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我一直做着相同的梦,梦中的亭台楼阁,曲水平台于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空气里漂浮有忧伤的味道,寂寞的色彩氤氲在满池未放的兰色的莲花。紫陌这个名字始终盘旋在我脑海里,一遍又一遍。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邮递员张先生一大早就来敲我的门:“许愿先生,有你的包裹!”我打开门,点头哈腰道:“谢谢啦,老张!”作为一个自由职业写作者,他的邻居无有不为之独特的生活方式而五体投地的,昼伏夜出早已形成多年的习惯,就连三餐饮食也无规律一说。张先生出于好心把包裹直接安全地送到我手里,免去我青面獠牙出门危害社会治安。我低头一看寄件人,原来是我老妈寄的,想必又是家乡特产之类的食品,我也不急着去拆开它,先放到铺了一桌稿纸的桌上,翻到床上想在躺一会。中午有个朋友聚会,我得养足了精神才好。迷迷糊糊之中,只身又来到那个梦境,一阵轻柔的呼唤仿佛从池中传来:“安生,安生,是你回来了吗?我已经在这等你三千年了……”忽然凉风咋起,把我从梦中惊醒了,原来刚刚给张先生打门没关上窗,外面吹起阵阵凉风灌进屋子里。看一看时钟已经10点整,我起身胡乱收拾一下屋子,开始了新的一天。
同学聚会办得很成功,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少老同学都没能到来。同学有带家属来的,连小胖这当年老跟在我屁股后跑的家伙也带了一个年轻的不算漂亮的女孩来,当问及我的个人问题,我支支呜呜答不上来,小胖自以为够朋友的帮我说了一句:“人家一单身贵族怎么啦?要说我,若不是人家非看中我了,还跟老安一样呢”当然,这是在他那女朋友上卫生间的间隙说的。
从同学会回来已是傍晚,我一个人漫步在夕阳照耀的小路上,青青路草沾染了落日的金黄闪耀人眼。河畔的风轻轻地吹,心情爽朗极了!可是想起今天发生的事,心里有一点忧伤起来,若无伊人共享,如此美好景致岂不浪费?
回到我那不足十平米的单身宿舍,桌上的凌乱并未因上午的收拾而变得干净一些,包裹依然静静地放在桌上,对面是一叠读者来信。我顺手拿过几封信读起来,对于像我这样半吊子的作家,读者的只言片语是对我最大的鼓励。读完信件,忽然感觉有点饿,这才有了拆包裹的冲动。果然不出我所料,里面是家乡特产的果脯干,只是与往常不同,一包青色的莲子静静躺在一堆五颜六色的果脯干里,仿佛一位决尘女子出落于一群庸脂俗粉中。我用手指轻夹起一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一丝苦涩缠绕着我的舌头。一段遥远的记忆随着这突如其来的感觉渐渐将我淹没。“安生,我在佛祖面前为你祈祷过,他一定会保佑你的。”一双女人的温暖的手抚上我的肩头,似乎给我戴上了什么,那东西在我胸前闪耀着夺目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的意识在这时忽然恢复过来,原来是一场幻觉。我开始觉察到空气中某种异样的元素在作祟,它使我有点慌乱,有点不安。
“叮铃铃……”电话突然响起来,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我接起电话,原来是编辑打来催稿的,虚惊一场,我又暗笑自己胆小如鼠。看来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我伸了个懒腰准备开始奋笔疾书。
我住的房子位于小城郊区,平时去邮局要花二十分钟的时间才能到达,但是我喜欢这里清幽的环境,门前一棵高大的金合欢树每逢秋季飘落下金黄的扇形叶片,翩跹如飞舞的蝴蝶,我喜欢仰头看透过枝头的耀眼阳光,照在身上很温暖,很轻柔。这与我那南方水乡的家乡不同,那里是湿润的,醉人的。不知不觉,时钟已经显示凌晨2点,我松了松一直伏在案上的膀子,有些酸痛。屋子里太闷,我推开窗户让清凉的夜风轻拂我的脸颊。“咚咚咚”这是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不知这夜访的客人是谁。我把门打开,差点没被吓死,眼前站着一位陌生的紫衣女孩,长发及腰,白皙的面庞掩映在乌黑的头发里看不清她的相貌,那造型与贞子有得一拼。“你……你找谁?”我假意无事地站着,实际上腿儿早已打哆嗦。“我不知道回家的路了,求你帮帮我吧。”女孩无助地说,声音听起来到还甜美可亲,看来真的迷路了不得已才深夜敲门的。于是我把她请进了屋,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不想她全身湿漉漉的,确实有点麻烦呢。
安置好这位不速之客,我给她倒了一杯热牛奶,接着拉过椅子坐到对面开始询问。“好点了吗?好吧,我来了解一下,首先你叫什么名字?”她茫然地摇摇头,灯光映衬下,她刚才苍白的脸有了一丝红润。“你从哪来?”又是茫然地摇头。“我只记得自己掉进莲花池里,绿色的水波层层将我覆盖……”她放下手中的杯子,捂着头,似乎想努力回想起什么。“头好痛……”“好啦好啦,不用太用力想。我只是想也许能送你回家,你休息吧。”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感到她在战栗,也许因为受凉的原因。
4:00,我又回到桌前继续赶稿。当我写完最后一行字,天已经快亮了,女孩均匀的呼吸声似乎经不起任何惊扰,我呷了一口杯中半凉的茶,趴在桌上想打会盹。“安生,我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响起来,一个紫衣女子袅袅出现在梦中的蓝莲花池畔,浅浅的笑容浮上嘴角,亲切而迷人。“你是谁?为什么总出现在我的梦里?我的名字不叫安生。”一连串的问题顷刻倒出,那女子却很忧伤的说:“你不记得我了吗?安生”“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相见不相识,共饮长江水”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飘渺虚无却摄人心魄,一种窒息感将他攫住,我被吓醒了,又是一身冷汗。突然感觉从另一个方向投来的陌生目光,我又吓了一跳,扭头才发现原来是那个女子,此时端坐在床边,正盯着我看。“做噩梦了吧?”我勉强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天明后,我带她往警局跑了一趟,可是所有记录在案的失踪人口名单上没有她,于是我们重新登记了一下。从警局回来已是正午,我们到我常去的一家小店吃饭,店长是一个和气的中年男子,看见了我便说:“今天终于带女朋友来啦。快,里边坐!”我望了旁边的她一眼,还好,她似乎没听到店长的玩笑话,自顾自地玩着垂到前面的发梢。因为尴尬,我笑得有些不自然。“你一个人经常来这吗?好象对这很熟悉。”吃饭的时候她突然问道,我差点喷出饭来,看来,刚刚她已经听到那句玩笑话了。“也不经常,只是我通常叫外卖比较多一点。”我艰难地咽下那一口饭。“恩,那个,我不知道现在自己还能去哪里”她说道,“能不能让我暂时住在你那里,我会好好干活的。”说完还用无比乞怜的目光看着我。我一时无语,但考虑到本人并非乘人之危之徒,我答应了她。
从此,我的小屋又多了一个生命的存在。正如她所说的,她会好好干活,当我写稿写了一夜后终于睡下,她便开始了她的工作。扫地、拖地、擦窗、整理书桌、拾掇屋子,虽然有点笨手笨脚会把我吵醒,她却很努力在做。看得出来,以前她不常干这些。
我们两个人的生活,靠我写稿赚钱来维持。有时候稿费没有及时寄到,我们已经囊中羞涩。吃方便面的日子是司空见惯,没有钱,再浪漫的职业也只是摆设。
这几天我们一直过着小米饭南瓜汤式的生活,紫儿戏称这叫体验劳苦大众的幸福生活,(因为她连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来,我给她取了紫儿这个名字)。幸好这次稿费及时寄到,当我可爱的邮递员先生把汇款单递给我时,我几乎热泪盈眶。我让紫儿待在家里,一个人去邮局取款。临走时担心地嘱咐昨晚陪我赶稿受凉的她好好休息。天阴沉沉的,沉甸甸的云层仿佛要落雨,忘带雨伞的我不觉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今天的金合欢树林显得格外诡秘,阴风飕飕贯穿于树林之间。
当我从邮局出来,外面已是滂沱大雨,哗哗下个不停,想起独自在家的紫儿,我不觉有些担心。忽然蒙蒙的雨雾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雨伞正向我走来。原来是紫儿不顾自己的身体出来接我,当她走近,我轻轻抚上她湿湿的脸颊,发梢凌乱地贴在她白皙的面颊上。“怎么就出来了呢?你的感冒还没好呢。”我心疼地说。“我一个人在家很害怕,雨下得那么大,所以就……”她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低下了头。我便不再忍心责怪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住了口。我拉着她的手,两人紧紧依偎在小小的雨伞下,尽管我身上还是淋湿了。路过那片金合欢树林时,我们谁也没有想到那里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
路过那片诡秘的金合欢树林时,大雨忽然下得更大,狂风呼呼骤起,一股来自密林深处的强大气流将我们缠住,恐惧不安倾泻而出。除了还能紧紧抱着紫儿,我没有一丝力量来抵抗那股莫名的强大的力量。它拖曳着我们进入一个黑色的空间,在那里,我渐渐失去了知觉。
好一个美丽的梦,青草清新的芬芳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某种私曾相识的香气逡巡在我的鼻尖,朦胧中飘过一片温柔的紫色,落在我的身边,我伸出手来却怎么也触不到那片紫。“紫儿!”空空的怀抱令我想起了紫儿,猛然从恍惚的梦中惊醒过来,醒来却为眼前的景物张大了嘴巴。亭台楼阁,水榭花池,这分明是自己无意闯入的一座古代庭院,庭院布置得落落大方,错落有致,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满池紫色的莲花,争奇斗艳,清丽脱俗。“别闹别闹,呵呵。”我闻声望去,原来是远处凉亭下有两个女孩儿正在嬉戏,其中一名紫衣的姑娘看起来十分眼熟。我悄悄地走近她们,却不想被另一个女孩发现了,二人惊恐万状,我连忙解释道“姑娘莫怕,我没有什么恶意。你们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吗?”紫衣姑娘比较大胆,稍稍往前一站,正准备回答我,却被我欣喜若狂的表情吓了一跳。“你不是紫儿吗?你还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这位公子恐怕认错人了。”突然,站在一旁的女孩拦在我面前。我困惑地看着那张明明和紫儿一模一样的脸,对于眼前的状况十分不理解。“公子是否迷了路?”紫衣女孩问道,“我叫紫陌,这是我的丫鬟萍儿。”“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紫陌难为地笑了笑。看来在尚未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时,我还是先待在这里。“是的,小姐,我迷路了,而且记不得回家的路,能否收留在下一晚?”说这话时,旁边的萍儿一直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可能我的服装与她们这个时代太不相符了。
紫陌的父亲出门在外,家里只有母亲和大大小小的丫鬟,她带我见过她母亲后把我安置在客房里。入夜,吃过晚饭我便早早歇息了。意识渐渐朦胧,身体感觉慢慢往下沉,耳边有人轻轻地呼吸声“安生,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一下子把我吓醒了。醒来之后无心睡眠,我漫步来到莲花池畔,深呼吸着夜晚独有的花香,身心一点一点沉醉下去。“谁?”离我不远处的凉亭下似乎有人,“公子,是我。”原来是紫陌姑娘。“姑娘怎么也睡不着?还有好兴致来看莲花。”我问道,“公子不也是么?刚做了一个梦,所以吓醒了。”紫陌不好意思地说。我挠了挠头,暗笑自己的胆小。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紫陌在我面前,我便相信我的紫儿平安无事,担心的心情自然得到平复一些。“这花真美。”“是啊,为了赏花,前段时间我还付出了悲惨的代价,由于不慎掉进池里昏迷了好长时间呢。”紫陌笑言。她的话使我心里一惊,为什么紫儿对其遭遇的描述跟她如此相似?又为什么她们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到了这里紫儿就没了踪迹?太多的巧合令我不得不怀疑眼前的紫陌就是紫儿。“……现在都还有点后遗症。”“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相见不相识,共饮长江水”我轻轻地吟出这首经常回荡在梦中的诗,恍惚间感觉她就是我的紫儿,紧紧地握住她的双肩,激动地喊:“紫儿!紫儿!是我啊,拜托你快想起来!”受到剧烈的摇晃,紫陌忽然用双手抱着头一副很痛苦的样子,某些记忆在她体内开始苏醒,“好痛!”她喊道。过了一会儿,待她平静下来,看到我时忽然眼前一亮,“我想起来了!”一头扑到我怀里。我开始明白,冥冥之中早已有人将我与紫陌的红线牵好,今后无论穿梭古今,世里世外,我们都不会分开。一阵风咋起,吹迷了我的双眼,我紧紧地搂住怀中的紫陌,渐渐失去知觉。
阳光变得好温柔,轻柔地抚摩着我的脸旁,我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我那凌乱的书桌上。原来一切都只是场梦。时钟正指着早晨八点整。看看空空的屋子忽然想起梦中的紫陌来,心中怅然若失。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目光停留在母亲寄来的那一袋青色的莲子上,落寞地笑了笑。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