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姥的村子有个奇怪的名字，叫墨黑。墨黑村是个大村，村子大了就容易出一些奇闻轶事。前些年村里有一个人，大家都说他患梦游症。他年轻时曾有人帮他介绍对象，对方住在十几里外的另一个山村。于是那年冬天，他三次在夜里跑到未来的岳父家敲门。这给姑娘的家里带来不小的恐慌，他们死活不敢开门，而姑娘本人则吓哭了。这位仁兄敲门不果，后半夜就会离去。
这件事传到我们村，大多数人都不信。然而第三次却有了不容置疑的人证。那个姑娘跟我家隔壁是亲戚，事情发生时，我家隔壁的这位——我喊他叔叔——正巧在这位姑娘家做客，于是得以亲眼目睹这件对山村农民来说匪夷所思的事情。据他讲，当时一场大雪刚停，一家人正要睡觉，忽然有人砸门。从门缝往外看，这位仁兄衣不蔽体（应该是直接从被窝里出来，衣服都没穿），手持一竹竿在砸门，嘴里还喊着：“开门开门我是你女婿。”一家人再次陷入惶恐。我这位叔叔比较冷静，隔着门冲他问话，诸如你是谁，从哪里来之类，对方竟能一一道来，分毫不差。据我所知，梦游者好像是没有如此清醒的意识的。这点令人费解。
闹到后半夜，这位梦游者再次扬长而去。我叔叔好奇心大起，叫了几个人一起远远跟踪他。十几里的山路，那人行动如常。到墨黑村时天已放亮。几人在村口商量了一下，便去敲他家的门。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这位仁兄竟然已经穿上了衣服，正在厕所解手。问他夜里的事，他丝毫不知。这件事传而广之，从此成为怪谈。此事发生后，他竟再也没有梦游过。冬天一过，他跟那位姑娘终于顺利地成了亲。
也有人分析说这不是梦游，可能是他精神有问题。不过后来类似事情再也没发生过，于是无人再去探究，只把它作为饭后的谈资。而我尤为感兴趣的是，寒冬腊月，这人坦胸露背，雪地夜行十几里路，为何身体安然无恙？
以后再提起他，人们就只有唏嘘了。因为一桩一桩的不幸开始降临到他的身上。
先是结婚不到百日，他被抓进了监狱，罪名是偷盗。三年刑满，女儿已经到处跑了。不久后，这位仁兄的母亲去世。而他父亲，早年因为逃国民党兵役，想弄伤手指，谁料土枪走火，从此失去了一条胳膊。一家人日子过的紧紧巴巴。后来他又有了一儿一女，生活也刚开始有点起色，不料儿子搭乘亲戚家的三轮车去赶山会时路遇车祸，油箱倒在了脸上，从此容貌尽毁，惨不忍睹；而两只手因为撞击翻转了一百八十度，成了半个废人。再后来，他的大女儿嫁到了我们村。就在前几年，他，这位梦游者，本故事的主人公，患了癌症，撇下家中妻子和一对儿女，未到五十便撒手归西。
这整个故事都是寒假同母亲闲聊时听来的，母亲讲述过程中我和她不断感叹，感叹此人生命中的奇异和不幸。我纪录下这个故事，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只是想让大家看看，我们的生活中有多少让人费解的蹊跷和神秘，而命运——这个冥冥中的神祗，又是怎样轻易地将芸芸众生玩弄于股掌之间。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