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数月前相比,他完全变了个人,不再是当初我见他时那么强壮,精神奕奕,而今的他,萎靡颓废,脸色苍白,完全就像是一个久病不愈的人,这让我大吃一惊,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无所谓地摇摇头,一口饮尽了手里的一杯酒。我用所想到的几十种可能猜测他的现状,可是都被他否认了,于是,我决定带他去看医生,他说自己很健康。“如果你这样是健康,世上就不会有病人了。”我大声说,引起四周食客的注意。他抬头四处看看,然后低声说:“我的确没病,就是睡的不好罢了。”“睡的不好?你干什么呢,为什么会睡不好?”“也没有什么,就是在倒班。”他说的轻描淡写。“什么工作倒班会把人折磨成这副德行。”我盯着他。他轻轻笑了笑,“别担心,会好起来的。吃饭吧。”他举起筷子的同时,电话响了。
他说了句什么含糊不清,然后对我说要去接班了,有空回请我。然后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却不成想,这是见到他最为正常的最后一面。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都没有他的消息,每次打电话都是关机的。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于是我在一个周末的时候去他家找他。
凭着我的记忆,很容易就找到他的家,那栋座落在一群家属楼最后面的房子。
给我开门的是他的母亲,她竟然也与数月前见到的判若两人,我又一次开始纳闷,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他们变成这样。
她看见我倒是很高兴,忙请我进屋,给我倒了杯红茶。
我打量四周,又让我发现了惊异的场面,他们原本雪白的墙面剥落了大块的墙皮,墙角挂着塔灰,红木的高档家具也被一道道划痕弄的面目全非,最令人惊讶的是,我一眼看见另一个房间放着的电脑桌上,那台价格不菲的名牌电脑显示器一个大洞,主机也完全走样,里面的配置碎成一块块,电线也断成一截一截地乱扔着,我惊愕地看着这一切,“让你见笑了。可是,这些,唉,全是电脑,全是电脑惹出来的!”我这才回过头,看见她捂着脸哭泣,要知道她曾经可是个很要强的人,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哭泣,或者显示她脆弱的一面,特别是在他儿子的朋友面前,可是现在到底出了什么事会让她这样痛哭失声。
“不要这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也有些手足无措。
于是,她告诉了我一件让人不可思议的事件。
几个月前,他强烈地要求要买一台电脑,自从买了电脑以来,他就整天整天地在打游戏,吃得少睡得少,短短一周就已经瘦成一把骨头了,为此他父亲很生气,骂了他多次都不见效,于是,上个月中,他父亲实在气坏了,就把他的电脑砸了,砸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他并没有因此而表现出后悔,反而非常仇恨他的父亲,他消失了一个星期,我们四处寻找,结果在一间网吧找到他,他父亲把他硬拉回来狠狠打了一顿,这家具上的痕迹就是证明,打完之后,就将他锁在家里,哪也不许他去。
开始他跟谁也不讲话,后来,我们有一天下班,竟然看见他坐在这些破烂前,好象依然在入神地玩游戏一样,一手握着鼠标不断点击移动,我们跑过去,看见他目光呆滞,接着就带他去看医生,我还把这些破烂扔了。可是那天夜里,哦,太可怕了,我在半夜突然醒来,因为我清楚地听到他房里传出的电脑游戏声,我当时只是在想他怎么又玩到这么晚,可是突然才想起,电脑我明明已经扔了。于是我走到他的房间门口,推开门,我看见那破电脑依然放在他的桌上,他又像开始那些对着电脑移动鼠标,我当时吓坏了,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它们捡回来的,我去喊他的父亲,可是,我怎么也叫不醒他,医生来检查,说是属于深度睡眠状态,现在还在医院。而他却不见了。我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到底是怎么了,天哪。
她边说边哭,这件事若是从任何人嘴里听到都是令人不可置信的,但我看着她,无论如何也不得不相信她的话。“伯父他还好吗?”我问。她摇摇头,眼泪又下来了,“就是一直在睡,无论用什么法子都不醒。”“伯母,你不要太难过,我先走了,我去想办法找找他。”她忙感激地望着我:“好的,你一向是他最好的朋友,一切都拜托你了。有什么消息给我打电话。哦,这是我的电话。”她从茶几下拿出一片纸来飞快地写下一串数字交给我。我将它放进上衣口袋里,然后告辞出来。
外面阳光正好,可是我却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冷,刚听完这样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接受。我走出家属院的大门,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我在往车站走的时候,一群十八九岁的男孩子从我身旁冲过去,差点将我撞倒,而当我抬头看他们的时候,他们却飞快地兴奋地冲进一间网吧去了。
我眼前一亮,网吧!是的,他一定在某个网吧里。
我迈脚走了进去。
呵,这是个多少热闹非凡的地方!烟雾弥漫,乌烟瘴气,人声嘈杂中不时冒出几句粗话,我定定地站在原地。一排排电脑前全坐着年轻人,双眼紧紧盯着发亮的有些刺眼的屏幕,嘴里叼着香烟,手边的烟灰碟里塞得满满的烟蒂,我一排排电脑找去,并没有找到他。我拿出跟他曾经的一张合影给吧台里的服务员,指着他的脸问他们最近有没有见过他,他们都摇摇头说很久没来了,走时我留下自己的名片,说有他的消息给我打电话。
于是,我在他家附近开始,一间一间网吧的搜索,却一无所获。
也许他是怕他的父亲再一次找到他,而跑到更远的,更偏避的地方也说不准,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将去哪找他?中午吃过饭,我给几个客户打了电话,又给公司打了电话安排一些事宜。然后继续去查寻他的下落。
快到傍晚时分,我进了这条街最后一间网吧。
转了一圈后,我依然满怀失望,留下我的名片后,刚要出门,左边几个人突然开始大骂起来:“妈的,这是谁?真是太可恶了。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游戏玩的好吗?凭什么把我蹋出来?”另一个人也站进来大叫:“你不知道他?他是这游戏里的老大,牛的很,我们好几个哥们都被他给踢了,谁输就蹋谁。”“王八蛋!把他给老子找出来,老子不挂了他才怪,跟我来这套!他以为他是谁?”说话的人气愤之极,火冒三丈,不过一场游戏,却搞的像真的一样,唉,现在的年轻人。我摇摇头,“他不是大副吗?这人我见过,游戏是玩的不错。”另一个人的声音在我快要走出大门时响声,我一震,大副?!是的,是他,他一直这样叫自己,我猛地回过头来冲到那堆人旁将他们推开,“他在哪?”我问,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他们回过头来看着我不屑地说:“你也被他踢了?”“他在哪,你们谁能找到他,至少,可以跟他说话。”我焦急万分地问他们。“他这不在线吗?直接跟他聊就是了,不过,他不轻易跟人说话的。”
“怎么说?”我问他们,他们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我,“你连这个都不会,还进网吧混哪?”我从钱包里扯出一张钱来递给说话的人,“帮我跟他说话。”他怔了怔,这才飞快地收下钱,坐正身体,其他人都好奇地望着我。“说什么?”“帮我问他,他在哪?”他照我的话将字打进一个对话框里。可是好半天没有回音。“你告诉他,我是落川。”他照做。不一会儿,他回话了,他说,我知道。
“知道为什么不回我的话?你在哪,我要见你。”
“我不想见你,不想见任何人。我现在不需要。”
“你不要这样任性,你的父亲还在医院里。”
“这与我何干,他是自找的。”我为他这么冷漠深感震惊。“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父亲!”
“少来这套了,没事别烦我。”
“我必须要见见你。”
“没必要,我很好。而且我看,你也不错,所以没有必要。你忙你的吧,别管我。”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再等,他也不再说一个字了。
我抽着烟,慢慢地走在华灯初上的街头,心里很不痛快,因为我根本无法了解他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可以变得那么冷漠无情,另外,他说看我也很好,他怎么知道?!
我突然停止吸烟,我呆在原地,他说他看我,那么,难道,他刚刚就在我身边我却没有认出他?是的,一定是,他知道是我,该死!我当时怎么没有想到?他一定还在那间网吧,如果我现在赶回去。希望他还没有走,不,不能抱太大的希望,也许他刚才看见了我,这阵早已经离开。
我不管那么多,转身向那间网吧飞跑,一冲进门,我就一个人一个人地寻找,可是,我还是来晚了一步,他走了。我有些气恼地去质问吧台服务员,说为什么他明明在却不告诉我。可是他们却说他们根本没有见过这个人。因为这是张陌生的面孔,而到他们这儿来的全是熟人。如果他来,就一定知道。
不,他们在找借口逃避责任,我正要发火,却又平静下来,他们不是我的员工,我没有资格批评他们什么。我转身往外走,而刚才那个大声叫骂的人还在,我回脸看他的时候,他突然把头用力地贴向屏幕,整张脸都紧紧地贴上去,四周的人惊呼着跳开,那个年轻人用力地想要推开屏幕,可是却只能徒劳地挣扎,而他的脸上的皮肤像融化的胶一般开始粘边在屏幕上,所有的人,包括我都被赅了一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人被紧紧地粘在屏幕上而束手无措。
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来的,同时白色的救护车也停在了门外,有警察和医生同时推门进来,他们看到这一切的时候也是非常的惊讶,想必他们经历过的种种更为残忍的一幕都不及一半吧。至少,它的惊人程度是这样的。
他们停了几分钟才开始有所行动,几名医生小心翼翼地上前去,却不知道是该搬开他的脸,还是他的身体。一名医生一手扶着他的下巴,一手扶着他的前额,只是那么一拉,结果,他就向后倒过去,可想而知,他的身体一直是在做着抵抗的,然后,我们全都看见了他那张没有脸皮的脸,我听到了惊声的尖叫,就连警察也未及反应,网吧里的顾客们就惊叫着往外冲去。我被人推着趔趄地跌出网吧门外,站在街道中央回头看着,依然没有从那场恐怖的事件中回过神来。
于是,电话响了,是响了很久我才听到的。
“喂。”我的声音干涩而嘶哑,还有些颤抖,“有趣么?”电话里一个男人阴阴地笑着说。“是你?你在哪?”我确定他就在我附近,忙四下寻找着。可是不是慌乱的人群,就是警车和救护车,“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可是我却能很清楚地看见你。别管这个,你觉得这种报复方式如何?”他问。
我脑海里又浮现出刚才的那一幕,我发誓,我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想要看见了。“报复方式?”我有些理不清头绪。“是呀,要知道,现在的我可不能容忍有人那样的嚣张。”他笑了两声。“你是说,那人的死与你有关?天哪,你,可是,不对,那不是你能干的了的事情,而且我根本没有见着你,你无从下手,更何况,那种方式,那种方式……”“别激动,朋友,这种方式是最为合适的了。”“你怎么办到的?用了什么东西?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你根本不在场。”我承认,我快要疯了。“我在,只是你没有看见我罢了。而且这种方式是所有报复方式中最为简单的,对付这种无名小辈足够了。嘿嘿。”他又得意地笑起来,到如今,只有这笑声才是我所认识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