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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分
网友【小梦】 2006-11-18 01:59:21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3    1
似乎是刚下了一场雨。整日淫雨霏霏,这就是江南的春。
赶路的女子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油纸伞。小巧的脸蛋一点点从伞下显露出来,那如桃花般的娇艳一下子使这殊无颜色的天地亮丽起来。
渡边烟波浩渺,棵棵绿柳如烟,像是淡墨画在百萱上,溶溶地化开,淡得不能再淡,轻得不能再轻。江南的春色里,看什么都仿佛是隔了一层雾,像是一幅水墨画,你想要看清这景色,却发现自己也在这画里。
谢雨媛就是在这幅画里。她微微眯起眼睛,湖光山色在她眼里映了出来,对岸淡淡的烟柳后面,像是有极淡极淡的粉色透了出来。就是这儿了吧?
蹲在渡边的渡船娘偷偷地打量着她:月白小袄,雪青色纱裙,美丽而不张扬的脸,是江南的闺秀吧?她特别注意到那女子头上戴着的钗子,那钗子上镶了各色宝石粒子,拖着长长的步摇,走一步便是一个闪光。
“姐姐,请问这可是桃叶渡?”她似乎还是不很确定,走到渡船娘面前,问道。语气酥软,人也温和。
渡船娘点点头:“姑娘要渡江吗?”
她颔首,微笑道:“就到对岸罢。”
柳叶被风啪啦啪啦地卷入水中,随水漂流。一叶竹排在清得见底的水中航行,不时地上下振动。周围凄雾朦朦,两丈以外的景物几乎不见。
桃叶渡。
终于到了,冰清,等着我。

黑如深渊的屋子里,一根蜡烛不安分地烧着,烛苗时不时一个抽搐,一缕轻烟逃逸出来。
巫婆的手指轻柔地捻了一下烛花,脸上的深纹在烛火下显现无疑:“枉死城的入口,当在桃叶渡附近。”
谢雨媛看了巫婆一眼,平静地问道:“该怎么去?”
烛光一晃,巫婆的皱纹猛地一颤:“姑娘,去不得啊!”
“为什么?”谢雨媛酥软的声音竟然透出异常坚定的语气来。
“那是属于鬼界的地方,生人怎么能去?况且,你将在那里遇到你的劫。”
“什么劫?”谢雨媛的声音纹丝不动。
“天机不可泄漏。”巫婆脸上的线条拉得笔直,眼里闪着昏昏烛光。
“若是我非去不可呢?”谢雨媛微笑,烛光照亮了她大半个脸。
“那老身自然也只能为姑娘祈福了。老身送你一样东西。这只钗子可助你看到你本来看不到的东西。”巫婆枯槁的布满皱纹的手摊开,缤纷的光照得整个屋子如仙境一般。
七彩之光照耀下,巫婆沉下松弛的眼帘,脸上异常沉默。

周围的雾越来越浓了。雾气从水里升起来,一点点向她们身上蔓延过来,脚踩的是浮云,身上穿的也是浮云,仿佛天地间所有的云彩都向她们的竹筏聚过来。不知是不是幻觉,渡船娘的面容,竟也有些模糊。谢雨媛觉得有些凉意,伸出双手去楼自己的肩膀,触手却是湿漉漉的,原来雾水早就积了一身。
“姐姐,还有多久才能靠岸啊?没走错路吧?”谢雨媛总觉得在大雾中航行有些危险,况且刚才来的时候见那对岸离岸边的距离并不远,现在好像已经走了很久了,便怀疑渡船娘走错了路。
“放心罢,不会有错的。嘻嘻。”那渡船娘头也不回地继续拨弄竹筏。
“姐姐?”后面两个字虽轻,但谢雨媛仍是听到了。那声音又细又尖,刺得谢雨媛的心一颤。
渡船娘巧然回过头来,面容在浓雾中不甚清晰。她慢慢探过头来,开始没看清楚,后来陡然清晰,谢雨媛不禁尖叫一声。她指着那渡船娘,声音已经颤抖得不像人声:“你……”
此时那渡船娘的面容竟全是青绿色,眼眶深深凹陷下去,脸上骨头突出,只是用一层薄薄的皮包起来而已,而且那皮还有腐烂的痕迹。渡船娘媚笑一下:“怎么?你不是要去枉死城吗?我现在就送你去啊!”她骨棱棱的十指沾着水气伸上前来,指尖轻轻触摸谢雨媛的双颊,随后缓缓地滑下,掐住了她的脖子。
谢雨媛只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了起来,冷入骨髓。
竹排猛地向下一沉。周围的江水一下子翻卷起来,异常汹涌。
渡船娘眼里凶光大盛,指关节蓦地收紧,发出“嗑嘞嘞”的声响,眼看就要抠进谢雨媛的脖子里。
“哗”地一下,江水冲上竹排来,谢雨媛全身衣服都湿透了。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抽下头上戴的簪子就往她眼里戳去,猩红色的血液带着腥臭,流了她一身。渡船娘吃痛,手上却更用力了。谢雨媛感到自己的脖子锥心得痛,凄雾中只见渡船娘另一只眼睛没有眼珠,全是灰白色,却闪着泯泯的绿光!她心里不由恨得紧,心道:同归于尽便是了!手里握紧那簪子,向那只眼睛连戳几下。
渡船娘狠狠地把她甩了出去,如狼般的嚎叫声顺着迷雾传了好远,好像撞到什么似的转了个弯又回来了。
谢雨媛躺在竹排边缘,冰凉的水珠溅到她脸上,把她从半昏迷中拉回来。她吃力地睁开双眼,见月白袄子上已红了一滩,心道:看来活不成了,再怎么样也不能被她抓到。想毕用了最后的力气,身子向水中一滚。
“扑通——”清冽的一记声响。
很快就有红色从水底下漫上来,激流卷动着,分成了一小片一小片,如缤纷的桃花瓣,随水流去。
雾不知何时开始慢慢散去了。
不远处有一个山洞,从那里望进去,大片大片的桃花如粉色的云霞一般绽放着,开到荼靡。
谢雨媛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她睁开眼,正撞见一个热切而欣喜的眼神:“姑娘,你醒啦?”
谢雨媛看清了那人,是个二十四五岁的书生,一袭白衣,风度翩翩,眼珠的颜色让她想起漆黑的夜空,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那面容像是似曾相识。她从那人眼里看到了些许所谓情意的东西,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红,把头转开去。
那是一间小木屋,又矮又不宽敞,仅供放一张桌子和一张床的地方,人在屋里,想要转个身也有些困难。然而墙壁上却挂满了字画,那些字时而拘谨,时而跋扈,但仔细看看笔锋,仿佛是一个人所写。屋子只开了一扇小窗,窗外面全是粉色的桃花,姿色异常夺目,如此桃之夭夭,似乎室内都染上了粉色。
那书生微笑道:“刚才真是好险,幸好潮水冲得猛,把姑娘送上岸来,不然再晚一些发现,只怕神仙难救。”
“公子,你们这儿的渡口怎么会有鬼呢?”谢雨媛很是无力,说的话也含含糊糊的。
“渡口?你是说桃叶渡吗?”那书生听到谢雨媛的话也很心惊。
“是啊,那个渡船娘突然变成鬼了。”即使是现在想起来,她手心里还是隐隐冒出冷汗来。
“怎么会呢?那个渡口听说已经废弃了几十年了。早就不该有什么渡船娘了。”那书生说着,双手向她的脖子伸过来,她心里一跳,脑子里闪电般地掠过渡船娘掐自己脖子的情景,身子不由颤了颤。那书生突然正色道:“别动!”小心翼翼地取下了敷在她脖子上的方巾,转身出了门。
谢雨媛有些愣愣的,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她伸手摸了摸脖颈,并不十分疼了,而且被渡船娘抠进去的地方已经长出了一些新肉。这么深的伤痕这么快就能愈合?难道我是做梦吗?她低头看了看,月白袄子上的血迹犹新。
那书生一会儿便进来了,把手上的方巾折叠几下,走过来敷在她脖子上。她离他很近,近得可以从他的眸子里看到自己,那一次,她对着他眼里的自己淡淡地笑了,忽然觉得很温暖。方巾刚沾过水,凉凉地敷上去,痛苦又减轻了不少。
那书生道:“这是我们村里长生泉的泉水,愈合伤口的效果特别好。”他见她并不说话只是笑,又道:“为什么要来这里呢?太危险了。”语气里有些责备的意思。
“我来找枉死城的入口。你知道它在哪里么?”她说得很是急切。
那书生蓦地一呆:“找它做什么?”
谢雨媛道:“为了我的一个姐妹。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那书生背过身去:“对不起,不知道。”
谢雨媛暗暗颦起眉头:他不肯说,只怕再求他也不会答应,不如伺机应变,有了那钗子,只怕入口也并不难找。
“我不在的时候好好养伤,别乱动。”那书生说罢,推门向外走去。这一推,外面的春色又溜了进来,到处的桃花啊。风一吹,外面桃花簌簌地响动起来,因为刚下过雨,花瓣上沾了雨水,就直直地落在了地上。书生的白衣与黑发一起飘起来,在的桃花映衬下,他脸上有了些血色,越发好看了些。他又回首看了看谢雨媛,眼里关切亦甚。
“等等,”正当他推门要走时,谢雨媛叫道,“这是哪里?”
那书生笑笑:“桃源村。”说完之后脸上却有一丝忧色滑过,转身轻轻合上了门。
谢雨媛翻了个身,望着窗外重重的桃花,痴痴地想:原来世上真的有桃花源啊。她脸上有一种奇异的晕红,不知窗外的桃花的反射还是其他的什么。头上宝钗的坠子摇摆着,一晃就是一个闪光。

“闲来垂钓碧溪上,”谢雨媛吟了一句,笑着去看楚冰清。楚冰清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两人又都名列江南十大才女,关系可是非同寻常。
“忽复乘舟梦日边。”楚冰清毫不费力地对上了。
“行路难,行路难!”谢雨媛接下去。
然而——“你们抓错人了,不是我!”楚冰清忽然大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转头去看她。
楚冰清的双手慌乱地挥动着,像是和谁在拉扯,眼神却散着。然而过不了多久,她便一下子倒在地上。她十指抖着去探了探,竟连鼻息也没有了。
“冰清!冰清!”她嗓子里满是嘶哑。
楚冰清依然安静地躺在哪里,身体渐渐变冷。
“冰清!冰清……”她泪落沾衣。
无痛无灾的怎么可能突然间暴死呢?必然是鬼差勾错了魂。冰清不该死。
那一刻,她决定去找枉死城,如果找得到,冰清一定在那里。于是,她留书一封给了她的爹爹,独自一人走上了去桃叶渡的路。
冰清,多歧路,今安在?
冰清,你现在可感觉得到我?

她叹了口气,忽见桌子上放着一面铜镜,镜面已磨得有些斑驳了。呵,不知变成什么模样了呢。她伸手去够,看见自己的手臂却吓了一跳,竟是惨白色的。好容易够到了,镜中的脸倒没什么,她把镜面往下移,却看到喉咙那里有两个刚长了新肉的深坑。她只觉得恶心,手猛地颤了一下,镜子险些摔到地上去,好不容易拿稳了,镜中人却已是泪眼盈盈。
“别看了。”身后有人默默说道,轻轻地接过了她手中的镜子,“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转过头,凄然地望着那人。
“相信我。”书生轻轻道,眼里透着温柔和坚定。

[ 本帖最后由 小梦 于 2006-11-18 10:2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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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雨媛心中一暖,泪从脸上斜斜划落。窗外的桃花映进来,那泪竟有淡淡的粉色。
书生从袖里取出方巾,轻轻帮她拭去了。

长生泉的泉水真是奇效,大约过了两三天,谢雨媛颈口的伤口已完全长好了,只是仔细看还有两个淡淡的印记。
书生常带她到屋子附近走走。满眼都是桃花,开得娇艳水灵。她有种奇怪的感觉,桃源村的桃花朵儿似乎比其他地方的桃花要大很多。
阡陌交通,黄发垂髫,这里就是书中描写的那个桃花源。这里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三从四德的限制。桃花源中的每一个人见到他们走在一起都是微笑,偶尔也有人惊讶于她的容颜,但从没有人说过什么孤男寡女授受不清的话,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来的如此自然。
谢雨媛曾暗地里问过桃源村的一些人知不知道枉死城的入口,但他们都是一怔,随后说不知道。她心中越来越疑惑枉死城的存在,漆黑阴冷的枉死城的入口怎么可能在这个仙境似的桃花源附近?
时而吹来一阵徐徐的风,漫天落英雨丝般飘落,花瓣沾上了两人的衣服、鬓边,彻底退却了这世界的单调。桃花雨中,他轻轻拉起了她的手。
“我的名字叫陶叶。”他说。
“陶大哥,小女子谢雨媛。”她笑了,舞动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了粉红色的浅影,竟然此刻才知道他的名字。然而,在桃花源,名字仿佛是顶不重要的东西。
“小谢。”他微笑,苍白脸颊上是桃花的淡粉色。

两人似乎不常有什么相瞒的事,除了枉死城的事,谢雨媛知道他会作什么样的反应,他不说,她也不会再问。后来两人之间生出了一种奇妙的默契,有时一人想说一句话,另一人已经替他说了出来。“小谢乃我知己也。”每当此时,他总笑着说。
在小屋的时候,陶叶时常展萱磨墨,一挥而就,写出来的字很是飘逸。谢雨媛见他白衣淡然,竟是颇有仙风,愈发倾心。
墙上挂着他以前写的一幅字,是辛弃疾的《宝钗分》:“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罗帐灯婚,哽咽梦中语。是他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墨迹浓厚飘逸,但那个写字的人当时像是承受着很大痛苦似的,笔记有些颤抖与散落。
不知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写下这首词的。谢雨媛想。

陶叶还是每天照例带来一些长生泉泉水,给她敷在颈子上。
有一天她正坐着望着窗外,他从背后递来一面镜子:“照照罢。”
她揽镜自照,惊奇地发现连那淡淡的印记都消失了。镜中人笑了,一抹流光在脸上浮动着。然而透过镜子,她却看到陶叶眼里有不易察觉的忧色。
“陶大哥,出去走走罢。”她酥软的声音总能给人一种安定感。
两人信步走着,拐进桃花深处,一转身又是一片天地。稍远些的地方难得地树立了几块嶙峋的黑色石头,却围了好多桃源村的人在旁边,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就是长生泉。”陶叶敛眉道,“过去看看罢。”
如果说那些人在说话,还不如说他们在叹息。
“哎,怎么办啊?长生泉的泉眼就要干了!”
“就是啊,长生泉干了我们可怎么活啊?”
“你们就知道叹气吗?再去挖个泉眼不就是了吗?”
“你懂什么?再挖一个就不是长生泉了!”
“哎,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这样的喧闹可不是平时能在桃源村里看得到的,谢雨媛听了这几句话,马上意识到这些话中有什么东西不太寻常。
陶叶见她有些疑惑的神色,便解释道:“我们是靠长生泉的泉水才得以生存的。然而长生泉的泉眼就要干涸了。”说罢,眼中忧戚更甚。
“为什么非要长生泉的泉水才能生存呢?桃叶渡的水不可以吗?另外挖一个泉眼也不可以吗?”不愧是江南才女,真是冰雪聪明。
陶叶听了也是呆了呆,木然道:“不可以,除了长生泉,什么水都不可以。”
“怎么会……”她正要问下去,却见陶叶露出哀求似的眼神来。
他叹了口气,道:“小谢,你就不要问了,好吗?知道了又怎么样呢?你是不属于这里的。”
一向好脾气的谢雨媛听了这句话竟也忍不住了,突然转头看着他,两眼亮得出奇:“说对了!我是不属于这里的,你早就嫌我麻烦了是不是?”心里却难过得很:陶大哥啊,我既然是你的知己,你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小谢。”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些苦涩。
不理睬他的话,她甩开了他的手,奔进漫漫桃花林中。虽是第一次翻了脸,却是两次的积累,不让她找枉死城是怕她危险吗?她或许可以理解。那长生泉呢?说出来又怎么样呢?瞒得这么紧,还当她是知己吗?
“小谢!小谢!”他在后面追着,却被桃花所迷,不见了她的身影。
桃花雨又开始下了,一阵一阵,隐隐有丝丝愁意。

跑出一段路,她倒冷静下来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即使是对别人她也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脾气。可是她却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周围除了桃花还是桃花。地上满地的桃花瓣,抬头往上看,参天的桃树一棵接着一棵,桃花如云霞般大片大片地盛开,遮住了天,天都快要不见。
天地间似乎除了粉色就没了其他。
这么高的桃树?她觉得有些不对,第一次感到这些桃花的妖异——这里的桃花比桃源村的还大很多,只需五六朵桃花就能遮住她的脸。
只得走,漫无目的地,在桃花中。
走得天都黑了。
桃花在黑暗中开得更艳了些,红红的要滴出血似的。
她隐隐觉得要发生些什么。
微微的,她感到头上的簪子动了动。
她取下钗子,托在掌心中。钗子的幻彩光芒映到了桃花上,仿佛桃花也是五颜六色的。它忽忽地在她掌中转了两转,射出一道紫光,花海中陡然出现了一条河。一只船舶在那里。
是在指引我去枉死城吗?她虽有些骇然,仍登上了船。
船上什么人都没有,而它却能自己向前飘,无声划过水面。
水面如一面黑镜,如血桃花似乎是在水里绽放。船划过时,竟然一波涟漪也没有,像是在空中滑行,根本不碰到水面。
“嘻嘻。”
那只是极其轻微的一声,谢雨媛的心却猛地一颤。
手中的钗子仍然光芒四散,却弱了许多。而且,也并不转动。
“嘻嘻。”“嘻嘻。”
谁在笑?
“你不是要去枉死城吗?过这阴阳渡做什么?”
她听了这声音,全身僵硬如冰。
渡船娘?!
钗子仍是不动。
怎么了?不是说能看到本来看不到的东西的吗?
突然,水中那些桃花的影子都飘了上来,虚虚浮浮的,如鬼魅般聚拢到她的颈子边。四面八方,密不透风。
“嘿嘿,你这臭丫头,害得我只能附身于桃花影中。我今天就要让你偿还!”
桃花影她早看见了,难怪钗子不动。
她感到难忍的窒息,几乎在一霎那就要昏厥过去。
她颈子上,桃花影层层叠叠。红得妖艳,透明得诡异。
桃花的影子竟然有这样的重量,将她一点点压向水中。水面还是丝毫不动。当水没过头顶的时候,她不由想:这一次,真的是在劫难逃了吗?
“小谢!小谢!”
迷糊中,她听到此起彼伏的水花声,随后感到脖子上的压力卸去了,自己的身体被托起来,忽然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她吐出几口水,醒了过来。
“陶大哥?”已经到了岸边,却不见陶叶的影子,莫非刚才是幻觉?身后的阴阳渡已不见了,钗子指的方向是一座楼,在黑蓝色的天空中虚无地漂浮着。
“陶大哥?”她还是不信,又叫了一声。
突然有人从身后轻轻搂住她,是刚才迷糊中那种很温暖的感觉:“小谢,已经没事了。”
她扭头,看见陶叶很虚弱的微笑,忽然心里一痛:“陶大哥,你怎么了?”
陶叶不答,他只是说:“小谢,别进去。”
她又转头去看那座虚无的楼。那座楼仍然如幽灵般飘荡着,有些透明。上面是否就是枉死城的入口?她突然淡笑一下,眼睫扑闪的一霎那,两颗眼泪流出眼眶。
陶大哥啊,我多么希望能和你永远住在桃源村啊,可是冰清一个人在枉死城里受苦呢!如今她近在眼前,我又怎么舍得让她一个人?陶大哥,对不起了。她心中隐隐生起一丝欣喜与荒凉。
陶叶没注意到身后忽然宝光流动,他负痛叫了一声,谢雨媛已经逃离了他的怀抱,朝那座影楼奔了过去。
“小谢!停下!”就当她要踏入那座楼的时候,身后响起了陶叶的声音。
她的脚步稍稍滞了滞,却还是迈了进去。
这一滞,陶叶已经跑到她身边,带起的一阵风拂起了她的青丝。谢雨媛见他跑的时候身子轻盈得像飘浮在空中的叶子,不由呆了呆。
“快跟我出去!”他忽然怒得很,抓住她的手,用力把她往外拽。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进去,不能!
她只是挣扎。
然而——
“轰隆隆……”
如山崩似的,凭空出现了一扇门,封住了重楼的入口。周围土崩地裂般抖动起来,虽是一座虚无的楼,也不能排除它会倒下来、把他们沉埋于地底的可能。无边的恐惧蔓延开来,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只能牢牢地抓住对方,生怕连对方都失去了。然而,有对方在,似乎是他们更害怕的。本来一个人就算了,多出一个人,每个人就凭空多了一个身体,不砸到自己,那也还可能砸到另一个人。
抖动其实一瞬间就平息了,而他们却觉得过了好多年。
“小谢,我们出不去了。”他淡淡道,平静得异常。
“对不起。”她轻声道。
“是我不好。我早该告诉你的。”仍是淡淡的声音,“其实,你在你要找的枉死城里住了十几天。”
“你说什么?”她想陶叶必定是疯了,说出这类话来。
“有谁会相信人人向往的桃花源就是耸人听闻的枉死城呢?”他苦笑一下转过头去,青丝和白衣在风中舞着,显得异常空荡。
“陶大哥,你说清楚些。”她嗓音里带着些飘忽的味道,于空荡的重楼中回响。看不见他的脸,使她觉得很不安定。
“鬼差也会抓错人的。发现人抓错的时候往往那人已经入殓了,阎王说还阳一定要等待合适的躯体,因为桃源村的桃花桃叶特别大,所以在找不到合适的躯体之前我们只好先附身在桃源村的桃花或桃叶中,等待复生的机会。但桃花总要谢,桃叶总要败,我们只能靠长生泉的泉水延长桃花的花期,让它四季长开。我只是一个桃叶鬼,小谢。”他说得很慢,声音渐转凄然。

[ 本帖最后由 小梦 于 2006-11-18 10:20 编辑 ]
 0   2006-11-18 01:59:4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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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雨媛也并不惊慌,淡淡地笑了:“我知道。”从刚才看到他飘飞的身姿时她就隐约感到了。
他感到她的手很温暖,一点没有惧怕的意思,心下大宽:“我让桃源村里的所有人瞒着你,不让他们告诉你这就是枉死城,你还怨我吗,小谢?”
她似乎是摇了摇头。
他又道:“当初来到这里的时候,我怨天怨地,为什么偏偏抓错了我?现在我却一点都不后悔,因为等到了你。我们以前见过的,小谢。”
“是吗?”她一直觉得他很熟悉,原来真的曾经见过。
“还记得去年的游园会么?”他痴痴道,“也是桃花开的时节,临波溪旁花飞满天,江南十大才女聚集在明月楼上,你在楼上,我在楼下,远远的,我看到了你。”当时像是咫尺千里,虽是楼上楼下,却是多么的可望而不可即。
谢雨媛悠悠道:“是的,我记起来了。那天,天上落着细细的雨丝,我在楼上看到一个人,他没有带伞。”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小谢,我看见你之后,我对天许愿,我说我不要最后两句,我要明年桃花盛开时你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没想到他真的听得到。”
谢雨媛自顾自道:“我问她们,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不带伞?柳翩翩对我说,他是燕昭,江南出了名的痴才子。”
“那是我的真名。”他有些惭愧,“我怕你早就听说过,知道我是个桃叶鬼,然后,离开。”
“怎么会呢?现在我不是知道了吗?”黑暗中传来她温柔酥软的江南口音。
“小谢真乃我知己也。”他感到她如兰花般的气息吹在脸颊边,心中一动,右手五指轻轻穿过了她左手五指,“听人说,重楼是枉死城通向地府的入口。既然我们已经出不去了,我们便一起去地府吧!”
谢雨媛握住了他伸来的五指,虽是和平常的鬼一样冰冷,却有一股温暖传进心里,她心满意足地笑了:“一同赴死。”
两人手挽手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上了一个盘旋的台阶,不停地向上。只有谢雨媛的心跳徘徊在这无边的黑中,规律而沉静的。不知走了多久的路,他们终于看见前面幽蓝色的、带着些煞气的光。
极淡的幽蓝映上他们的脸颊,谢雨媛与陶叶相视一笑,缓缓地走上去。台阶又是一个波折,那幽蓝一点点灿烂起来。然而她却在台阶的尽头看到了楚冰清,那幽蓝色的光正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远处看去她像是用水做的,身上一波一波泛着水的涟漪。
“冰清,你怎么在这里?”谢雨媛大惊。
“雨媛,你不能进去。”楚冰清道,声音如一股清泉注入湖内。
“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冰清清澈的眼睛望着她:“我其实并不是枉死,她们就是要让我到这儿来看管枉死城通往地府的入口。”
“是这样?”陶叶道。
“冰清,我们无路可退,你便让我们进了地府,以后要见你也容易。”谢雨媛想了想,然后说道。她感觉陶叶的手又紧了紧。
“谁说无路可退?我便可以让你们下了这重楼。”楚冰清微微笑道。
“既然能出去,我们一起走。我知道你也不愿整日呆在这个地方。”她有些怜惜地看着楚冰清。
楚冰清看着她,只是微笑着摇头,那笑竟有些苦味。“我是走不成的了。”她说。
“为什么?”谢雨媛心中一丝悸动。
楚冰清指了指脚下:“我的脚动不了。”
“为什么?”她直视着她,绝望地。好不容易找来了,她却不能跟她走?
“雨媛,你拔下钗子,放在地上,再看看我就知道了。”冰清幽幽道。
取下簪子放在地上,冰清化成了一朵巨大的淡蓝色的如牡丹的花,散发着灿烂的水色之光,在夜色中无声地绽放。牡丹的根像是生在石头上,不知道有多深。开得如此富丽,又是如此萧琐。
“我就成了一朵幽昙花,根从重楼顶一直插入地下三千丈,逃不了,死不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去桃源村,或是一同进入身后那扇门。”楚冰清的声音像是从冥冥中传来,有种不真实的质感。
谢雨媛蹲下身去摸放下的钗子,手抖得不行,摸了半天才摸到,可还没捡起,就看到了身边的一片巨大的桃叶,足足比她人还长些。手上又是一抖,钗子又不知哪里去了。她只好再去摸,摸着摸着,眼泪就下来了。她不是怕,为什么这么残忍?
“阴阳渡为什么出现了桃影鬼呢?”陶叶问楚冰清。
“她嫌本来的那个躯体太过丑陋,想强占雨媛的躯体,没想到连那个躯体都被雨媛废了。于是她只得附身在桃花影中,报复雨媛。你可真是聪明,打碎了水,便打碎了桃花影,不然也还是救不了雨媛。”楚冰清眼神平静如水,幽蓝色的光流转着,仿佛眼睛也是蓝的。
“我们桃源村附近怎么会有这样的恶鬼?”陶叶不禁唏嘘。
楚冰清道:“她也曾是你们桃源村的人,在几百年前来到枉死城,因为一直等不到完好的躯体,她的桃花靠长生泉的水都无法常开了,于是最后阎王给了她一具已经有些腐烂的躯体,她竟要了,从此之后便在桃叶渡潜伏着,偶尔出来。”
谢雨媛恰在这时摸到了簪子,又插回到自己头上。
楚冰清道:“你们两个人回桃源村罢,好好过几天恩爱日子,在这里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谢雨媛看见楚冰清眼里薄薄的水的壳,说道:“冰清,你也别太伤心了。”说着说着却觉得喉口哽住了。
“楚姑娘,可否求你一件事。”陶叶道。
“你是说长生泉的事吗?阎王早已知晓,只是尚在寻找一个可以代替长生泉的泉眼而已。去罢。”楚冰清冰蓝色的水袖一挥,水的光泽一圈圈蔓延开来,一阵奇异的风拂过,他们已身在陶叶的小屋中。

谢雨媛又在桃源村住了好些日子,也去看过长生泉,可那泉水时断时续,已全无生机了。而新的泉眼仍然没有找到。
桃源村桃花花的颜色暗淡下来,不再像淡粉色的云霞。大多花瓣的边缘出现了一道锈边,颓颓欲落。
陶叶的身体一天天虚弱起来,就如外面的桃花。他说:“小谢,你就听我一句,回去罢,你是不属于这里的。”
谢雨媛望着他苍白的脸颊,见他乌黑的眼珠恳求似的望着自己,只得凄惶地点了点头。她不想再伤他的心,只得由着他。她是多么想留下来又怕留下来。他也是多么的想让她留下来又怕她留下来。
“小谢乃我知己也!”他苍白着脸笑了,再也没有粉色映到他脸上。

开到荼靡花事了。
桃花将败,落英满地。
“小谢,我送你一程。”走到桃叶渡边,他对她说。
她转头望着他,点了点头。
他微笑着挽起她的手,朝水中走去。
水中满是颓落的桃花瓣,随水而去。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们的脚面沾上了水,却稳稳地落在上面,并不下沉。他挽着她,如凌波仙子一般往前面走。谢雨媛心中又生起了那种很温暖的感觉。她忽然明白,前两次她掉入水里,他都是这样救的她。
漫天的桃花瓣在他们身边萦绕,把他们两人隔开,她都看不清他的脸。雾已经慢慢地升起。仿佛所有的云彩都聚到了他们身边,就连他的脸也是白茫茫的一片。身边所有的东西又成了一幅水墨画,淡得不能再淡,轻得不能再轻。他送她到她来时的那个渡口,那里仍然泊着一只竹排,然而再也没有渡船娘。
“小谢,我在此拜别。前面我是去不得的了。”
“小谢,以后再也别来这里,在人间好好地生活。”
“小谢,如果找到了可以代替长生泉的泉眼,我一定想办法告诉你。”
“我只是一个桃叶鬼,小谢,忘了我。”
谢雨媛抬起眼眸,久久地注视着他的面庞,忽然取下簪子,双手一起握住了。
“别了,陶大哥。”
“啪——”绝决的断裂声。
陶大哥,我答应你,再也不来这儿,再也不见你。
陶叶就这样永远消失在她的视线里。而她也在那一刻,泪流满面。
“小谢真乃我知己也!”不知是哪里传来的声音。
她凄然仰起头来,一瓣桃花飘落在她的脸上,沾上了,再没掉下来。

回去后,她脸上时不时会生出那种怪异的晕红——桃花的颜色,凭添了她的美丽。然而,她的身子却一天比一天虚弱。
“桃花痨。”大夫说,很惋惜地要了摇头。
桃花痨。
桃花烙。
这桃花的烙印因印她心里,只怕今生今世是再也抹不去的了。
她把头转过去看着窗外,又是一年阳春三月,院子里一夜间发出一棵桃树,枝头随风摇曳着。她有些无力地笑了,脸上是妩媚的晕红,望着那棵桃树,她似乎是看见了一大片桃林——桃花如粉色云霞般绽开,风一吹,粉色的花瓣犹如蝴蝶的翅膀般在空中翩翩。那一片桃林,终是复活了吗?
微笑着接过侍女手中的琵琶,她低低地唱道:“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

转自:榕树下
 0   2006-11-18 02:00:15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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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6-11-18 01:59:2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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