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文加跪在小土坟前，面前地上摆起了一碟碟小零食，像绿豆糕，红豆饼之类。还有一瓶酒，山西的陈年汾酒。这些都是父亲生前最喜欢的东西，还记得那天父亲把一块小绿豆糕送进嘴里，然后呷了一口汾酒，很惬意地闭上眼睛咀嚼。他用右手的的拇指和食指捏了一块绿豆糕，递到文加面前，问他要不要也来一块。文加笑着伸出右手去接。手还没碰到绿豆糕，它就掉到了地上。文加诧异地抬头看父亲：他左手使劲抓着自己的左胸口，汗涔涔地，右手还没来得及缩回来。当文加扑到父亲跟前的时候，他的头已经歪倒在一边。
眼前的墓碑被泪水打湿，模糊一片。脑子里却很清晰：曾子鸣之墓 不孝子文加立。因为这是文加自己亲手刻上去的。

二
“喂？”
“文加！”
“文虎？”
“亏你还记得我！老子自己的爹用得着你来管，立个碑还没老子的名字！”
“哼，父亲他……”
“你有脸叫父亲？他是我爹，你只不过他收养的一条狗！”
“你好意思叫爹么？他早说了没你这个儿子，他在医院躺的的时候，是谁把住院的钱拿去赌博输了？要不是你父亲他怎么会没钱住院？怎么会这么快就走了？！”
“放屁！他没钱？那两万块钱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老子亲眼见过他4个存折，每个都是一百万！！”
“什么？”
“少在这里装蒜装清高！刘律师说了，爹有遗嘱给你了，上头写了钱怎么分了没？”
“遗嘱？！父亲只给了我一个信封，我还没拆开看。”
“别动！等我来了再拆。你家还在新建路？”
“没有，我们在老宅旁边租了一间，解放路132号。”
“等着，我就来。”

三
文加从箱子底把那个信封找了出来，很轻，仿佛里面除了空气，再没有什么。父亲会有四百万？！真是天大的谎言，文加怎么也不肯信，一个老头子拿着4百万不舍得花，被两万块钱的住院费逼死在家里？真是可笑，这可能是文加听过最可笑的事情了。于是文加的脸上又挂起了他那招牌似的微笑：左边嘴角微微上扬，把左半脸的肌肉隆起来。在外人看来，高深莫测。忽然，文加的笑容僵硬起来，难道是父亲他故意的，故意要死？这里理由着实把文加吓了一大跳。“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文加用右手拇指和食指的关节捏着嘴唇，“父亲对文虎太失望了，甚至是绝望了，又不忍心让我看到他自杀的样子，所以才想到了用这样的方法制造出自然死亡的假象，实际却是——自杀！？”
文加点了一支烟，不敢继续想下去。
过了十五分钟不到的时间，门铃扯开嗓子尖叫。邢茜最讨厌这个门铃，像是怨念不散的冤魂，多少次催促文加把它换掉，文加总是以没时间推拖，他觉得没有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分心。于是两人的关系每况愈下，都到了分居的地步，所以现在到了午餐时间，还得对着空碗发呆。
门一开，文虎就急冲冲进来，嘴里还喊着“遗嘱，遗嘱呢？”。
文加和文虎隔着茶几面对面坐下来，茶几上躺着一个信封，轻轻地，静静地。
文虎慢慢地把信封拿起来，撕开一个口子。两人都摒住呼吸，因为下一刻，就会解释曾子鸣的死，以及那四百万的秘密。

四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文虎抓着头发跳了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文加则是愣愣地陷在沙发里对着天花板默默发呆。
茶几上躺着那个撕开口的信封，它旁边还有一个小纸片，上面写着两个字：“怠您”。只是怠下面的“心”被一条线划去。
怠您？这是什么意思？慢待谁了么？还是？文加陷入深深的思索中，丝毫没有在意面前来回踱步的文虎眼睛中透出的凶光。
“这两个字是给我的，那就是写给我的。可是父亲为什么会写着两个字给我呢？”文加扭了扭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斜眼瞅在那个小纸片上，“怠您，这两个字明显出自父亲之手，刚劲有力，只是依父亲的性格，从不拖泥带水，但是为什么这里写了两个字还要把怠的心字底划掉呢？而且——”文加探手把那个小纸片拿起来仔细观察，“那个…那个您的心字底是后面加上去的！！”文加身子一颤。的确，纸片上的您字写得和怠字确实有些不同，平时我们写汉字基本都是在田字格中，您字中的你字要占上半格，而心字底占下半格，这里的您字中你字占了多半格，心字底只好超出了底线，明显比怠字低出了许多。父亲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文加没有更多地思考的时间，因为一把苹果刀抵在了自己喉咙上。
“文加，把4百万拿出来，我放你走，或许还可以给你分一些。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文虎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把刀子用力抵在文加的脖子上，刀口锋利，立马流出血来。
“文虎，我的为人你清楚，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甚至都不知道有4百万这回事，要不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父亲去世。”
“哼，在钱面前，鬼都可以说人话。快点，老子没时间跟你耗。”
“你杀了我我也只能说没有。”
“快点！钱！”
文加脑袋飞速的旋转着，思考着应对的办法。“如果他的刀子可以离开一点，我就可以倒下顺手抽出茶几下面的那把改锥。”文加斜眼瞅见 茶几下面放的那把一字改锥，那是为了应付邢茜百般纠缠要求换掉门铃时放到那里的。
“把刀拿开点，让我先想想父亲的遗嘱。”
“不用想了，你可以自己下去问他。你那么照顾他，他会很乐意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糟老头！”
“是你杀了他？！”
文虎愣了一下，刀子稍稍抖动起来。文加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的？”文虎颤抖的声音告诉文加他现在很心虚，同时也证明了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实：父亲被自己亲生儿子杀害了！
“我不知道，是你说的。”
“呵呵，从小到大你都比我聪明，无论什么事情我都比不过你。我爹，对，就是那个糟老头，他那么爱护你，把什么好东西都给你，给你好吃的，给你好穿的，而我呢？我呢？我是他亲生儿子，他给过我什么？！连我穿的衣服都是你不要了的！”
“有很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父亲，他是个好父亲。”
“废话，要是他对我有你一半好，我肯定也会那么说！对不起了，这个世界，有我就不能有你，这30多年来，我也受够了！”
“等等！”文加气喘吁吁地喊道，“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好吧，满足你最后的愿望。文加，能看到现在这一幕，我真的很兴奋，我终于把你打败了。哈哈！他有心脏病，大家都知道，医院也有备案，所以他死了不会被解剖，就算医院有要求，我想你也不会同意。你知道么？我只给了他一点点含铁和钠比较多的药物而已的。”
“你胡说，我给他的东西都是检查了的，不可能会有，你骗人！”
“酒杯。”文虎左手圈在文加的脖子上，右手一扬，水果刀在阳光下闪出一道亮光就没入了文加的身体。“文加，《达芬奇密码》上说胃开个洞，有15分钟才会死，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们再见面，拜托你告诉我下这是什么感觉，呵呵，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赐予你这样光荣的机会？”
文加疼痛地颤抖着身体，胃里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火辣辣地疼。“酒杯，呵，那是文虎送给父亲唯一的礼物，父亲还喜爱地珍藏着，不住地把玩，就是它葬送了父亲的生命和爱，真是讽刺。”文加知道自己没有救了，这也是从《达芬奇密码》里看到的，于是放弃了求生的欲望，又开始捉摸起父亲的遗嘱，“若是等会见到了父亲，还是没有想通的话，他老人家会很失望的。”自嘲地朝自己笑了笑。
文虎在屋子里四处翻腾，希望能找到一些钱或者值钱的东西。差不多10分钟的样子，文虎走回了客厅，怀里抱着一个笔记本电脑，那曾经是文加最心爱的宝贝。他就是靠它写些程序为生的。
“我们兄弟一场，我最后帮你做件事，算是我们道别礼。见了爹，帮我跟他问好。”
文虎抓起电话，拨了120。

五
文加捂着胃倒在地上，透过玻璃看着父亲的遗嘱苦笑，“父亲竟然留下这么一个遗嘱，留下这么一把匕首，简单到要我命，看来他真是离不开我啊。”文加最后的记忆画面是他和父亲站在一张画前，画上有两个人，一个是年轻时的父亲，另一个不认识。父亲叹着气，“你和他一样，姓张。”文加使劲地把这个自己应该叫爸爸的人的样子刻在脑海里。
“父亲，爸爸，我来陪你们。”
一滴泪珠顺着眼角地落在地上，门外响起了救护车嚎叫的声音。

六
两个邢警蹲在文加的尸体旁边，这是他们见过最稀奇的犯罪现场。一个男子的胃被开了口子，地上一滩血，夹杂着酸气。男子脸上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笑容，只是他的左右手，食指和中指都交叉着。尸体旁边的茶几上点着12个红色的血点，这显然是死者自己弄上去的。另外，茶几上还有一枚信封，一张写着“怠您”的纸片。
“死就死吧，还整出这么一个难题，真是郁闷。”一个比较年轻的警员捂着鼻子嘟囔着。
“还是先把死者的家属找来吧！”队长吩咐道。

七
从早上起来，邢茜就觉着胸口很压抑，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下午3点的时候，电话铃响起来，预感到的事情终于来了。
当邢茜又一次回到那个屋子的时候，门铃还是那样尖叫，只不过这次迎接她的不是文加热情地拥抱，而是他冰冷的尸体。她没有像其他人见到死者一样疯狂地哭着扑上去使劲摇晃尸体希望能把他从睡梦中摇醒，而是静静地走过去，低头看他的脸。她之所以能这么平静，因为前些天她送文加上飞机的时候，文加说：“我走了，心与你在一起。”然后就消失在机场检票处的另一边。
“请问您是他的爱人么？”
“是。”
“他弄出这样的现场，我想一定有他的理由，希望您能和我们一起破解，因为我们觉得他平时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是破案的关键。”
“他在和我说话。”
“嗯？”
邢茜指了指文加那扭曲的食指和中指。“两个X。”
“两个X就是在和您说话么？”队长明显地不信任邢茜，他觉得面前这个女人见到这样的场面还能这么平静，这是很不寻常的事情。
“我叫邢茜。”邢茜答非所问地回答。
“茜是读qian，怎么是双X呢？”
“茜也读xi,他一直这么叫我。”邢茜终于忍不住了，想起文加生前那么温暖地叫自己“小茜”，泪水就止不住流下来。
队长递过来一张面巾纸，他觉得邢茜现在才算正常的女人。
“那您觉得他在和您说什么？”队长紧接着问道。
“他是个电脑迷，我一进来看见茶几上的血点，我觉得那是个键盘。”
“键盘？！”队长更加迷惑了，死者直接写字就好了，干嘛还要整出来个键盘？！
他没有对邢茜说出自己的疑惑，因为他认为这个女人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和平静。他喊了技术员来，让他们根据邢茜的意思那个键盘来分析。
“那个纸片又是什么？怠您？”趁这个空档，队长又对着趋于平静的邢茜发问，他知道面前的女人现在成了破案的关键，只要能破了这样一件离奇的案件，他就可以再往上爬一点，大队长，嘿嘿。
“那个是他养父给他的遗嘱，具体意思我也不清楚，我没有见过，他也没有提起过。”
“养父？您刚才提到了养父？”
“恩，他是他养父自小收养的，他还有个兄弟叫曾文虎，是他养父亲生儿子。”
“小刘，你过来！”队长牛头对着一个年轻的警员喊道，“你回局里去，去查下曾文虎这个人。”
“是。”小刘应了一声扭头就跑，这样的场面对他来说还是少见为好。
分析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一个警员拿了一张纸递给队长。队长看了几眼又递给邢茜。
邢茜把那12个字母深深地记下来：“a e i l n o q u w x y z”。
“您知道这些字母的意思么？”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回去了？”
“呃，这个……应该可以了。”队长很不情愿地放她走了，破案的关键点就这么离开了，他极度郁闷地瞅着纸上那12个字母，“该死的字母！”

八
邢茜放下手提包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文加生前挂着深深爱恋的笑容和死后因为疼痛扭曲的脸。为自己跑好了一包泡面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把筷子丢到一边又开始解读文加留给自己的话。写字台上叠满了一层层的纸，都是那12个字母的排列结果。

九
今天是文加的初七，邢茜重新整理好自己一套白领衬衣和黑色的女士西装，对着镜子笑了笑，自己还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只是背后少了那个旷阔的胸膛，整个世界都变得空荡荡的。她挽起一个装满绿豆糕、红豆饼和山西陈年汾酒的篮子出了门。快走到楼下，居委会的大妈笑着迎面而来，递给邢茜一个收据，上面写着收到文加捐赠的4百万，署名是天幸福利院。
在路上邢茜问路边卖报的老奶奶买了一份今日的早报，这也是文加每天必看的报纸，最近都没看到，相信他一定很着急了。邢茜正要把报纸塞进篮子的时候忽然瞥见报纸中缝上一条消息：昨日迎泽西大街中段发生一场车祸，一个疯子在车祸中丧生。请曾文虎的家属到迎泽街派出所领取遗物。笑着摇摇头，“恶有恶报”。
邢茜把篮子里的东西都摆了出来，点上香，插在文加的坟头。右手抚摸着光滑的墓碑上的文加两个字，因为不知道该把文加的姓刻成“曾”还是“张”，索性省了姓氏，只刻了“文加”。最让姓茜舒心的是墓碑右下角，刻着“你的妻子 小茜立”。
“文加，你的话我收到了，居然非正版你父亲的遗嘱，呵呵，看我下次见了你不拧你耳朵！”
你会想我的，是吧？文加。

十
翌日早报上头版头条：一女子在墓园为爱轻生，可叹可敬可悲可泣！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