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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
网友【小梦】 2007-04-19 23:33:05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2    1
子山是我的邻居,我们两家的房子一前一后伫立在这个湘南小乡村的最北面。
子山比我小一岁,子山应该叫我为姐但他从来不把我当姐。
对了,子山原本不叫子山,他叫小山,我们这里的风俗习惯是在名字后面加个“子”字以示亲切,小山就成了“山子”。我的名字原本也不是叶子青青。
记得那是个阴雨天,很冷,想来应该是冬天了。九岁的我一如既往地尖着嗓子在自己的大门口叫“小山子”。山子和她的姐姐娟子从后门冲了出来,撞动了无花果树几片招摇的大叶子。
比我高半头的山子黑着脸,我知道他是烦我叫他小山子,他说那像个太监的名。虽然我们并不知道什么样是太监。我不在乎他生气,他越生气我越叫得欢,一年复一年地叫着。
甩了甩头上的雨水,他很认真地对我说:“我决定把我的名字改了,叫子山,爹妈同意了,老师也同意了,你也叫我子山好么?”改名字,多时髦的事啊,可以把自己原来土得掉渣的名字改成响当当顺溜溜地,跟我们书本上那些铅字一样好听的名,我不由得心动了。同意他的要求后,他帮我也改了个名字“子叶”,说跟他一样中间也是个“子”字。忘了说了,我们事个村子里的人都是一个姓。而我看着门前的无花果树青青的叶子给自己取的名字是“青”,我们两个为了把我名字叫成自已中意的名而吵了起来,过了一晚后,我们达成共识,把我的名字改成“叶子青青”,我的父母一呼这名就火了,把我骂得抬不起头来。以后这个名字一直只有他称呼。
我们上学在一个班,玩在一起,到地里做活也一起,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吧。而这两个成语我是从广播里听来的, 竹马我知道,子山常常拿家里短点的竹杆做马搭我到各种想象中的大地方去玩,青梅却是没见过的。
那年夏天,我编完最后一杆烟叶,已经累得一身是汗。洗完脸脱下背心准备淋澡,却发现子山到了跟前,他盯了一眼光着身子的我,脸红了,眼神烫了一下般移开了,表面上却仍然和我说话。正午的阳光撒在我小小的身上,我偷偷望了下微微突出的小胸脯,脸热热地,故作镇静地转过身套上背心。十岁的女孩已学会了害羞,九岁的男孩子也已稍懂人事。这个正午成了我们共同的秘密,谁也没再触及。
晚上,子山送了我一把青青的梅子,说是去他外婆家的路上偷摘的。他的外婆在另外一个镇。子山让我装在瓶子里养些时间,红了就可以吃了。青梅我养了好些日子,每日都带到学校里让同学们看,那个年代在我们那个地方,梅子这东西是稀奇的吃食。我在同学好奇的眼神中,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可是这瓶梅子终究被我丢了,看着我伤心流泪的样子,子山答应我下次去外婆家时一定帮我摘更多的梅子回来。
我从小身体就差,常常莫明的肚子疼,右手小手臂上也时不时长很多的痱子。放学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我就蹲了下来。旁边是潺潺流着的小溪,头顶是煞白的太阳,那么热的中午我却冷得发抖。子山呆呆地看着我,然后焦急地蹲到我对面。以后,不管我下课走得再晚,子山都要比我晚一些,他长得越来越高了,走路却越来越慢。慢慢地跟着我后面,不远也不近,我抱肚子弯腰的时候,他很快地跑到我前头,先我一步蹲下,咬着下唇,模样痛苦地嚷着说肚子痛,我蹲下的时候已经想笑而又担心了,痛的时间竟然短了很多。在我挠手上的痱子时,他也拼命在挠自己的手,还把红红的手伸到我面前得意地说:“我的比你的痒哟,我不怕啊。”
我们一直同班,我们一直这样走在这条稻田夹着的泥路上,一走就是六年。
上初中时,子山到了隔壁荷花镇的外婆家读书,习惯陪着的人离开后,我很久很久都无法适应,肚子痛得列频繁手痒得更厉害。
偶尔他会写信给我,信上的字龙飞凤舞,特别好看,连我们的老师见了都夸。在他小学三年级时,就有老师赞他的字大气,有“颜筋柳骨”之韵,之后他就特别爱在我的书上用很大力气写上“叶子青青”四个大字,他说那就是大气。
偶尔我们也会见面,但初二时我们全家搬出了村子,住在了镇上。我没有告诉他新的地址新的班级。我有了更多的朋友,生活的圈子大了,心也就野了,早恋抽烟逃课。那时的自己让现在的我都瞧不起。
还好后来在父母的努力下我又走了正途,上了个不好不坏的学校继续学习。一晃就是好几年过去了。回村子时听同伴们说过他的消息,什么打架啊抽烟啊逃课啊,他也在成长的过程中把自己堕落了。
十九岁时,我到广州玩,意外地又遇见了他。脸上还有旧时的模样,剑眉凤眼,但个子更高了,我仰着头打量他,他的脸就红了。呵,还跟以前一样爱脸红。
他搬了张小凳子坐在我对面,说起了分别后的生活。很多苦难他应该没讲吧,说到初中时他堕落的生活时,我很奇怪成绩一直很好在家一直乖巧的人怎么会变化那么快。他沉默了很久把话题转开了。
他轻轻地说,你搬家后我找过你很多次,我大吃一惊,我从来不知道啊。
“当时你正跟你的朋友们一起玩。”
“有一个瘦瘦地爱笑的男孩子和你……”
“有一次是在你们家住的顶楼上。”
“我写了很多信给你……又没寄了。”
……
我呆呆地看着他,脸红了。他说的话只有半句,我却知道,那时我在抽烟,我逃课了,我在早恋,我跟我所谓的男友一起喝酒……我一直以为我的生活他不知情。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里有泪,我的心一动。我一直以为他小,一直把他当弟弟,却不知道他早已长大,他成熟地比我想象中的快多了。
真是一个傻男孩。
“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不早来一点?”他的凤眼直直地盯着我。
早来又怎么样呢?有什么关系吗?
他没作声,起身到冰箱里找了半天,又空手回到了我对面。
“记得冰厢里还有些梅子的。不知道被谁给吃了。”他一脸遗憾地看着我。像看不够似的,他的眼神总不愿从我脸上移开。说到梅子,我又想起了小时候他给我的那瓶青梅,那丢了的往事,现在回来了。我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可我们长大了,我们陌生了。
我有些羞涩地转过脸去,问他是不是要当爸爸了。
他忽然脸色发白,死不承认。到最后才说交过一个女朋友,才认识几个月。从门外照进来的夕阳落在他金黄的头发上,这得刺眼。现在他已是一个发廊的老板了,他把自己的头发弄得像个外国人,才几年没见就跟隔了一个国度似的,共同的话语越来越少。
我想要走,他急忙站起来按住我的肩膀,却什么也没说。
我还是走了,他在后面轻轻地叫了句“叶子青青?”我习惯地回过头应着,我们其实还是没变,他个独属于他的名字,他一叫,我就应了,没丝毫的犹豫。
金色的阳光照满他一身,他也发光似的耀眼,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了。
我们真的没变,我们是青梅竹马,我们是两小无猜。可,可我们长大了。
再见子山是四年以后。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天脚总抽筋,抽得我脾气都长了。我没精打采地下班回家,就见他坐在沙发上,眼睛正看着门口。他妈和我妈正热烈地聊着什么。
我高兴地冲了进去,他站起来,却是扶着墙壁了。我这才发现他左脚上的沙布。他的发廊给人砸了,人也给砍了,骨头断了幸好没伤着筋。我知道故事肯定没他说的那么简单,我鼻子一酸,泪水就下来了。他瘦了很多,二十二岁大男孩竟然就有了些老态。
他只呆了半个小时就走了,他妈妈扶着高大的他,一步步跳着,黑色的长头发也跟着一块跳着跳着。他终于听我的话让头发还原成了黑色,我心里得意的想着,却没想到这一见已是永别。
知道他出事的那天,我正在医院里检查,一个旧时的朋友顺带说起了他。
我当即趴在医生的办公桌上哭了起来。我终于知道自己这段日子的心悸多梦,全身不适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我们是青梅竹马的,我们是两小无猜地,我们能彼此感应到对方的痛苦的。
我回家拼命地给南方的亲友打电话,打听他出事的原因。
听来的版本很多,但我知道他是失踪了,新开的发廊给人烧了,人也不知去向。他的父母妻儿四处找寻未果。他原来是有孩子了,细细一算应该是那年我到广东那年年底生的吧。
好好一个人就那么失踪了。我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我知道我是在乎他的,在乎成了习惯,他一直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活着,分享着我的回忆,我们一起成长,一起欢乐,我们把彼此刻进了心里揉进了灵魂,而我们不知道。
原先那些疑问我都理清了。初中时他应该是来找过我的,他看到了我的堕落,他跟着我堕落,以为就能和我一样。他说我去迟了,是因为他刚交了女友还怀了孩子。
这个傻孩子啊。我自己又何尝不傻?
我发誓一定要把他找回来,不管是死是活。

我开始不停地做梦,梦中总是孩提时的他,调皮地叫着“叶子青青?”梦着梦着就乱了,长大了的我们模样不清,他高大的影子在我梦里跳来跳去“叶子青青?”
我想我是分不清回忆和梦了。
我越来越多的梦到儿时我们所经历的事。
那是个夏夜,我们一大群孩子到山坡上玩捉迷藏,子山的姐姐不管他一个人跑远了。我们两个在最后面奋力跟着,后来他们都走远了,就剩下我们两个在山坡上发呆。夜风吹在我们裸露的手上,我们不由自足地把手握在了一起。远远的山林上忽然起了火,火还会移动似地燃着,我们相信那是传说中的鬼火,怕得抱成一团,好一会儿后才飞快地往家里跑去,鞋子掉了也不管,就那么顺着山势跑着,一直无法控制地跑着,再也停不下来。梦中的我们停不下来了。
我住院了,我不停地说胡话,把家里人急坏了,老一辈的人则认为我是撞鬼了,又是点鸡血,又是烧香拜佛。我在医院里做更多的梦,每一个片段都是子山,他浑身是血,子山手里握着一粒青青地梅子,怯怯地叫着“叶子青青?”这样的梦越来越清晰,子山从一棵老树下爬出来,他甩甩一身的泥土,这个爱干净的孩子甩下泥土,一跳一跳地过来,他哀哀地叫着“叶子青青?”
我知道子山在呼唤我,他的灵魂一定在某个地方飘着,他的“叶子青青”却感应不到他的方位。
我偷偷地出了院,回到了我和子山一起长大的小乡村,村里的景象变了很多,曾经熟悉地人们越来越老了,一些孩子好奇地看着瘦弱苍白地我,他们不知道我在他们这个年龄里也在这片土地上无拘无束地玩着,用肆无忌惮地眼神打量每一个进村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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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两家的房子都老了,这一带居住的人大多南下打工,四处空荡荡地,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我们曾玩耍过的石板上,想儿时的趣事。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子山站在一个四十平米左右的平房门前,一个年轻地女孩在房子里叫他。他转身进去了。这是他的发廊,新潮时尚,洗头发的女孩子开放前卫,剪头发的男孩子们衣着怪诞发型超酷。每天的生意都是这么好,送走客人,他锁上了钱柜。晚上十二点,到歇业的时间了,五个男子拿着刀冲了进来,其中两个蒙了脸,职员们吓得尖叫,一把刀抵在他的脖子上,他们把钱抢走了,才几千而已,然后每个人身上的钱和子山身上的存则都掏了出来,还是不够多,刀划在了他的手上,血冒了出来。他们要的不只是这些,几双手已经伸进了几个女孩子的衣服,他们把他和另两个长得漂亮的女孩一起劫上了车。那是子山刚买不久的二手车,人们喜欢叫它子弹头。
血,尖叫,痛哭从车子里传出来。而车飞快地开着,是往北开的,一直往北。
一片血海,到处是血,高大的子山淹在血海里,血色的车像条血鱼游着游着。
一直向北,一直向北,开车的人左眼角有个长疤,用刀抵住子山脖子的人左耳上有个肉瘤,正在一边压在女孩子身上的男人屁股上有颗黑痣,右手有六个指头。忽然一阵巨大的疼痛从右眼传来,然后是左眼,整个世界成了一片颜色更深的血海,燃烧着燃烧着,恍惚间看到了蒙脸的一个人,旧相识“麻子”。
我能感应到子山的疼痛,我知道他正痛楚地叫着“叶子青青!”一身都是那么的痛,骨头断了,筋断了,从车里拖出来撞上一棵树杆,然后有泥土的清香,泥土一点点埋上来。
我从惊叫中醒来,我知道子山在梦中叫我。
我要去找子山。
我跟家里人说我要去找子山,大家都以为我疯了,我怎么能这么简单地就疯掉呢?大家以为我疯了。
他们把我困在家里,我只要一闭眼就不停地做着梦,痛苦中的子山,写着很漂亮字的给我写了很多信又锁进抽屉里的子山,一不小心看到鬼火急着叫家里人来看却被训斥的童年的我们……
我在梦中尖叫,我疯了似的陷入某种痴狂。
大家终于答应陪我去找子山了。我笑着到梦中告诉苦苦等待的子山,他甩甩身上不停流着的血,急急地叫着“叶子青青?叶子青青……”
子山的父母陪我站在子山曾经的发廊前,这里已成了一片废墟,一场大火把子山苦苦经营的王国化为了虚无。我看着两位半个多月内老了十岁的老人,泪如雨下。
你真能找到他吗?
他们虚弱地问我,其实我也没底的,我是在梦中见到子山的,我怎么知道这梦一定会准呢?事实上我希望是不准的啊,否则他早已不在人世。
一大群子山的亲友陪着我去找子山,我们的车一直向北,一直向北,一路上我努力睡着,我不敢醒来,我知道子山在梦中等我。
没完没了的痛,我无法动弹。
越来越痛,子山就在我身边,他哭着苦苦地叫我“叶子青青?”
我知道他不要我痛的,可他做不到,他要我找到他,他要见我,他要见他的孩子。
他说“到了,叶子青青。快到了。”
我终于痛醒了。张望着四张,我要找一棵树,一树子山靠过永远也无法再靠的树,它有很老的皮,它有宽大的枝桠,它在路的右边,它在坡顶上,它四周很多长长的草。
我远远地盯着那棵树,我叫不起名字的树,我的心碎了。车子停下,我跑到树下,跪在一个填了很多泥的沟前。
我知道子山就在这里,他酸楚地叫我“叶子青青?”
我倒下了。
等我醒来我是在车上,很多警察来来往往。有人轻轻地对我说“他真的在那,和另外两个女孩,尸体已高度腐烂。身上的伤口非常地多,双眼划瞎,四肢挑断,你不能去看,我想他也不想让你去看。他的父母妻子已上了救护车了。”
我不言不语地下了车,我一定要去看,我一定要看他最后一面,不管什么样子我都不怕,但警察不让我靠近,他们拉起了警戒线,我拼命往树下冲去,被人抱住了,我远远看着他着黑衣躺着的轮廓,一个声音在温柔地叫我“叶子青青,别过来。”
我头痛欲裂,软软地往下倒,人们把我塞进救护车,子山越离越远。他却不停叫着:“叶子青青?”我不停应着“嗯,嗯,嗯……”。
在医院里我再次陷入了深深地梦,子山告诉我他想看他的孩子,可他的眼睛没有了,他看不见了。他想抱下他的孩子,可他的手断了,他也走不了了,他只能飘着,他还欠我一捧青梅呢?一直没给我。他哭着,他想抱抱我,他一直想抱抱我,这个比他大一岁却永远需要他人呵护的小小女人。他不停哭着,看不到泪只有血。我用手帮他擦着总也擦不完,血染红了我的手。我告诉他我要报仇,我要把那五个歹徒一刀刀的凌迟处死。他的脸贴在我的脸上,他吻了我的额头,他说幸好脖子还能动,可我只能吻你额头,如果我继续等待本可以吻你的唇的,可你迟来了几个月她早到了几个月,命运就改变了。他的唇又落在我的额头上,“你找不到他们的,我也找不到他们了,我放弃了找他们。我只能把当时看到的情况告诉你了,你告诉警察吧,能不能找到就看天意了……我把我的灵魂卖给鬼王了,永远做他的奴仆……我选择了找你,我知道你能感应到我……我得走了,鬼王在叫我了。照顾好自己,好好活着,忘了我……帮我照顾我的家人……叶子青青……叶子青青……我……”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散去了散去了,我大叫着他的名字,我追着,跌了一跤,醒了。
我以匿名信的方式把子山告诉我的情况写给了警察,这些线索应该很重要吧,警察没几天就找到了凶手。五个凶手开着子山的车逃跑时撞上了一个停在路边的三轮车,车上载有几个液化气罐,警察远远听到爆炸声,赶到时看见五个火人在乱跳,四周的人都来救火,却只救出一个人。这个人的手有六个指头,他交待完所犯的罪行后也不治身亡。他好象只为撑到把事情真相说出来才多活几天似的。让人们觉得事情更悬了。
原来麻子是子山老婆曾经跟过的男人,一直以拐骗偷抢为生,他对子山下手一方面是为报复一方面是为劫财和色。
事情就这么完结了。
住了一个星期院后我也回到了家乡。
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每晚入梦,我还总会听到轻轻地呼唤“叶子青青?叶子青青……”

转自:榕树下
 0   2007-04-19 23:33:3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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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7-04-19 23:33:05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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