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日头还是艳的,金陵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浮华,大街小巷中翩翩人儿穿梭着,庸碌的一如上苍手中的傀儡玩偶。
却不想,没来由的晴天里来了一阵风,吹走了小姑手中的帕、搅散了少妇心中旖旎的梦、惊破了多情公子眼中的春情……
一阵没来由的风……
青争巷里那“浸玉阁”的招牌幌子也被这阵风吹歪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灌堂而过的风招惹得那黑衣店主水剪双眸深锁愁。度步进到内室,紫檀的大柜子依然锃亮庄重,开启的环扣是繁琐细雕的圣兽,狰狞威仪守护着一世的秘密。
留着尖长指甲的小指头勾开兽头,当面摆放的是一只两尺长、一尺宽的乌木匣。挑开暗扣,内里格列不匀的盛着的七样班驳之物,细细摩挲着,便如同是寻访了往日里的几位故友。
青冥刃
佳人怀抱青冥刃。
她不过是帐房先生的女儿,朴素温婉,爱对着山水花木都是温柔的笑;她最好的归宿不过是一个老实本分又同样平凡登对男人。
何其幸,她在某个秋日里的黄昏,独自跑进山上树林里的水潭边戏水吟唱,于是,她遇到了青冥刃的主人——那挺拔伟岸的男子。
他仿佛忘记了什么是笑。
何其不幸,她只是低头温婉一笑,无害又畅意……
不过是两个月,不过是他终于能开怀大笑,不过是殷殷的等待他的归来……所以,希望终归成了失望,失望成了绝望。
江湖排名第一的杀手,居然也会有失败的一天,那个绝顶冷血的男子居然会对暗杀的目标下不去手——那仅仅是个有着温柔笑颜的目标罢了。
于是,终日里,水潭边,佳人怀抱青冥刃,怀抱着那段当初的誓言。
温婉巧笑的女子,终于成了独憔悴。
浸玉阁的黑衣老板经过那水潭,女子便殷殷切切的问,可是他捎来了消息——她对每个经过的人都如此相问。
幽大小姐摇头,欲取过那怀中的青冥刃。
女子挣扎,咆叫着,那是我的约定!
幽大小姐放手,好好听着,哪一天你的青丝落完了,他也就回来了…… 佳人怀抱青冥刃,每日里削下自己的青丝几缕,用自己手中的“约定”。
某日,艳阳独好,她推开了浸玉阁虚掩的门,满头乌丝现成了空,光光的脑袋,甚是突兀。
她怀抱着青冥刃。
原来落完了青丝,他也是不会回来了。她终于落寞的笑着将怀抱中的“约定”小心的交到了幽大小姐手中,“谁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有我知道。”说罢,消瘦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群。
佳人怀抱青冥刃,那是他们的约定,他的小名便唤——冥。
——此篇为深爱的冥 26凌晨
灵羽环
灵羽无双——南方神鸟灵羽编织的环,在流言中磨凿千百年。
她是无双,在双亲宠爱中长到十七岁,出落成无双的娇憨。明朗开怀,一派天真无邪的可爱。同无双姑娘在一起便是同沐浴三月春风似的陶醉熏然。
娘亲给她定制的衣裳,每件须的将脖子严实包括亦不让任何人触到,包括娘亲和婢女。无双小姐家教严谨的自是没法说,小小年纪就知道守身贞洁,这是金陵城里的美谈。
美谈……“浸玉阁”的幽大小姐冷笑。
四年了,却犹如昨日,无双小姑娘到浸玉阁来,要一件能永远开怀朗笑的宝物。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么?黑衣老板问,是的!不惜一切,无双小姑娘定定回答。
灵羽无双——出自南方的灵羽无双,在流言中磨凿千年的灵羽环。
灵羽环死死的扣在脖子上,深深的将有关灵的一切埋藏,那个住在邻家唇红齿白,有很黑很黑的眼睛的小公子。
不过才十岁,灵笑起来就如同和煦的阳光,无双呀,你明明是只灵动的小羽蝶,为什么要将躲在角落?无双,你在怕什么?
小无双抱膝坐在墙角,淡然道,我害怕一切的离去。
灵蹲下,看着无双,好吧,我是灵,你是羽,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等你长大以后你会看到满苍穹的奇迹……其实不用长大,便是那天,小无双看到了暮霭苍穹中布满了灵羽无双的小蝴蝶……微笑,植在了小无双粉嫩的唇角。
十三岁上,一觉醒来,想着和灵约好一起去书院捉蝴蝶,却不想房外有声音嘀咕,真可怜呐,听说隔壁的小公子昨天从亲戚家夜归,却不想半路遇上了盗匪,活生生就没了……
照平日那样穿好了衣裳,向双亲请安,今天不同隔壁的灵一起玩了,我知道他们全家都搬走了,她微笑着对娘亲说,奔跳着出门去了。
谴开家人,去青争巷,问那黑衣老板要了一副能永远有明媚微笑的灵羽环,扣在脖上,锁住了所有关于满天蝴蝶的记忆。
十七岁了,无双不仅是爹娘的“无双”,也是整个金陵的“无双”,天上也落下了一门“无双”的亲事,那个男子名叫祁钰,几年后擅自叫这名讳的人当诛九族。
纶上吉祥髻,艳艳点丹唇,压上朝凤冠……小姐真的是无双,换上百鸟朝凤的喜服就更绝了呢,丫鬟赞叹着。
微笑着亲手解开盘扣,照规矩当换上内务府所规定的所有饰物,不得私自贴带。脖上的“灵羽环”,还须亲手解开吧……四年了,真真是四年了,她仍是那娇憨的笑,一如那个捉蝴蝶的快乐小姑娘。
对着菱花镜,摘下灵羽环,镜中蒙上一层血光,无双的相貌渐渐成了血肉模糊淋漓的恐怖。依稀可辩的,仍是那唇角明媚的微笑……
那是只属于灵羽的无双……
指 溅 沙
“指溅沙”不是沙,“溅沙”是一枚挫金的指环。厚重的圈身,粗砾的质感,显然是适合粗犷男子的饰物,戒身上却镂刻着“回首望霄汉,双泪坠清波”这等同凝重无关的字眼。
幽大小姐取出指环,轻巧的将其在拇指与食指间滚动揉搓,怎会忘记,当初定购这戒的那娇羞敏感的粉衣少女呢。
奴家……有两位朋友要北上土木堡从军,想……定件信物让他随身带着,好保佑他平安顺意,那个少女羞红了面,如同衣上绣着的芍药花。
姑娘大约是要送意中人吧,幽大小姐淡淡问着,两位朋友才送一人,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哟,少女欲言又止的模样比起平时来更是惹人怜爱。
还请老板费心将两句话一起拶上去……
古朴旌实的“溅沙”就成了少女系在心上人胸前的“指溅沙”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烨,虽说为国戍轮台是做子民的职责,但你更适合在书院里教人感化,严一边包裹着腿上的箭伤一边说。
说哪里傻话,我答应了毓儿要好好照顾你的。烨一笑,透着娟秀的书生气。 毓儿……?好象是很遥远的名字了似的,严回想起了什么,对!毓儿,不瞒你说,这次出来从军还有一个原因是想避开和毓儿的亲事。
避开亲事?烨一下懵了,你和毓儿难道不是早已许下了誓盟了么?
毓儿……那傻姑娘,怪我自己不好,提了几句诗哄她高兴,她就当了真。烨,你也知道我心中的女子是能和我一起骑马射箭,并肩驰骋在辽阔天地的。
严拉出藏在铠甲内的“指溅沙”有所思的抚摩着。“指溅沙”是属于眼前 这个男子的,一如烨深藏在心中一直不敢开口只怕亵渎了的毓儿。
蓦地,严的面色沉重起来,远处号角传来,狼烟四起,鞑靼的军队又攻上来了,而这边的军队却还未从疲倦中恢复。
冬日的斜阳更显黯淡无光,美丽的草原早已变成修罗地狱,血水的凝结加上塞北的寒风,见着身边的弟兄瞬间就被魔鬼般的鞑靼战士湮没,严机械地闪躲冲杀,喉咙里发出些毫无意义的呐喊……
不知过了多久,烨从极度昏迷中醒来,周遭已是一片死寂了,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地上的血流渐渐凝成血块,再被马踏碎,就像踏碎那些躺在地上呻吟的伤者的头颅一样毫不费力,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严!严!烨忍痛嘶声狂呼……回应的只有一片死寂。
踉跄中跌倒,伤痕条条的手中握住了一捧土,轻捏下,沙土纷纷从指间坠落,只留下一枚满是血迹的指环——严戴在胸前的“指溅沙”。
失去了所有,但手中仍死死纂着那枚指环,烨此生从未有过如此坚定的信念,朝着故都去,将这指环交还给毓儿!独自穿越在空旷的寂静,寒冷寂静的夜色里,他看来竟会象是个被放逐的帝王,在默默忍受著深沉的寂寞、痛苦和屈辱!
幸而得到了过路商旅的相助,半年后他回到了金陵城。
那时的他,早已不成人形,是人们口中传诵的英雄传说。熟悉的青石街,熟悉的莺花翠柳……路过一条冷僻的小巷子时,闻得前面鼓乐鞭炮之声,有人起哄着,快来看,“翡月书院”的千金小姐出嫁咯!
这一声吆喝比那沙漠中的屠杀哀号更震撼他的心!毓儿……他拼着一口气支撑到现在的毓儿,今日居然是她出嫁的日子。
花嫁队伍浩浩荡荡而过,他期望着听到花轿中毓儿不屈的叫嚷,只要毓儿一声不从,他就算拼死也会去拦下花轿!
轻灵的轿帘在摇晃中摆动,隐约间他恍恍惚惚的看到了盖头下面毓儿娇羞顺从的含笑……一如她对严。
怔怔的,半年来紧纂着的右手渐渐的松开,手指间滑落了一枚挫金指环,无声息的落在沙土中,轻贱的似那戈壁中的指间流沙……
看热闹的人散场了,谁也不会注意到沙土中那笨重的带着污迹的指环。只见一双莲足被黑色长裙下摆裹着,缓步走出了茶庄的大门。边上相随的另一人显然是一名男子,同样的黑色素袍下摆。二人双双在指环旁驻足,那男子俯身轻柔将其拾起,放到了那女子的手中,黑衣女子幽幽一声叹息。
苏玄草
苏玄草,落花风,风摆蔷薇过无痕。
苏玄草不是草,那是须得骑马过天山方能得到的碧玉链。
弥姑娘当真要去瓦剌,不怕这一路的艰险么?幽大小姐相问。
弥浅笑,令这一室美玉失去了光彩,家已不在,中土早无留恋之处了,请老板帮我选一件首饰吧,日后睹物还可思人呢。
小女子还是劝弥姑娘三思。说是如此,却还是从紫檀柜中取出匣子打开…… 苏玄草不是草,那是须得过了天山方可寻得的优质美玉磨凿细串出来的碧玉链。
人比玉媚,人比玉坚。
就算跟着商队走水路,孤身的女子总是能引来各路窥伺,何况又是这样一位玉人儿。过了西康,那种三不管地带杀人劫物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没有人可以保护她,人人都自顾不暇着。于是她落在了赫赫有名的马贼首领手中,那个毫无暴戾气息的英俊的杀人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