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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者(四)
网友【小梦】 2006-12-30 03:38:10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8    1
第四章面具

第13章枫叶和羽毛

前仓巷的老木在市民广场摆了一个馄饨摊,兼卖牛肉面,因为味口好,所以生意不错。小本买卖赚的是辛苦钱,老木每天都要在市民广场呆到一点多钟,然后一个人推着馄饨摊回前仓巷。她的老婆每天晚上都过去帮忙,但自从有了孩子,老婆晚上就不出门了,这样,老木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些。

老木其实并不老,过完年才满三十,但他常年在外头风吹日晒,一脸老相,所以,认识他的人都叫他老木。

这天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老木就觉得头有点晕,但他没当回事。坚持到十二点半那会儿,脑袋越来越沉,他伸手摸摸脑门,觉得比平时烫。

因为发烧,所以老木这天收摊比平时早了半个小时。

他推着车大约要走四十分钟才能回到前仓巷。前仓巷也在海城的老城区,附近的平房建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老木刚进巷口时觉得有些气喘,身上还冒冷汗,他便把车停下,打算抽根烟歇会儿,然后一股作气坚持到家。

就在他点烟那工夫,突然听到几声尖锐的响声,像是有人在鸣发鞭炮。接着,前仓巷上空绽放出十几朵焰火,花花绿绿的颜色染红了半边天。

老木仰头看了半天,直到天空重新变得寂静,他才不满地低声嘀咕一句。不知道这是什么人在发神经,深更半夜的放焰火。

但这终究是跟他没有关系的事,所以他抽完烟后很快便推车往前去了。

这天晚上,跟老木同住在前仓巷的庄老头又开始失眠了。

前仓巷的人都说,庄老头晚年过得比年轻时滋润,辛辛苦苦抚养大的三个儿子现在都挺有出息,老大当了官,老二赚到了钱,最不济的小儿子半年前买彩票还中了二十多万。更难得的是这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孝顺,他们好多年前就自己买了房搬出去住,哥仨争着要把庄老头接自己家里去尽孝心。

庄老头这辈子不容易,老伴死得早,他是又当爹又当妈,这回总算是熬出头了。可偏偏这庄老头脾气倔,还认死理儿,他轮流到三个儿子家宽敞明亮的新房里各住一星期,自己把铺盖卷又扛回前仓巷的老房子里了。

庄老头说年纪大了,睡觉得沾点儿地气,儿子家的房子虽然好,但都在半空中悬着,他睡不踏实。三个儿子轮番做他思想工作,可他铁定了心要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谁劝也没有用。

老房子还是老房子,但它现在跟以前已经很不一样了。三个儿子共同出资翻修装潢,该有的电器全都给添上,还给老爷子雇了一个小保姆,每月的零花钱怎么花也花不完。前仓巷的人这回又说了,庄老头连梦里估计都在偷着乐。

庄老头这晚想到这些话,忍不住长长叹口气。日子过得好了,他的身体却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各种老年病一块儿往他身体里钻,到了半夜,想睡个安稳觉都难。还有他的前列腺也出了点问题,一晚要起好几次夜。

庄老头现在心里负担挺重,他怕自己哪天真的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这天晚上他九点钟不到就上了床,翻来覆去瞎折腾,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迷迷糊糊刚有了点睡意,忽然听到“咣啷”一声响,好容易攒来的那点睡意,像受惊的鱼样,忽悠一下全没了。

庄老头心里那个气呀,真想爬起来冲着后窗吼上两嗓子。

后窗正对着另一户人家的窗子,这老房子就算翻修装潢过,隔音效果还是差。那一声“咣啷”声音也许并不大,但深更半夜的,它落到一个失眠老头的耳朵里,就跟一发炮弹差不多了。

庄老头这边生着闷气,睁着眼在黑暗里躺半天,渐渐有了些尿意,便起身披了件衣服到外头小解。前仓巷的住户要方便只能去外面的公共厕所,有时候天晚实在懒得往外跑,男人们便会就近找些僻静处解决,而女人便动用家里的专用容器。庄老头家出门二十米便有一个厕所,他出门,还想透透气。

从厕所里出来,他看到一个衬衫搭肩膀上的光头青年,正晃着膀子从不远处的一扇门里出来。庄老头对那男青年的光头挺有兴趣,他走过自己身边时还歪头看了一下。庄老头断定只有剃刀刮过的脑袋才能光得闪闪发亮。

后来他跟一个警察说起那晚的事后,警察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来。照片上的人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眼睛还睁着,身子底下有好大一摊血。
庄老头一眼就认出这人就是他那晚上厕所时碰见的光头青年。

“现在已经查明,那个光头的青年叫二贵,灌云县新坝乡人。经前仓巷的庄老头证实,他被杀当晚曾经去过小棉花租住的房子。小棉花就是那个在双龙路银座娱乐城做小姐的死者。通过尸检,小棉花与二贵在同一个晚上被害,只是死在不同的地方,并且,因为小棉花死在自己的房子里,而她平时又跟周围邻居没什么来往,所以直到两天后,我们撬开她的房门,才发现她已经死了。”

还是在天蓬茶楼里,秦歌低声跟马南说着案情。这时候正是下午三点多钟,茶楼里几乎没什么客人,所以说话也不怕被人偷听到。

本来公安局有纪律,未侦破的刑事案件,不得对外界透露消息。可是这个马南显然不同,队长就这起连环杀人案,专门向局里做过汇报,并提出请马南来做协查员,协助刑侦队破案。局领导研究后,认为这次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绝不是那种只有匹夫之勇的亡命徒,他有相当高的智慧和反侦破能力,而且,每次现场留下的线索中,都包含着极为重要的信息。刑侦队的这些同志,虽然在破案方面个个都是能手,但对于破译凶手留下的线索,显然力有未逮,而马南的学识与缜密的推理逻辑,恰好可以弥补刑侦队员们这方面的不足。

局领导同意了队长的请求,并下达了早日破案的要求。

跟马南打交道的活儿,责无旁贷地落在秦歌肩上。秦歌心里头叫苦,局里同意请马南做协查员,好像给了马南多大面子似的,但那马南可是块难啃的骨头,他不高兴做的事,他连照面都不跟你打,真能活活把人给急死。

他已经两次跟秦歌表达了他不想知道这案子具体情况的意思。

可是这回事情却出奇地顺利,因为马南被秦歌给难倒了。看着马南紧锁眉头沉思不语的样子,秦歌心里还有些下意识的快感,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会儿幸灾乐祸不太应该,如果连马南都解不开凶手留下的谜题,那么,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另一位受害者出现。

小棉花的死让刑侦队的所有同志都意识到时间的紧迫性。

这回,把马南给难住的是一片枫叶和一根羽毛。

“海城的市中心东迁,为此,东城区专门兴建了一个规模宏大的苍梧绿园。苍梧绿园里有一片枫树林,这片枫叶就是从那里摘下来的。还有羽毛,我们请教了有关专家,他们说这是百灵的羽毛,百灵这种鸟并不少见,属于观赏鸟类,海城很多人家里都有,只要早上去公园绿地,肯定能见到一拔一拔提着鸟笼的老头,里面最多的就是画眉和百灵。”秦歌说。

枫叶的叶梗和羽毛的下端,用窄窄的胶带纸缠在了一块儿,乍一看就点像胸花,事实上它们真的是在死者小棉花的胸口被发现的。

由于证物不能随便带出来,所以这回秦歌给马南看的还是照片。

马南端详照片足有半个小时没有说话,他皱起的眉峰与一脸的凝重,让秦歌知道,这回凶手真的是出了道难题。

最后马南重重地吁了口气,面上带着些茫然看着秦歌:“也许这一回我真的要让你们失望了。”

秦歌焦急起来:“你别这么快打退堂鼓,再好好想想。”

“出题的人可以根据他所掌握的知识信手拈来,如果解题的人不知道这题目的出处,那么,除了干着急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秦歌当然不会就这样放过马南:“你别着急,我也没逼着你马上给我答案。兴许你回去睡一觉,醒过来就把这题给解开了。再者说,那凶手的学问再大,但我还真不信能大过你。”

“也许这跟学问没关系,每个人都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那你更得把这题给解开了,你这么大学问的人,能输给一个没知识的杀人凶手吗?”秦歌添油加醋鼓惑马南,“说不定那凶手现在已经知道前两道题都是你给我们解开的,这回他存心整了道难题来难为你。咱们不能让一个罪犯笑话不是。再说了,你解开这道题,兴许就能救活一条命,这可是功德无量的事。”

马南半天没动静,脸上也没任何表情,他呆呆地看着秦歌,好像还在思索。

秦歌继续烧火:“这难题我们局领导可说了,海城你要解不开,就没人解得开了。这会儿我真不想给你施加什么压力,但事实上是,如果你解不开这难题,凶手再杀一个人,那你可就脱不了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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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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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Lv0 创始功勋
他顿一下,再重重地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不希望看到自己成为杀人犯——的帮凶吧。”

马南变了脸色。

“虽然我知道那不关我的事,但我还是不想做帮凶。”马南重重地道,“我并不介意我输给一个杀人凶手,我介意的是他还要继续杀人。”

秦歌展眉一笑:“所以,你就该帮助我们尽快抓到他。”

又过了一会儿,马南点头:“好了,我现在需要了解一些这个案子的情况,或者,我可以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于是,秦歌这才开始把刑侦队掌握到的情况细细说给马南听。

“死者二贵与小棉花是同乡,银座娱乐城的小姐提供了一条线索,二贵曾经以告诉小棉花家人她在城里做小姐为由,勒索过小棉花。案发当晚,根据庄老头提供的线索,我们可以判定二贵去找过小棉花,而且俩人还发生过争执。二贵从小棉花租住的房子里出去后,便死在了隔着三条街的另外一处租赁房外面。而小棉花也在当晚被人杀害。从杀人手法以及时间上,我们可以断定凶手是一个人,他在杀了二贵后,又潜回前仓巷杀死了小棉花。”

马南凝神听着,不发一言。

“据前仓巷里摆馄饨摊的老木说,他当晚收摊回家刚进入前仓巷时,曾看到有人燃放烟花。而在前几天遇害的杨迪,他死前跟女朋友回家途中,也曾亲眼见到凶手燃放烟花。看来,除了杀人后留下线索,凶手还把燃放烟花作为他杀人的标志。我们现在正在着手调查第一个被杀的孤老头遇害当晚,是否也有人看到焰火。”

“焰火。”马南嘀咕了一句,目光变得有些迷离。

“焰火的寓意是瞬间的美丽,美丽过后便是冰冷的死亡。”他自语道,“凶手在燃放烟花之前一定还做过别的一些事情。”

“凶手还做过什么我们不知道,但受害者死前的生活都曾发生过一些变化。”秦歌心里佩服马南的心思缜密,只从凶手燃放烟花便能察觉更多的情况,“那个五十多岁的孤老头一直靠拾荒生活,而且还有些智障,所以到老还独身一人。他死前一星期,邻居们反映,他忽然不用每天去捡垃圾了,而且把自己收拾得特别干净,还换上了新衣服。有些好事的邻居便拉住他套他的话,孤老头支支唔唔好长时间,才透露他有了女人,而且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没有年轻漂亮的女人会跟着捡破烂的老头,他得到女人的惟一办法就是付钱,而且,如果钱少,那种职业的女人也不会做他的生意。”马南道。

“还有杨迪,死前生活非常拮据,只能在拾荒街上最廉价的地方租房子。但他死前两天,却能在紫金之巅那样的地方开个人音乐会。队里的同志去紫金之巅调查过了,以前在那儿开音乐会,得经过他们一个音乐家董事的资格认证,然后交纳昂贵的场地租用费才行。但那音乐家董事去年刚刚病逝,所以在那儿开音乐会的条件宽松了许多,惟一的条件就是你能付得起钱。”

“开场音乐会得要多少钱?”马南问。

“十万。”秦歌摇头苦笑,“十万块钱还只是场地租用费。”

“杨迪当然付不起十万块钱的场地费,所以一定有人在背后资助他。”

“我们也这样认为,那资助他的人,很可能就是杀人凶手。”

马南点头:“杨迪死亡时凶手留下的线索告诉我们,他的下一个目标其实是小棉花,但这中间还出现了另一个叫二贵的死者,而这二贵又曾经勒索过小棉花,所以,也许是小棉花授意凶手杀死了二贵。”

秦歌愣一下,再回想一下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不禁点头。

“这三名死者生前都经历过一些异常情况,孤老头有了女人,杨迪在紫金之巅举行个人音乐会,而勒索过的小棉花也被人杀了。”马南皱眉道,“这些异常显然都跟凶手脱不了关系,这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秦歌盯着他看,脱口而出:“魔瓶的故事?”

马南颔首,算是对秦歌的赞许:“渔夫在海边捡到了魔瓶,里面出来的魔鬼要杀死渔夫,但之前,他却要满足渔夫的三个愿望。”
“凶手在杀死孤老头杨迪和小棉花之前,也达成了他们一个心愿。”

“凶手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目的,他是想通过这些死者,告诉我们一些事情。”马南沉吟了一下,再接着道,“或者凶手在完成某种仪式。”

“仪式?”秦歌这回是真有些不解了。

“你一定看过台湾的一部影片《双瞳》,里面讲述了一个成仙的故事。道教成仙必经五狱的考验,如果要成仙的人自己不能忍受五狱的痛苦,必须找五个有罪的人替他承受。那五个罪人必须分别死于寒冰狱、火坑狱、抽肠狱、剜心狱和拔舌狱。”

秦歌倒吸口冷气,《双瞳》的片子他看过,但他不相信现实生活里真的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这都什么时代了,难道还有人会相信成仙的事?

马南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意,慢吞吞地道:“成仙的故事并不荒唐,你只要周末或者初一十五,去教堂或者山上的庙里,会见到很多虔诚的信徒,他们大多坚信人有前生和后世,他们拼命在活着的时候积功聚德,只为死后能上天堂或者再度轮回时,能够重新做人。”

马南见秦歌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继续道:“现代人物质生活虽然丰富了,但精神世界却越来越空虚,没有了信仰的现代人,只会沉沦到物欲与情欲的沼泽中,所以,如果一个人少些理性,替自己找到一种信仰,未尝不是件好事情。只是,万事皆有度,超出这个度那就坠入魔道了,所以这才有《双瞳》那样的故事。”

“现在我有些相信我们的对手是个坠入魔道的人了。”秦歌叹息。

案情介绍完毕,最终摆在秦歌与马南面前的难题,仍然是那片枫叶与那根羽毛。马南沉默不语,秦歌知道并不是他没有想法,只是,当他还没有最后确定答案时,他肯定不会轻易把它说出来。

秦歌不想加重马南的负担,所以,他还隐藏了一些事情没告诉他。刑侦队现在除了日常工作外,还特别成立了一个行动小组。小姐分成两班,二十四小时留守在刑侦队里,只待马南这边解开难题,找出凶手下一个目标,那么,小组成员便会立刻发动。

这天秦歌与马南临分手的时候,只请求他不管什么时候想到答案,都要立刻通知他。马南当然知道时间就是生命的道理,这回他也一脸严肃,异常郑重地点头。

枫叶和羽毛本来是不相关的两件东西,现在它们联系在一起,而且指向某一个人。马南就在天蓬茶楼里闭上双眼,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而且头隐隐作痛。他知道自己必须解开这道难题,而且得赶在凶手下手之前,可是,半天过去了,外面的天都渐渐黑了下来,他还是觉得无从下手。

他决定明天一早,就去图书馆,也许那里能有他需要的资料。

第14节哭泣的稻草人

梦境是精神对现实世界的暗示,我是个多梦的人,因而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哪一天能在梦里,看见那场困绕我多时的谋杀。那势必场段痛苦的经历,但我却执着地在意识的沼泽里向它挺进。既然冥冥中的力量安排林燕再次走进我的生活,那么,我就有义务弄清这是否是上天给我的某种征兆。

这天傍晚我匆忙迈进楼道,追赶一部门关上一半的电梯。电梯里伸出一只纤秀的手替我挡住电梯门,我跨进电梯说声谢谢,这才发现电梯里只站着一位我熟悉的女人——林燕。

林燕冲我嫣然一笑,那瞬间脸颊还有些绯红。我喉咙里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林燕也有些拘促,目光四处游移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落到我的身上。

“那晚的事,真得好好谢谢你。”她说。

“应该的,换了谁那晚都得那样做。”我认真地回答。

林燕再笑一笑,她跟夜里那个疯狂忧郁的女人已经判若俩人。我喜欢现在的林燕,她正常得像所有漂亮女人一样,身上盈荡着种魅惑的气息。更让我放心的是,我现在确定她真的不认识我了。

这天在电梯里,我们互相做了介绍,我在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但终于还是没有说谎。这时候我倒有一种期望,也许她能从我的名字里记起些什么,但她的神情那时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电梯到了十二楼,她跟我说再见,出了门还再次回头冲我微笑。
 0   2006-12-30 03:38:47  回复
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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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恍惚,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有些不太真实。究竟是她像我一样也患上了失忆症,还是从一开始,我的感觉就骗了我,她根本就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女人。

回到房间里,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凝视着里面的女人。

林燕今晚似乎挺快活,她换了身性感的睡衣便开始不停地忙活。她把客厅整理完毕之后,开始精心地收拾卧室。床头墙上那几个醒目的大字已经消失不见,我猜想她房间的墙上一定经过乳胶漆的处理,口红留上的印记可以很容易地擦去。

林燕在房间里喷了些香水,隔着屏幕,我似乎都能闻到那种幽香。

林燕在调试床头的壁灯,那种暗黄的颜色充满暧昧的气息。

我意识到了什么,坐那儿有些走神。

时间过去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我看到林燕出现在客厅里。她显然听到了什么动静,打开门的时候,我再次看到了那个油头粉面的男人。

情人幽会的所有内容都和性爱有关,短暂的拥抱过后,俩人便拉着手走进了卧室。我在那男人和林燕躺到床上之前,抢先把电脑屏幕关上,然后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有了些轻颤。

我血往上撞,呼吸急促,一些愤怒的力量在身体里四处游走。

我的头又开始疼。老毛病了,血管性头痛,没法根治,只能依靠一些药物来镇痛。这是医生对我说的话。我不想依赖药物,那跟吸毒其实是一码事,所以,我必须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的心态,这样头疼的次数可以少些。

但我今天没法平静。我想打开电脑,我想看看林燕与那男人此刻在做些什么。可是,我不敢,也许那些画面会让我的脑袋疼得裂开来。

那就想些别的事情分散一下精力吧。

我想起今天傍晚时我回了一趟家,我在空旷的房子里坐了半个小时,才想起来我回家的目的。我是要拿一样东西,它安静地躺在我书房的抽屉里。如果我不说,你们一定猜不到那是什么——稻草人。

是的,我在我书房抽屉里藏了一个稻草人,但不是你们在农村的田间见到的那种。我的稻草人只有巴掌大小,我只要用两根手指,便能捏住它的一条腿,让它跟我面对着。有时候我想对它说些什么,但是我的年龄已经不允许我再像个孩子那样袒露心声,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们彼此保持沉默。

这时候,我会想到那些月明星稀的夜晚,我在麦田里跟另一个稻草人说话的情景。农人替稻草人做了一张凶恶的脸,我却用纸板为他做了一副和善的面具。那些夜里飞过麦田的鸟儿会把稻草人张开的双臂当成树枝,它们栖息在上面,再也不用畏惧什么。

我曾经是个孤独的小孩,稻草人是我惟一的朋友。

毫无疑问,成年的我依然保持了我童年时的那份孤独。这时我感到庆幸的是,多年以后,我的生活里依然还能有这样一个稻草人。我们彼此沉默的时候,其实我们也在互相倾诉,别以为语言就是交流的惟一手段。

我的稻草人有一丛黑色的头发,如果在阳光下仔细端详,你会发现那是一些烧焦的痕迹。没错,我当年就是从熊熊燃烧的大火中,救出了我的稻草人。也正是因为那场大火,让我坚定了远离我的家乡的决心,并立誓要将它遗忘。

我说过梦境是精神对现实世界的暗示,我众多的梦境里,那场大火出现的次数最多——那是农人在焚烧他们的麦秆。

丰收的喜悦在秋天里跳跃,那些沉甸甸的麦穗是喜悦的全部内容。一年的辛劳终于有了回报,各家的粮仓里堆满金黄的麦粒,它们虽然不一定真的能改变农人的生活,但起码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可以让人吃上香喷喷的馒头,还可以在过年前换些年货,让新年过得有点滋味。

地里成捆的麦秆像八路军交叉立起来的枪,它们在黄昏之后就要变成一堆大火。农人把化成灰烬的麦秆当作肥料,算是回报土地对于人类的恩赐。

各家的地里都开始燃烧,村庄的上空开始飘荡着烟气和焦糊的味道,夜晚变得温暖而明亮。那些大火吸引了无数的孩子伫足田头,那其中当然也包括我。

我看到稻草人也倒在田边,脸上还戴着我为他做的面具。
我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撒腿往着火的田里跑去。我不记得是谁拉住了我的胳膊,那一定是我的母亲,因为年代久远,我甚至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

我必定挣扎过了,也势必像少不更事的农村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过。但我还是不能挣脱死死抓住我的那只手。我看到稻草人终于被丢弃到了火中——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等到明年,农人会扎起新的稻草人来。

火焰张开大嘴,似乎一口就将它吞噬。

我仿佛听到了哭声,似乎还看到了大火中流出殷红的血液。那是我的稻草人在哭号,它的生命危在旦夕,它在呼唤它惟一的朋友。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挣脱开母亲的手,好像咬了它一口,也或许只是轻轻一挣便获得了自由。我拼命向着火场奔去,越过一路上好多企图阻挡我的人。可我还是晚了一步,稻草人已经被大火完全吞噬。

原来火是会咬人的,它咬得我好痛。但我还是从火中抓住了稻草人的一条胳膊,我用力将它往外拖的时候,我的手上轻飘飘的,我只攥住了短短一截稻草,我还没来得及将稻草上的火苗吹灭,我便被人整个儿抱了起来。

火场越来越远,稻草人已经没有了形状,化成了灰烬。

我只能紧紧地攥住那截稻草,紧紧的,好像攥住了我的稻草人。

我在后来便用那截稻草重新扎了一个稻草人,小小的,有着黑色的头发,仔细看,你会发现那是烧焦过后留下的痕迹。

现在已经是许多年之后,我还保留着它——小小的稻草人。

我发誓再不会让人将它夺去。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在我来海城的第二年,一个秋天落雨的傍晚,我撑着一把黑伞走在落雨的街头,落叶从伞前飘落,清凉的雨线斜落在脸上。街边一家音像店里,忽然传出一阵被雨水打湿的歌声:

亚细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

黄色的脸孔有红色的污泥

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惧

西风在东方唱着悲伤的歌曲

亚细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

没有人要和你玩平等的游戏

每个人都想要你心爱的玩具

亲爱的孩子你为何哭泣

就在那瞬间,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忽然掠上心头,不知觉间,我已经是泪流满面。我哭了,为许多年前那个孤独的小孩,为在大火中化为灰烬的稻草人。

今晚,歌声似乎又重新在耳边回荡,我的脸上凉凉的,心上再次感觉到了那种失去的痛。回忆往事原来竟是这么辛苦的事,我在眼上胡乱抹一把,再次打开电脑屏幕。我已经决定要面对一切了,如果我真的再次喜欢上了一个女人,那么,我就决不允许别人把她抢走。

画面中的男人和女人都平静地躺在床上,让我分辨不清他们之前都做过些什么。俩人在低低地交淡,林燕的神色渐渐变得激动起来,好像有些什么变故正在他们之间发生。我出神地盯着她的面孔,虽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但是,我还是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

这晚油头粉面的男人没有在林燕家里呆多久,当林燕闭了嘴,俩人之间有了片刻的沉默,接着,他从床上下来,平静地开始穿衣服。而林燕依然保持倚坐在床头的姿势,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油头粉面的男人在离开卧室时好像说了句什么,也许他只是回头看了一下林燕,便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我想到这对情人之间可能真的出现了问题,我的心里瞬间有了些下意识的快感。当那男人开门离去的时候,林燕光着身子飞快地从床上跳下来,奔到客厅里,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倾听,然后,整个人都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

我几乎没有思考,立刻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奔出门去,正好赶上电梯下来。我跨进电梯前整理了一下衣物,尽量不让自己露出仓促出门的痕迹。

电梯下了一层又停下,油头粉面的男人低着头站到了我的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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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他身上似乎可以闻到那种熟悉的香气,那是林燕身上的味道。我的呼吸很平静,我的神态也很自如,但我这时却心乱如麻。我清晰地知道我对这男人的敌意,却不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

孤独的孩子总是懦弱的,我救不了我的稻草人。

在电梯里,我想到那个秋天的傍晚,我攥着一束稻草在远离麦田的地方哭泣。我有种错觉,那晚的暮色像一道幕纬,被田地里四处可见的熊熊大火揭开一个口子,幕纬之外的世界其实永远都是熊熊燃烧的大火。

我们这个世界被火焰包围着——那些燃烧着悲伤与愤怒的火焰。

我决定走到林燕身边去,这样,也许能唤醒她的一些记忆。关于报复的念头现在几乎已经不存在了,我执着地认为,肯定有些事情脱离了它原有的秩序,也许是这世界,也许是我们自己。既然林燕曾经跟我共同经历了那些往事,那么,我有义务让她重新回忆起来。

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在电梯里又遇到了林燕。我们微笑着打招呼,全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因为电梯里还有些别的人,所以我们不方便说话。电梯停下,林燕去车库里推她的摩托车时,我先走到小区门口,在路边等她。

没一会儿,林燕骑着车慢慢地过来,我远远冲她招手,她面带些诧异把车停下,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却在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有些腼腆,知道这样在路边拦下她确实有些突兀。

“我想你一定不记得我是谁了。”

林燕笑了:“怎么会,那晚你帮过我,我心里全记着呢。”

我摇摇头,眉峰微皱:“我说的不是那晚的事,难道你真不记得,在许多年以前,我们曾经是挺亲密的朋友。”

这回林艳半天没说出话来,她盯着我,眼神里还有些畏惧。

——她为什么畏惧?是否她已经记起了些什么?

“我当然不要求你一下子想起来,可是,如果我们真的曾经是朋友,而现在却不记得了,这岂非是件很遗憾的事?”我说。

林燕还是不出声,怔怔地盯着我看。

“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世上经常会出现一些我们不能理解的事。我跟你一样,曾经把那段记忆全部给遗忘了,直到有一天,我再次遇见了你,我毫不怀疑我们之间曾经有过一段故事,但是,我却还是不能记起全部细节。所以,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你要我怎么做?”林燕面上的表情已经舒缓了许多。

“我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们好好回忆一下往事。俩人在一块儿回想,肯定比一个人要强。”我犹豫了一下,接着道,“今晚六点,我会在香庭路上的音乐厨房等你。你五点下班,如果没被别的事耽搁,下班后去香庭路大约需要四十五分钟时间,但你通常都会晚一刻钟离开办公室,所以,六点钟的时候,你一定可以赶到音乐厨房去。”

林燕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知道我每天晚一刻钟出门?”

我摇了摇头:“也许这一切今晚都会有答案。”

林燕想了想,重重地点头,她离开时,目光里还带上了些笑意。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忽然觉得有些郁闷。林燕最后的笑意让我想到也许她并不是真的记起了什么,她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对她抱有某种想法的男人,我跟她说的那些话,也许她仅仅把它当成了一个男人用来吸引女人的手段。

我不禁黯然神伤,还感到些无奈。

今天,我得去医院,头疼病还在折磨着我,我必须找到一种根治它的办法。见鬼的血管性头疼,我怀疑是那次伤愈后,某种血管压迫到了脑内的神经,药物治疗和物理治疗都不能治愈这种顽症。我那位主治医生建议我抽空去精神科看看,那儿有位医生创立了一种意识疗法,也许可以帮上我的忙。

晚上六点,我准时坐在音乐厨房的大厅里。音乐厨房是家格调高雅的餐厅,装修风格会让初次进来的人以为进了茶座。我特别选择了一个临窗的座位,这样,如果林燕来了,我立刻就能发现她。
天渐渐地黑了,华灯初上,夜的绚丽让街上的女人也变得美丽起来。这晚我注意到了这城市里居然有那么多美丽的女人,远远看过去,她们都是那么端庄秀丽、美丽动人,她们有很多都跟林燕有几分相像,好几次我都把单身行走的女人当成林燕。

我在音乐厨房里呆了三个小时。医生嘱咐我不能喝酒,但我想喝点啤酒应该没什么大碍,所以,我叫服务员拿了瓶啤酒来。“我有头疼病,不能喝酒,但我却想喝一点,就喝一瓶。”我跟服务员解释道。

九点钟的时候,我面前的餐桌上已经林立了十多个空酒瓶。

夜色因为霓虹的照耀而变得暖暖的,那些风情无限的女人只跟我隔着一层玻璃,只要打碎这层玻璃,也许我就能和其中的哪一位发生什么故事。我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就有些失望,还有些痛恨自己。因为我知道我永远没有打破玻璃的勇气,我只能远远地注视着外面的风景,把自己当成一个局外人。

林燕还是没有接受我的邀请,她那样漂亮的女人,身边一定围绕着很多我这样的男人。我只在某个特殊的时候帮了她一回,剩下的就是在电梯里的两次巧遇,我因此就对她生出奢望,这其实是件很卑劣的行迹。

我最后喝完一瓶啤酒,起身的时候,觉得墙壁有些摇晃。

我居然喝了这么多酒,结帐时我有点生服务员的气。我明明告诉她我不能喝酒,而她却纵容我喝了这么多。我出门前去了趟洗手间,冷水泼在脸上,骤然的凉意让我清醒了许多。

到外面拦了辆出租车,司机问我去哪儿,我想了想,说出了唐风小区的名字。

回到租住的房子里,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

我又看到了那个油头粉面的男人,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色沉凝,目光盯着对面的一个什么地方,间或不动声色地说上一句话,边上的林燕听了便更加激动动。林燕今晚真的很激动,她说话时两只手还在身前不停地摆动,一直不停地说,好像在叙述什么事,又像在抱怨。

我明白了林燕今晚没有去音乐厨房的原因,是那个油头粉面的男人让我失去了一次机会,因而我心里对他充满痛恨。

我的头又有些微痛了,我离开电脑,和衣躺在床上,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并且能够回忆起更多与林燕有关的往事。我的头痛是上帝在打盹,因而我可以在痛中看到一些他不愿意让我看到的事。这晚我看到了一个男人,我跟他正从一家小酒店里出来。小酒店在一条小街上,我们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外面街道上几乎已经没了人迹。我跟那男人似乎想打车,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后来见没有车来,便向着小街的一头走过去。

夜色很浓,我看不清那个男人的模样,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的朋友。

我在这城市里朋友不多,因而我很快便断定他跟我只是初识不久,而且,我相信,那晚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们后来去了哪里,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这个男人是谁,他怎么会在我头痛时跑到我的脑子里来?我使劲想,脑袋更疼了些,那该死的血管性头痛,我想它迟早会要了我的命。你们不知道那种痛,它不会让你受不了,但却把你抛向一片汪洋,每一片浪头涌来,都像要把你吞没。

就在我与汪洋抗争时,我忽然听到了门铃在响。

我忍住头痛坐起来,身上有了些寒意。没有人知道我租下这套房子,因此,根本不可能会有人来按我的门铃。

屋子里很静,门铃的音乐声像是黑暗里游荡的精灵,簇拥着我,包裹着我。我小心翼翼地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我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好像打开门,便能见到夜里长腿的野兽一般。

门铃声还在继续,除了开门我已经别无选择。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这时候,你们当然会想到她就是林燕。

——我明明在电脑里看到她跟那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在一起,此刻,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门边?

——我在电脑里看到的林燕神情激动,她不停地叙述或者抱怨什么,但此刻,她面色平静,甚至在门开见到我的一刹那,脸上还带上了些笑容。

我忽然想到,这注定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很多事情都会在这个夜里发生。
 0   2006-12-30 03:39:3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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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妇产科男医生

听到赵紫琼这名字的人,大多数人会把他当成一个女人,还有人会立刻联想到Hong Kong的女打星杨紫琼。也难怪别人这么想,“琼”的本意就是紫色玉,而玉却是常常被用来形容女人的。赵紫琼的名字让他在生活里多了许多不便和尴尬,他许多年前大学毕业时,就有了去公安局改名字的念头。但是,他听说改名字很麻烦,得跟很多人打交道,这样,又会有很多人在背后偷偷笑他了。

今年他已经三十五岁,赵紫琼的名字仍然印在他的身份证上。

因为这个名字,他在海城几乎没有什么朋友,除了上班,业余时间他几乎都把自己关在家里。他的老婆跟他一个单位,是从乡下来的临时工,模样儿丑陋,脾气暴躁,而且体格魁梧。虽然周围所有人都说她根本配不上赵紫琼,但是,她在家里还是很快就取得了绝对的权力。

除了名字,赵紫琼身上还有很多地方像女人,包括身段和性格。

每天对着那个魁梧的丑女人,他觉得这辈子真算完蛋了。年轻时他也有过梦想,甚至情感比一般女人都要细腻。他梦中情人的模样应该是琼瑶笔下那种纤瘦秀丽,柔情似水,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而现在,他简直娶了一个魔鬼。想想这一辈子都在生活在这魔鬼的掌心里,他连死的心都有。

他老婆的粗鲁与俗气是与生俱来的,刚嫁给赵紫琼时还能尽力隐藏克制,但随着时间推移,毛病渐渐显露出来。赵紫琼虽然看在眼里,但却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不敢,竟然什么都没有说。这种纵容显然是致命的,没要一年,老婆就恢复了悍妇的本性,甚至气急了还会跟他动手。赵紫琼仅有的那点男人自尊,被老婆一巴掌扇掉两颗门牙后便彻底不存在了。

赵紫琼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就是在苟且偷生。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一切,居然会在一夜之间彻底发生改变。

这天晚上,他十一点多才回到家里。老婆知道他上正常班,应该在六点钟下班。结婚这么多年,这可是头一回他在外面逗留这么长时间。赵紫琼进门的时候,老婆的脸色就有些不对。她虽然早就困了,但故意不睡,坐在外面沙发上看电视。赵紫琼进门的时候,她心里还在想今晚怎么收拾这个窝囊的男人,全没注意到赵紫琼的脸色阴沉似水。

“瞧不出来你现在长本事了,好的不学,学会下班不回来出去鬼混了。”老婆斜着眼睛阴阳怪气地说。

赵紫琼没理她,不声不响地去卫生间。

丑女人立刻火大了,平时没事她还要发点脾气,今晚赵紫琼这么晚回来,居然不主动赔罪认错。她站起来,喘着粗气就跟到卫生间去,见赵紫琼正往口杯里接水准备刷牙,上去一把夺过杯子,水漾了些出来,里面还留一些,她照着男人的脸上就泼了过去。

赵紫琼居然一动不动,好像水不是泼在他的脸上。

甚至他的面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丑女人不仅丑,而且蠢,否则,她应该能感觉到今天的赵紫琼已经跟每天不一样了。赵紫琼还是没动静,这让她的火更大了,她顺手把口杯往地上一摔,一个耳光就扇丈夫的脸上去。

接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丑女人巴掌触到丈夫的脸颊,还没有感觉到往日那种力量的快感,忽然觉得小肚子一阵剧痛,她弯下腰时,赵紫琼重重的一拳已经砸到了她的脸上。

赵紫琼可是出了全力,这一拳打得丑女人向后跌倒,嘴里发出唔唔的惨叫。

原来,丑女人一巴掌刚触到赵紫琼的脸上,他抢先抬膝,撞到她的小腹上,然后再一拳击倒她。

丑女人倒在地上呻吟时,疼痛还让她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然后,当她稍微明白一些时,看到身材瘦小的丈夫掐着腰,恶狠狠地站在她的面前。

“你这臭女人听好了,从今天起,你要是再敢对我大声说话,我立刻就休了你,让你滚回乡下老家去!”

丑女人懵了,还怀疑面前站着的是不是自己的丈夫。

赵紫琼的面孔已经有些狰狞:“这些年我已经受够了你,每晚你睡着后,我都恨不得把你掐死。我赵紫琼这辈子算是废在你手上了,找了你这个又丑又蠢的女人,还要让你欺负。现在我告诉你,在这家里,你别想再过安稳日子,我要像你以前折磨我一样,天天折磨你,折磨到你受不了为止。”
丑女人这回总算明白过来,丈夫敢情转了性子,要在这家里搞阵变。其实这会儿她已经很心虚了,知道没有丈夫,便没有自己的一切,但她还是有点不甘心。她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想爬起来,还想用武力来挽回局面。瘦小的赵紫琼小胳膊小腿,她平时拎他跟拎小鸡似的,她有足够的信心制服他。

但这回她大错特错了,那小胳膊小腿里头居然潜藏着那么大的力量。当她还没站稳,刚表露出一点反抗的意思时,赵紫琼上前用胳膊肘夹住了她的脑袋,把她扭倒在地后,整个身子都坐在了她的肚子上。

她感觉脖子快要被勒断了,还喘不过气来。赵紫琼虽然瘦小,但也有一百来斤了,这些重量现在几乎全压在她肚子上,就算她肚子上的肉再多,也承受不住。这样持续了不知道几分钟,她的眼前冒出来许多小星星,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就是出不来,再加上肚子快被压炸了,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但她不想这样死不瞑目,所以还在竭力挣扎。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赵紫琼松开手的时候,这个丑女人瘫软在地上像一堆烂泥。

后来赵紫琼躺在卧室床上,听到外面女人“嘤嘤”哭了一宿。那哭声在赵紫琼耳朵里不仅不烦人,而且让他觉得很惬意。他想老婆原来是纸老虎,自己白白让她欺负了这么多年。他在床上下意识地挥动胳膊,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赵紫琼回想起傍晚时的经历,忽然觉得有些不太真实。但千真万确,是那个陌生的男人改变了他。

这天傍晚时,赵紫琼像往常一样在单位外面的公交车站等车回家,因为在单位里处理了点紧急状况,所以这天他出门有些晚,他站在车站时心里还有些忐忑,担心回家晚将会受到的诘难。

车还没来,他忽然感到身侧有双眼睛在死死盯着他看。他转头时,那人的目光便移开了。后来,车子来了,他正想跟着人流往车上挤,忽然胳膊被人死死地拽住,他回头,便看到了那个彻底改变他生活的陌生人。

“如果你想做个真正的男人,便跟我走。”那男人说。

赵紫琼先是觉得莫名其妙,想这人是不是神经病。接着,他感到了些愤怒,自己明明是个男人,但那人话里却摆明了在讥诮他不是真正的男人。愤怒只是稍现即逝,他想到这里是公共场所,如果大声张扬,惹来的肯定是更多的讥诮。而且,我真的能算是个男人吗?他悲哀地想,我是个被丑女人虐待的男人,我这辈子都将活在她的阴影之下,也许,我真的不能算个真正的男人。

赵紫琼这时只想摆脱那个男人,但他的胳膊被抓牢,竟是怎么挣扎都挣不脱。

“跟我走,我能让你改变现在的生活。”那陌生男人低低的声音道,“这样的机会我只给你一次,如果你不想堂堂正正做回男人,那么,就像女人那样大声尖叫吧,我自然会放手让你走。”

本来真的有一些尖叫已经涌到了喉边,陌生男人的话及时地将它们堵了回去。赵紫琼神情有些僵硬,那男人的话像是有魔力一般,既让他恐惧,又让他心动。他的目光落在那男人的脸上,那男人目光与他对视,竟好似能看到他的五脏六腑一般。

赵紫琼就在那一刻,做出了他这一生最大的一个决定。

他终于跟在那陌生男人的后面,向着人行道一边慢慢走了下去。

下午,秦歌接到马南电话,约好在海城市第一人民医院门口见面。秦歌知道马南没事不会主动打电话给他,肯定是他已经知道了连环杀手下一个目标。所以,秦歌一方面安排队里的同志做好准备,自己则提前半小时赶到见面的地点。

海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刚建成一幢二十八层的医疗大厦,投入使用前不仅请了众多的市领导剪彩,还不知从哪调来了两架直升飞机,大搞紧急施救的摸拟演习。现在这幢雪白的大楼肃穆地伫立在秦歌眼中,秦歌虽然不能确切知道这大楼的造价,但知道它必将在将来的许多年里,把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落实到就诊的患者身上。现在,秦歌不仅在感慨,他还有预感,马南将他约到这地方见面,显然凶手留下的枫叶和羽毛和这医院有关。但他还是无论如何不能联想到这二者之间的关系。

马南匆匆赶来,面色沉凝。他这人虽然平时极其古板,穿的衣服都是那种最普通的夹克或者老式西装,但看起来却干干净净。今天不同,他的下巴上还留有冒头的胡茬,甚至眼角好像还有些未擦干净的秽物。秦歌盯着他充满血丝的眼睛,知道这两天他肯定没少花工夫在那枫叶跟羽毛上。
 0   2006-12-30 03:40:2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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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见面,也不寒暄。秦歌直奔主题,问他是否已经知道了凶手的下一个目标。马南却沉吟不答,而是领着秦歌往医院里去。

“我也并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完全正确,所以,我需要你陪我去证实一下我的猜测。”马南停了一下,再道,“你是警察,有你在,什么事都方便。”

秦歌心里沉重起来,还有些紧张。

他虽然非常迫切想知道答案,但还是慢慢跟在马南的后面。

医疗大楼的大厅里,马南与秦歌站在楼层分布图前端详了一会儿,马南很快指着三楼的字样道:“我们去三楼。”

三楼是妇产科,产前检查、专家门诊、产房与候产病房都在这一层。秦歌以前没来过这里,在走道里见到那么多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有些不自在。而马南却似丝毫不受环境影响,他在大厅里左右环顾,眯着眼睛把目光落在那些大腹便便的产妇和穿白大褂的小护士身上。

他显然还在思考什么,秦歌知道这时候不能打搅他。

片刻过后,马南径自向着走道的方向下去,秦歌跟在后面。俩人来到护士值班室,推门进去,隔着一块大玻璃做成的隔段,他们看到里面坐着两个年轻的小护士。

马南敲了敲玻璃,一个小护士打开扇小窗露出半边脸来。

“我想问一下你们妇产科的医生中有没有男同志。”马南说。

小护士露出狐疑的目光,秦歌立刻上前一步,掏出证件在小护士跟前晃了晃:“我们是警察,来了解点情况。”

窗口的小护士转头和另一位小护士嘀咕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我们这里只有一位男医生,但他今天没来上班。”

马南忽然重重一巴掌拍在玻璃隔段下面的架子上,把俩小护士吓一跳。秦歌怔怔地盯着马南,从他眼里似乎已经看到了答案。

——连环杀手下一个目标就是妇产科那位没来上班的男医生。

小护士并不知道那位男医生的家庭住址,甚至连他的电话都不知道。秦歌赶到办公室,从分管人事一位女同志那里得到了那医生家的地址。他当即打电话给队里,让人火速赶到那男医生家里,找到他,并且将他保护起来。

从那位分管人事的女同志口中,秦歌知道了那位男医生性格懦弱,还有些娘娘腔,但人却很随和,跟妇产科其它同志相处得很不错。妇产科本来还有两位男同志,但半年前都调到了其它医院,所以,他现在是妇产科惟一的男同志。也许是因为妇产科阴盛阳衰,这位男医生被环境潜移默化,性格中懦弱的成分越来越重。妇产科那些小护士都知道他在家里,被一个农村来的丑老婆欺负。那丑老婆不仅人泼辣刁蛮,而且十分愚蠢,以前有过两次因为一点琐事,从家里追到医院来,当着产妇与护士们的面,对那男医生指手划脚,嘴里不干不净,最后还动了手,那男医生被她撵得楼上楼下来回乱蹿。

说到这里,那位女同志忍不住笑出声来。

最后,她告诉秦歌,那男医生的名字叫赵紫琼。

“听这名字你肯定会以为他是个女人,这名字闹出过不少笑话。有些产妇知道为自己接生的是他,但都把他当成女人,到了生产那天,结果产房里进去位男同志,那些产妇叽哇大叫,弄得他别提有多狼狈。”

秦歌此时已经无心在这里多逗留,他跟这位女同志道了别,带着马南,开车直奔赵紫琼家而去。

秦歌的车开得飞快,他现在只想着能抢在凶手的前面找到赵紫琼。

但是,这时他有种不详的预感。马南用了两天时间才破解了凶手留下的疑团,这两天时间已经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妇产科的两位小护士证实,昨天赵紫琼上班时还没有任何异样。他上正常班,应该在今天早晨八点钟到医院来,但这一天他都没有露面,妇产科主任曾往他们家里打过电话,但是,他老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秦歌的心又揪了起来,他预感到这回可能又让凶手抢了先。

赵紫琼的老婆果然很丑,而且比秦歌想象中还要彪悍。她坐在卧室床上,满脸不安地跟队里一位同志在说话。秦歌的那位搭档过来跟他说了这里的情况,赵紫琼不在家里,据她老婆说,昨晚他很晚才回来,睡下不久后,接到一个电话,然后他就穿了衣服出门,再也没回来。
秦歌的心凉了下来,已经猜到昨晚那个电话就是问题的关键。

秦歌到卧室去,换出队里那位同事。他盯着面前丑陋的女人,虽然尽力克制自己的厌恶,但想到一辈子要和这样的女人一口锅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还是万分替赵紫琼感到难过。

丑女人显然脑袋里少根筋,秦歌没费多少事,便让她满肚子的委屈都吐了出来,到最后还不停地抹眼泪,做出副期期艾艾的模样,跟遭了多少罪的怨妇似的。但秦歌还是从她那毫无章法的叙述中明白了昨晚发生的事。

赵紫琼在这家里忍气吞声多少年,昨晚终于挺起腰板做了回男人。

秦歌看着丑女人肿起的半边脸颊,心里下意识有种快感。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赵紫琼洗心革面,不再屈服于丑老婆的淫威之下?

秦歌注意到了其中一个细节,那就是赵紫琼平时都是下班后直接回家,多少年没有在外面耽搁过,但昨天晚上,他直到十一点多才回来。

六点钟下班,到晚上十一点钟,这期间除了路上的时间,至少还有三个小时的空白。赵紫琼的改变,必定和那三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有关。

秦歌又想到,赵紫琼回家扬眉吐气过后,至少过了十二点,那时他接到一个电话,毫不犹豫地出门,显然那电话里的人是他非常信任的。

半夜打电话来的人,很可能就是让赵紫琼改变的人。

赵紫琼一去不回,很可能便是遭逢了不测。

现在一些细节都在秦歌脑子里面串了起来。连环杀手在杀人前照例会满足被害者一个愿望,孤老头是女人,杨迪是在紫金之巅开个人音乐会,小棉花是杀了勒索她的二贵,而赵紫琼,必定就是能够挺起腰板,在丑老婆面前做回真正的男人。现在,凶手满足了赵紫琼的愿望,当赵紫琼不明就理,对他还心存感激之时,忽然接到他的电话,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出门。

出门,他便再不会回来。

秦歌最后询问了赵紫琼昨晚出门时的穿着,知道他脚上穿的是双拖鞋后,立刻便出了卧室,让人到这小区的四处去寻查。

穿拖鞋出门必定不会走远,凶手杀人的作案现场很可能就在这小区内。

半小时过后,协助搜寻的小区保安在花坛的冬青丛下找到了赵紫琼的尸体。尸体还穿着昨晚出门时的衣服,胸口殷红一片,显然是被人一刀刺中心脏,当即毙命。

警察封锁了现场,秦歌迫不及待地跳进花坛察看尸体。没过多会儿,他便冲着站在警戒线外一脸凝重的马南招手。

警察放马南进去,马南小心翼翼向前迈进,这时秦歌已经迫不及待地从花坛里出来,他戴了手套的手上,捏着一张白色的小纸片。

马南知道,这必定是凶手再度留下的线索。

第16节密室死亡事件

我闻到了血腥的气味。

身上很冷,好像半边身子都伏在冰凉的海水里。海水粘稠得有了力量,它们死死地拖住我,不让我动弹。我睁开眼,身边照例是无边的黑暗,我能感觉到自己身处一片极空旷的所在,我甚至可以闻见空气里那种深邃无垠的气息。

当然还有血腥的味道。

我起初以为自己身处梦境,所以并不担心。这么些年,我是个时常被梦境困扰的人,我虽然不能做到无视梦境的存在,但起码,我知道梦境与现实的区别。

可是,梦里是不应该感到痛的,我却觉得脑袋这一刻裂开似的疼。

这一定不是医生说的那种血管性头痛,因为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有道伤口,正汩汩地往外流淌着血液。

我想到原来我并不是真的躺在海水里,那些粘稠的东西其实是血。

我的血?

我必须从血液里站起来,即使是梦境,我也要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闭上眼睛慢慢积蓄力量,脑子里却闪电般地掠过许多年前的一幅面画。
 0   2006-12-30 03:40:4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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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趴在冰冷的沥青路面上,脑袋同样是裂开似的疼。天边挂着青白的曙光,我的身边却还一片昏暗。我额头在流着血,我的身子动弹不得,更要命的是,前方一辆夜行的轿车正风驰电掣地向我驰来。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觉得自己被卷进了一个旋窝。我的身体开始往下降落,轻飘飘的,像浮在空中。我只能看到身边的黑暗越来越亮,身体却没有任何的感觉,到后来连思维也渐渐凝固了。我知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也许这世上真的存在一些超自然的力量,它们让时光在我身上发生倒转,我回到了许多年前躺在沥青路上的那一时刻。我有些惊喜,又有些恐惧,因为我可以借此弄清那段遗失的记忆,但是,我又预感到真相必定彻底改变我现在的生活。

我试图从黑暗里站起来,软绵绵的胳膊支撑起我的半边身子,却终究还是不能完全承受我的全部体重。我再次趴倒在地,让那些粘稠的液体再次把我俘获。我的手往前伸去,试图抓住点什么可以倚仗的东西。

我触到了软绵绵的一条手臂。

我悚然一惊,身体里的凉意飞快蔓延开来。

我摸到的当然不是我的胳膊——这屋里还有别人。黑暗里有些思绪落进了我的脑海,我想到了最后能记起的是我听到了门铃的音乐声,我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名叫林燕的女人。

林燕穿了条白底绿色小碎花的吊带裙,弯曲的酒红色长发垂落在雪白的肩膀上,平静而带着些笑意。

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我已经毫不怀疑我房间里另外一个人就是这个女人。

但她的胳膊为什么会在地面上,难道她也像我一样躺在粘稠的血液里?

还有,为什么我醒来时,感觉不到一点有人存在的气息?

当我想到林燕或者已经是个死人时,漫天的恐惧如同有形的重物落将下来,压得我开始不住地痉挛,还有些想呕吐的欲望。

我终于知道这地上的血为什么这么浓这么粘稠了,因为它盛载了一条已经消逝的生命——林燕的生命。

那些黑暗渐渐凝固,我开始不能呼吸,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我就要窒息而死了。

“其实我傍晚时很想到香水厨房去,可是有些事让我实在脱不开身。”这是林燕进门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记得林燕落落大方地在客厅里坐下,很随意地端详着四周。

“我记得以前这里住的是另外一个男人,有回我卫生间的水龙头漏了水,还是他下去帮我修理好的。”

那个男人的模样很快出现在我眼前。现在,在我床头的一本书里,夹着两张照片,其中一张便是林燕与那男人的合影。

我立刻便想到了林燕上来找我的真正用意,他是想从我这里,得到关于那个男人的消息——那男人跟林燕的关系很亲密,但他没有跟林燕打招呼,便离奇失踪了。当然,如果他不失踪,我又怎么会租到这里的房子?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她说的人是谁。

林燕好像笑了笑,也或者没有,她平静的模样跟适才我从电脑里看到的人判若俩人。她的目光飘过来,里面有些妩媚落到我的眼中。

“你早上说我们曾经是很亲密的朋友,可是我却一点都记不起来了。所以,我过来看看你能不能让我回忆起些什么。”

我凝望着她,觉得好像有些什么事情不对了。

“我现在忽然不能确定了,因为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简直和我那个朋友就是酷似了。可是,现在,我却发现你跟她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我摇摇头,感觉到了些危险的气息。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件傻事,也许我本不该因为这个女人在唐风小区租房,那么,后来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但现在,我已经没有了退路,这个女人真实地站在我的面前。

“那你说说我跟她到底有哪些不同?”林燕皱眉微笑道。
“有时候区分两个人并不需要看,甚至你闭上眼睛,也可以感受到他们身上不同的气息。因为时间过去了很久,我已经记不清我那朋友的容貌了,我只能凭借我的感觉来判断。但感觉有时往往又会欺骗我们。”

“你真是个挺幽默的人。”林燕又笑了,“早上还跟我说我就是你过去的朋友,现在又说我不是。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像你这样朝秦暮楚?”

朝秦暮楚这个词用在这里显然有些不太合适,但林燕笑眯眯的模样,让我猜不透她到底在开玩笑,还是暗指些别的什么。

“如果我不是你的朋友,那么,我现在再坐在这里显然有些不合适。”林燕站起来,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她往前走两步,身子离得我近了些,我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有些男人就是奇怪,他们可以苦苦追求他们得不到的东西,但对送上门来的却不屑一顾。看来,你就是这样的男人。”

林燕这句话里挑逗的味道已经很浓了。

我身子僵硬,有种立刻把她抱住的冲动。她在电脑里雪白的身子,还有记忆里我们曾经有过的欢娱,这一刻都在深深地诱惑我。但是这些诱惑的背后,危险的气息又让我犹豫不决。

现在我与林燕之间只隔着不到一步的距离,我可以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看着她。可是,离得越近,我越感到疑惑,我怀疑我的感觉一开始就欺骗了我——林燕根本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女人。

——我根本回忆不起来记忆中那个女人的模样。

“也许,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做一对好朋友。”林燕说。

我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头又开始疼,我这时必须无视这种痛楚,坦然地站在林燕面前。但是,如果林燕真的不是我记忆中那个女人,那么,她相对我,便是一个单纯的女人了,而且,这女人浑身都散发着媚惑的气息,她时刻让我心中的力量蠢蠢欲动。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送我去医院吗?你从头到尾没有问一句我腕上的伤口从何而来。那时,我就知道你是个懂得体贴人的男人,你知道那时问任何问题都会触及我心中的隐痛。所以,事后我对你除了感激,还多了一份好奇。也许,你今天不约我去音乐厨房,我也会找别的机会约你出去。毕竟,你这样的男人,对女人还是很有些吸引力的。”林燕直直地望着我。

我忽然有些羞怯,女人的话让我心安了不少。

林燕又往前迈了一步,已经跟我近在咫尺了,我只要伸手便能将她揽住。她忽然将她的手举了起来,露出腕上殷红的疤痕。

“我现在就要告诉你这些伤口是为谁而留了。”林燕的眼中涌现出一些悲伤,“你知道单身女人在这样的城市里生活有多不容易吗?你可以选择的机会其实并不多,而一旦你跟错了男人,那么,你这辈子就能毁在那男人手里。”

林燕的眼中落下泪来:“为了生活,我选择了一个有钱的男人,这样,我就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为了感情,我又找了一个我爱的男人。我以为我这辈子肯定要和其中的一个厮守终老。我为此还曾经感谢过上苍,我是如此幸运,这辈子能受到两个男人的关爱。可是,我忘了,这世上的男人都是善变的,他们往往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把你抛弃。”

我知道林燕说的都是真话,前任房客的突然失踪,油头粉面男人端坐在床上时冷漠的脸,都可以表明不幸已经发生在这女人身上。她在深夜的床上舞蹈,并且在墙壁上留下鲜红的字迹,我们可以从中窥视到她的心智已经接近崩溃的状态。而油头粉面男人与她的几次争吵,又将她推到绝望的边缘。

我由此想到,也许她到我的房间里来,真的仅仅是想寻些慰藉。

我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肩头,她落泪的目光散乱而迷茫,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又像风雨街头随风飘逝的落叶。

“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天,我决定要让自己得到解脱,我最初选择了死亡,但是,那一天我却遇到了你。你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但却深深留在了我心里。这几天中,当我面对另外一些人时,常常会不经意地想到你,我奇怪地发现,我的心里不再慌张,我甚至感觉我不再孤单,我有了依靠。几次与你在电梯里相遇,我会发觉自己心跳加快,有种莫名的紧张。今天早晨,你约我去音乐厨房,我没有告诉你,其实音乐厨房是这城市里我最喜欢去的餐厅。今天一整天我过得很快活,在公司里甚至无心去做任何事。我的目光不时落到墙上的挂钟上,我期望着时间能过得快一些,暮色早些笼上这城市。”
 0   2006-12-30 03:41:2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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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音乐厨房里呆到九点。”我疑惑地道。

这时候头疼得似乎更厉害了些,还伴随着一阵阵的晕眩。可能是酒喝多了的缘故,音乐厨房里那个小服务生,我告诉她我只能喝一瓶,她为什么不来阻止我呢?现在这种关键时候,我一定要坚持。

林燕凝望着我,声音变得有些急促:“还没到下班时间,我就离开了单位,我本来想直接去音乐厨房,但想到我的生活会因为今晚而发生改变,所以心里特别紧张,我就去一家常去的美发厅做了头发。”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头发果然是新做过的。

“可是,我没有料到,从美发厅里出来,我接到了一个男人的电话。他已经在我的房间里,我必须赶回来跟他做个了断。他在几天前提出来跟我分手,那时我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坍塌了。我知道他在外面又有了别的女人,我一直都知道,我不过是他很多女人中的一个。但他这么长时间做得一直挺好,不仅在物质上满足我,而且,还时时让我感受到他对我的关心和爱护。虽然在我心里,我并不是真的爱他,但这些年,他已经融入到我的生活里,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了。所以,当他提出分手时,我恨他,觉得他玩弄了我的感情,我甚至冲动地想杀死他。现在我明白了,我恨他其实缘于我的恐惧,另一个男人已经弃我而去,如果再没有了他,我实在不明白生活对我还有什么意义。但现在不同了,我的心里又有了另外一个男人,他就是你,我终于可以坦然地跟他说分手,并且,重新开始我的生活。现在,我只是不知道,我能否从此走进你的生活。”

林燕面上泪如泉涌,长长的一段表白,好像已经让她筋疲力尽了。她的身子晃了晃,我下意识地揽住她,她便伏在我的肩上,让一些清香盈荡在我的鼻间。

这世间的事就是如此奇妙,这晚发生在我身上的情节,好像只能发生在电影电视里。即使后来我抱住林燕,她结实却柔软的肩膀,以及软绵绵的身子那种真实质地,都没有办法让我完全相信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我说过梦境常常会困扰我们的现实生活,而我又是个多梦的人,由此,我常常怀疑现实的生活。我现在怀疑怀中的林燕是否真的曾经存在过。

在我的生命里,一定还有过其它一些女人,她们有的在我心里留下记忆,有些已经事如春梦了无痕了,但还没有哪一个女人,如此主动地对我投怀送抱,而且,在此之前,我心里对她还曾有过许多旖旎的幻想。

这应该是无数男人梦寐以求发生的故事吧。

仿佛回到了记忆之中,那是一片温热的海洋,我在里面像鱼样四处逡巡。怀里的女人渐渐变得灼热,我分不清身处现实还是记忆,我们绞柔厮扯,如同两株藤类植物,紧紧地缠绕着对方。那让人晕眩的心悸之中,我依稀看到那年的月光再次铺满女人的全身,我在脂玉般光洁的肌肤上,不知疲倦地跋涉,并且寻找着宣泄的缺口,期待着如绝堤般的快感的来临。

我与女人在床上挣扎时,几乎完全忘记了我的头痛。但头痛并没有真的消失,它只是被另外一些力量所掩盖。我酣畅淋漓,无数的汗液从毛孔中不停向外渗透。我是个跋涉了千山万水的旅人,我要在无止境的欲海里永远地沉沦。

天空中有闪电划过,电光的缝隙里,我看到久远的女人蓦然出现,她披散着头发,满脸都是狰狞的仇恨。她手中一块硬物,夹着风声落到我的头上。我感觉到了死亡的疼痛,周围开始变得沉寂,只有些风拂过来时轻微的响动。

我蓦然惊醒,真的感觉到了脑袋裂开似的痛——该死的血管性头痛。

我还在我的房间里,一个人躺在床上。与我厮缠的女人并没有像另一株藤类植物与我缠绕在一起。我眼睛有些迷糊,但还是强撑着四下里查看。屋里当然还亮着灯,光影里似乎有个背影,正坐在我的桌边。

那人影似乎听见我的动静后站了起来,并且慢慢走到床边。

我看清她就是林燕,原来她并没有在我的睡梦或者眩晕中离我而去。我低低地唤了声她的名字,我相信我的语气一定温柔而亲密。

林燕的面孔变得清晰起来,她披散着头发,满脸都是狰狞的仇恨。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我正在奇怪时,女人手臂向我挥了过来,还夹杂着一股凌厉的劲风。

这一回脑袋上的疼痛显得非常真实,我还感觉到有些血液正顺着额头缓缓地流了下来。我满眼惊愕地瞪着面前的女人,想责问她想什么,但眼前的世界在瞬间黑暗下来,所有的记忆到这里便完全终止了。
我最后想到的是,这已经是林燕第二次伤害我了。

我还是仰面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只手紧紧攥着一个女人的胳膊。黑暗弥漫在我身边,但我毫不怀疑我攥住的林燕已经是个死人。我察觉不到她的脉搏,我感受不到她身上还有一点活着的气息。

既然是林燕将我击倒在地,那么,她又怎么会死在我的房间里?

在她击倒我之后,一定还发生了些别的事,难道还有别人闯进来,杀死了她?抑或她像上回一样,选择了自杀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即使这样,我还是不明白,林燕主动对我投怀送抱,但为什么突然间袭击我,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预谋,但为什么,她在向我倾诉自己的故事时会那么投入,难道她演戏的本领如此高强,竟能骗过我的眼睛?

太多的疑问压迫得我喘不过气来,我静静地躺着,积蓄着力量。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我终于可以翻过身来,并努力强撑着站起来。我先踉跄地摸到墙边,打开屋里的灯。事实果然如我所料,适才还在我怀里风情万种的林燕仰面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气息。她的头上裂开了一道口子,流出来的鲜血已经将她半个身子都环绕起来。

在地板上,我还看到一些玻璃烟灰缸的碎片,显然林燕就是用这只烟灰缸把我砸昏,林燕头上的伤口或许也是它的杰作。

这只烟灰缸是我那次偷配林燕房间钥匙时,顺便在玉带路上的杂货店买的,想不到它在今天还会派上别的用场。

这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报警。但想想警察会相信我是无辜的吗?一个单身女人死在我的房中,我还在她的房里安装了针孔摄像头。死亡事件在警察那里,一定可以推理出一段有预谋的谋杀,而我必定会是其中的凶手。

我呆呆地靠墙站立着,全身筛糠样抖动。

我相信在我的生命中还从来没有陷入过如此的困境,我从没想过,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

既然不能报警,那就逃吧。回到我原来的生活当中去,没人知道我曾在唐风小区里租过房,那个租房的老太婆根本不知道我的真实姓名与身份。

可是这样显然也不行,我在这里已经呆了半个多月,上下电梯时见过不少楼里的住户,还有小区的保安。警察一定会把失踪的房客作为调查的重点,他们会根据老太婆与楼里住户的描述画出我的图像来,这样,警察肯定很快就会找到我。

我必须另外找到解决问题的途径。

我慢慢倚着墙壁坐下来,只觉得身心异常疲惫,还有脑袋上的伤。林燕的手劲显然不小,那一下又用了全力,我的脑袋凸起了一个包,摸上去还有些粘粘的,可能是破了皮。此刻,火辣辣地痛。

与那见鬼的血管性头疼相比,这种火辣辣的痛感要轻微得多。

知道牙疼吗?好像有一根极细极细的钢丝插进你的脑袋里,还不时来回抽动。我被它折磨得面目全非,痛苦不堪。但也是这种极度的痛苦,可以让我的思维变得异常敏捷,并且,可以在不经意间触摸到许多已经被遗忘的记忆。

我忽然想到,找出杀害林燕的凶手,也许比掩盖林燕的死亡更为重要。

也许凶手此刻并未远去,他正躲在黑暗的某个地方窥探着我。我的身上发凉,再次感觉到了危险。

我挣扎着站起来,到外面去检查了门锁,门锁从里面锁上了。我再到几个窗边巡视,有些从里面拴上了,有些虽然开着,但外面是光滑的墙面,根本不可能让人进出。我想到了小说里的密室杀人案,本格派侦破小说家们费尽心思构思的故事竟然就发生在我的身边。

我忽然又想到了故事的另外一种可能性,刹那间,我的冷汗冒了出来,脚底还有些软。我再次无力地倚靠着墙壁坐到了地板上。

我想到也许真的是我杀了林燕。

我是个选择性失忆症患者,可以根据自己的意识来决定遗忘一些记忆。如果杀死林燕是我不愿意面对的,那么,我完全可以选择遗忘这部分记忆。

可是,我怎么会是凶手呢?
我的脸上凉凉的,我抹了一把,知道自己流了泪。我的泪水究竟是因为悲伤林燕的死亡,还是对残酷现实的惧怕,已经不得而知了。我只知道,我从此要面对另一种我从不曾想象过的生活。

也许,那才是我最真实的一面。

转自:榕树下
 0   2006-12-30 03:42:05  回复
meiguo.com 创始人

emotion

1   2006-12-30 03:38:1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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