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丫,你把肚子里的娃卖掉了?”
“凤她娘,卖掉了。”
“男娃女娃?”
“不清楚。”
“卖了多少钱?”
“三千。”
“啧啧,好价钱。”
“还行。”
“王三丫,你也舍得?那可是你肚子里的肉啊。”
“舍不得有啥办法,谁叫俺穷?”
“也是,下回俺也去,反正俺不偷不抢,卖块肉都不给?”
“那就叫你那口子使把劲吧,听说城里的有钱人特喜欢这个。”
“咦,王三丫,你老公呢?不是跟你一起去的吗?”
“他回来经过菜洼,说是浇完水就回来。”
“啧啧,他还去那池子里挑水啊,昨天张彩春那口子刚淹死在那哩。”
“啥?张彩春不是刚进城卖过娃吗?”
“是啊,她那口子疼她,自己一个人去浇菜,不想就淹死在池子里了。真是作孽啊。”
……
“王三丫,王三丫,你快去。”
“黑狗李,你嚷嚷什么,俺跑不动。”
“你老公掉池子里了。”
王三丫拔腿就跑,也不管肚子还在痛,等跑到了村口的池子旁边,她男人已经给捞上来了。
“没得活了。”
王三丫一听这话,一头栽了下去。
旁边的人继续讨论:“奇了,我就看见一群乌鸦,围着大头李飞,飞了一阵,忽然呱呱呱叫几声,这大头李,不知怎的,就掉下去了。”
“啧啧,这死法跟张彩春老公一模一样啊。”
“就是,刚掉下去大伙就看见了,赶紧跳进去捞,就怎么也捞不着,等捞着了,人又死了。”
“俺看着邪门。”
“俺也看着邪门,莫不是……”
“不是什么?”
“莫不是那些乌鸦?”
“有可能。”
“大伙看,乌鸦要飞起来了。”
一帮人便一齐抬头看村口,两株光秃秃的老槐树上,密密麻麻的乌鸦,倏地飞了起来,徐徐地绕子村子飞了几圈,又落回到原来的树顶上。
一帮人抬了尸首,刚进村子,头顶上的乌鸦,忽然噪动起来,“呱呱呱”,声音异常凄厉。
城里的仙品堂药店,一大早就开门了。
小伙计老六正在擦药柜上的尘埃,经理赵邦颂进来了。
“老六,今天发市没有?”
“没有。”
“奇怪了。”
“是啊,隔壁清一品汤的陈老板,今天还没见过来。”
“嗯,他不是准每天八点过来的吗?”
“是啊。”
“也不知他搞什么鬼,每次都买那几味药,又不肯一次买个够,天天五付。”
“嘿嘿,俺背都背出来他要的东西了,制首乌、白果仁、黑枣、麦冬、丹参、枸杞、竹萸、薏苡仁……”
“老六,下回你先把药捡好了,他来了一拎就走,岂不省事?”
“经理,不行啊,这个人变态,要现捡的。”
“我看他每天往我们这跑,是给他的客人看的。”
“那不是?俺都听别人说了,说他们熬的那个什么汤,每天只熬十盅,闹得门庭若市的。”
“老六,依你说他们会熬什么汤?这么神秘?而且喝的都是有钱人,你看那个台湾老头,隔周便来一次,开着宝马,搂着小秘,六十多岁的人了,还神气得不得了。”
“他们说熬的是十全大补汤。”
“切,骗小孩都不会,十全大补汤哪家酒楼熬不出来?”
“俺瞧他们熬的是人肉汤。”
“高,说着边了。”
“经理你发现没有?马路对面老槐树上的乌鸦,这一阵子老不安生。”
“唔?”
“它们平时很少喊的,可这段时间每天都要叫五次。”
“五付药,五次?”
“怪。”
“嘘,别说了。”
“怎么了?”
“陈老板来了。”
老六忙迎了出去:“陈老板,早咧。”
“早。”
“捡药来了?”
“唔,老样子,药方在这。”
赵邦颂也走了出来:“老陈,早啊。”
“啊,老赵,是你啊,多少天不见你啦?有空到我那喝汤去。”
“一定一定。”
“别客气喂,咱们好兄弟,有空就去啊,我请客。”
这时候老六已经把药捡好了:“陈老板,要不要俺送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提着就行。老赵,走喽。”
“老陈,好走啊,不送了。”
“不用,不用。”陈哲授一边说着,一边出了仙品堂的门。
槐树上的乌鸦,忽然飞了起来,绕着树顶呱呱呱地叫。
屋子里,老六说:“怪了,今天乌鸦要叫六次了。”
赵邦颂问:“怎么了?”
“往常陈老板来,乌鸦都不叫的,今天怎么就叫起来了。”
“神经病,多叫一次就让你疑神疑鬼的。”
“这倒不是。不过俺娘说,乌鸦一叫,兆头不好。”
“算了,管那么多?干活去吧。”
陈哲授拎着五包药,得意洋洋地往自己的店里走,冷不妨一脚踩了个物件,差点摔倒。
那物件“哎哟”了声,陈哲授方定下神来,一看,原来是个老乞丐,坐在仙品堂与一品汤之间的台阶上。陈哲授大怒:“老东西,躺哪不行?躺在这里碍我发财,滚。”
老乞丐挣扎着爬了起来,脸色堪是惊慌:“老板,借个光,可怜可怜俺,给俺几个子儿吧。”
陈哲授骂道:“屁,门都没有,趁早滚得远远的,否则找人收拾你,吓我一跳还想要钱?”说完便走。
老乞丐在后面跟着他,手上举着个破碗:“老板,不给钱也行,给俺一口汤喝喝,俺饿得慌。”
陈哲授抬手一推,老乞丐又是哎哟一声,破碗一下子没拿稳,摔到地上,烂成了一地碎片。
老乞丐哭道:“老板,你不给吃的就不给吧,干嘛要打破俺的饭碗?”
陈哲授骂他:“狗东西,不看在你老的份上,我还想踢你两脚呢。”
老乞丐哭道:“有钱人连善心都不发,就不怕天打雷劈?”
陈哲授哈哈大笑:“老家伙,天是有钱人的,雷是有钱人的,劈都不劈有钱人,只劈穷鬼。”
说音未落,晴朗朗的天,忽然一声雷响,直震得陈哲授耳朵发痛。他愣了愣,不再说话,抬脚进了店门。
老乞丐却跟他着进来了:“老板,要不俺给你算个命,换你点钱,也不亏你,如何?”
陈哲授一边推他,一边说:“出去出去,想讨饭到外边讨去,我这里一会要来贵人,别让他们看着你生厌。”
老乞丐被他推到了外面,也生气了:“黑心肝,俺本来想指点你一条活路,你倒是给脸不要脸。”
陈哲授刚才听了那一声雷,心底已经有了疑虑,再听老乞丐这话,不由得踌躇起来,把药交给了店里的伙计,自己跟着老乞丐走了出来,却还是死要面子:“嘿嘿,照你这么说,我是要死的喽?”
“老板你印堂发暗,阴气重滞,过不了中午十二点的。”
陈哲授“唔”了一声:“有解法吗?”
老乞丐道:“有是有,不过……”
陈哲授骂道:“老东西,我就知道你想骗钱。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在这里吓唬我,我不信这一套的。”
老乞丐一笑:“你不信?你不信跟俺出来干什么?”
陈哲授一时哑口,半晌才说:“师傅,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你也要真人露点相才行啊。”
老乞丐嘿嘿笑道:“容易。”说罢一只手遥遥指向马路对面的槐树,口中念念有词。陈哲授只听得他低喝一声“过来”,便有盘踞在树顶上的两只乌鸦,箭一般冲了下来,落在老乞丐的手臂上。
老乞丐摸了摸它们的毛羽,慈祥地道一声:“去吧。”两只乌鸦,张开翅膀,晃晃悠悠地又飞了起来,回到它们树顶上的窝里。
老乞丐两眼精光闪闪,望着陈哲授:“你信了没有?”
陈哲授面如土色,两只膝盖,不由自主地弯了下来,跪在老乞丐面前:“师傅救我。”
陈哲授点头哈腰地把老乞丐迎进一品汤,也不管众伙计与前来喝早茶的客人狐疑的目光,安排他进了一间雅座坐下,又亲自倒茶端汤,等看到他脸上有了满意的笑容了,这才告了个“慢待”,自己匆匆忙忙去柜上取了两万块钱,用红包封好了,又回到雅座,把红包恭恭敬敬地给了老乞丐。
老乞丐看也不看,把红包收进了一个破皮包里,对陈哲授说:“带俺去厨房看看,这个店的阴气,就来自那地方。”
陈哲授忙把老乞丐带进厨房。老乞丐四下看了看,皱着眉说:“不是这个。”
陈哲授听此一说,心中更是信服,当下把厨房里的伙计都支了出去,自己轻手轻脚的走到厨房的一壁墙边,移开挂墙上的一块活动插座,露出一个洞来,再把手伸进洞里,一拧,墙壁中间忽然就开了一扇门。
老乞丐一脚踏了进去:“就是这里了。”
原来这是一间很隐秘的屋子,屋子里只有一个痴痴呆呆的厨子,在清洗一些东西。靠窗台的的位置上,一色放了五个陶瓷汤锅,底下正用木炭慢慢煨着,锅里冒出一阵阵轻烟,那烟在屋子里弥漫开来,一阵醉人的香气,直沁入屋里这几个人的心肺。
老乞丐走过去,看着痴呆厨子手中洗着的物件,叹了一声:“你难道不知,这是不积阴功的事么?”
陈哲授不敢答话,两眼斜觑着老乞丐,眼中时阴时晴的,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老乞丐又叹了一口气,指着泡在水中的物件,对陈哲授说:“你看,你看这些小孩子。”
陈哲授顺着老乞丐的手指,看向脸盆里的胎儿。
盆中,一共有五个胎儿。陈哲授眼光所及,只见他们在清水中拼命地挣扎,被痴呆厨师一个一个地按到水里搓来揉去,气都喘不过来,正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吞吐清水。
陈哲授啊的一声大叫,一下子清醒过来,刚才的事,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梦,恍然间又都没有了,只剩下那个痴呆厨师,正一个一个地把五个胎儿自盆中捞起,放到砧板之上,取了菜刀,一刀一刀地把几个胎儿砍下头、砍下四肢、开肚、取出内脏,把大块一点的身体砍成小块。
老乞丐似笑非笑,看着痴呆厨师操刀,直至他把几个胎儿各自放进煮开了的陶瓷汤锅里,盖上了盖子,这才转过脸对陈哲授说:“这两万块只救得了你,假若你还要救外面等着喝汤的客人,就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