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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缸银
网友【小梦】 2006-12-23 12:18:39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3    1
秋气静谧,溪水如歌。
江南的秋天,多了三分萧瑟,少了七分闷热。百草依然湿润,并无枯萎迹象,秋蝉的声声低鸣,也没了炎夏的喧扰和欢畅,枝叶已开始泛黄,随风颤颤舞摆,似要急切地扑入尘埃,摇摇欲落。
临安府上有一大户,远近闻名。此人姓李名宇,已七十有三,丧妻多年,不曾再娶。
膝下有子三人,长子次子都已成家立业,唯有三子却只一十三岁,不谙世故。
李宇少时,祖上经商做绸缎生意,家产积累甚多,晚年喜得贵子,欣喜非常。小娃娃生得白白胖胖,俊秀可人,李家上下倍加宠爱。于是引香拜佛,不料却求得一下下签,李宇惊惶不安,急寻高人求解,后得清凉寺寂善禅师指点:此子八字缺土,偏偏命里犯金,若想成年富贵,不可在家中藏金带玉,需揽财守户,方能去祸消灾。李宇便将家产变卖,将所有金器皆溶换白银,所有首饰银子藏于水缸,锁在后院厢房。宅内更是戒备严密,临安府各大镖局精心挑选来的一流高手,日夜三班,轮换守卫。
据说,李宇将这些白花花的银子整整填满了八只大缸。于是就有人送了他一个外号,叫“李八缸”。
李八缸身材魁伟,师承少林俗家,虽已七十有三,仍是矍铄有力,双目灼灼,鹤发银须,梳理得光洁整齐。
李家后院内有一花园,园中有一株榆钱树,儿时已在,不知究竟有几年。蒺草丛里有茸花飞上飞下,似与秋风嬉戏,枯叶随风而舞,细听时,只觉沥沥萧飒,嗡嗡回响,四无人声,声在树里。
每日清晨起来,李八缸便在花园的小亭子里沏上一壶武夷乌龙茶,练一躺虎鹤双形,然后去城中太白楼上与几位酒友小饮听歌,生活倒也逍遥自在。
长子李宜霖四十有五,幼时便送少林习武,性子刚烈,力大无穷,待人倒是谦逊有礼,从不招惹是非,也从不持强欺弱。承接父业之后,南七北六奔波来回,生意场上并不如意,与李八缸的感情更是淡泊的很。二子李宜亭比老大小了四岁,游手好闲,至今不曾娶妻,终日里与一帮狐朋狗友厮混烟花场地,吃喝嫖赌,无所不能。
李月生在李家人的眼里就是一个活宝贝,李八缸自小教他习武强身,月生天资明慧,一学便通。只是性情古怪,似永远长不大,永远也懂不了世故人情,虽然聪明伶俐,却也让李八缸很是头疼。
李月生幼时不擅言语,玩伴甚少,性格内向孤僻,反与家中养得小猫小狗感情颇深。
李八缸曾化得不少银子从京城托人捎来纯种蒙古狗,月生喜欢,取了个名字叫“李儿”,整日翻墙滚地,口中叫唤:李儿李儿,来跟爹爹玩。李八缸心里疼极小儿,虽然无缘无故多了个犬孙,面上难堪,嘴上却从来不说。“李儿”长得高大威猛,毛皮光亮,熟通人性。月生把玩数月便没了兴趣,人突然安静下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李儿看,似中邪般口里喃喃自语,不知说些什么。
李八缸急忙又花了大价钱买来波斯国的家养花猫,月生爱极,终日与花猫为伴,冷落李儿,那李儿却知道失宠,呜呜叫起,恨得张牙舞爪,双目赤红,要月生一个巴掌拍过去才能安静。一年冬天,李月生受了风寒,一病不起,三日不曾下床,那花猫便无人照顾,居然在一天夜里钻进花园树洞,活活冻死。此事被月生知道,他也不哭不闹,大雪天脱光了衣裤,跑到屋外挨冻。李八缸又惊又怒,问其原因,月生只说一句:你不是不管猫儿死活的么,我也冻死你儿子。
李八缸曾有个习惯,极爱留须,长须齐胸,最长时有过一尺,常常单手执腰,挺胸抚须,大笑三声,以须长酷似关云长而引为自豪。一日,月生玩得无聊,便嬉闹着去抚李八缸的长须,思忖了半饷,忽然好奇地问:爹爹,你这胡子这么长,夜里睡觉时,是把它放在被子里面,还是放在被子外面?于是,李八缸被这个问题困扰了一夜,他将胡子放进被子里面,只觉浑身不舒服;又将胡子放在被子外面,好象也不妥,终究不知道胡子该怎么放置才好。第二天清晨,李八缸两眼通红,二话不说,将胡子一刀割了,从此这三寸银须,便再也没敢留过四寸。
李八缸知此子极难管束,无可奈何下,便在春暖花开之时给月生定了亲事,娶来了媳妇。这女子姓车名桂香,长像并不出众,为人倒是通才达识,端庄贤惠,与李家老少妇幼相处融洽,亲善和睦。
自从花猫冻死,月生的性情越显孤独,再也没养过其他宠物。与李儿和好如初,形影不离,夫妻之间反而疏远,一天里能说得上的话最多三两句。玩得累了,衣来伸伸手,饭来张开口,车氏也不生气,从来是露着笑脸,将丈夫当儿子般哄到书桌傍,耐着性子劝他读书写字。
月生沉毅寡言,贪玩成性,桂香劝他读书,他极不情愿,只说功名利事他心中不求,不解读书用处。妻问:你不读书,怎知为人事?月生便说:晏婴所云,哲夫成城,哲妇倾城,聪明的男子可以使国家稳固强盛,聪明的女子却能使国家颠覆流离,我如此笨拙之人读书何用?妻子笑笑,说:你不求功名也是可以,你我孝顺爹娘,好好过日子,读书既是消遣,何必想这些无味的天下大事。月生一怔,闭口不再多说一字,心里暗自寻思这过日子的小事也不容易罢?抬头望着窗外,枝头有飞鸟跃过,振翅欢唱,射向碧空如洗的天穹,月生叹了口气,喃喃道:奈何望不到边……目光神游,心事就浓烈起来。
春去秋来,无人知道李月生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每日在李家大宅过得衣食无忧的日子,与李儿游戏,与花鸟为伴,不经意时他会对着宅墙,仰视天空,眼神里流露了一丝自由的渴望却被他一闪而过。
袅袅秋风,清爽怡人。
李八缸清晨起来,仍然喜欢在花园小亭子里品茶赏花,惬意时便舞起拳脚,虎虎风声,只看那数片枯叶斜弋飘落时,竟忽然觉得气喘得厉害,头昏目眩,险些跌倒。李八缸闭目养神,心里暗自叹了声,轻轻地摇头。
李八缸每日去喝酒,正午必回,今日迟迟未归,家里人心里着急起来,却听门外有熟人来报:李老爷子晕倒太白楼。众人这下慌了手脚,老爷子岁数大了,万一有个闪失做后辈的罪过不小。亲朋好友将李八缸送到李家,只说老爷子喝酒谈心时无人看出异常,不明原因地突然从椅上栽了下来,吓坏了傍人。家里人安置李八缸进厢房躺下,他倒是神智尚清,直说要见寂善师兄。
清凉寺的主持便是寂善禅师,虽潜心研佛,却也涉释人情,通晓世故,深得临安百姓信赖。二人以师兄弟相称,至交多年,识为知己,如今李八缸突然要见寂善师兄,李府家人自然知道老爷子心事,急奔清凉寺去请寂善。
寂善闻讯,神情漠然,沐浴更衣之后,便来见李八缸。二人在厢房倾谈一夜,次日凌晨突然出现四个和尚,抬了一顶粗布衲帘的小轿来,收拾了李八缸的换洗衣物,将老爷子抬进轿里。寂善在李府走了一圈,径自到了后院花园,在门上加了根铁链,跟着轿子一言不发往清凉寺去了。李府上下暗自猜忌,疑心老爷子是要不行了,才找来寂善和尚安置后事,只是如今话也不曾交代一句,以后这家谁来主持?
平日李八缸在家,管教有方,家风严谨,此时突然不在,二子李宜亭说话的声音便大了起来:老头子不在,家里自然由我作主。于是,设宴摆酒,请来外面不三不四的朋友,通宵畅饮,猜拳笑骂,好不痛快。月生只是不语,照例溜狗读书,家中变故似与他毫不相干。
李宜亭与几个朋友整日寻欢作乐,府中丫鬟仆人怨声载道,敢怒又不敢言。友人中有多事好奇者,询问起八缸藏银的传闻来,李宜亭被问到痛处,脸色一沉,很是恼火。
原来那后院花园只李八缸一人去得,外人一步休想靠近,便是李家亲生儿子,也不曾窥视半眼。友人怂恿:李老爷子不在,岂不是天赐良机么?李宜亭心思隐动,意痒难忍,半夜起来,约了两个熟谙偷窃勾当的江湖朋友,换了一身夜行黑衣,轻手轻脚地往后院摸去。
后院高墙耸立,花草寂静,中有铁门紧闭,铜环钢链,宛如棍粗。铁锁更是牢牢相扣,沉重无比,看那模样,纵有神刀利斧也削不得丝毫。李宜亭颇觉失望,抬头忽见墙边有一矮桂树,粗枝斜长,临空探伸,心里一喜:若是攀到树枝,滑落到墙上,却也容易。三人心意相通,顺着粗枝晃荡往墙头移动,脚尖触瓦,人已翻身而过,悄无声响,身轻如燕。李宜亭压低声音,笑骂一句:果然是贼胚子。
花园草木无声,偶有夜鸟枝头扑扑而动,小亭边几片枯叶缓缓飘落,更显得苍凉孤寂。三人弓着身子,屏住呼吸,悄然往厢房过去。厢房位在花园正中,红木青窗,雕花图腾,甚是别致。四周有池塘围绕,浮萍在月色下黯然闪烁,走过木桥,三人忽见房内有亮光渗出,时跳时隐,不由心里欢喜,只想这定是成堆的银子光亮如此,才这般惊心刺眼。
厢房窗门紧闭,密不通风,看不仔细屋里布置,李宜亭东张西望,不知从何下手。
那二人虽与李宜亭交好,但也各怀鬼胎,今夜偷进李家后院,本来就是李宜亭的意思,若是进去大肆掠夺,恐李宜亭不依,毕竟这是他自己家的财物,不如就由着李宜亭领头,分点辛苦银子来,逍遥快活几天,日后追责起来,大可推脱了事,李家二子取来的银子,是偷是窃,与他们便无半分瓜葛了。
李宜亭为人谨慎,此时见夜闯后院这般的顺利容易,心里便犹疑不绝起来。都说李宅大院戒备森严,李八缸曾在临安府各大镖局请来一流高手日夜把守,今夜怎么一个都见不到?后院死寂沉沉,人迹难寻,偏偏房里有这诱人银光,莫非有诈?
忽然,大门吱地一声,自行而开,三人一惊,低身想躲。却见门扇在夜风中晃晃摇弋,屋里黑呼呼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李宜亭心里愈发紧张,大气也不敢吐,小心地进屋,借着月色,便瞧见了墙角边有一排长桌,桌上整齐地端放了八只精致的水缸,大小寻常缸盆一般无二,黝黑发亮,异常阴森,缸口用皆以红布遮盖,徒生寒意,令人毛骨悚然。李宜亭眼珠子转动,暗想古怪,后面二人心里均想:传闻原来不假。欣喜万分时,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冲了上去,便去揭那红布。
揭开红布,果然是一缸澄亮耀眼的白银,却见缸内沿口处,有一排银子在缓缓挪动,那人红布仍举在半空中,却是怔住,银子怎么会动?
一道银光突然临空激射,冲上红布!那人一声惨叫,整个人凭空弹起,拔足往门外跳出,左脚踩在右脚上,一头栽进了池塘。那道银光跌回缸中,赫然竟是一条极细的银色小蛇,碧白如玉,闪闪发光,正昂头吐信,扭动着身躯,丝丝有声。
那被咬之人在池塘里翻滚几下,便没了动静,身子陷在淤泥里,随着浮萍和落叶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二人骇出一身冷汗,撒腿狂奔,只恨少长了两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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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似有鬼叫声,又无缘无故的少了个人,其他朋友自然要问起,李宜亭谎称此人天亮离开,说有要紧事情,不方便打扰各位休息,至于那鬼叫声音,疑心是街上疯子发病,众人也便不去在意。
长子李宜霖常年在外经商,收到消息,急急忙忙地赶回李家,怒气冲天,大声指责李宜亭和李月生的不孝,将家中那群骗吃骗喝的无赖一个个地拎起来,扔在街上,他力气极大,那些朋友知李家长子的本事,无人敢与之顶撞。又追问老爷子离家的究竟,众人只说不知,李宜霖心急如焚,当日便赶去了清凉寺。李宜亭心里大是不快,当着月生的面就说:老头子有事他才回来,你大哥是急着分家了。月生不以为然,说:爹爹只是去清凉寺清静几日,不会有事。
次日,李宜霖回来,脸上有了笑容,通报李府上下,老爷子在清凉寺与寂善禅师伴佛研经,身子无碍,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李宜霖安置好家中事务,将宜亭月生二人叫到跟前,慎重吩咐:老爷子是不行了,你二人随我去清凉寺见他,不可让他人知道。他行事谨慎如此,说不好李八缸即日便要归天。李宜亭暗自高兴,只盼那八只缸银能分到手两三只,也够他逍遥快活半辈子了。月生心里却是害怕,他明白家中产业一直是爹爹一手控制,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八缸藏银,但是后院的戒备严密,是宁可信其有也不能信其无,别人敬重李八缸,怕的就是他的品德威望,富甲一方,若是如今突然撒手离去,一命归西,那八缸藏银的传闻也就烟消云散了,家无双亲多败子,以后谁还来理李家后人?
兄弟三人悄悄地到了清凉寺,寂善和尚神情沉重,引三人去了李八缸卧房。李八缸卧躺床上,须发尽白,面上已黯然无光,微阖着双眼,似气力全无。月生瞧见李八缸竟这般地憔悴了许多,悲从心来,泪流泉涌:爹爹醒来,爹爹醒来。
李八缸恍惚时见到三个儿子,勉强坐起了身子,缓缓道:你兄弟三人已长大成人,儿女之债,我也不欠你们,宜霖有家业为守,自然不怕,唯有宜亭月生两个,为父却仍放心不下。我日子无多,家中存银本是当年为月生去祸消灾而留,我托寂善师兄保管,等我死后,你们将家产分了,宜霖宜亭分了银子首饰,屋宅留给月生罢。李宜亭听了这番话,居然也挤出泪水,扑到床头痛哭起来:爹爹作主就是。李宜霖虽悲痛神伤,却是个不肯落泪的汉子,握住了老父的手,答应李八缸日后定照顾好月生。
生死离别本是人之常情,却也不可伤心太深,寂善和尚见气氛悲切,将三人好言劝走,端来滋补汤药,与李八缸屈席而坐,低声倾谈。
夜深风冷,静籁无声。
月生在床上翻来覆去,记着白天李八缸的那番话,心里委实想之不通。他起来更衣,持了一截火烛,小心的去李八缸的卧房,人倚在门外,望着爹爹的模样,迟迟不敢进去。
李八缸见到光亮,两眼便睁开,微微一笑,示意月生进来。李月生见烛光里慈父关切的眼神,想自己在家中孤傲冷漠,骄蛮任性,从来不知父亲怜爱,鼻子酸起,又落下泪来。
李八缸道:三子之中,我最疼的是你,你可知我为何不分银子给你?月生摇头。李八缸叹了口气,说:不是我私心偏袒,宜霖是你二人兄长,孰情孰理他都会帮你,宜亭虽好吃懒做,不学无术,毕竟是我亲生,分他钱财只是为他余生有个依靠而已,不至于沦落街头,被人耻笑李家无用,你生来就是富贵之身,为父最放心的就是你,你好好守住家门,日后为李家光宗耀祖,我九泉之下也瞑目了。月生只是哭泣,对李八缸这番话是懂非懂:爹爹是要我守住家门罢,儿子定听教诲,只是,只是我一无所长,又做不来生意。
李八缸干咳数声,又说:人生苦乐皆有定数,钱财更是身外物。我早知你心所向,是外面花花世界,坎坷生活你都没有经历过,纵给你千金也会散尽。你有贤妻作伴,留你屋宅,切记不可变卖,你有个安定住处,专心读书,诚信为人,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为父的心思。
月生虽然满腹疑问,见李八缸说的句句在理,也就不再吭声,替他将被子盖好,不经意地又去抚摩父亲胡须,李八缸心弦扰动,紧紧握着月生双手,眼眶湿润。月生便想起童年时光,父子二人欢乐玩耍,这日子已一去不再复返,眼见这生离死别更令他心如刀割,扑通跪倒地上,与李八缸抱头痛哭。
寂善和尚依李八缸所托,去李府安排事务,兄弟三人在清凉寺住了五日,日夜陪伴父亲身边,李八缸日渐虚弱,第六天清晨便安然去世。寺内和尚准备法事,诵经超度亡魂。钟声悠扬,天空黯然无色,沉暮里,秋雨斜斜飘落。
听闻李八缸归西,李家三兄弟分家,亲朋好友纷纷赶到李府,想来一探八缸藏银的究竟,李宜霖与寂善和尚忙里忙外将家中事务安排妥当,对那些平日里少有上门的亲戚朋友一概不理。李宜亭却早已花费了银子买好住所,眉开眼笑与朋友大摆酒宴,将父亲丧事抛得干干净净。月生将自己关在房里,只跟了李儿做伴,任由车氏百般劝解,也不出来。屋宅偌大,如何养家?车氏一愁莫展,只得披麻带孝,分派银两,安置丫鬟仆人的去处。李府上下与车氏感情甚好,无人愿走。车氏掩面哭泣,只说老爷子不曾分来财物,空有屋院,却无力眷养家仆,何出何从也由不得她作主。丫鬟仆人哭声一片,依依不舍离开李家。
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
昔时门庭若市的李府已无往日的生气,空屋人静,再也无人提起八缸藏银的事。
待到月生出来见人,已消瘦了一圈,街坊邻居有看见了,远远只打个招呼,人情冷暖,他是瞧了清楚。偶尔也教人读书识字,车氏在家帮人刺绣缝衣,换一小袋小米回家,二人勉强填饱肚子,倒是饿得李儿经常跑出家门,终日在外游荡。
秋去冬来,人生无奈。月生本是娇养惯的人,没有妻子耐苦,数月下来,人也苍老了许多。李宜亭花天酒地,从来不顾兄弟死活,曾厚着脸面劝月生将屋卖了,月生宁死不肯,说爹爹只留下这宅院给他,一两银子不曾分得,若还有些兄弟情意,便不要来骗。
李宜亭听了,也不好强来。幸好李宜霖倒是记着老父临终言语,时常过来月生家,带些布帛礼物。月生闷声不响,不爱与大哥多话,李宜霖无奈,给些碎银,吩咐车氏几句,若是一家生计清苦,可来汾阳寻他。月生有了银子,便跑去饮酒,喝得醉熏熏回家,满腹怨言尽找车氏发泄。车氏性子柔弱,从不与他顶撞,夜里只偷偷哭泣,第二天仍要起来,一天辛苦缝衣换得几贯米钱。
转眼又过了大半年,二人守着大宅,便是日子再苦也舍不得变卖,李月生无心读书,百般寂聊,居然就想起做生意。只是家中存米都只剩半月,哪有本钱?车氏至小父母就不在人世,自从嫁给月生,娘家亲戚更是少有来往,除了去找大伯讨要,便没有办法可想。月生又闷闷不乐,车氏劝道: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我们家这般潦倒,谁来理你,大伯不是外人,总能帮你。夫婿不必烦恼,过几日托人捎信去汾阳,问你哥哥借些本钱,便是囤米挑菜,也做些小买卖。月生目光灼闪,抬头仰望天空,喃喃地说:我以为贫穷自在,富贵多忧,原来都是颠倒的。
月生在临安城寻了李八缸生前布行里的老朋友,托他商行伙计带他去汾阳,商行答应了,即日上门报信,说可随他们贩运货物的商船同行。月生欢喜,抱着李儿手舞足蹈了一番,带上干粮包袱,与妻子道别,急切地要往山西汾阳去找大哥。回头去望李家宅门,斜风细雨里,月生眼眶湿润,那朱漆红木,琉瓦高墙,已渐渐远了。
若念西河旧交友,鱼父应许出函关。
杜牧此诗颂誉汾阳,流传至今,据《国语》所载:“夷吾封中大夫里克以汾阳之田”,夷吾便是春秋时晋国的太子,中大夫里克是朝中掌握实权的元老,晋献公死后,夷吾希望里克助他取得王位,并写信给里克:“诚得立,封子汾阳田百万”。不料继位之后却杀了里克,而其子女免罪,避地相城,以地为姓,改姓相里。
李月生随商船到了汾阳县城,汾阳自古以酒水闻名,绢行布商却也到处都是,直瞧得月生眼花缭乱,在闹市中流连往返,竟将寻兄之事忘得干净。此时天色昏暗,临近傍晚,一摸包袱,干粮早已吃完,月生从家里出来只带数枚钱币,如今身无分文,莫说寻亲,便是借宿一晚只怕也难找地方。偏又饥饿难熬,一夜颠簸,迷迷糊糊到了一家布行门口,扑通一声,栽倒地上。
次日清晨,李月生恍惚醒来,闻到饭香,睁眼一看,一老丈笑容满面,亲切地往床边递来米饭。月生也不客气,将碗中米饭吃得一粒不剩。老丈问月生从何处来,到何处去,月生也不隐瞒,一五一十的将来汾阳寻亲的事情说了。那老丈听得月生往临安而来,脸色忽沉,又问月生来汾阳寻得是何人,月生便说是李宜霖,老丈手中瓷碗哐当落地,摔个粉碎,眼中有泪翻滚,急问:可是临安李家的长子?月生点头说是,老丈突然跌坐地上,放声大哭,家中几个老小皆闻讯过来,揉胸掐背,手忙脚乱。月生大感意外,扶起老丈,问明原因。老丈死命拉住月生双手,悲声叫起:数月前商行路遇强人,你大哥义薄云天,挺身而出,将商行数十人救出虎口,强贼暗放冷箭,射中宜霖,不料那箭上竟有剧毒,回天无术。说完便已气吐如丝,悲痛欲绝。李月生听到这晴天霹雳,大叫一声,晕死过去。
当真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李月生满怀希望来汾阳寻大哥借银,却是空欢喜了一场,如今亲人尽数离去,生计无望,怎不令得月生痛心疾首。那老丈姓徐,也做布商生意,月生在徐家住下,听老丈讲起哥哥杀贼除恶的事情,便要热血翻腾。原来汾阳每家商行皆有马队护行,时逢旺季,便相约结伴同行。汾阳西去长安,东通洛阳,但必经函谷关,因在谷中,深险如函而得名,头东自崤山,尾西至潼津,通名函谷,堪称天险。
方圆百里,有一伙强贼出没,号称“一窝黄蜂”。收过钱的能通融过去,拒不交钱的便要扣下货物不与通行,汾阳商贾深受其苦。那日徐家老丈与大女儿二人跟了马队将布料运去洛阳,李宜霖也在马队之中。本来交上银子即可安然无事,却不想强贼中有一头目,见徐家老丈的女儿生得标致,硬要抢去山头做压寨夫人,徐老丈磕头求饶,强人仍然不理,李宜霖出来劝解,只说了几句便与强贼动起手来。李宜霖力劲刚猛,一把拧掉一贼人脑袋,杀得眼红,拳脚舞了开,将一窝黄蜂一顿痛打,掩护着马队过了关口。强贼气怒,冷箭从后面射来,正中李宜霖小腿,毒发攻心,死在路上。
徐老丈视月生为恩人,安排衣食住行,更将月生推荐到布贾商号,呵护有加。
李月生自小接触丝绸布帛,对布料的精细挑选,剪裁如何计量都颇为在行,丝绣针线更是眼光独道,加上潜心好学,不出数月便熟谙生意,在汾阳城中深得同行信誉。
 0   2006-12-23 12:19:1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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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老丈尚有小女,名秋玉,至今未嫁,年芳二八,眉目清秀,聪明伶俐,长得甚是可爱。徐老丈有心撮合,月生却直言不讳,只说家中有结发妻子,婉言谢绝。徐老丈也不生气,说李家恩重如山,可娶月生做偏房,两家结亲是他毕生所望,秋玉也心甘情愿。
月生身在他乡无依无靠,得徐家如此厚爱,心里感激,随即拜倒,叫声岳父,欢喜地答应下来。
月生做了徐家女婿,便帮徐老丈打理商行生意。近日,有商会联盟马队相约赶往洛阳交货,徐老丈心事重重,将月生唤到身边,有意让月生随马队出行,问月生可有信心为徐家树立榜样,月生记起大哥惨死之事,心里忿恨,决心带领马队闯闯函谷关。徐老丈细心嘱咐,有几件首饰捎去洛阳,交与大姐一家,并可与姐夫商议成立商号的事情。
即日马队出发,一行十余人,直奔洛阳而去。李月生明知路途凶险,也并不害怕。
烈日当空,人饥马渴,如此急走了数日,马队到了崤山,再进去便是函谷关。众人疲累不堪,寻了处偏僻灌林歇脚,忽然间,前方尘土翻扬,哨鸣声不绝,无数匹快马奔驰而来,分左右两路,竟将商行的马队团团围住,数柄钢刀虎虎有风,反照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马首皆立着一面血红色小旗,绣着一只黄蜂。
李月生瞧见那绣着黄蜂模样的小旗,心里明白,这些人自然便是函谷关最凶悍的强贼:一窝黄蜂。为首大汉凶眉怒眼,一张马脸刀疤纵横,鼻头居然穿着一小指般粗的金环,宽刀架在肩头,马鞭一扬,恶狠狠地便道:老子叫大黄蜂。李月生虽然手脚冰凉,却也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将准备好的一袋碎银子抛过去,客气地说声:你好。大黄蜂随手抄过钱袋,掂了掂分量,重重地咳了一咳,一口浓痰扑地声便朝李月生脸上飞来。李月生侧身一闪,大黄蜂破口就骂:你他奶奶地,老子三天没酒喝了,好个屁。李月生倒也知趣,道:原来几位大爷这么急着赶路,是酒瘾犯了,不如我来作东,到洛阳再请几位当家的喝上几盅。大黄蜂一愣,见李月生如此乖巧礼貌,一时之间便骂不出口,仔细打量了李月生几眼,又盯着马队仔细瞧了瞧,说:小娃子细皮肉嫩,做这辛苦买卖倒也不容易。李月生说,小本生意,大爷行个方便。
大黄蜂绕了一圈,恶狠狠的眼神,吓得商行伙计不敢吭声一句,大黄蜂瞧见马背上驮了一口铁箱,冷冷地问月生箱子里是什么,李月生答:是些平常首饰,给亲戚家顺路带上点小玩具。大黄蜂点了点头,道:很好,留下东西便让你们过去。李月生奇道:这些小孩子的玩具和首饰,当家的也要?大黄蜂眨了眨眼,嘿嘿地说,怎么不要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窝黄蜂横行函谷关数年,绝不是徒有虚名,在江湖上混饭吃,若不心狠手辣,干净利索,莫说吃香喝辣,吸上几口西北风都有些困难,所以他们的做事方法很直接,有酒就喝,有东西便抢。莫说几件首饰玩具,就算是一个铜板,这二,三十人一起出来,总不能白跑一躺,自然也照抢不误。
李月生只觉手脚麻木,一张脸涨得通红,说:我可是给过钱了。大黄蜂没好气地说:看你这鸟模样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箱子留下,赶快走人。李月生憋足了一口气,居然从口中崩出一句:箱子我死活不给。这话一说出口,一窝黄蜂轰然叫骂,抽刀舞棍,随时有可能杀将过来,李月生觉得头皮发麻,脖颈有汗流淌,耳边有嗡嗡眩鸣,心里害怕起来,险些晕倒。
一窝黄蜂自出道以来,抢劫钱财无数,每次行动都不曾落空,被劫之人不是号啕大哭,便是苦苦哀求告饶,倒从未听见这么一句断然拒绝的话,大黄蜂鼻子上套着那只金环圈,此时忽然便竖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珠子瞪圆了,金环圈更是抖得厉害。周围数十匹快马绕着月生打起转来,噪声四起,兵器恍恍高举,只等大黄蜂马鞭一扬,一起冲上前去活活将李月生踩死。
大黄蜂眼看李月生有几分硬骨气,倒颇为好奇,绕着他走了一圈,冷冷地又说:小娃儿嘴皮子挺硬,不知道骨头硬不硬。我们今日来了三十人,若是你能一人打十个,我们还有二十个。二十个汉子,勉强也能活活咬死你,估计占不到什么便宜。换句话说罢,就算你能一人打三十个,我们也只是打个平手。就算你竟很能打,一人打三十一个,那我们就真的很怕你了,哈哈,哈。李月生皱了皱眉头,说:我勉强打一个可以。大黄蜂喝了声:好,莫说我们一窝黄蜂以多欺少,现在给你个机会,我们三十个人当中,有大黄蜂也有小毛虫,你随便挑个人出来打。李月生张望周围黄蜂,一个个皆是熊腰虎背,杀气腾腾,心里又凉了半截。大黄蜂见李月生闭口不语,不由大怒:莫要耽误老子时间,小狗子,你出来跟他单挑!
小狗子是飞着冲出来的。
若是月生见到身上趴着条小毛虫,用根小指头轻轻一拨,便可将它弹落;忽然发现一只大黄蜂叮在脸上,有何想法?倘若月生看见一条疯狗冲将过来,也许会下意识地用脚去踢它脑袋,此时一只恶狼扑过来,月生又该怎么做?小狗子不是小毛虫,也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人。眼睛血红血红,动作快得惊人,他又不像是人,却是凶狼,张牙舞爪地已扑到跟前,李月生身子往后一仰,跌倒地上,小狗子哇哇怪叫,尖刀很利索地就往李月生脖子抹去。
一窝黄蜂停止躁动,屏住了呼吸一起盯着李月生看。果然,有鲜血飞溅出来,腥气很浓,一窝黄蜂雀跃欢呼。但很快他们突然安静了,瞪大了眼珠,脸色已经惨白,他们看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李月生居然站了起来。李月生还能站起来,小狗子的尖刀自然是不曾割破他的喉咙,那方才飞溅如此之高的鲜血又是何解?
小狗子背对着众人,背上却有个洞,鲜血正扑扑地从那个洞里冒出来。大大小小的黄蜂们都瞄着头吃惊地望着小狗子背上的半截刀头,他们始终想不通,李月生的刀是怎么穿过小狗子肚皮的?大黄蜂更是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角不停地抽动。
李月生弹了弹衣襟上的灰尘,说:当家的,我可以走了么?大黄蜂的额头滚下几滴汗珠,他只觉得胃在翻滚难受,他一直是非常信任小狗子速度的,打死都不会相信小狗子的身上会突然多出这么一个洞。他脸色难看极了,声音也变得沙哑:这把不算,重新来过。
十匹快马呼啸而来,这次居然扑过来十个。李月生横刀在手,脸涨得通红:你们……你们怎地这般不讲理。
一只凶狼侥幸能杀,十只饿狼如何应付?钱财是身外之物,命却只有一条,这个道理是人皆懂,可惜李月生却没明白。他愤怒了,一个失去了理智的人,远比饿狼更令人可怕。李月生不知从何处迸发出来的勇气,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突然力大无穷,竟以一敌十,在人群中穿梭,凛凛刀光里有黄蜂们的惨叫声,也有快马中刀时发出绝望的沉呼声,鲜血染红了李月生的衣衫,刀刃翻起,已砍出缺口。
李月生在愤怒,大黄蜂是看出来了,因为他还没有来得及扑出去,李月生已经迎面冲过来。金环在疾风里嗡嗡作响,大黄蜂的鼻尖已渗出几滴汗珠。当刀尖刺进胸膛的那刹那,大黄蜂有点后悔,他临死时才明白了一个道理:送给别人一个机会,也就是给自己留条路走,凡事若赶尽杀绝,讨不回半点便宜。世上有很多的事情往往意违人愿,黄蜂们原以为自己是恶狼,李月生只不过是一只肥羊,哪里想到,李月生竟是一头猛虎。
一时之间,哭喊哀号;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月生双眼血红,居然一人一刀将一窝黄蜂三十人杀得干干净净。各大商行的老板伙计本来已躲得远远的,此时瞧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纷纷拜倒在地,视李月生天神降临。这一路上月生以血染旗,大黄蜂的头颅高高地挂在旗杆之上,将商行联盟马队的货物安全送至洛阳。
从此,汾阳洛阳各大布行生意场皆推举月生为商会盟主,历经数年,月生积攥千金,富泽一方。江湖上黑白两道再也无人敢来惹月生堂的商号,只要马队押运途中有强贼出没,远远看见“月生”大旗,便都会自觉退后三里,为的便是一个原因:这世上已无人能挡李月生愤怒一刀。
又过数年,月生堂的生意遍及大江南北,月生商号人所皆知,李月生更是风光一时。
一日梦中,恍惚间隐隐听见李八缸呼唤:儿啊,如今你成就事业,可回家去了,八缸鼎立,黄金万两,你与妻儿衣食无忧,为父也算是了却心愿。月生夜半惊醒,心中便思念起家中贤妻,归心似箭。
即日,月生将汾阳大小商行生意安置好,将产业尽数皆交托于徐家亲戚兄弟,便亲自监督船商造船。数月之后,成群结队的商船随流而下,浩浩荡荡,直驶临安。
临安城内各大商号早已听到风声,在城外江边等候商会盟主,人山人海蜂涌而来,敲锣打鼓,接迎月生还乡。
李月生领着徐氏急忙忙赶到了家门外,只见朱漆尚在,墙门却已破旧不堪,不由地万分感触,幽幽叹气。月生临走汾阳找大哥借银之时,车氏已有身孕,如今生下一子,已能读书写字,取名李望思。这些年来母子二人过着清贫如洗的日子,三餐不饱,车氏辛苦操劳,加上日夜思念夫婿,悲伤过度,身体已极为虚弱,躺在床上忽听得到门外喧闹,不知何故,勉强地起身到了屋外,见眼前赫然活生生地站着一人,不是夫婿是谁?
一时悲喜交加,晕倒在地。
厢房里,李月生抚过妻子鬓前几许白发,百感交集,紧紧搂着未曾见过的儿子,久久不肯松手。小儿聪明伶俐,眨着眼睛怯怯地唤声:爹爹。李月生欣喜如狂,只觉愧对贤妻。徐氏掩面哭泣,伏地跪倒,羞愧地道:原来姐姐这般命苦。一家四人拥抱一起,落下幸福的泪来。
月生不见李儿,甚是思念,便问起究竟,车氏伤心地道:自你走后,李儿一直守在家中,不吃不喝,整日望着大门不吭一声,你二哥来过几次,吵着要卖屋宅,李儿扑上去咬,被你二哥当头打了一棒,没过几月便死了。月生悲极,感慨与李儿之情,只叹从此不能相见。
李月生风光还乡,以前的亲戚好友皆来道贺,惟独不见李宜亭。月生花了重金寻他下落,众人只说已好久未见,不知死活。又有人说几年前曾在临安街头见一乞丐,喝酒的醉样,极像李宜亭。
李府大院又有了从前的气派,宅内屋房修复得富丽堂皇。李月生记得寂善和尚,往清凉寺去施礼谢恩,寂善和尚早已圆寂多年,月生在父亲去世的厢房里诵经念佛,小住了几日,只觉那句积金千两,不如明解经书,真的是字字在理,临行前将寺里佛像重沐金身,以解这佛界尘缘。
至此,李月生广施善事,救助贫困,临安府城里城外的百姓都深受其恩,皆称月生“李大善人”。
秋去冬来,春暖又花开。
人在夕阳,犹生感怀。
李月生每日清晨起来,沏上一壶武夷乌龙茶,便在花园小亭里闭目养神,身前常伴一狗,名也叫作李儿。
寂静无声的花园,榆钱树已老死多年,肃立在秋风萧瑟里,几许凄凉。月生回想起当年花猫冻死一事,心里不胜感慨。唤来家仆打扫厢房,将花园,小亭,池塘边杂草割除,淤泥冲尽,池塘中当年与李宜亭夜探后院,落水而死的那人,早已尸骨无存。家仆们又将老死的榆钱树锯倒,用锄铲挖地数尺,翻土去取树根,忽听当地一声响,似刨到硬物,铁锄居然嘣了个口子。众人只觉古怪,树坑愈挖愈大,豁然一片,整整齐齐地埋了八只黝黑发亮的水缸。而先前那只被砸破的缸沿上,露出一截锄痕,缸漆脱落,金黄澄澄,刺得人睁不开眼。
世上有几人能知命数将来?世上也只有金子才能发出如此夺目的光彩!原来当年寂善和尚为李八缸托付,埋下这八只水缸,这么多年而无人知晓,竟然是纯金打造。
如今八缸藏银的传说又犹现眼前,“人生苦乐皆有定数”,李八缸那充满关爱慈祥的笑脸仿佛就在天边。
李月生仰头望天,泪流满面。



转自:榕树下
 0   2006-12-23 12:20:0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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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6-12-23 12:18:3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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