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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鬼 之 客栈篇
网友【小梦】 2006-11-18 09:56:56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5    1
我是一只灵鬼。

传说,灵鬼是一种介于鬼和神之间的东西。它不入轮回,只在三界之中飘荡。要多长的时间才可以修炼成灵鬼?也许是一百年,也许是一千年,我不知道。因为前生的事情我早已忘记——没有一只灵鬼记得自己的前生,当他回忆起来的时候,他便会蚀尽自己的灵性,而灵性灭,灵鬼也随之消亡。

我就这样在空中游荡着,快乐、自在而孤单,我飞翔,用古怪或优美的姿势,象水滴在玻璃上的滑行,悄无声息。透过那样的玻璃窗,我看见了人。蹒跚的老人、嬉戏的孩子,行色匆匆的中年……走马灯一般从我的身边掠过,象是在进行一场赛跑。而那终点我知道,是另一个与这里全然不同的世界。

我在哪里?我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吗?

一、客栈

这个地方,人们管它叫客栈。

客栈很大,人很多,来来往往,有些人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甚至连我也没有去过。奇怪的是,客栈里一般都有老板,而这里,只有一个从没有露过面的老板娘。她是什么样子?年轻还是年老,美丽还是丑陋?没有人知道。当然,还有三个账房,若干小二,无数客人。

客人们在一起,围着火盆喝酒、划拳,开心了唱两句,不高兴骂几声。偶尔,也打架,用一种叫做版砖的东西拍对方的脑袋。过一阵,酒席散了,有些人留恋地张望着,更多的人离开这里继续赶路。门开着,新的客人走进来,一边抖着身上的雪花一边咒骂这倒霉的天气。夜色更深了,灯光一盏盏的熄灭,四周也逐渐变得安静。风雪中隐隐约约传来女鬼的哭声,像胡琴,喑哑地颤抖在无边的黑色里。

没有人留意过窗外的我。当然,他们看不见。灵鬼总是什么都可以看见,而人却不行。他们只看自己喜欢看的,对于不喜欢的东西,他们会说,那些从来没有存在过。

人从来都是很奇怪的动物。

客栈里也有过别的动物。传说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曾经有一只会哭的猴子。这样古老如城堡的旧房子总是会有很多传说的,可我知道,那些都不是真的。客栈从来就是这样,昨天如此,今天如此,而明天依然如此。只是人流如潮,像流沙,淹没了地面上一层层的足迹。

多年以后,这样的一个客栈,终将变作废墟。而附身在窗外的我,也将死去。

二、今天

什么叫今天?

就是活着的一天。
昨天已经死了,明天还没有出生,而今天,我在。

今天是个很狡猾的家伙,我不太喜欢他。他穿着灰色的袍子,脸上带着故作神秘的表情,急匆匆地走来又走去。我偷了客栈的一瓶酒,然后叫住他。

“喂,陪我喝两杯吧。”
他站住了,犹豫了一下,不过我知道他不会拒绝。天气这么冷,而他又是个喜欢喝酒的家伙。今朝有酒今朝醉嘛。

“好吧。”今天说,然后裹紧了他的大袍子,在我的身边坐下。
“你整天那么急急匆匆的跑来跑去,干什么呢?”我问。
他喝了一大口酒,嘟嘟哝哝地说了一大堆口齿不清的话,好像就是忙啊没有空啊之类的意思。

“狗屁。”我说,“你小子不要跟我撒谎。我知道你从来都是只没头的苍蝇,你总说要去哪儿去哪儿,可是,我就没有看见过你离开这间客栈。你的那些许诺,那些志向都是骗人的。”

今天的脸红了一下,不过他立刻争辩说:“你不了解……你看,我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明天还在下一个路口等着我呢。”

“无所谓,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是灵鬼。时间对于灵鬼来说都是玻璃窗外的过客,他们干扰不了灵鬼的世界。”
今天狡黠地笑了笑,然后他说:“你错了。”然后他突然附在我的耳边神秘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玻璃窗会坏的。”

“嗯,也许。不过,那会是许多年之后的事情吧。那时候,你跟你兄弟都不在了。”
这样的问题让我有点不痛快,今天就是这样一个家伙,他会在你最快乐的时候说一些扫兴的话,然后躲在一边看着你的悲伤窃笑,这样的坏习惯让他变成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令他最愤愤不平的是,对于他的兄弟明天,人们的态度截然两样。他们固执地以为明天一定会比他更好,而不管这样的推论有没有依据。
“他有什么?”今天一提起这件事就愤愤不平起来。“他只不过比我多穿了一件名字叫做希望的外衣而已。其实,都是一母同胞,他跟我,从来就没有哪怕是丝毫的分别。”

我闷闷不乐地喝着酒,不理会他的絮絮叨叨。客栈里的人逐渐多起来了,吵嚷声越来越大。今天住了口,仔细地向玻璃窗里面看了看,然后说:“他们总这么吵吗?”

“那还用说?”他这样居高临下的态度让我有点不高兴。“你以为他们是怎么打发你的?”
今天古怪地笑了一下。然后把手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自以为意味深长的手势。
“我该走了。”他说,“事情还没结束。”

我坐在那儿,看着他,他的灰袍子抖动着。玻璃窗里安静下来,刹那间所有的人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留下的是四周一片死也似的寂静。

今天就这么过去了。
一切都随着他,消失了。

三、门神

我开始有点儿忧虑,为了今天所说的那句话。他说,玻璃窗迟早要坏的。当然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如果那样,灵鬼的生活就会完全改变了。没有了玻璃窗,我该怎样在客栈呆下去又不被人发现呢?

然后,我听见一个大得吓人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吼道:“站住!”

我是灵鬼,不是人。不过,这样的声音也吓了我一跳。我抬起头,眼前是一张长着骄傲的、向上翘着的胡须的红色面孔。他穿着耀眼的黄金甲,手上提着一柄黑色的武器。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走到了门神的面前。

这个门神也是我不喜欢的家伙。他太骄傲,也特别爱吓唬小孩子。没人的时候他总是偷偷地打瞌睡,而只要看见人,他就摆出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好像他是这里的主宰。

“守你自己的门去吧,”我没好气地回敬他。“少管我的闲事。”

门神搔了搔头,但立刻又挺起了胸膛。“我认得你。你不是一直粘在玻璃窗外面的那个鬼家伙吗?不过,现在的你可没有过去神气。”

“嗯。”随后我想到,也许他能给我一点建议。
“你说,玻璃窗会坏吗?”
门神做出一种极力思索的样子。
“呃,任何东西都有坏的时候。前些天我就曾经听到有个人在这儿念叨,要用猴皮筋做个弹弓打玻璃。你知道,很难说。有时候这样的事情会很突然,人们把这叫做事故。”

他的答复让我更加不满意。“你可以阻止这些事的。”我说。

“我是门神。窗户么,不归我管。”他的态度得意洋洋。
“门有什么好管的?”我嗤之以鼻,毫不客气地说:“我看你整天都无所事事。”

门神的脸变得更红了,连鼻子也成为红通通的圆点。
“你这个胡说八道的鬼东西!知道吗?我的事情是最重要的。世界上最神圣的就是门,人们用它把自己和外界隔绝开来,他们创造了锁,将自己锁住,然后把钥匙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这样,他们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在这个世界上占据一个位置,而一旦钥匙交给了别人掌管,就意味着他们将丧失一切。我是门的主宰,所以,我是最有权威、最有力量的神啊!”

说这话时,他的眉毛竖着,声音越来越大,唾沫星子几乎溅在我的脸上。对于他的吹嘘我根本就没听进去。随后,我看见了台阶上的一个影子。

“那是什么?”
门神停住了口。“好像是一个人。”过了半天他不确定地说。又看了看,他说道:“而且,快死了。”

“要不,救救他?你是最有威力的,不是吗?”
“这个嘛……当然……不过……嗯,你瞧,事情这么多,我走不开……还有宇宙和人类的大事情等着我思考呢……”门神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不再理他,漫不经心地飘了过去。直到这时,我仍然不知道,我的灵鬼生涯会因为这个躺在台阶上的人而完全改变。

四、浪子

那个人很年轻,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年轻有很多种,有的人脸上布满皱纹,依旧快活的像个孩子;而那个人的皱纹在心里。

“你好。”他说,他的声音很虚弱。“你的样子真奇怪。我不是在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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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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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说话,绕着他转了一圈。他艰难地喘着气,随着呼出的白色气体,头顶上代表生命的光圈也越来越暗淡。门神说得对,他已经快要死了,因为他能看见我。活着的人很少可以看见我,除非他已经距离鬼界不远。

“你从哪儿来?”我问他。
“很远很远。”他说。“我走了很久的路,一直在流浪。”

他的话应当是真的。我看见了他脚上破旧肮脏的靴子,他的面容憔悴,眼睛里有沧桑留下的灰色影子。

“你是一个浪子?”我想起了人们对这种人通常的称呼。
“是的,他们叫我浪子李。不过,说真的,我不在乎。”
“不在乎?不在乎流浪的本身还是不在乎别人的称呼?”
“没什么关系了,”他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快死了,不是吗?”

关于死,我是知道的。人们死的时候通常在家里,躺在一张床上,周围围着一大圈等着分遗产的各种亲戚,如果这个人够老也够有钱的话。当然,眼前这个人不是。

“你好像不应该死在这里的。”我说。
“没有法子。”他诉苦。“我记不得回家的路了。”
“为什么要流浪?你看,天这么晚了。你应该象别人一样,坐在温暖的火炉边,身边围着妻子、孩子和狗。”
“我在找。很久以前我听过一首歌,可是,我忘了那曲调。我把那首歌丢了,所以,我一直在找。”

这是一个有趣的人。我想。“那你找到了吗?”
“我听过很多美妙的声音:风在竹林上掠过,竹叶敲打着,奏出细碎的和声;晨起时小鸟在树梢合唱,婉转得像情人的低语;春天来了,溪水带着碎冰流过,叮叮咚咚的响声银子般的清脆……可那些都不是。对了,还有一个姑娘,那个穿着红色衣裳的家乡姑娘,她站在高高的山梁上唱歌,眼睛里盛着满满的泪……”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是的,天哪,也许就是那首歌。可是那天我正要离开家,没有注意……我是那么着急,那么兴奋。一心以为我想找的东西在远方等着我。”

我看着他,他的人影也越来越模糊,逐渐暗淡。然后,我听到一首歌:

是流星在黑暗中闪烁是闪电从夜空里穿过是昙花在月色下飘落那一刹那的绚丽辉煌留下的是永恒的寂寞

随后,一缕淡淡的轻烟从他的头顶升起,又缓缓地散去,消失在不可知的黑夜里。
歌声停了。

五、附身

就在这一刹那,我明白我该怎么做了。

我贴近那个躯壳,还没有冷却的体温让我颤抖了一下,接下来,很顺利,我成功了。

那个人站起来。啊,不错,是我,我站起来了。我望着自己的这个新身体,有点茫然——现在,我已经拥有了人的躯壳。这样做,对于一个灵鬼会有什么后果?没有人告诉过我。不过,如果玻璃窗注定要毁坏,那么,借一个身体的想法也许不错。

我试着慢慢地活动这个身体,用自己的思想驱使它。从指尖开始,弯曲又伸直。把手放在胸口,突然,我听见非常巨大而有节奏的声音。那是心,它在跳动。这声音没来由地让我吃了一惊:我从来没有尝试过有心的感觉,原来竟然是那么奇怪。

我开始觉得了冷。这是好事情,说明我已经开始进入角色了。起码,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我将可以顺理成章地结束玻璃窗外的生活,进入到一个我一直在旁观着的世界了。

然后,一个尖锐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该死的,你想干什么?”

有一阵子我并不认为他是在对我说话,直到那个声音又用更难听的方式重复了一句诅咒。我转过头,看见一个胖胖的厨娘打扮的人站在客栈的门口。

“哼,叫花子,准是想来偷东西。你可千万别在我的身上打主意。要知道,别人总是叫我厨房杀手,小偷可从来没从我这儿讨得了便宜。”她骄傲地挺了挺胸,顺便挥舞了一下右手握着的菜刀,圆滚滚的身子就像一个被掐去了伞盖的白蘑菇。

“别生气。”
我又一次吓了一大跳,这声音竟然出自我的嘴里。也就是说,我说话了。我可以跟玻璃窗里面的人说话,而我居然也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别生气。”我又重复了一次,原来说话并不困难,你只要想好自己该怎么说,然后再张嘴,那些话就会从嘴里溜出来。“我不是叫花子。我……我只想来找点活干。天冷,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厨娘似乎并不像她的外号那么可怕,甚至是一个很温柔很和善的人。因为她立刻红了一双眼睛,用一种几乎变了腔调的声音说:“啊,真可怜!嗯,也许厨房里会有点适合你的差事。还有,我刚做的馅饼也该好了。我猜你这一辈子都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呢。”

她推开了客栈的门,然后,转过头,对我说:“进来吧。”

我迟疑了一下,迈开了脚步。就这样,生平第一次,我走进了客栈。

六、革命

客栈很大,人很多,我跟着那个自称为厨房杀手的好心厨娘小心翼翼地往前挤。要知道,这个身体对我来说还很陌生,在这样的情况下,用一种看起来有点滑稽的步子来保持身体的平衡就是很必要的了。

“你碰翻了我的酒!!!”一个声音高叫起来。
那个人个子很高,样子很神气,留着一部更神气的络腮胡子,因为生气,他的胡子竖起来了,在空中跳舞似地飘着。

“哦,对不起。不过,我没碰上你。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我的话被一声炸雷似的大喝截断了。
“缴枪不杀!!!”他叫道。“跟我斗?”

我不想跟人斗。当然,我也有点心虚。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只是现在看起来像那么一回事而已。人类世界的规则:他们如何掐架如何拍砖如何相处如何结盟对我来说是太高深的学问。我还需要学习。

“甭管他。”厨娘在我的耳边说。“他是这儿的老客人,只要喝点酒,脾气从来都是这么大,总是说什么革/命啊缴枪啊什么的。不过,等他嚷嚷完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很不幸,厨娘的声音和她的体型成正比。她自以为是在说悄悄话,而我已经看见那个人的眼睛瞪了起来。

“好哇,好哇。客栈就是这么对待老客人的吗?叫老板来见我!!!”
厨娘那张肥大的脸红了红。于是我发现,除了好心之外,她居然也是一个很容易害羞的人。

“好吧,我承认是我的错。”我决定和解。“我是新来的,不懂这里的规矩。”
“规矩?”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谁说这里有规矩?不要相信那些老板,也别替他们打工,不然你会死得很难看。”

“可我没饭吃。如果不干活的话,”这我可不管。你应该反抗,反抗——懂吗?就像我这样,我在这里喝酒,从来不用交钱的。靠的就是这个。“他得意洋洋地说,一边握紧了拳头,向我展示他臂上的肌肉。”实力,有了它你就可以走遍天下,谁也不用怕。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这是一个铁血无情的江湖!!!“

我用力点了点头,表示他的话我都明白。这样,他才满意地松开了拳头。随后,我跟着厨娘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七、小七

“别听他的。”一到了厨房,厨娘立刻亮着嗓门叫了起来。“他以前功夫的确不错,不过,现在他老多了,拳头也没有以前硬了。靠点儿老关系蹭酒喝,喝醉了就在这儿吹牛。他也就只能唬唬你们这些小鬼。”

她叫我小鬼,我哆嗦了一下,以为她看出了我的原形。过了一会儿才弄明白,这是她对别人的习惯称呼。

“那么,”我试探地问。“这儿的人真的很厉害吗?”
“切,都是他们自己说的。”厨娘不屑一顾地说。“你以为客栈是一个什么地方?来来往往的都是过客,谁也不知道谁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他们来,喝酒聊天吹牛;他们走,人走茶凉,什么也不会留下。许多年以后,谁又会记得这个地方?那些江湖名声,统统都是狗屁。”

我的忧虑得到了证实。不仅玻璃窗会坏,客栈也会消失不见的。那么,我附身的这个躯体呢?世界上有没有一种可以长长久久一直存在的东西?如果有,它是什么?它在哪里?我能找到它吗?
头有点晕,不知道是不是附身之后的正常反应。为了掩饰这样的感觉,我抬起头向四周打量。

厨房的确不错,很大。锅台上的灶具锃亮锃亮的,四壁的墙上有烟火熏黑的痕迹,提醒我这个客栈是很古老的。火在炉里懒洋洋地燃着,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柴草的香气混着食物的香气飘来,我突然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0   2006-11-18 09:57:2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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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你一定很饿了。”厨娘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得意洋洋地说。“你的肚子在咕咕叫。”
原来这样的感觉就叫饿。在此之前,我从没有想过我还有对食物的需要。不过,既然我已附身了这个躯体,那么这样的感觉也该有。这让我有点茫然。

厨娘笑眯眯地看着我吞下了那些她称为馅饼的东西。
“味道不错吧?这是我的新发明,我叫它香酥老婆饼。”
味道的确很好。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它和老婆有什么关系。厨娘站在那儿,双手叉腰,巡视着厨房里的一切,眼神骄傲得像一个女王:这儿就是她的王国。

“得啦,吃完了,你就得留在这儿干活了。客栈的饭可不是白吃的。赶明儿我跟老板说说,让他招你作正式工。对了,你叫什么?”
我怔了怔。是啊,我叫什么?

“在这儿干活的人都叫店小二,什么转贴小二、灌水小二、最懒小二……你吗,我这儿已经有六个人了,你就叫小七吧。”

就这样,我有了一个听上去有点奇怪的名字:客栈店小七。

八、虾米

说实话,在客栈干活并不是件很让人厌烦的事情。端盘子,招呼新客人,替厨娘打打下手,偶尔帮忙把付不起钱或者喝醉了赖帐的酒客赶出门。即使对一个刚刚进入人类世界的灵鬼来说,这样的活儿学起来也很容易。

客栈人多,也许是太多了,我记不得他们的名字,只听说他们都来自一个叫江湖的地方。江湖是什么?我不知道。很可能那儿有很多水,因为客栈的老板常常在深更半夜大伙儿都睡下的时候,拎着他的宝贝扫帚唉声叹气地扫水。

管扫帚的是个挺年轻的小个子,大伙儿都叫他小虾米。他长得不起眼,还拖着两条清水鼻涕,不过精神倒是足得很,没事儿就拿一把小片儿刀挥来挥去,说是要练习武艺。他很不喜欢老板,经常扬言要走。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他腰里别了那把破刀,背着一个小包袱神气活现地向我道别。

“你要离开这里?去哪儿呢?”
“当然是江湖了。”他把脸仰得高高的。“知道吗?我一定会变成大侠的!”

“好像不对,”我更正,“你是小虾米,不是大虾。”
“哈哈,你真笨!大侠是一种人,一种跟别人不同的人。他们想到哪儿就到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要怎样才可以做大侠呢?”我有点动心。听上去这好像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小虾米挠了挠头,一边思索一边回答:“有的人寻宝,还有的人就拜师……不过,应该都能找到一本秘籍什么的,这样可以练成盖世武功,然后,就谁都不用怕了。”

“哦。”其实我没有听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陶醉。“唔,你说得对,小虾米这个名字的确不太威风……对了,叫萧侠弥,怎么样?”

我小心翼翼地向他指出,这两个名字并没有多大区别。
“那有什么?知道吗,我刚认了一个老大,他说,他要带我到江湖去扬名立万的。”小虾米的脸上放出了红光,清水鼻涕也看不见了。

“老大是什么意思?”
“老大嘛,也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对了,干脆你认我做老大吧。这样你有钱就能分我一半,要是我有麻烦事的话,你也能帮着担点儿。”
我考虑了一下他的建议,几分钟后我拒绝了。这两条听起来对我都没好处。

“那你真的错过了一个好机会。”小虾米一脸遗憾地说。“我一直是把你当兄弟的。”
“兄弟?”
“就是朋友。能一起喝酒一起笑一起哭的那种。”

朋友,这是个新词,而且很好听。我记下了。

“再见,朋友。”
“再见。等着吧,我会在江湖上混出名头来的。”

然后,他哼着歌,挺着胸膛,用他自以为最帅的姿势走出了客栈的门。我站在那里,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突然有点说不出的感觉。毕竟,他是我在客栈的第一个朋友。

九、醉鱼

人类有些语言很奇怪,比如有的时候,再见的意思就是再也不见。至少,从此我就没有看到过小虾米。
一定是江湖太好了,他玩得忘了朋友。我悻悻地想。

“连江湖都不知道,你真可怜。”
这是一个客人对我说的话,别人告诉我,他曾经是江湖人,所以,我向他打听小虾米口中的江湖到底是什么模样。

那人是客栈的常客,一有钱就来买酒,总是呆到快打烊的时候才醉醺醺地离开,仿佛他的生命就是为了喝酒的那一刻存在。他长着一对金鱼似的眼睛,样子看上去有点凶,不过至少从来没赖过酒钱,私下里小二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醉鱼。他的话让我听了不太高兴。

“当然,我是知道的。”我回想了一下小虾米平常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江湖是个很好玩的地方。那儿有大侠,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要是被人欺负了他们就会来帮忙;还有老大,他们是英雄,动动眉毛就会有人心甘情愿地替他们卖命。总之,江湖上有朋友,有义气,而且,好像还有很多美女。”

我的话没说完,因为醉鱼已经开始狂笑。他笑得那么厉害,以至于把酒都喷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哈哈,哈哈,这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过了好长时间,他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跟我说。
“笑话?为什么?”

他不笑了,瞪着我:“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江湖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首先,那儿不好玩。其次,那些大侠们从来都只是关心自己的名声和地位,他们才不会在乎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老大靠拳头和银子指挥他的弟兄,没了这两样他们就什么也不是。昨天你还是被人抬在肩膀上游街的英雄,今天你可能会沦为一无所有的街头乞丐。最后,只有得意的时候你才会有朋友,他们跟着你,算计你的钱包和你身边的女人,等到这两样都变成他们的,你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了。”他的声音越说越大,金鱼眼睛鼓了起来,眼光如同两支投枪,好像随时要从眼眶中弹出来的样子。

他一定是又喝醉了。我闷闷不乐地想。江湖不会、绝不应该是他说的那样。道理很简单: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小虾米不会执意要去江湖。既然小虾米的渴望是真的,醉鱼的话就错了。而且,虾米现在的日子一定过得很快乐,要不怎么会忘了朋友?

“算了,不跟你争。”我说,“我想问你只是因为我的朋友在那儿。既然你不明白,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傻瓜。”他骂了一句。然后坐下来继续喝他的酒。

那天最后,醉鱼真的醉了。他喝光了身上所有的钱,然后坐在客栈的台阶上开始大哭。我从来没有见到他哭过,也从来不知道人哭起来是那么悲伤。

十、小八

“t呀么test.”

我正在打瞌睡,被一个很大的声音吵醒了。睁开眼,看见一只黑羽毛小眼睛的家伙落在我面前的桌上。是老板最喜欢的那只八哥,大家管它叫小八。老板教它说一些话,不过,在我看来这倒没什么。人从不知道那些动物在想什么,高兴的时候他们把猫呀狗呀鸟呀牵在手上、关进笼子里,而从来不问它们是怎么想。

当然,人没有办法和他们交流,要是哪一天他们的狗对他们张大了嘴巴说不愿意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之类的话,他们会吓得跳起来,然后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打针啊吃药啊折腾上很长的时间。原因很简单,他们不相信那些动物有灵魂。灵鬼不一样,我懂得所有的动物的语言,因为我用灵魂去感觉。

“走开。”我不耐烦地说。“没看见我在睡觉吗?”
“t呀么test,t呀么test~~~~~”它依旧不住口地唱。
“别卖弄你那点儿人话,”我说,“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吧。”

小八停了口,歪着头看了看我。
“要出事了。”它吞吞吐吐地说。“就在这儿,出大事。”

小八有个很不好的毛病,喜欢故作神秘,而且想得太多。比起别的鸟儿来它总觉得自己知道的东西多一些,当然我承认,它的确是一只聪明的鸟。

“什么事?”
“老板跟老板娘……”它依旧吞吞吐吐。“昨晚上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你倒是说呀。”我有点不耐烦。

“老板要跟老板娘分家了。”它终于说出了它想说的话。
“切,这也算大事?他们分他们的,咱们乐咱们的,你怕什么?”我不以为然。
 0   2006-11-18 09:57:4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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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难过。”小八愁眉苦脸地说。它的毛耷拉了下来,看样子真的很伤心。
“昨晚上来了一个人,一个江湖人,他不知道跟老板娘说了些什么,然后,老板娘就说要走。要是她走了我该怎么办?我只是一只鸟。如果他们都要我,”它的毛突然一根根耸了起来,瞪着我,眼里满是恐惧的神色,声音也放得更轻了。“你说,他们会不会分了我?呃,我的意思是,真正的那种分。”

它的翅膀划过,做了一个从中间一劈两半的手势,然后看着我,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不会的,那种情况不会出现。我的意思是,他们不会都想要你。”我开始安慰它,不过没多大用处,它号啕大哭,更加伤心了。

“客栈我是呆不下去了!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它边晃脑袋边歇斯底里地大叫,鼻涕眼泪一直甩到我身上。“我要离家出走!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要是你觉得这样有必要的话,那就走好了。你有翅膀,现在你就可以飞出去。”我不想看到它这么难过,所以表明了我的态度。
小八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啊!真的!我有翅膀!我可以走的!谢谢你好心的小鬼,谢谢你提醒了我。”

它开始向门外飞去,可是,到了门口,它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问。
“呃。没事。”它又向外面走了一步,然后,很快地,再次停下。

“我是说,嗯。外面有什么你知道吗?我从没出去过。”
“外面?”我看了看漆黑的天色。“不知道。”
“好像很久以前外婆跟我说过鹰之类的东西。”说到“鹰”这个字的时候它向后跳了一小步。

“没那么凑巧吧,不过,有些事情真的很难说。”我想起了那个被我附身的浪子。在此之前,我也从没想过自己会走到玻璃窗里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小八现在完全退到门里面了,缩着脖子站在那儿,样子看起来有点滑稽。“也许,我应该再去打听打听……就算是要走,我也得准备点儿干粮。我还没尝过挨饿的滋味呢……还有,可能我还需要一件雨衣……”

它一边说话,一边一步步地往后退。等到最后一个字说出的时候,我再抬头,它已经不见了。

十一、痴男

我决定去把这事儿查个清楚。按说客栈要是分了家对我也没什么,不过这里的生活还不错,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觉得厌倦。我可不想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象一只狗似的踢出去,要知道,灵鬼也是有自尊心的。事情总是这样,早点知道真相也许不能改变什么,大多数时候我们即使知道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事发生而无能为力。然而这一点永远阻止不了我们掀开窗帘向里面窥视的愿望。

随后,我看见了那个人。

他长得高高瘦瘦,眉很浓,有点杀气,如果放到二十年前,应该是个很威风的人。不过,现在不行了。岁月很慷慨地在他的脸上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眼角的威棱缩在一堆皱巴巴的纹路当中;衣服是精心洗整过的,不过袖口已经白了一片;靴子上尽量用很接近的颜色补上了几个磨破的地方。唯一没有变的是他的手上握着一把刀,黑色的刀。看上去,他是一个潦倒而普通的江湖人。

他向我招手:“来壶白干!”
声音很大很响亮,不过我听出了声音背后潜藏着的嘶哑和疲惫。那样坚强的外壳其实是装出来的,只要轻轻一敲就会变成碎片。

我给他拿了一壶酒。他先喝了一大口,然后,一下子想起什么似的,改成小口小口的抿,看的出来,他不是一个可以经常喝得起酒的人。

“客栈。”他突然开口,在我要转身的时候。“我来过这里,二十年前。”

我停下了脚步,望着他。他接着说道:“这里有没有一位姑娘?我是说,一位很漂亮长得像仙女似的姑娘。”
仙女我没有见过。很多年以前曾经有一个小女孩在玻璃窗里看着我笑,大大的眼睛,翘翘的鼻子,睫毛闪呀闪的。她的笑让我觉得心里暖和。也许她就是仙女,不过,玻璃窗外面是另外一个世界,而仙女永远不会出现在灵鬼的世界里。

“这儿只有小二,没有仙女。”我简单地回答他。
“哦。”他的眼神暗淡了下去,满是失望的神情。“对,我忘了。你当然不会见过她了。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

这点我倒知道,人类是有些特别奇怪的感情的,比如男人和女人之间,他们管这叫爱情。有的人甚至声称愿意为了这些东西付出生命的代价,还有的人说他们会用一生的时间去记着一个人。当然,那些话大多数是说着玩的,尽管说出的时候自己也会信以为真。如果没有这些无聊的废话,人类的世界一定会比现在平静得多。
“是啊,二十年前。我走的时候她的脸红扑扑的,眼泪一滴滴地掉下来……她跟我这么多年遇到的那些骚娘们儿可不一样……我曾经发过誓,要来娶她。不过看样子,她是不会还在这里等我的了。咳,我这是怎么了?”他仰头,喝光了自己面前的酒,然后结了帐,提着刀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出了客栈。

十二、怨女

有一阵子我想,危险过去了。这个客人也许就是小八口中来找老板娘的那个陌生江湖人。我从来没见过老板娘,不过,要是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收藏得那么严实,她一定该是一个美女,没准儿就像那天我见过的玻璃窗里的小仙女。很久以前有一个叫刘彻的鬼曾经告诉我,他造了一个金子的屋子,把他美丽的表姐关在里面。当然,后来他有点后悔了,觉得她配不上那些金子。其实我觉得,金子做的屋子住起来一定没有客栈舒服,起码不会暖和;而且金子的保质期比起美女来实在是长得多了。

脑子里装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我慢吞吞地收拾起桌上的酒壶向厨房走去。就在厨房门口,我听见了一个很奇怪的声音,有点像河马打响鼻儿。

我望了望,没人。随后,一声更大的抽噎响起来了。我转到门背后,便看见了厨娘红通通的眼睛,她在哭,哭的挺伤心,连鼻子也是红的。

“出什么事了?今天的饭糊了吗?”
“呸,胡说!我煮的饭从来都是最好的,这一辈子还从来没出过烧糊饭这样可怕的事呢!”她恶狠狠地说道。
“如果不是的话,”我搔了搔头,“你又在哭什么?”

厨娘的眼泪立刻像春天融了水的冰河,吧哒吧哒地落下来。“他来了。”她轻轻说。当然,这里的轻轻是相对而言,她的声音永远都不会小于一支小型鼓乐队。

“他?”
“对,我的一刀哥哥。”
原来我刚刚的设想全错了,也许连小八也搞错了:那个带刀的江湖人口中的仙女不是老板娘,而是厨娘。

“可你……”我上上下下疑惑地打量着她那水桶一般的圆腰和饼子似的大脸。她跟我想象中的仙女好像不是一回事。

“那时候我年轻,挺苗条,长得也好……他说过会娶我。我一直在等他。他那时帅极了,现在也是,一点都没变。刚刚我躲在门背后看见他了。”
“那好办,他刚走,你去找他吧,他跟我问起过你。”

“他问我!”厨娘的声音几乎要振聋我的耳朵,“那么他还记得我!我就知道他不会忘了的!”
对于一个像厨娘这样的人来说你很难用轻盈这个形容词,不过她转了个身,简直就像要飞起来一样。脸上发出淡淡的红光,眼睛也闪亮着,在这一刹那,她甚至是美丽的。

动作停了下来,很突然的。顺着她的眼光,我看见了玻璃窗上她肥硕而笨拙的影子。“呃,他……他是怎么说我的?”
我回想了一下。“他说,这里有没有一位很漂亮长得像仙女似的姑娘。”

然后,那眼睛里的亮光逐渐暗淡下去了,像夜色中唯一的蜡烛,熄灭的时候就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了。她站在那里,呆呆的,半天没有动弹。

“怎么了?”我问她。“你得去找他啊。”
厨娘转过头看着我,“不去了。”她简单地说。“我再也不要见到他。”
“为什么?他也许是特地来找你的,你这样会让他失望的。”我竭力想说服她。
厨娘的脸上没有了表情。“做你的事去,别管我。我去看看馒头熟了没有。”

然后她蹒跚地向门口走去,慢吞吞的,仿佛每一步都要用很大的力气。我看着她,突然发现她的背影有点驼了。

十三、老狗

那天下午我很不痛快,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我打碎了一个盘子、连着撞上了两个客人、还不小心踩着了总躺在客栈门口晒太阳的那条大黄狗。

要出事了。我想起了小八的话。它说的是真的吗?

“别傻了,我在这儿已经十多年了,什么事也不会有,你看,今天的一切都和昨天一样;明天当然也会和今天一样。”
我看了看,声音来自脚底。是那只刚被我从梦里吵醒的老狗。它半闭着眼睛,看神情似乎又要睡着。

有的时候,或者说大部分时候,动物比人敏感。比如说,人只听得见嘴上的话,听不到那些心里的话。当然人从来不肯承认这一点,他们觉得自己是万物之灵,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家伙。而动物不会跟他们争辩。它们按照自己的直觉生活,然后躲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议论人做出的那些傻事。要是那些人能够听到动物们背后怎么说他们,他们也许会脸红的。
 0   2006-11-18 09:58:0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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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只狗实在是太老也太懒了。它的话能有多大的参考价值呢?说实话,对此我表示怀疑。

“怀疑?我的朋友。”老狗不满地道。“这有什么好怀疑的?这就像今天早上我吃了三块肉骨头而且不小心崩掉了一颗牙一样,再明白不过的事。我们都只是一粒沙子,风把你卷到哪里,你就要在哪里好好呆着。除非下一阵风来,要不你永远也别想离开。你得学会满足,要懂得自己的身份。明白吗?”

“你的意思是:这样的力量是我们永远抗拒不了的?”
“呵呵,”老狗像个长者一样慈祥地笑了笑。“没错。你还是很聪明的,快赶上我了。永远也别试着去搞清楚那些你不可能知道的事,象我,只考虑每天的食物是否新鲜、天气是否够暖和,这样日子也过得舒舒服服。我不会蠢到想改变什么东西,那纯粹是自寻烦恼。”

它的话我总觉得有一点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
“听我说,”我决定和它好好谈谈。“事情总是在变的,如果你对肉骨头有研究的话,那你该明白,昨天和今天的肉骨头永远都不是同一块。

“啊,”老狗悲伤地摇了摇头。“没救了。你想得太多了。这可不好,绝对的不好。你看,如果我想的那么多,我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安闲又富态。成天追啊跑啊,像那些野狼一样,有什么意思呢?还不是一样要被驯化。既然最终的目的地只有一个,那么怎么走都是一样。你看到的只是表面的变化而已。相信我,别去费心了,到了末了,你将会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说完这些话,老狗闭上了眼睛,又打起了它的瞌睡。而我站在那儿,开始认真地想我到这儿来的目的。

十四、阿呆

也许老狗的话是对的。我坐在厨房的窗台上闷闷不乐地想。就像我不可能知道我的前身一样,我也没有办法了解我的后世。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明天总会来的,一天天就这样过去。如果上天真的有一个主宰(我听说过他,不过谢天谢地,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见过),那么要是让他总看着我们成天为一些出生之日起便注定的事绞尽脑汁,他一定会笑疯的。所有的努力和挣扎都抵不过时间这个鬼东西,他只是不动声色,却让花朵萎谢、山川平复、江水枯竭——我不止一次地见过今天是怎样用他的大袖子卷走一切的。甚至就在我想着这些莫名其妙的鬼问题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就在发生着。

如果不是一个奇怪的声音响了起来,也许这样无聊的思考还会继续下去。我抬起头,一个红色的影子在灶台旁边闪了一闪,我追过去,看见一只毛茸茸的东西,蓬松的毛闪着亮光,细长的小眼睛也是亮亮的,嘴巴向上翘起来,让它看上去有那么一点儿狡猾的意味。

我看见它的时候它正在往嘴里塞一根香肠,毫无疑问,一定不会是它自己带来的外食,所以确切的说,这是一个小偷。

“喂,喂,别发火。”在我还没来得及考虑清楚该对它采取什么态度的时候它这样向我说道:“你不会告发我的,是吗?”
“起码你得让我知道你是谁。”
它得意地翘了翘它那美丽的大尾巴。“我吗,我是红狐狸阿呆。当然,取这个名字并不代表我真的很呆,那只是一种烟幕。烟幕你懂吗?就是骗人的把戏。”

“你很喜欢骗人吗?”我问。
阿呆用前爪优雅地梳了梳胡子,抹去偷吃香肠时沾上的油,然后说:“其实,做个骗子没什么不好的,尤其是骗人。人总说狐狸是多么狡猾,但你看,没有一只狐狸会穿着人皮跑来跑去,只有人把各式各样的狐狸皮披在身上,趾高气扬地迈着自以为摩登的步子。我们永远是被迫害的种族。强者不需要欺骗,他们有拳头,尽可以伤害别人而不说任何理由。弱者就不同了,如果说我有的时候欺骗了人,那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它的话好像有点道理。智慧胜过强权,这永远是一个天方夜谭式的神话。我曾经亲眼见过那些所谓的聪明人在比他们强大的力量之下哆里哆嗦浑身发抖。然后我想起了它偷香肠这件事。

“可你不但是个骗子,而且是个小偷。”我向它指出这个确凿无疑的事实。
“咳,这不叫偷,只是需要。懂吗?香肠从来就是要被吃的,这是它的命运。它有可能落到并不喜欢也不需要它的人的嘴里,如果那样实在是太可惜了,对于香肠来说,是个悲剧。既然这样,还不如满足我的需要,让它成为我对这个美妙的夜晚的最美妙的回忆。”

我一时想不出反驳它的理由,便说道:“好吧,也许你是对的,看上去你象个聪明的家伙,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会为了一个不可知的未来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吗?”
阿呆思索了几秒,然后它说:“那得看是什么事。我只做对我有利的事情,如果现在我一无所有,那么舍不舍弃都是一样。当然,假如我现在是一个狐狸王国的国王,身边有漂亮的狐狸妃子陪着,我可舍不得。凡事都要权衡,这是一个新名词,就是说称重量,找一个天平,一边放着你即将得到的,另一边是你现在拥有的,看哪个更重一些,然后再决定。”

“可我没办法选择,”我说,“我要是能搞得清,就不用问你了。”
阿呆眨了眨眼,“对不起,看样子我帮不上忙了。我得走了。”它又意味深长地冲我做了个鬼脸,“还有一个漂亮妞等着我呢。这是真的,可不像你想的那些虚无飘渺的事情。祝你好运,再见。”

它匆匆忙忙地跳出窗子,火红色的影子一闪就不见了。

十五、鲨鱼(注:本节作者:极品狗蛋)

“嘤……”
开始我没注意,因为这个声音实在太细弱。不过在傍晚时分,客栈的人少了,喧杂的热闹平淡了,我终于发现这个声音其实缠绕了我一整天。

我唯一能肯定的,这不是一种笑声。但是我无法判断它是否是一种哭声,或者更像是呻吟,更像是一种呼唤。在持续的断续之中,以灵鬼的本能,我走近了这个声音。

在海鲜柜台一个透明的大水缸里,一条鲨鱼在慢慢游动。当然,能够放进水缸,一定是条很小的鲨鱼,小号鲨鱼。
鲨鱼的动物凶猛是海洋的一个传说,我经常听来自海边的灵鬼,讲述这样的故事。不过这条鲨鱼给我的感觉,却是如此美丽而温柔。它的脸,缓缓贴在透明的水缸玻璃上,流线般的身体已然很瘦弱,在水中随意摇摆。它似乎在看着我,似乎认定我是个能与它沟通的人。它知道我是灵鬼吗?

“嘤……”
它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我的灵魂。
灵魂是灵鬼的心。

“你怎么了,你在想念你的亲人吗?”
“嘤……”
“你想回到那弱肉强食的大海吗?”
“嘤……”
“其实你不用怕,你在这里很安全,他们不会吃你,他们只是喜欢你,把你供放在透明的玻璃缸里让客人欣赏。”我最后很亲切的劝慰它。

它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我看见它猛烈的后退,然后飞快地游向那透明的玻璃。
一次又一次,剧烈的撞击下水花四溅,水花里有混厚的红,那是它的血。
每一次它向我游来,都让我感觉仿佛它的身体,已穿越那透明的玻璃,穿越我的灵魂。
灵魂是灵鬼的心。

于是我伸出手,伸进水里,轻轻的抚摸它光洁润滑的身体。其实灵鬼没有手,只是一种触觉,灵鬼的触觉。它能感觉,我能感觉。
在这一刻它突然安静。
“嘤……”我终于听懂了它的声音。

灵鬼是没有方向感的,我不知道我去了那里。
我只知道,我抱着它,飘了很久。那里是海洋。
灵鬼是没有想象力的,我并不挂念它在那里好不好。
我只记得那声音,如果伴随那声音的,是它的泪水,我只希望那泪水能够溶合在汹涌的海洋。

十六、玻璃

我们注定孤独。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听到过的一句话。也许和那条鲨鱼一样,我们都生活在一个看不见的玻璃缸里。不同的是,它很清楚这一点,而我们并不知道。生活在短暂中梦想永远,游弋在有限中憧憬无限,成天说什么自/由啊永恒啊随心所欲等等,而事实上,这客栈、这世界,也许都只是一个玻璃缸,只是那边界我们触摸不到而已。一旦玻璃碎裂,世界便不复存在。玻璃的外面是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

我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一种奇怪的焦虑。我向四周望望,一切如常。几个还没有走的客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柜台里的算盘已经开始噼里啪啦盘点这一天的进帐。随后我知道我为什么不安了:玻璃窗外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我把脸贴上去,看清了原来是那个跟今天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子——明天。

“你要来了吗?”我问。
他没回答我,看了看,然后带了点讥诮的语气反问:“你还跟他们混在一起?”
我不喜欢他的口气,更不喜欢那种似笑非笑的神色。“干吗不?”我说,“要不,你也来喝一杯吧,我记得你兄弟是喜欢这样做的。”

“他是他,我是我。”明天不满地嘟哝着。“他总是匆匆忙忙地离开,而我一定会来。”
“知道人是怎么看你的吗?”我说。“他们喜欢你,欢迎你,总说明天会更好、明天充满希望诸如此类的话。”

“他们在做梦。”明天很干脆地说。“人就是这样,除了做梦之外他们找不到更好的消遣。当他们觉得生活得不开心不满意的时候,他们就躲进梦里去。我所要做的就是把他们叫醒,让他们打着哈欠痛苦地认识到烦恼忧愁永远都不会过去,而拥有过的那些美好的东西终将成为回忆。”

“你挺残忍。”我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你粉碎了希望。许多人只剩下了这个,你却要夺走它。”
“或许是吧,”他不置可否地说道,突然脸上浮出了一丝恶作剧的微笑。“知道吗?”他附在我的耳边低低说道。“你也是在梦里。”
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伪装出来的甜得发腻的声音说道:“这里是叫醒服务,要我为您效劳吗?”

就在这一刹那,我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不要!!!”我声嘶力竭地大叫。
来不及了。明天黑色的宽袍挥动了一下,空中有一道耀眼的弧线划过,随后撞上了玻璃窗。耳畔只听见一声极清晰的脆响。我呆在那里,看见玻璃的碎片在空中满天飞舞。无数碎片,每一片中都闪动着我自己的影子。千百片,千百世。

转自:榕树下
 0   2006-11-18 09:58:3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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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6-11-18 09:56:5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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