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生的日子枯燥无味,白天大多数时间在实验室或者教研室“挥洒”自己的青春,一天下来,要么腰酸背痛,要么头昏脑胀。我是个搞文学研究的,主要精力都花在各种各样古典文献和现代书籍上,基本上足不出户,外加我搞的方向很偏,所以平时跟别人面对面交流的机会更少。
因此,我朋友不多,唯一熟识的朋友是有次听讲座认识的,名叫东陵,他比我高一级,住在我们东13一楼,由于同寝室的早半年毕业了,所以一直一个人住。不过他这个学期也已经答辩完毕,也要毕业了。这次故事是发生在他“身上”……
一天傍晚,我和东陵打完羽毛球又一起洗澡。深秋的太阳落的很快,澡堂里几个泛黄的防水矿灯无力的发着光,电流声仿佛一只只吃了败仗,夹着尾巴的狗,呜咽的让人心烦。东陵比我动作快,先光着屁股往进走了,我不经意扫了一眼,突然看到他的背影在灯光映衬下呈现出一团一团淡淡的,青黑色鸡蛋大小的斑块儿。我没在意,只当自己看花眼,洗完澡他穿衣服时,也再没看到那斑块儿。可后来证明,我当时并未看错。
第二天下午我去给他还杂志,推门进来正好看到他在换内衣,我笑道,“怎么现在想着脱衣服?是不是准备在学校裸奔一圈,好让大家都知道你毕业了?”东陵是个高度近视,他眯起眼睛嘿嘿笑,一边提裤子一边说,“俺又不是从MIT毕业,用不上这么惊世骇俗的方式吧,更何况在民风淳朴的西安交大裸奔是会被人当神经病抓起来的。现在换衣服是因为上次洗的才晾干。”
我把杂志放在桌上,然后坐在床边,这一坐下就发现他屁股上有一团青黑色的印记。我连忙凑近看,他被吓了一跳,“干嘛?我不玩断臂的。”
“别动”,我指着他的屁股问道,“这是什么?”他见我表情严肃不像胡闹,便扭头看自己屁股,一看可傻了,本来眯缝的眼睛一下睁圆,“这……这……”我连忙让他把衣服全部脱掉,结果又在他身上发现好几处青黑色斑块儿,有的深一些,有的浅一些,圆圆的像鸡蛋大小,跟我昨晚在澡堂里看到的一样。
“疼不疼,痒不痒,有什么感觉?啥时候出现的?”我仔细又看了看,发现那决不是正常皮肤应有的颜色。“不……不知道,不疼……也不痒的……”东陵不知为何嘴唇开始哆嗦。我琢磨了半天,不得要领,可直觉告诉我,这诡异的青黑色斑块儿决不是什么好东西,“其他感觉也没有?”我继续追问他。
“没有”,说着他却一顿,突然改口,“呃……不,不,最近……晚上总觉得很累,有时候甚至越睡越累,我总以为是前一阵答辩精神紧张闹得,可好几天了一直缓不过来。”
“先去医院吧。”我说着拉起他。他六神无主的穿好衣服跟我来到校医院。医生检查了半天,我从他的眼睛里分明读出了疑惑和不解,可这个死要面子的家伙却还开出一大堆乱七八糟不着边儿的药,说东陵可能是营养不良造成的贫血,这些斑块儿是“紫癜”。
我憋了一肚子火,阴沉着脸狠狠瞪了他一眼,拿着处方一句话不说,拉着东陵走出医生办公室。“TM的就是个庸医,真会胡扯。”我一边骂一边给东陵解释,“你这根本不是紫癜,紫癜都是米粒儿大小的斑点,哪有像鸡蛋这么大的?再说你身体一直很好,怎么可能得贫血?”东陵看着我,一脸苦瓜相,“无忧,那我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明天陪我一起去四医大看看吧……”我点点头,“你别太紧张,这斑块儿虽然很吓人,可目前看来似乎还算稳定。”
校医院和澡堂是隔壁,我俩走着,恰好和一个刚洗完澡的学生擦肩而过,我脑子电光火石般的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一句,“咱们去洗澡吧。”
“现在洗什么澡?昨天不刚洗过吗?我哪有心思洗啊……”东陵被我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走吧,洗了再告诉你”,我不由分说拽他回宿舍拿了东西去澡堂。
白色的水汽四处弥漫,东陵站在龙头下,任凭热水顺着身体滑落。我看着他背上的斑块儿渐渐淡去,“果然没错”,我心里一沉,暗暗叫苦,“怎么会是阴冷之气……”
我俩从澡堂出来,东陵看我面色严峻,知道问题严重,他急的抓耳挠腮,“无忧,我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为什么热水一冲就不见了?”我脑子里再想其他事儿,只缓缓摇摇头,“不知道,让我想一想……”
东陵有点冒火,他狠狠抓了我胳膊一把,“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身上这到底是什么呀。”我被他一抓,胳膊吃疼,“哎呀,你轻点,咱回屋里说,让我再想想。”
回到屋,我坐下不讲先问:“东陵,你好好想想,最近都去了哪里?”
东陵答道:“没去过哪儿啊,就在学校,最近忙答辩,能去哪儿啊。”
我摇摇头:“好好想想,把你去的所有地方都想一遍。”
东陵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嘟囔了几句,开始掰着指头算:“早晨在康桥吃过去实验室干活,然后中午在西食堂吃饭,下午继续干活,晚饭也在西食堂吃,接着回实验室直到10点回宿舍睡觉,就这些,没什么特别的啊,我最近一个月连学校门都没出过……”
我还是摇头,“你再想想”,然后又补了一句,“有没有去过池塘或者水池?”
东陵听到我这么一问,突然愣住了:“嗯……你这么一提,我倒想起来了,有一天晚上回来的路上,我到东花园的水塘边去过。在实验室干了一天活,实在太累,就到那里走走,怎么了?”
“是什么时候?”“嗯……想不起来了”,他眯着眼睛想了半天摇摇头。我急了,“不行,务必想出来,这对你非常重要,性命攸关!”他闻听大吃一惊,“什么?怎么性命攸关啊?”
我压低声音,尽量保持平和语气:“东陵,我知道你是学理工的,而且都是博士了,可还得请你相信我这一回,我现在要讲的事儿的是远离你知识领域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东陵看我如此语气,不敢怠慢,深呼吸了几口,神色凝重的点点头。
我站起身,双手抱在胸前:“你身上这斑块儿是阴冷的寒气凝结而成。”
“什么?我……”东陵一脸愕然。
“别急,听我慢慢说完”,我继续道,“这并非普通寒气,而是阴间的鬼水带来的寒气。”
“传说酆都城外黄泉之水奇冷无比,路过的孤魂野鬼如果不小心掉到水里,三魂七魄都会被立刻冻住,永世不得超生,因为那寒冷……是能冻碎灵魂的寒冷……”说着我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竟然感到阵阵寒意,“这水是至阴之地的水,带有几分阴气”,我说到这里有些迟疑,可还是讲了出来,“据《鬼蜮地志》记载,黄泉之水有时会倒灌至地面,而这倒灌到地面上的黄泉之水,又会带有几分鬼气,也就是说,这水是鬼……”
东陵傻张着嘴,眼珠仿佛都凝固住了,老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鬼?水也能成鬼?”
我点点头:“万事万物皆能成佛,同样道理,也能成鬼。”说着我心里有阵阵寒意掠过。
东陵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那是说……我被这股‘鬼水’缠上了?”
我摇摇头:“没那么严重,被这种‘鬼’缠上是什么样我不知道,文献里也没记载,不过想想就应该很严重,而你的症状却轻的多,所以我估计你只是让这‘鬼水’的寒气凝结在你魂魄上了。”
东陵呆呆问道:“难道就是因为我在东花园池塘边站了一会儿?”
我摇摇头,“不知道,我推测这一切都是巧合,因为实在没有其他解释了”,我尽力舒展紧缩的眉头,“你去东花园池塘的那个晚上应该是阴历月盈之夜,你在站在水边,月亮将你的影子投射在池塘里,月盈之夜,阴气最盛,可能恰巧将黄泉之水从地下引出,然后就混在池塘的水中,而你的影子又恰好投射在池塘里,所以就……”
“我的影子?”
“对,”我点点头,“影子古人称为虚舍,是人魂魄居住的地方。”
东陵脸色惨白,而且有点站立不稳,我连忙扶他坐下,“你别着急,也不全是坏消息”,我微微笑笑,“目前来看,‘它’并非专门害你,你只是不走运而已。”
“真的?”他带着三分疑问,两眼放出希望的光芒,“为什么这么说?”
“很简单,它要是想害你,你早就完了”,说着我挤了挤眼睛,“哪能等你听我在这儿‘瞎掰’。”
他勉强一笑,又问,“为什么我一冲热水就消失了?为什么还会冒出来?怎么才能彻底消除?”
我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好,能如此快的清醒过来,还能问出这么理智的问题,不愧是博士毕业。”
东陵表情自然了许多,“别再给我带高帽了,快给我讲讲吧。”
我点点头,“此鬼阴冷异常,就算只被它水汽所伤,也够你受的,你最近总感觉累,精神不好,正是魂魄受轻伤的表现。洗澡水带来的热量只能暂时消除凝结在你皮肤上的寒气,没法驱赶凝结在你灵魂上的寒气,治标不治本,等你从澡堂里出来,这印子也就又冒出来了,时间久了会折几十年寿……”
最后一句话让他大为震惊,脸上仅有的一点轻松表情一扫而空,“我……我不想死那么早……我……我才刚毕业……”
我连忙安抚他,“别着急,东陵,你再好好想想,具体是哪一天去的东花园?”
他想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是这个月12号,那天正好我给一个师弟修改论文来着。”
我连忙掏出PDA打开万年历,“果然是个月盈之日”,我点点头,“嗯,只要等到下一个月盈之日就有办法了,到时候我来找你,嗯……下个月10号,你那天千万别出门。”
“你有什么办法呀,我这十几天怎么办?”他不放心地问我。
“现在给你说不清楚,到那天你自然就知道了,你别担心,这些天好好休息,每天去冲个热水澡,我也正好趁这几天准备点东西,”说着我站起身拉开门。
一转眼就到了10号早晨,我推开东陵宿舍门,他一直在屋里等我。“走吧,东西我都准备好了”,说着我晃晃手中一个纸袋。我领着他来到学校里一处僻静的空地,太阳很好,是深秋少有的好天气,照的人暖洋洋的。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东陵开口问到。我从纸袋里拿出7根竹子削成的钎子给他看,“方法其实很简单,我要给你‘晒影子’。”
“哦?影子也能晒?”,东陵很好奇地看着钎子,“怎么晒?这些是干嘛用的?”
“像晒衣服一样晒,这竹钎子都是特制的,是用来固定你影子的,好比晾衣服用的夹子,你站好,这法子只能用一次,第二次就不灵了”,我一边说一边示意他背对太阳站着不要动,太阳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我分别在影子头部、胸部、腹部和四肢的位置将7根竹钎子插好,然后在钎子旁边又点上7根与竹钎等长的檀香。一切都很顺利,唯一就是右腿那块土地太硬,我只插了小半截进去,但心里感觉应该不会倒。
做完这一切我又讲到,“日为太阳,月为太阴。今晚太阴最盛,所以白天太阳也就最强,正好可以借助太阳将凝结在你灵魂上的寒气蒸发掉。”
“大概要晒多久啊?”东陵看着地上这摊东西问我,我指着香,“烧完就可以了,这是最长的香祭时间了。”
东陵一听大惑不解,“无忧,你搞错了吧?影子随着太阳动,两个小时影子早跑了。”
为了让他放松,我故意板起脸,“东陵同学,刚才上课怎么不认真听讲?我不是说了么,这些钎子就是用来固定你影子用的。”
东陵好悬没笑出来,“我说皇甫老师,影子又不是衣服,怎么钉的住?”
我假装露出赞许的笑容点点头,“不错,这位同学很有探索精神,这些钎子都是特制的,不信你一会儿看。”其实我当天晚上就开始查典籍,因为以前我印象中似乎在哪本书里见过一种钉住人影子的方法,翻了半天终于在《太平要术》里找到制作定魂钎的工艺,第二天就开始着手,首先废了很大劲找到棵独根竹削成一尺长的竹钎(独根竹子指的是有单独根系的竹子),然后在用心性平和的灯油浸泡了三天,最后又拿充满人间祝福的香灰反复搓了几遍才制成。为此我整整在八仙宫呆了一个礼拜。
为了让时间过的快一点,我和东陵聊天打发时间,从中东聊到峨眉山,从克林顿聊到碧霞元君。太阳渐渐移动,他的影子跟刚刚固定的时候一样,东陵惊奇的感叹着,“真奇妙,影子果然没动啊。”
“这下放心了吧,再耐心等几分钟就OK了”,我看看地上的香,估摸了一下时间,心里很轻松,一切仿佛尽在掌握。
可就在这时,突然不知从哪里吹来股邪风,一下吹倒了他右腿上那根竹签,原来地上影子笔直的右腿就像被折断了一样,变成了折线。“糟糕”,我失声叫道,心里懊悔,自责自己为什么不插牢。东陵有点慌张,“无忧,不要急吧,快帮我扶起来呀。”我心里惴惴不安,没说话,可脸上表情已经告诉东陵了,他急忙又问,“会怎么样啊?”
我想了一下,摇摇头叹了口气,“不知道,《太平要术》上记载这钎子和这法子只能用一次。”我非常沮丧,“都怪我,刚才明明可以插的更牢的……”
东陵看我神情暗淡,也呆了半天,他突然叹了口气,“好了,别这么说,你已经保住我的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呢”,说着他抬头看向远方,“以前我总是觉得事情都是可以掌握的,可现在才明白我这种想法是多么可笑,我现在终于明白‘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话的意思了。”
他冲我有点悲壮的一笑,“无忧,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你已经尽力了,是什么结果就什么结果,全当我博士毕业的代价吧!人生总有些遗憾的。”他这话让我很心酸,可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他。
又过了几分钟,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依次拔掉地上的钎子,他的影子立刻弹回正常状态。回到宿舍,我让他把衣服脱掉,仔细检查了一遍,“嗯,不错,斑块儿都不见了,可就是……”说着我又想起刚才的事情,“不知道你的右腿怎么样,目前看来是倒是没什么问题。”
东陵笑了,自从出事儿,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舒展的笑容,“无忧别再担心了,我说过,认了,放心吧。”我看着他的笑容,心里很欣慰,“嗯,那就好,我估摸着就算有遗留,也是微不足道的。毕竟就差几分钟而已。”
事情这样就算结束了,东陵后来还是有点后遗症,就是在阴雨天或者到阴冷潮湿的地方右腿会有点疼,不过没有带来任何行动上的障碍。
我心里一直自责,不单单是这件事情,其实很多事情都可以做的更好的。记下这个故事,让自己引以为戒。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