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并没有显示出她的灿烂,蓝蓝的天空也被都市的灰尘遮得无比幽暗。哲的脚下穿着一双昂贵的皮鞋,鞋擦得闪亮,像是两面游动的镜子,不断地反射着马路上来往行人古怪的脸。也许哲自己并不觉得,但若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哲的脸色相当的吓人,简直就像一个刚刚从地狱中逃出的恶鬼,正在发狂地到处寻找他的仇家,索命偿仇。
早上八点零二分。老板将哲叫到办公室,轻描淡写地解除了与哲的聘用合同。哲想知道自己被辞退的理由,老板只是用沉默的冷笑来回答他。
八点十五分。会计小婷花枝招展地步入哲的眼帘,开始了她新的一天的工作,当然,小婷的第一笔业务是替哲结算工资。
八点三十七分。哲步行在这条城市里最繁华的街道上,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非常后悔前天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里买的这双每只价值785元的皮鞋,“一个失业的人,怎么可以穿如此奢侈的鞋子呢?为什么不能穿呢?”
哲想把口袋里的两千多元工资全部花光,这种冲动每分钟都会萌发两到三次,但始终都没有下最后的决心,脑子里乱极了,还有,该如何消费这笔款子,哲也并没想好。
左前方有两个时髦的女孩正向哲这边走来,其中一位长得很像三天前刚与哲分手的女友,真的很像,就是胸部略微有些平坦,脸蛋嘛,好像更好看呐。
几乎是擦肩而过。另一位女孩的眼神和哲触了一眼,哲回过头去,期待对方也能回望他一眼,这个期待没有成功。
满大街飘逸着搂搂抱抱的少男少女,欢声笑语直震得哲的耳膜共鸣、耳根发烫。哲将自己的行走路线尽量往街边靠近,左臂几乎都快贴着店面玻璃走路了,两个拾垃圾的中年人阻住了哲的去路。左右无事可干,哲背过身,装作找东西的样子踯躅在原地,想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唉!”黑衣人一声叹气,将一只丢弃在台阶上的易拉罐踩瘪,捡起,麻利地丢进背后的蛇皮口袋。
“你比我好。”白衣人的眼光正锁定在一个七岁上下的男童手中的矿泉水瓶上,瓶中的水最多只够再喝三口。
“我比你好什么?”黑衣人惨笑着,露出了一口黄牙,牙齿排列的形状十分不规则,就像岩洞里上下映衬的石笋。
白衣人见那个男童似要离开,摆出一副天赐的可怜相,向他讨要了那只矿泉水瓶,男童想了想,便扔给了白衣人。
白衣人打开瓶盖,将里面的残水喝光,“你苦点钱,好歹还能跑到洗头房去打炮,我不中用啦。”
黑衣人拍了拍白衣人的肩膀,他的手其实比他身上的衣服的颜色还要黑许多,但白衣人似乎并不介意地听黑衣人说:“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声音越来越小,小得哲再也无法听见,转过身子,哲朝街对面走去。
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女孩子打来的,声音比蜂蜜还甜,哲只开口说了声“喂?”,对方便挂断了,看来是拨错号码了。
向右转,哲用口袋里最烂的一张五角钞票买了一份报纸,卖报的女子精明的很,找给了哲一张还要破烂的两角毛票。
“公关陪聊……”读完广告栏这则消息,哲拨通了号码,接听的是一位中年女士。
哲很失落,想找人聊天,但人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谁愿意听别人发牢骚呢?除非哲肯花钱。
半个钟头后,哲在车站约见了一位个子有点委屈的玲珑女孩,40元每小时,只作素餐。
这个女孩自称是师大的学生,但她居然连自己身后背包上的英文单词都读不出来,其实就三个字母:BAD.“去哪玩?”女孩显得很老道。
“我只想找人陪我说说话,聊聊天。”哲说。
“你失恋啦。”女孩笑着扯起哲的手,快乐地往前走。
来到一个小摊子前,一个新疆小贩操着菜刀正在大声吆喝他的产品,一种由杏仁、葡萄干、花生等果品制成的糕点,看上去很脏。
女孩想吃,哲没办法,只好叫新疆小贩过秤,新疆小贩随手切下一块糕点,上秤一称,二斤多,开口就要哲付六十块钱。
“怎么这么贵?”哲不想买。
“快给钱,快给钱。”新疆小贩催促着。
哲拉起女孩的衣袖,闪身便想离开,但立刻有七八个新疆人一齐围了过来,将哲夹在中间。
“不给钱,别想走。”其中一个新疆老头怒气汹汹地说。
哲无奈,只好付钱买了个平安才得以脱身。女孩吓得脸色比纸还白,一只攥在哲掌心的小手不断沁着汗珠。
“你害怕了?”哲大笑。
“你不怕么?”女孩反驳。
咖啡馆。容器里沸腾着黑色的液体不断冒出白色的气泡,哲回想起高中时的化学实验课,觉得做这种事挺好玩的。
哲狠命地往杯中加着方糖和奶油,差点将滚热的咖啡汁溅在自己的脸上。
“你不是大学生。”哲说。
女孩笑了,“不是又怎样?”
“你老家在哪里?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哲说。
“安徽,芜湖,一个小村子,穷地方。”女孩很坦然。
“干什么做这个?”哲问。
“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凭什么管我?”女孩好像有点生气。
“你离堕落已不远了,再这样下去……”哲喝了一口咖啡。
“是么?你怎么这么讨厌!”女孩也喝了一口咖啡。
“我可以问你一个很个人化的问题吗?”哲问。
“问吧,但别再惹我生气啦,别把你给我的好印象都丢光啦。”女孩说。
“你有男朋友吗?”哲问。
“有。”女孩立刻回答。
“他知道?”哲欲言又止。
“当然知道。”女孩说。
“那……他不反对?”哲试探地问。
“不反对。我知道你准要问我他为什么不反对,我就会告诉你,因为他花我的钱。”女孩抢着说。
“哦!”哲故意将这声拉得很长,似是若有所悟。
“你们这些男孩子,自己有女朋友也不知足,还不是一样到处在外面寻开心找刺激?”女孩说。
“嗯,那你知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刺激?”哲问。
女孩疑惑地道:“你指什么?”
“你别误会。我是想找一个可以吓唬吓唬自己的地方,你圈子广,不知是否晓得有没有这样的地方可去?”哲问。
女孩瞪了哲足足有三分钟,才开口说:“我当然知道,就怕你不敢去。”
哲眼神一亮,兴奋道:“真有?在哪里?快说。”
“你有没有听说过鬼楼?”女孩问。
“鬼楼?从来没有。到底在什么地方?”哲急切地问。
“拨这个号码可以打听到有关鬼楼的消息,你有兴趣就自己去找刺激吧。”女孩说。
“你不陪我去吗?我付你钱的。”哲说。
“那个鬼地方,打死我都不去,”女孩说,“一小时就快到了,你还要接时间吗?”
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女孩,另外掏钱付了帐,便与女孩告别。
我不知道哲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搬家的事根本没告诉任何朋友。我想找个安静的环境安安静静地写作,但却总是不能如愿。上个月刚刚度过了为期半年的贫穷期,手头上有点积蓄了,正想寻个地方好好度一番假呢,特别在哲跟我诉说了他在鬼楼待了一夜的经历后,就更引发了我猎奇的兴趣。
“那天,”哲对我说,“我照着号码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位自称波特尔旅行社有限公司的接待员,小姐跟我说他们旅行社最近新开了一条诡秘路线:鬼谷子两日游,包吃包住,费用是一千元整,现在打八折,每周只发一个班次,名额有限。”
我便疑惑地问:“会不会是骗子?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呢。”
哲说:“小姐跟我解释啦,鬼谷子两日游是由鬼楼——情人谷——玻璃子三个景点组成,最刺激的地方便是第一站鬼楼,一般游客玩过这里后便乐不思蜀了。当然,他们希望胆小的游客最好不要参加。”
“那么,你去鬼楼了吗?”我问。
“当然,连我在内,一共七人,十九点四十分在凤台南路发的车,豪华大巴的车窗玻璃很奇怪,从里面根本就看不到外面的景色,车子开了大约三个小时,一切都是黑乎乎的,我下车时头晕晕的,直想吐,外面也是漆黑一片,没有月光,没有路灯,我能感觉到前方有一幢四层的大楼耸立在我的面前,有几扇窗口闪着零星的灯光,忽明忽暗,怪可怕的,我的脚下也没有路,鞋子觉得很重,没走几步,已沾满了泥,我才发现,我正踩在一片农田里,太玄乎了,我想那幢楼一定就是神奇的鬼楼了。导游小姐将我们一行人领到大楼脚下,便和我们告别,说第二天发车再来接我们,敬请我们在楼内自由活动参观。”哲滔滔不绝地说着。
“再后来呢,你在鬼楼里都看见了什么?”我好奇地问。
“我记不起来啦,什么都记不起来啦,只是依稀觉得那晚很刺激很过瘾,我还想再去一次。”哲说。
“所以你要我陪你一道去?”我会意地说。
“哈,你太善解人意啦。你是捉鬼专家,有你在,我心里才有底啊。”哲的神情显得很是古怪,引得我开始留意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第二天到底有多少人从鬼楼里出来了?”我赶紧问。
“连我在内一共三人,之后我们又去了情人谷和玻璃子,那两个地方便没什么好玩的了。”哲说。
“这么说,有四个人被困在鬼楼里没能出来?”我的疑虑越发凝重了。
“大概是吧,不过不能说是被困,我猜他们一定都玩得不想离开了。”哲机警地说。
我站起来,走进书房,待了片刻,然后递给哲一杯加料的苏打水,以命令的口吻吩咐哲喝下去。
“老同学,把你的上衣脱了,全部脱光。”我严肃地说。
“你要干什么,尹漠然?两年不见,你不会对男人感兴趣了吧?”哲神色乖张地问我。
我哼唧一笑,大吼一声道:“喝!”
哲吓了一跳,一口将苏打水喝光,我便慢悠悠地道:“听我说,冷静一点,我怀疑你已被鬼上身了,我数三下,你不停地吸气,保持十秒钟。一、二、三,快吸气。”
哲依言而作,突然间,哲觉得胃部剧烈的疼痛,身子不住抽搐,脸庞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扭曲,眼睛胀得比核桃还大,嘴唇紧锁,模样很狰狞。
我立即用钢笔撬开哲紧闭的嘴巴,祭出镇邪咒,贴在哲的胸口,站起身,口念咒语“魔落凸”,双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哲的口腔。
倏地,一团恶性混浊的粘稠物自哲的口中狂喷出来,我顺手抄起桌上的一本《莎士比亚喜剧集》挡在自己身前,但还是无法避免地让一些黏液溅在了我的手腕和衣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