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里，我们搬了新家，对附近的一切还不是很熟悉。父母都外出购物去了，姐姐童欢和我骑着自行车在街道里转悠。
姐姐是个乖巧聪明的女孩，在学习上非常出色。长得也很漂亮，大大的眼睛，齐腰的长发，月光般的皮肤。要说缺点，也只有运动方面不在行，以前在体育课上还受过伤，在右手掌心留下一个永久的疤痕。
我和姐姐比起来就相差太多了。除了运动和身高之外，样样都不如她。想当初姐姐中考时，轻轻松松就考取市重点高中，而今年我连滚带爬地才进入姐姐的学校。
我们骑车路过小区大门，看见父母正费力地搬一样东西，于是过去帮他们。
“你们买了什么？”
“镜子。”
回到家，拆开外层的包装，里面是一面非常漂亮的镜子。椭圆的镜面，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棕色的木头框架上雕刻了精美的图案。我们小心翼翼地把镜子架起来，欣赏了一番。我问道：“妈，这面镜子放在哪里？”
“阿欢的房间。”
“啊？这不公平！我也想要啊！”
“不行，阿乐，这是特地给阿欢买的！别闹！”
我有些生气了：“我知道啊，你们只会关心姐姐，只会给她买好东西，哪里轮的到我啊。没办法，谁让我没有姐姐优秀呢……”
姐姐看我这个样子，有点内疚了，说：“妈，既然阿乐喜欢，就放在她房间里吧。”
“阿欢，有些时候你不用让着妹妹的。放在阿欢的房间，要不然就退回去！就这么说定了！”说着就和爸爸一起把镜子往姐姐房间里搬了。姐姐还是很内疚的样子，于是我说：“算了，姐姐也很喜欢吧，那就放在你那里，反正都一样。”
那时，如果把镜子退回去就好了，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
一星期之后——“姐姐，这几天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早饭时，我问她。她好像有点心神不宁，我问了好几遍才回答：“没事，只是晚上作噩梦了。”我半信半疑：“噩梦会困扰你那么久吗？”她点点头，说：“嗯，总是作同样的噩梦。”
“哦？是怎样的梦？”
“……镜子……”（声音很轻）
“啊？什么？镜子什么？”
“没什么。”
我看着姐姐，心里有点不好受。“明天要去军训了，”我说，“我回来的时候，希望你已经好了。
“嗯，希望吧。”她淡淡地说。
军训第三天的晚上，我偷偷猫在被窝里用手机给家里打电话。
“还有四天，回来后给你做好吃的！”妈妈在笑，但是好像并不开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姐姐？
“嗯。对了，妈妈，姐姐她怎样？我走之前她好像不太舒服啊。”
妈妈的语气一下子变了：“唉，她的情况非常糟，高烧不退，还经常呕吐！”妈妈呜咽起来：“而且她还嚷嚷说不要去医院，晚上老是说梦话，然后醒来……”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天哪——怎么会这样？
那四天终于熬过去了。我飞似的赶回家，进门就往姐姐房里冲，一边喊：“姐姐！姐姐！你怎么样了？”咦？她不在房间里。生病了还到处乱跑？！“姐！你在哪里？姐！”
“吵死了！”姐姐从厕所里走出来，“真是的，刚回来就大吼大叫。”
“我是担心你啊！”我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听说你生病了，现在怎么样了？妈妈呢？妈妈去哪里了？”
“妈妈上班去了。”姐姐坐到沙发上，“我的病已经好了。”
我长吁一口气：“没事就好。对了，姐姐，我跟你说说军训的事情，很有意思……”
“我没有兴趣听。”她打断我，“还有，那面镜子我不要了，你要的话就拿去吧。”
“真的可以吗！太好了！谢谢你！我现在就去搬！”
我往姐姐房里跑，又忽然停下来。“怎么了？”姐姐问。
“姐，我觉得你今天不太一样。”我仔细打量着她，“以前你总是很乐意听我说话的，今天怎么不要听了？还有，你看上去……嗯……总觉得有点……别扭。”
姐姐走到我面前，与我四目相对，问我：“哪里别扭呢？”我的心里忽然生成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但又立刻消失。
“没有，没什么。”
是啊，哪里不对呢。
睡觉之前，我站在镜子前面。这面镜子终于属于我了！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正在笑呢，笑得越来越灿烂。
等等，我好像没有笑得那么灿烂。我不笑了，可镜子里的我，竟然还在笑！
这是怎么回事？！我跌倒在地上。镜子里的人冷笑着，死死盯着我，语气平静地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恐惧，爬满了我的全身。
“啊——”
我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喘着粗气。
这，只是一个梦吧。
我打开台灯，下床，走到镜子前面，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异样。“刚才只是一个梦而已，只是一个梦。”我安慰自己。“好，继续睡觉！”
我转身想回到床上。当我的眼睛瞥过镜子的一瞬间，我看到镜子里的人，好像在笑！
我倒抽一口冷气，瞪大眼睛盯着镜子。镜子里的人也盯着我。
我刚才，没有笑！肯定没有！那，镜子怎么会……我掐了自己一把，很疼，看来不是梦。幻觉！一定是幻觉！噩梦带来的幻觉！
没错！
因为噩梦的关系，我晚上没有睡好。醒来的时候，已经上午十一点了。姐姐到厨房给我弄了点吃的。
“你怎么那么晚起床？”她问我。
“噩梦啊……”那个梦依然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尤其是那句话，非常清晰。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什么意思？
晚上，我再次面对镜子。镜子里和镜子外的我都面无表情，什么也没有发生。算了，睡觉吧。
“喂，童乐。”嗯？谁在叫我？
“童乐，是我啊！”好耳熟的声音。这个声音是……
“童乐！”
是我的声音！！
是镜子！！
我转身，镜子里的人，正在对着我笑！
这，一定是噩梦！
“我”从镜子里走出来，微笑着对我说：“你好，童乐。”
这是噩梦！！
“我叫童乐。”
是噩梦！！！
“我”的双手掐住我的脖子：“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快醒来！！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快醒来！！！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快醒来啊！！！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不要啊——！！！
“不——”
我从床上坐起来。
又是一个噩梦。
噩梦整整持续了一个星期。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疯了。姐姐看着我的熊猫眼，很难过地问：“你怎么了？老是熬夜吗？”我摇摇头：“没有，就是作噩梦而已。”
“有一个星期了吧。”
“嗯，老是梦到同样的事。”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对吧。”
“对啊，你怎么知道？”
“我也作过同样的梦。后来病了三天，就没事了。”
“那我也会生病？”
“大概会吧。”
我坐倒在沙发里，看着天花板，说：“一定是因为那个镜子！放在你房间里的时候你作噩梦，现在我作噩梦。”
姐姐很内疚的样子：“对不起，是我把镜子送给你的，是我害了你。”
“不关你的事。”我安慰她。“你没有想到会这样吧。这是镜子的问题。”我叹了口气，继续说：“真讨厌，那镜子是爸妈买的，我又不能砸了它。说给他们听，他们也不会相信。算了，生一场病就会好了。”
我去了趟厕所，要走出去的时候，忽然发现厕所的镜子有点异常。是哪里异常呢？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少了什么……少了……
好久，我才惊恐地发现——

少了我！！
镜子里没有我！！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瘫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尖叫。姐姐冲进来，抱着我大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
我抱着头，禁闭双眼，哭喊道：“镜子、镜子——里面没有！镜子啊！没有我！！救命、救命啊！！！”姐姐把我扶起来，说：“阿乐，你看，镜子里有你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
我微微睁开眼睛，镜子里有姐姐，没有我的影像！“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我用拳拼命砸镜子。姐姐哭着阻止我：“阿乐！你不要这样！阿乐！”我停下来，低头望着地板，说：“没有我……镜子……其他的镜子！对了！其他的镜子！”
我夺门而出，冲到爸妈的房间，打开衣柜，衣柜的镜子里……没有我！跑到客厅，找到爸爸的不锈钢打火机，上面……没有我！掏出手机，手机上的镜子里……没有我！都没有我啊！
姐姐抱着不知所措的我，努力安慰道：“别害怕，会过去的，会的。”我痛哭着。我知道这不是噩梦。忽然，我想起还有一面镜子！那面带来灾难的镜子！
我跌跌撞撞走到房间，那镜子里有我！这是家里唯一能把我映出来的镜子！但不知为何，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反而觉得恶心，跪倒在地，狂吐不止。
镜子里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没有呕吐，只是冷冷地看着我，诡异且狰狞地笑着。我抬头瞪着她，怒吼：“你！是你夺走了我的影子！”她点点头。我站起来，对着镜子咆哮道：“你是谁？！究竟是谁？！”
“我叫童乐。”
“不！你不是！！”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不是！！！”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不是啊！！！！”
“童乐！”
姐姐闯进来。我瘫坐在地上，呆呆地说：“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我……我就是我……不是……不是……对吗？”我望着姐姐。她轻轻地说：“是的，你就是你，和任何人都不一样。来，坚强些，站起来。”她向我伸出手。
然而我没有握住那只手。
“你，手上的伤疤到哪里去了？”
“伤疤？哦，在这只手上啊。”她伸出另一只手。那只手掌上，有一条明显的疤痕。
“不对，”我的身体开始颤抖，“姐姐的伤疤，是在右手掌心上的。为什么你的伤疤会在左手上？！”
她的表情变得呆滞。我的双脚已经发软了，好像还有一些热乎乎的液体流出来，一下子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觉得你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怪不得我觉得你性格发生了一点变化。为什么我以前没有发觉呢，你已经不是我姐姐了，而是另一个人，和姐姐完全相反的人。”
“应该说，是镜子里的人吧。”她幽幽地说，“我从镜子里出来，她到镜子里去了。她现在是我的影子。不过你还真是厉害啊，我努力装成你姐姐的样子，还是被你看穿。是的，我不是你姐姐。不，我是你姐姐。”
“把姐姐还给我！还给我！！”我用发抖的声音向她怒吼。
“我就是你姐姐啊。”
“不是！！”
“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不是啊！！！你不是姐姐！！！”
“我是她的另一面，”她完全不理会我的愤怒与恐惧，“她没有的，我全都有。她拥有的，我都没有。”她蹲下来，抓住我的头发，“你和你姐姐完全不同。你姐姐没有把见到我以及镜子里没有影像的事情对任何人说，结果憋出病来了。你倒是又吵又闹的。”
我一把推开她，冲向镜子。我要砸掉它！
忽然，我的手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扭到背后。“姐姐”站在我后面，抓住我的双手，使我动弹不得。“我和你姐姐不同，是体育全能哦。”
可恶！我拼命挣扎，可是她的力量强大异常。“不要抵抗了。只要忍耐三天，镜子里的‘你’就会出来，你也会到镜子里去，和你姐姐在一起了。”
“不要，不要啊！！”我看着镜子，镜子里的“我”在狞笑，姐姐则是泪流满面。如果我被吸入镜子，那么下一个就是爸爸、妈妈，然后是更多的人！不行，我要救自己，更要救姐姐，还有其他人！
我向前跨步，想把镜子踢倒。可是膝盖被“姐姐”踢了一脚，跪了下来。我没有放弃，努力移动到镜子前面，奋力用头一撞——哐啷——镜子碎了。我扒在地上，隐约感觉手上的力量消失了，眼前一片血红，一种温暖且带有腥味的液体从额头上流下来，那是血吧。
头好痛……好像有人在尖叫……
姐姐呢……？
……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过来，眼前一片白色。
“阿乐！阿乐！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爸爸的声音。
我还活着。
爸爸和妈妈凝望着我。妈妈哭哭啼啼地说：“你睡了三天，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你和阿欢两个人倒在房里，我……要是你们……”
“姐姐，还好吗？”
“嗯，很好！她昨天就醒过来了。”
我看看自己的双手，左手拇指下面有一颗黑痣。没错，那是我的手。
我还是我。
“给我一面镜子。”
“啊？”
“快点！镜子！”
“哦，好的。”妈妈掏出化妆盒给我。
砰砰！砰砰！我的心剧烈跳着。镜子里有没有我？有没有？
镜子里有一张空床。
没有我！！！
“不——”我把镜子摔在地上。“不是这面镜子！！不是！！能映出我的镜子在哪里？！在哪里？！”
“阿乐！阿乐！你不要吓我们呀！”
“在哪里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乐怎么会出这种事呢。”童乐的死党沈瑶悲哀地说。
“是啊，谁也想不到，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疯了。难得她还考取市重点高中。”徐燕艳是童乐初中的同班同学，此时也很难过，“听说她的头撞到镜子，结果就疯了，还一直嚷嚷着说镜子里没有自己什么的。”
童乐的好友李光迷说：“我们去探望她吧，找秦小茜一起去。”
“好啊！”
四个女生来到医院。童乐并没有在意他们的到来，只是躺在床上默默地念叨：“镜子……镜子……”她的妈妈哭了：“那次事情之后，她就一直这个样子……呜呜……”
沈瑶的眼泪也落了下来，抱着病床上的童乐说：“阿乐，我们四个来看你了。你看看我们啊。阿乐！”
童乐眼神呆滞地望着她们，忽然坐起来：“镜子，你们谁有镜子？！”
她们都有点不知所措。半晌，秦小茜从背包里找出一面小镜子给她。她盯着镜子看了半天，把镜子用力摔在地上，大吼：“不是这面镜子！不是！！在哪里？！哪里啊？！”
“阿乐！你怎么了？！”所有人都慌了。医生给她打了镇静剂才安静下来。
这时，一个人端了盘药走进来。“哦，阿欢姐，你好。”李光迷跟她打招呼。
“你们来看她吗？谢谢你们。”她把药放在桌子上，“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现在她该吃药了。”说着她拿起一瓶，“你们来喂她吧。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不让我靠近。”
“好的。”沈瑶接过药瓶，并且注意到童欢左手掌心的疤痕。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