵?”

老邪摇头:“不会的。不管白天黑夜,我们周围其实都有各种东西的魂魄在游荡,因为每时每刻都有新生命诞生也都有旧生命死亡。晚上阴气重,所以它们就比较活跃,但是白天它们照样存在。”

我也奇怪了:“那怎么可能什么都召唤不到?”

老邪的脸色很难看:“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它们都被一个强大的力量给赶走了。”

我感到脊背发凉。

他拿过放在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上,猛吸一口,闭起眼睛,缓缓将烟吐出来。“麻烦了。”他说。

“青烟不愿意回应你?”我问。

“看来是这样。她似乎不屑于理我。”

“那上次为什么袭击你?”我又问。

“大概因为我干扰了她的某种企图。”

我想到一件事,说:“她怎么不杀你呢?”

老邪把烟灰弹掉,忽然笑了笑:“贸然杀掉我们这种身份的人是不划算的。”

“为什么?”

“因为每一个灵媒都有家族传承,每个家族里或多或少都有能力很高的成员。伤害一个不要紧,惹上一大家子就麻烦了。”他顿了一下,“除非万不得已。”说着,他弯腰打开我的电脑。屏幕亮起来,进入windowsXP桌面。“上那个博客看看。”他说。

我上网,点开“青烟散尽”的博客链接。

“有更新!”

我们同时惊叫起来,盯着那篇发布时间为今天的新文字。

从未想到,修行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发自心底地想要救助一个人,竟是为了一个女鬼。地藏王菩萨曾经说,若不渡尽地狱众生,誓不成佛。而我在这孤独漂泊的生命里,却一直都没有真正理解受戒时师父对我说的话:为渡众生愿成佛。我不知道自己能为青烟做什么,也依然不明白她为什么来找我,但我真诚地想要救她,哪怕那需要很大的代价。

青烟跪在我面前,幽暗的灯光下,她的身体柔弱得仿佛一个影子,又仿佛一片寒风中瑟瑟的孤叶。我想不出该用什么言辞去安慰她的悲哀,只能难过地叹一口气。青烟终于止住了眼泪,低着头,半晌无言。我见她不再说下去,便问道:“我能怎样帮你?只要你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她依然沉默,出神地看着地面。我等待她开口,她却突然站了起来,凄然道:“慈诚法师,青烟本是十恶不赦之辈,造孽无数,只为一念不息才苟活至今。从生到死,千年以来,谁也没有听过我的冤屈,谁也不曾可怜过我。没想到,唯一怜悯我的却是你。我心愿已了,再没有怨恨。就此拜别吧。”说着重又跪倒,深深一拜。

我没想到她竟然要走,情急之下顾不得避忌,一把拉住她道:“哪里去?”

青烟想要抽回手,但我不放,“哪里去?”我又问了一遍。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神情凄切,道:“当初千方百计接近你时,本不曾真的有何指望。没想到你竟愿意救我。但我刚才已想通了,就算魂飞魄散,我也还不清欠下的冤债,何必再留恋。”

听她话中有话,似乎还有隐情,我想起自己与她之间的种种纠结,想起她曾说我才是因缘中唯一能救她的人,心里越加疑惑。

我问她:“你我之间究竟有什么因缘,为什么你费了这么多周折找我,却不去找别人?”

青烟听我问出这句话,身子瞬间僵直,我攥着她的手,感到那只冰凉的手在颤抖,仿佛她正努力地想让自己平静。

“何必深究呢!”她突然要挣开我站起来,我用力一扯,却不想她站立不稳,竟一下跌进我怀里。这出乎意料的情景令我俩都呆了。掌心触到她的身体,柔若无骨,像一匹冰凉的丝缎。我一惊,回过神来,急忙要推开她,却发现青烟安静地蜷缩在我怀里,泪水从眼角渐渐滑落,沾湿了我的衣襟。“李郎……李郎……”她喃喃自语,仿佛梦呓,“你又抱着青烟了……我……不恨你……不恨你啊……”

犹如晴天霹雳!我呆若木鸡。

李郎?那个负心人?我?原来是我?!无数生以前,是我负了这女子?!就是我把她害成了一个孤魂野鬼?!我……我前世原来造过这样深重的罪孽!想起当年那片开遍了红色花朵的原野,那个一直望着我的背影的女孩子,原来她一直跟着我,原来那个她跟了三生三世的出家人就是我!

我的心里犹如油煎火焚,呆坐着,不知该做什么,更不知该说什么。我低头望向怀里的青烟,她生前该是怎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她本该有多么幸福的一生,可是为了我,她不仅变成了冤魂,还犯下了那么多永劫不复的罪恶!归根究底,我实在难逃其咎啊……

“青烟,”我轻轻唤她,“如何才能救你?”

她摇摇头,更紧地依着我,仿佛永远不愿离开。

“一切都是我作的孽。我一定要救你。”我说。

青烟浅浅一笑,“你有这份心,我已了无遗憾。佛子当以救渡众生为本,我这作恶多端的孤鬼,不值得你以命相抵。”

“以命相抵?我的命能赎你?”

她起手掩住我的嘴,急道:“别说了。只这样就好。”

我依然不放弃,问她:“是不是我死了,你就能解脱?”

她紧闭着没有血色的双唇,不理我的疑问,也不说话。

我正待再问,青烟却突然从我怀里消失了,只留下一场如梦虚空和那块青烟石,在微弱的火光下发出青灵灵的光。

她回去了。怀着决死的心回去到那个囚禁她的牢狱里。等待她的将是彻底的消亡。

可是她不该只有这个结局!青烟为我而死,为了向我报仇而做了一千年的孤魂野鬼,现在她又为了原谅我,心甘情愿魂飞魄散。除了我以外,这世上还有谁能消除她的罪孽?我不救她,还有谁能救她!

我捡起地上的青烟石,握在掌心。我的命,能解脱她么?那么就用我的生命,来结束这场痴缠吧。我轻轻地把墨玉放下,起身走出屋外。夜凉如水,草上的露珠打湿了我的僧袍。四周静寂无声,没有虫鸣,也没有犬吠。月亮已经落下了,淡淡的星光在黑色的天幕上忽隐忽现。深夜的风从脸颊滑过,我最后看了一眼这红尘世界,天大约就快要亮了。对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而言,今夜只是睡梦中一个普通的夜晚,明天也将是忙碌中一个普通的明天。一种轻松的感觉如拂尘般扫过我的心灵,我忽然不再觉得孤独,也不再觉得寂寞。明天,路过的行人也许会看见我的尸体,若无人发现,我这肉身也无非化作一具白骨、一片尘埃,死亡,只是另一种开始罢了。

“你!”青烟见到我,惊恐万状,“你来做什么!你怎么进来的?!”

“我只是说过一定要救你。”

“你……”她还想说什么,突然一阵狂风席地而起,湮没了她的声音和身影,倏忽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沙渐渐散去,我捡起落在脚边的一朵血色的鲜花。“彼岸花,”师父说,“是接引灵魂去往死界的花朵。黄泉岸边寸草不生,唯有此花盛开。花开不见叶,叶盛不开花,花叶互不相见,犹如生死之间,再无两相回顾的机会。”青烟已往黄泉路上去了吧,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她将永远遗忘那一千年的惨痛,重新做一个能在阳光下享受悲欢喜乐的普通人。而我,将在这青烟石里静静等待命运的审判。

烟烧完了,老邪疼得“啊!”一声,赶紧把烟头扔进玻璃缸。

我回头问他:“怎么了?”

“看得太投入,让烟烧了手。”他扮个鬼脸,把烧红的手指放到嘴里吮吸着,丝丝地吸凉气。“没事儿,不疼。”他说。

我疑惑地关掉屏幕,转身面对老邪,“到底算怎么回事,慈诚说他代替青烟进了墨玉。”

老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向后靠到椅背上,两眼望向天花板。“不知道。乱了,全乱了。”

我说:“我早先看见那本书封面上印的作者明明是青烟,可是里面的叙述者却全是这个和尚,并且现在他说青烟已经转世做人了。那么这块玉石里到底是谁?是谁残杀了那十六个人?你不是说那个被害者告诉你,杀他的人是青烟吗?”

老邪烦躁地站起来,走到门边。

“让我好好想想。”他说,随即打开门,走了出去。

第十章 老邪

快中午了,还不见老邪下楼。

敲门,没人应,“我进来啦!”我说。

老邪的房门没锁,满屋子乱七八糟。书架上都是灰,地上的书东一叠西一叠地堆着,烟头都快从桌上用作烟灰缸的半截易拉罐里满出来了,窗台上还有一盆半死不活的花。他的衣服一片狼藉地扔在墙角的一个沙发里,他本人在被子、毯子、床单、枕头等杂物间躺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

“喂。”我推推他。

老邪没动。

我拍拍他的脸:“老邪!起来了!”

“真他妈烦!”他咕哝了一句,翻个身,抱过枕头继续睡。

我走去拉开窗帘,灿烂的阳光一股脑闯进房里,跳到床上,爬上他的脸。

老邪的眼皮动了动,终于睁开眼睛,“把帘子拉上,扎眼。”他说。

我走到床边一把掀开他的被子,“别睡了!还有心情睡懒觉!”

“哇!”老邪一骨碌跳了起来,“太过分了吧!我要是没穿内裤怎么办?!”

“你这不是穿着呢吗!”我把沙发上的衣服都扔给他。
 0   2006-11-09 05:45:2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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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这样子没人敢要的,知道吗?”老邪无奈地抓起衣服看了看,又扔了回来,“昨天穿过了,不穿。”说着走到墙角的衣橱前,打开门。衣橱的整洁度与整个房间的环境极其不协调,他挑了半天,终于拣出来一套满意的,慢条斯理穿上,又对着橱门上的穿衣镜前后照了照。我坐到一把还算干净的椅子里等着。二十分钟洗漱完毕,老邪衣冠齐楚、与大环境格格不入地站在我面前。如果刚认识他,还没有听过他说话,也没有进过他房间,老邪无疑是一位道貌岸然、风采翩翩的青年,想到这个我忍不住笑了。

“笑啥?”老邪奇怪地看着我。

“没什么。”这几天的怪事重又占据思绪,我的心情顿时低落了。

老邪走到窗前,推开窗,迎着阳光使劲伸了个懒腰。“我差不多天亮才睡。”他说。

“干嘛?”

他转身走回床前,坐下,从枕头下面摸出墨玉。

“我把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想了好几遍。”他说,“我们可能都弄错了。”

我看着那块令我毛骨悚然的玉石,等他说下去。

“那本书的作者署名是青烟,那个死者告诉我害他的人也是青烟,我们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最近的十六起凶杀都是那个叫青烟的女鬼干的。但是,现在知道青烟已经转世做人了。”

“那么到底是谁在捣鬼?”我一头雾水地问。

“慈诚。”

“什么?”我惊叫起来。

老邪平静地看着我:“还能有别的可能吗?”

“……”我无语。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问道:“可是他为什么要冒青烟的名?”

“他并没有冒名。”老邪说。

我更加糊涂了,“怎么……”

老邪冲我掂了掂手里的石头,“别忘了,”他说,“这东西也叫青烟。”

我一愣,反驳道:“可是慈诚是心甘情愿代替青烟受苦的,他为什么要杀人?而且,他三世都是纯粹的出家人,怎么会杀人?”

“不知道。”老邪说。

我失望地看着他。

“也许他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我们还不了解。”老邪盯着窗外浅蓝色的天空想了一会,说:“也许他还会更新博客也说不定。”

我急了:“难道就这样被动地等着?还会死人的!”

老邪回过头来,扬了扬眉毛,“谁说要被动地等着?”

“那怎么办?”我奇怪地问。

“重新把墨玉封印起来。”

我瞪着他,莫非他疯了?“你有本事封印?!”我叫道。

“没有。”

“那你……”我真想揍他,“别卖关子了行不行!”

老邪叹了口气:“如果知道两千年以前那个高僧用的是哪一种封印术就好了。不过我虽然没有能力重新把它封起来,暂时封一阵子还是可以的。至少能够争取时间。”

我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不是打算,”老邪说,“是已经做了。封印术与施法者的能力直接相关,越高级的封印就需要越强大的能力来发动,所以如果施法者本身能力有限的话,封印等级越高,有效的时间就越短。”

“做了?什么时候做的?你用的哪种封印?”我追问道。

“镇魂咒。”老邪说,“应该能保半个月。今天太阳刚升起来的时候趁阴阳气交替之际下的。这种咒术我从来没实际用过,能力不够,没办法维持得太久。”

我看着墨玉,问“也就是说,至少现在是安全的?”

老邪犹豫了一下,说:“是,不过究竟能不能撑半个月,我不敢保证。”

“好吧,那现在怎么办?”

“我想先和我父亲联系一下,问问他,也许知道怎么办。”老邪无奈地笑笑,“少年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唉……”

我高兴起来,忙问:“你父亲在哪呢?”

谁知老邪竟摇摇头,回答:“不知道。”见我张口结舌,他解释说:“我去美国读法律的时候爸爸和我断绝了关系,没想到我折腾到最后还是做了灵媒,觉得在爸爸面前太没面子,也就一直没有回去跟他和好。到现在七八年没联系了,他这个人喜欢到处走,也不晓得目前在什么地方落脚。”

我泄气道:“那你上哪找他去。”

“试试看。”他说。

进入冬季,气温突然间降了下来。为了生活,我每天依然在电脑上写着鬼怪故事,心里却始终盘旋着青烟石的阴影。老邪每天进进出出,忙碌得很,只有吃饭的时候我们才在一起。他没有找到他的父亲,而“青烟散尽”的博客一直没有更新,新闻里也没有再报道更多的无原因死亡。其实时间过去得并不久,只是因为心里着急,所以才觉得度日如年。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十一月,十二月,终于都快到圣诞节了,出乎意料地什么也没有发生。

“难道我低估了自己的能力?”老邪一边啃着一只鸡腿,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圣诞夜,他和我一起呆在我的房间里,在24度暖气的包围下分吃烤鸡。窗外下着雪,雪片被寒风卷起来,纷纷扬扬地打在窗玻璃上,令人不一会儿就看不清外面的世界了。

近乎三个月了,青烟也好,慈诚也好,仿佛依然还原成了一个故事,离我越来越远。而我和老邪的关系却似乎越来越近。在我的感觉里,这种关系已经超越了友谊,又好像总是停留在某个地方,徘徊不能前进。或许是他觉得我不够女人味,又或许原本就是我的误会。我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经验,只是多多少少有点迷惘,有时候也只能骂自己一句“神经过敏”。

我扯下一只鸡翅膀,心不在焉地嚼着,一边伸手去摸水杯。

哗啦一声,我吓了一跳,低头看时,水杯已经掉在地上摔成了四分五裂。

“猪!烫到没有?”老邪手忙脚乱地抽纸巾,隔着桌子一把抓过我的手。

我忙说:“没有没有。”

他却并没有放开我。

“脸红什么?”我抬起头,看见老邪的笑脸。他凑近来,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握着我的手。“放心,”他说,“这只手没有抓过烤鸡。”

“干嘛?”我强装镇定,迎上他的目光。

“你这样冒冒失失的,赶紧找个男人管理管理你吧。”老邪盯着我的眼睛。

“不要!”我想抽回手,但是失败了。

“再不找,过阵子就不是大龄女青年,而是社会老大难了。”他忽然一脸严肃地说。

我回嘴道:“要你管!”

“死鸭子嘴硬!”老邪的脸凑得更近,我连他的睫毛都几乎数得清了。“我发善心帮帮你好不好?”

心脏跳动的声音。“我发善心帮帮你好不好?”这就是传说中的表白吗?是吗?我一脸迷惘,感到脸上的温度明显高于室温。

老邪看着我,我看着老邪。

“不用,谢谢。”我说,并顺利抽回了被他握着的手。

“哈哈!”老邪大笑着跌回椅子上,“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拒绝,而且还是被一个大龄女青年!哦!伤心啊!”他笑得七歪八倒。

我莫名奇妙地看着他笑。很好玩吗,开这样的玩笑?心里突然觉得很堵。我大口地撕扯着鸡胸脯,却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老邪终于安静了,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圣诞节的傍晚,我正在客厅看电视。老邪开门进来,我惊奇地发现他身后跟着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女人。

“这是曼珠,她跟我合租这套房子。这是小雪,我女朋友。”老邪给我们互相介绍说。

那个叫小雪的女人对我微微一笑。

“你好。”我说。

“来吧,我的房间在楼上。”老邪搂了一把她的腰。

我看着他们上楼。小雪的头发很黑,腰很细,腿很长。她的眼神很妩媚,嘴角很撩人。

楼上的那扇门关上了。

她才是老邪喜欢的那种女人吧,我想。鼻子突然有点酸,“傻瓜。”我对自己说,“傻瓜。”

三天以后,小雪死了。死亡原因不明。

第十一章 骗局

小雪死的时候,老邪跟她在一起。据说他们当时正在某酒店的某间套房里,并且据说什么都还没有做。小雪就那样毫无征兆地死在了床上,而老邪理所当然地没有不在场证明。我想去看看他,但警方说嫌疑犯正在做笔录,不能探视。我知道老邪是无辜的,然而谁会相信?难道我去作证说这些全部都是一个鬼魂所为,证据就是网上的一个博客和一块石头?这些事情对完全没有经历过的人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就算我这样说了,对老邪也丝毫没有助益,反而更会加深警方对他的怀疑。所以我只能缄口不言,束手无策。

说起墨玉,不知道它现在在什么地方。老邪上次要去以后一直没有再给我,可能他带在身边,更,可能还在他房间里。

小雪的死把我从安然的梦中突然惊醒,让我再次意识到一个事实:那个恶鬼,不论他究竟是谁,已经重又开始活动。老邪的封印术终于失效了。并且,他开始报复老邪。我一个人坐在这冷冷清清的房子里,想到墨玉很可能被老邪留在这里的某个角落,心里感到一阵阵的发怵。就在不久以前,我还乐观地以为自己毫无疑问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可是现在才知道,这种自以为是只不过因为无知。就像当初所有自以为拥有正常思维的人都斩钉截铁地说地球是方的,只因为他们没有对事实形成感官的认识。原来我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原来我所谓的信仰,和迷信没有任何本质区别。我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走来走去,每走一步,都恍惚有什么东西跟在背后,好像只要一转身,就会撞上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或一个披头散发七窍流血的死尸。我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选择以写鬼故事谋生,曾经在我笔下幻想过的最恐怖的场面现在似乎都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变成事实。我想过搬出这房子,搬到市中心人群密集的地方去住,可是,人群在那个人类认识尚无能为力的力量面前却显得那样微不足道,再多的人也无法对我构成保护。这种感觉,就像羊群里一只即将被屠宰的羊,它挣扎、惨叫,却得不到同伴丝毫的帮助,它们一群群盲目地、冷漠地从它身边经过,而它却必须独自抵抗,并且那抵抗早已注定只是垂死挣扎。无论它逃进哪一个角落,这只羊都逃不过屠夫手中那把屠刀!

老邪是下午被带走的,我把自己锁在房里,关上门和窗,拉起窗帘,只是一种心理安慰,我知道。那个鬼魂说不定就在门外徘徊,也说不定就在这房间里,甚至正贴着我的脸对我冷笑。我努力挥开这些折磨人的幻想,抓过烟盒。烟盒空了。我懊恼地把它扔到一边。

思绪一闪,忽然想起那个好久没有看过的博客。我忐忑地点开链接,不知该说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最近更新时间是圣诞夜,但我完全没有想到去看。当我一个字一个字读下去的时候,寒意逐渐从心底透遍全身。

我在墨玉的囚禁下过了一年又一年,魂魄一点点消散,心如死灰,并无半点求生之念。肉体的死亡只是精神死亡的开始,我现在真切地感受到了青烟的痛苦。四周是无边无际茫茫的浓雾,无论朝哪个方向走,都没有尽头。没有灿烂的阳光,没有清凉的风。脚下是灰蒙蒙的路,延伸、延伸,直到无穷远。没有山,也没有坡路,甚至连一毫的起伏都没有,可以向前也可以退后,但不管怎样选择,都是虚无。四周除了烟雾还是烟雾,它们诡异地飘来,又诡异地飘走,包围我的身体,遮蔽我的视线。当然,其实我早已没有身体,只是心中幻象不灭。这里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一切都如雨天的黄昏,压抑得透不过气。直到彻底消亡,我将永恒孤独,永恒寂寞,但我并不觉得,因为我本来就不再留恋人间,不再抱有希望。我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囚禁了多久,十天?百天?十年?百年?我只知道青烟曾在这里苦苦挣扎了一千年。一千年,太长了,我想不出那究竟是怎样一个概念,只是我生前活了二十五年,都已经漫长如一个虚无飘渺的梦,一千年,又该是怎样一种绝望!那朵从黄泉路上随风飘来的彼岸花早已枯萎了,我看着它的花瓣一丝丝凋谢,落进尘埃,从鲜红变成褐色,变成黑色,最后消失了痕迹。青烟留给我的最后的纪念也终于就这样没有了。最后一丝花瓣落下的时候,我还感到失落和忧伤,渐渐,这些感觉也都淡去了。到后来,我甚至忘记了青烟的样子。她在一千年中每一次都能一眼认出我,而我才过了这么久,就又把她的面容遗忘了。我只记得她倚在我怀里,喃喃地说:“李郎,李郎,我不恨你啊……”可是,就算我现在做了鬼,我也想不起自己曾经是她的李郎。男子的薄情,莫非就是这样的么?
 0   2006-11-09 05:46:2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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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不知何年何月的某一天我没有偶然走到那个地方,恐怕我的魂魄早已经被墨玉吸尽了,我也再不会重新升起人类的感情,譬如说,愤怒。

墨玉里的世界仿佛是无边无际的,不管朝什么地方走,好像都没有尽头。但是后来我终于决定沿着某条路一直走下去,不是为了离开,只是因为我实在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就这样,我不知道走了多少年,最后,竟然看见了一座山。在这样漫长的岁月里,我一直都以为不可能见到烟雾和尘土以外的别的东西了,没想到,眼前居然是一座山!云雾弥漫,遮挡着视线,我仰起头,看不见它有多高。但我决定攀上去,试试看这座山是不是也和下面的路一样让人厌倦。我在巨大的怪石和尖锐的碎石间勉强寻到一条路,攀了不知几时,发现自己竟已攀上顶峰。回头下望,烟尘茫茫,往前看时,却看见悬崖边立着一块大石,石上竖刻有两个一人多高的篆字:青烟。我恍然大悟,看来这就是这块青烟石得名的来源。我走到大石前面瞻仰了一番,无意间又走到了背面。

一张揭帖。是汉隶所写,文字仅数行,看完以后我如遭雷击,眼前一片昏黑!

帖曰:

皇天盛世 万物瑞祥

偶现妖孽 祸害地方

名为青烟 幻形无相

千年得道 化为女郎

诱男致死 诱女趋狂

作恶无数 人心惶惶

我佛悲心 渡彼慈航

镇彼此处 令彼悔伤

一心善念 便脱无常

不忏罪业 魂魄永亡

建元三年丁卯 释静观 封妖孽青烟于此

建元是汉时武帝年号。静观,静观正是我师父的法号!难道巧合?可是我把这几句话看了无数遍,已经没有什么不明白了!青烟本是妖,修炼千年化成人形,四处作恶,汉武帝时被我师父封在了上古镇邪之宝青烟石内。我瘫软在这张揭帖前。她骗我……她骗了我……为了向师父报仇,为了投胎做人,她编了那么一个凄惨可怜的故事,做出那样一种楚楚可怜的模样,只为诱我上当,代她去死!而我居然就那样被她欺骗,落进了这个无边无际的地狱!我活该,我活该啊!

无法形容的愤怒,像末劫之火一样烧毁了我的善念。因果,什么因果!我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苦难!我只是想要拯救一个可怜的人,为什么居然要被欺骗!我明明还有年轻美好的生命,为什么就要这样冤屈而死!为什么!师父,他早已弃我而去了,就是他害的我!因为他种下的怨恨,结果却报应在我的身上!凭什么?凭什么!

我在这没有穷尽的囚禁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来救我?谁来帮我?谁能重新给我一次生命!我恨青烟,这个打进地狱一千万劫也不配解脱的孽障!恨啊!她倒去做人了,她反而自由了,我呢!

我要报仇!我要亲手把她重新封进这块青烟石,让她魂飞魄散!魂飞魄散也销不去我心里的怨毒!我要让她充满恐惧地去死!

我呆坐在屏幕前,仿佛亲耳听见了他的咒怨,亲眼目睹了他疯狂的愤怒。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竟是这么回事!老邪猜对了,那个鬼魂果然是慈诚!青烟当初是怎样逃出来的,他也同样可以做到。并且,他的怨念比青烟还要强烈,他才是真正的厉鬼!老邪用镇魂咒把他暂时封了起来,他为了报复老邪,就从他身边的人开始下手!上一个是小雪,下一个是谁?会不会是我?为什么不能是我?

不!我不想死!如果我求他不要杀我,会不会有用?也许那只会增加他杀戮的快感,可是我确实无辜,为什么不试试看?我突然想起老邪曾经说的话:“你可以加他的msn。”为什么不?就算是垂死挣扎,也不能眼睁睁坐以待毙!

我看着那个搏客的标题:青烟散尽。

青烟散尽,原来那就是要让青烟的魂魄彻底散尽!

第十二章 鬼话

[email protected]

我颤抖着双手,在msn联系人名单中输入这个账号。确定。

等待。

等待。

叮的一声!有联系人上线:青烟散尽!

我呆呆地注视着那个空白的头像,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一般的难受,握着鼠标的右手颤抖得好几次才终于点开对话框。

“你是谁?”

没有反应。

“你有一个叫做‘青烟散尽’的博客吗?”

没有反应。

“慈诚?”我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这句话。

对方开始输入信息,我深深吸一口气。

“你来了。”

我愣住,不知道该回复什么话。“你来了。”?他早就知道我会这样做?他在等着我这样做?

“我一直在等你。”他说。

你想怎么样?

——告诉你我的故事。

为什么是我?

——你可以选择听,或者不听。

有什么区别?

——结果是一样的。

什么结果?

——死。

屏幕似乎在扭曲,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不,我强迫自己冷静。他愿意和我说话,也许就有机会!

为什么你要杀我?

——后来我找到了那个封印的破绽,逃了出去。

为什么你要杀我?

——确实,就像青烟所说。起初,我的力量很小,活动的范围也很小。

为什么杀我!

——但,我开始杀人。

我放弃了追问。他原来只是自言自语,毫不理会我的话。

——我开始杀人。生命在我的掌中流走,起初,那真是可怕。

——我还记得我杀的第一个人。他的绝望,恐惧,他的挣扎,反抗。没有用的,他死了。安静了。但依然瞪着那双惊怖的眼睛。

——我给他把眼睛合上了。后来我每次杀人都会把他们的眼睛合上。所以你不用担心死得太难看。

他打出了一个笑脸。那大约是我这一生所见过的最阴森的笑脸。冷汗,从我的脊背流下,我唯一所能做的,就是看他继续说下去。我对自己的命运无能为力。

——我在茫茫人海,无穷轮回中寻找那个女人。

——我不知道她究竟投胎去了哪里,是男还是女。但是我不放弃地找。

——怨恨,可以让记忆清晰。她的脸,她的神态,她给我的感觉,都清晰得如同近在昨日。我要找的就是那种感觉。

——哪怕过了一百年,一千年,只要她出现在我面前,甚至只要她出现在我附近,我就一定能感觉到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找了多久,杀了多少人,杀戮渐渐成了一件无聊的事,人命不过如此。

——我杀了那些人的肉体,说不定可以让他们早点超生!哈哈!你说对吗?

我的手指僵硬在键盘上,一个字也敲不出。但他并不等我回应。他只是自语。

——但是!我终于找到她了!一千年,整整一千年,我找到她了!

——她快乐得已经够久,呵呵,该还债了。

“她在哪?”

——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妖精!

——嗯,当然,她现在已经不是妖精,漂漂亮亮地,无忧无虑……

——可是她不会漂亮很久了。

——她会变成一个死尸,发肿,膨胀,腐烂,流出脓水,爬满驱虫……

——最后变成一具白骨,一堆灰烬……

——我要让她的魂魄亲眼看着这些变化!然后把它重新封进青烟石!我再也不会让它出来了,嘿嘿,我已经知道怎样修补那个封印了。

——魂飞魄散。你说是不是很美妙?是不是?

——至于那个妨碍我的男人,就让监狱和人间的枪子去伺候他吧。他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一点点代价。

——比起那个妖精来,我对他已经很优待了。

“青烟,她在哪!”

——你着急了……呵呵,不要着急……

“你为什么要杀我!”

——你想知道吗?

“你能放过我吗?你放过我吧!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你!”

——你为什么不替那个男人求求情?呵呵,说不定我一高兴倒可以饶了他的。

——哦。女人,呵呵,女人只想着自己!到生死关头,原来谁都只顾着自己!

——哈哈哈哈,多可笑啊!你爱他是吗?哈哈,我看出来你爱上他了。可惜最后你也只想着自己!

我无言以对。

“你慢慢享受死亡吧。”他说。

不知何时,我已泪流满面。

我说:“可你至少让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该死!”

——还不知道吗?

——你就是青烟。

第十三章 恶变

——你就是青烟。

我忽然觉得这全都是一个恶作剧,一个圈套,一场梦。我不能接受,我不相信!凭什么要相信网络?凭什么要相信一块石头?可笑之极!当初墨玉是怎么会到我衣袋里去的,那十七个人是怎么死的,老邪是怎么被逮捕的,我统统不管!我只知道我不愿意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鬼,更无法设想我和一个鬼魂有一千年的仇恨!有人想害我,一定是这样。说不定杀死那十六个人的凶手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说不定……我颓丧地蜷缩在椅子里,紧紧抱着自己。可是,除了原先的定势以外,这些事件都没有办法相互联系起来。我的思绪如一团乱麻,混乱得毫无头绪。

对方的头像消失了,他下线了。

他下线了?

忽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滑过。他有电脑?是啊!他甚至还写博客!可是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我原先竟然从来没有想过的方向:那个人,或者说哪怕真的是一个鬼,他起码应该有电脑可以操作!

墨玉现在也许就在这栋房子里。这里一共只有两台电脑。其中一台我正在使用。另一台……在老邪房间!

思路清晰起来,我渐渐冷静。无论如何,现在只有靠我自己,不论真相是什么,也只有靠我自己去发现。我悄悄站起身,走到门口,轻轻打开门。一片黑暗,只有电脑显示器的屏幕发出幽幽的蓝光。楼梯在左手边。我摸到扶手,踮起脚尖,一步一步朝老邪的房门口走去。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一片死寂的黑暗里,那声音如此刺耳,每一声都令我胆战心惊。十二级台阶,我仿佛用了十二年的时间,终于站在了那扇门前。

屏息站着,侧耳倾听。静寂无声。我悄悄将手搭上门柄,停在那里,又听了一会儿,没动静,于是开始轻轻地转动把手,一点点转到底,悄无声息地把门推开一条缝,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我于是打开门。

老邪坐在电脑前。显示器的荧光照在他的脸上,在五官上投下一块块阴影。他咧开嘴,阴森森地微笑,说:“你来了。”
 0   2006-11-09 05:47:0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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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喉咙干燥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瞪视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老邪站起来,朝我走近。我想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站在我面前,俯视着他的猎物。“我一直在等你。”他说。

“你来了。”“我一直在等你。”刚才慈诚就是这样说的!

我死盯着他的脸孔,他的眼神空洞,表情僵硬,不对!这个人不是老邪!不是我认识的老邪!

“你是谁?”我终于发出了声音,听在耳里犹如粉笔划过黑板一样尖利。

“你不认得我了吗?”他俯下身,凑近我的脸,如木偶般笑着。

“你不是王偕……”

“嘿嘿嘿……”他的脸快要贴上我的鼻子了,我本能地闭上眼睛,死死地抓着门框。

“把眼睛睁开,看看我。”他声音沙哑地说,“看看我呀……我们有一千年没有见面了,青烟……”

我依然紧紧地闭着眼睛,浑身发抖,额上冷汗滴落。

“你很害怕吧……”他又嘎嘎地笑起来,“当初你杀了圆觉又骗了我的时候,怎么一点也不害怕会有今天呢?嗯?”

“圆觉……”

“嘿嘿,你还说他放过你了,其实是你把他杀了,对不对?”

“我……我不记得……不……”

他冰凉的手指如毒蛇般摸上我的脸颊:“不记得了?你把我害得这么苦,以为一句不记得就可以了结了?哈哈!”

我多么希望自己此刻能够昏过去,至少不用再受这样精神的折磨。

“把眼睛睁开。”他命令道,“你不想死前再失去一双眼睛吧?嗯?”

我哭了,“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他大笑起来,“我不杀你。”

我惊讶地睁开眼睛。

“你以为可能吗?”他突然一把卡住了我的脖子!那双手冰冷如铁钳!我拼命反抗,血液冲上脸颊,耳中听见血管跳动的声音。无法呼吸,我大张着嘴,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我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掰开他的手,却毫无用处。

视线模糊了,意识开始离开我的身体,可是就在即将昏迷的前一刻,他竟忽然放开了我!

“曼珠!快走!快走啊!”

老邪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处飘来。我跪倒在地,大口喘息着,剧烈地咳嗽,竭力想从刚才的昏乱中挣扎出来。

“慈诚占领了我的意识!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快走!”老邪声嘶力竭地喊着。我泪眼模糊地看向他,他似乎在与什么东西搏斗,额上青筋突起,大瞪着血红的两眼,竭尽全力地喊叫着,“快!我快坚持不住了!去找我父亲!他在……在……西街口214号!”

我跌跌撞撞冲出那扇门,几乎从楼梯上滚落。我不敢回头看,只知道拼命往前跑,跑过客厅,扑到大门前,颤抖着手好几次才拧开门锁,我如发了疯似的在大街上狂奔,冬夜的寒风呼啸着从脸上刀锋般划过。

这里是新城区,街道宽阔,两边矗立着一栋栋独立的小楼。稀稀落落的小树光秃秃地在刺骨的夜风中摇摆,路灯昏暗而孤独地遥遥相望。我跑着,听见自己的喘息,机械地拖着双腿,速度越来越慢。我鼓起勇气回头,后面笔直的大路上黑漆漆的,没有人。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黄色的警示灯在深夜一闪一灭。我一个踉跄跌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每喘一口气,胸口就像火烧一样疼。

车灯!

一辆出租车亮着空车的牌子缓缓从左边的转角处朝这里开来。

我用最后一点力气站起身冲到路中央,奋力挥手。

出租车不紧不慢地滑行,在我身边停了下来。我一把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叫道:“快开!”

“你有钱吗?”那司机并不发动,转过头来上下看了看我。

我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睡衣,并且在奔逃的时候有几处已经勾坏了。我哀求道:“有人在后面追我,师傅你做做好事吧!”

司机叹口气:“什么世道……好吧,你去哪?”

我窘住了。去哪?我有什么地方可去?这个城市没有亲戚。投奔朋友吗?可是我可能会害了她们,而且我的朋友本来就不多。

司机发动了引擎,“我把你送去市警察局,其他就不管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逃出来的那条路。冷冷清清。

年轻的女警从纸上抬起头看着我:“姓名?”

“谢曼珠。”

“年龄?”

“26。”

“干什么的?”

“写书的。”

她撇撇嘴,似乎很不屑。我蜷缩在警察局值班室的长椅上,身上裹着一件她刚才扔给我的警用大衣。

“住哪?”

我刚想说话,忽然改口,说:“西街口214号。”

“半夜三更为什么跑出来的?遇到什么事了?”

我能说实话么?谁会相信?“是……被我丈夫打的……”我嚅嚅道。

女警带着司空见惯的表情拿起电话:“娘家人呢?电话?”

我急忙说:“我没有亲戚在这里。”

“那怎么办?”她有点不耐烦了,“把你丈夫叫来,教育教育,这婚都怎么结的!”

“不要!”我几乎喊了出来。

“嗯?”她奇怪地放下电话。

“能不能让我在这里呆到天亮……我怕回去……”我支支吾吾地说。

“好吧。”她说,“反正我值班,你陪我值班。”

“衣服可以穿去,记得还回来。”女警说。“要人送你吗?”

“不用了。”我说,“我朋友家离这里很近。”

“走吧,该离婚就离婚。”她说。

街上去上班的行人们用怪异的眼光看着我,我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冬天早晨的阳光惨淡地洒下来,我却觉得这阳光如此亲切。

编辑陈玲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看见我,顿时睁大了眼睛。“曼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而我终于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陈玲的床上,屋子里很暖。陈玲坐在床边,见我苏醒,她说:“先别说话,我去给你拿点热的东西吃。”说着,去厨房端来一碗粥。我坐起来,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渐渐有了精神。“好了,告诉我怎么回事。”她看着我。

我有口难言。告诉她我被鬼追么?把这整件荒唐的事情都告诉她?我看着那张满是好奇的脸,最终还是决定什么也不讲。她帮不了我,那样只会害了她。“借我几件衣服穿,再借点钱给我。现在不好说,但以后一定告诉你。”我搪塞说。陈玲不满地站了起来,“行行,不说就不说,作家的行为总是奇特的。”她从衣橱里翻出几件合适的衣服,又找来一双棉靴。我穿上。

“要多少钱?”

“500吧。”

我于是重又站在了大街上。

司机问我:“小姐去哪?”

“西街口214号。”我说着,钻进了Taxi。

第十四章 绝望

出租车爬行在车流拥挤的市中心大道上,冷色的阳光从车窗穿进来,似乎连余温都被玻璃滤去了。我心不在焉地看着外面那个繁荣的世界,在死亡面前,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今日凌晨,新区花园路4号发生一起恶性火灾事故,一年轻男子在自己家中被烧死,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警方提醒市民,冬天寒冷干燥,易引发火灾,请广大市民谨慎杜绝火灾隐患……”

“小姐,31元。小姐?”司机奇怪地看着我。

我猛然惊醒,麻木地递上100元,开门下车。

“找零啊小姐!”司机在身后叫道。

眼泪抑制不住地涌出眼眶,我掩面狂奔,忘了身处人来人往的街市,也没有听见司机焦急的喊声,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狠狠哭一场。

老邪死了。烧死了。怎么会这样……这么会这样……我反反复复地问自己,怎么会这样!

归根究底,他是被我害死的。如果不是我,恶鬼就不会找上门;如果不是为了我,老邪就不会得罪他;如果不是为了救我,老邪不至于被那个恶鬼烧死!我痛恨自己的贪生怕死!如果我早些被恶鬼取走了性命,老邪,乃至之前的十七个无辜的人就不会失去生命了!活活烧死,那是多大的痛苦!为什么被烧死的那个人不是我!我茫然地站在人群里,看不见眼神怪异的行人,也听不见车来车往的轰鸣。老邪死了,家没有了,我已是这城市的陌生人,孤独无依。死神狞笑着在附近徘徊,不知何时就将出现在面前。他还想怎样折磨我?

刹那间,心如死灰。

想到老邪,又忽然想到他的父亲。是啊,无论如何,我应该去向他的父亲谢罪。之后再怎样,就随它去吧。

我擦去泪水,抬眼看周围的门牌。刚才下车的地方应该是214号,我于是返身往回走。

这里虽然不是市中心,但也很热闹,各种商业场所一应俱全,住宅楼很新,一幢幢矗立在宽阔的路边。我一路寻着门牌号,很快就找到了214。

可是出乎意料,214号竟是一个小型的家庭式旅馆!

是老邪弄错了?还是我记错了?旅馆?忽然记起老邪曾经说过,他的父亲喜欢四处旅行,居无定所。也许他走到这个城市,就住在这个小旅馆也说不定。

我走进那扇小小的玻璃门。帐台里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看到我进来,便从报纸上抬起那张擦着厚重粉底的脸,懒懒问道:“住宿吗小姐?”

“找人。”我说。

听说不是来花钱的,那个女人显得很不耐烦。“找谁?”

我张口结舌,这才突然想起老邪没有告诉我他父亲的名字!

见我发愣,中年女人又问道:“你找谁?”

我吞吞吐吐地说:“你们这里有没有住进来一位老先生?”

“没有!”她显然不愿意在没有油水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你们这里房价多少钱一天?”我问。

“嗯?”她重新抬起头,朝身后墙上贴的房价表努努嘴。

我说:“我要一个单人标准间。”

中年女人愉快地笑了:“小姐住几天?先付100押金。”

“不知道。”我说,“带我看看房间。”

女人站起身,从抽屉里找出一串钥匙,然后挪动着臃肿的身体走出帐台。“来吧,在楼上。”

我跟着她走上狭窄的水泥楼梯,墙面用石灰水刷了,地上铺着花花绿绿的瓷砖。二楼是一道走廊,左边开出十来扇房门,右边则是墙。女人打开走廊尽头的一扇木门,侧身让我进去。装修居然还可以,床上也还算干净。“全天供应热水,独立卫浴。”她说着,打开边上一扇小门让我看了看。“住吗,小姐?”我点头,跟她下去办登记。

“身份证?”她说。

我沮丧地说:“没带。家里出了事,临时出来的。”

“哦~~”女人以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朝我笑了笑,“押金100。”

我付了钱,她把钥匙给我。我问:“没有一个老先生住进来?”

她神情怪异地看了我一眼:“小姐,我们不方便透露房客的事情的。”

我抽出一张壹佰圆放到她面前。

“就在你隔壁。”她摸过那张钞票,飞快地塞进钱包。“住进来好几天了。”

“姓什么?”

“姓王。”

那位姓王的老人站在门里,惊讶地看着门外的我。“你是……?”

我急忙说道:“我是王偕的朋友。”

“王偕?”他奇怪道,“谁是王偕?”

我也奇怪了。“您的儿子王偕啊!”

“什么?”老人似乎啼笑皆非。“我儿子?我哪来的儿子!姑娘,你是找错人了吧。”

我呆了,忽然想起老邪说过的话。老人正要关门,我又赶紧说:“老先生,您虽然跟王偕断绝了父子关系,但是他现在出了事,你不能不管啊!”

老人生气了:“我没有儿子,从来都没有!我要是有儿子,也不至于被女婿赶出来!”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他的身份证是本地的。”帐台里的中年女人说。

我颓然走回自己的房间,跌坐在床上。

希望彻底破灭了。

电视里播放着火灾现场的新闻。我曾经的家已经面目全非。火灾正是从老邪的房间开始蔓延的,新闻没有拍摄他的尸体。警方应该正在到处找我,而老邪从警察局消失更会使他陈尸在自己家里的事显得扑朔迷离。我在这个当口失踪,疑点无疑会落在我身上。我心乱如麻,不知所措。老邪死前竭尽最后的力量让我来找他的父亲,可是当我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却根本没有线索。是他在情急之下说错了,还是我在惊慌之中听错了?不论原因是什么,这世界上再也没有谁能够救我。慈诚很快就会找到这个地方的,不知道他要用怎样凶残的手段杀我。而老邪,已经被他活生生烧死。想起老邪,我泪流满面。当初我们在租房中介偶遇,决定一起租下那套别墅,到后来渐渐熟悉,渐渐了解。他一直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样子,时不时开些粗俗的玩笑,骂人的话挂在嘴边。可是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确是爱上他的。声音还在耳边,笑脸还在眼前,人却已经永远地不在了。

我站起身,走进浴室,在洗脸池里洗去脸上的泪水。抬头看看镜子,我几乎不认得自己了。枯槁憔悴,犹如重病一场,一夜间老了十年。

我打开浴室的门,回到房间。

瞬间,像有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我一下靠在墙上,惊惧地盯着床边那张矮柜。

墨玉。

墨玉静静地躺在柜子上,在惨淡的日光下渗出惨淡的绿光。

我尖叫一声,一把拉开门冲了出去。幽暗的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冲下楼,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也不在柜台里。

旅店的门开着,我跑到大街上。

依然是热闹的街市,来来往往的人群。

寒风冷笑着刮过耳边,太阳阴阴地漠视我的存在。

天地之大,我却无路可走。

我知道,我已无路可走。

王偕微笑着俯身看了看旅馆床上那个死去的女人,面容安详,双手交握在胸前。空了的安眠药瓶倒在床边的柜子上。

他拿过药瓶边那块墨绿色玉石,对着落日的余光照了照,放进衣袋,直起身。

扬长而去。

转自:榕树下
 0   2006-11-09 05:47:48  回复
meiguo.com 创始人

emotion

1   2006-11-09 05:38:1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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