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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归何处
网友【小梦】 2007-06-05 07:14:09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3    1
月神终于给了我一个晚上作为我这半年来为她写传的报酬。今晚的月亮很好,很圆很亮,该是人说的十五了吧。人总喜欢团团圆圆的月亮的,那代表了团圆。我们鬼——我虽然为月神工作,却因为死的时间短,生前又未曾修炼得好,所以还是鬼——也喜欢。日为阳,月为阴。有月的晚上,也就有月阴。月越圆越亮,月阴也就越浓越重,越适合我们鬼活动,不但如此,我们还可吸取月华,借助月亮的阴气增强自身的功力。明亮亮的月高挂中天,我深吸几口月华,飘向我魂系的窗口。女儿的窗口亮着灯。我轻轻靠近,生怕飘飞时掀起的微风惊动了女儿。她正靠在床上看书,神情专注,长长的睫毛微微跳动。我凑近看了看书名,是我给她买的《斯巴达克斯》。这本书我已给她读过一遍,现在,她自己能看了。半年不见,女儿懂事多了,以往总要我陪她读书做作业,而今终于学会了自己去做这些事了,而且能做得如此的投入。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女儿,担心她学坏,担心她被宠坏,担心她冷着饿着。女儿的资质是很好的,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真怕我的撒手会误了她。看着她专注的神情,我放下了心头的大石,轻轻亲了亲女儿的脸,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丈夫已另成家室,正跟他的新夫人在厅里看电视。他没怎么变,还是一张小孩脸,慵懒地躺在沙发上。他的新夫人我是见过的,清秀的瓜子脸比半年前添了些疲倦。他生活得很好,无须我牵挂。我离开了家,来到父母的窗前。我最愧疚的人就是父母。父母含辛茹苦养育了我,我却让父母蒙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家里的窗口除了楼梯间的灯还亮着,房里的灯都关了。看来父母已入睡,弟妹还没回来。我来到母亲的房间,隔着蚊帐,就着从窗口透进的月光细细打量母亲。母亲苍老了,头发已成雪白,要知道母亲还不到六十岁啊!长年累月的操劳,病疼的折磨,失女的伤悲,让母亲过早衰老了。母亲睡得并不踏实,眉头拧结,眼帘跳动。母亲,是否又想到女儿了?我真是不孝的,我真是愧对父母的,我没能让他们晚年尽享天伦之乐,却让他们尝尽失女的伤痛!母亲,你要好好保重啊!我悲伤地离开母亲,继续飘飞。晚风徐徐,树影摇摇,虫鸣唧唧,城市的上空斑斓灿烂,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我来到一座处于市中心的医院,在内科的一个病房窗口停下。月光如水,流泻而下,树影物影投画在白色的墙壁上,勾勒出一幅水墨画。我坐在一个树桠上,从这里可以看到某个房间的全景。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床单,房里的日光灯已关了,替代的是一盏散发着晕黄光线的台灯。唉,你又熬夜了!你肯定是怕护士看见你房里的灯光过来干涉而换了台灯的。这么暗的光线,你怎么看啊?不把眼睛看坏才怪!总是如此不懂爱惜自己的身体,教我如何放心得下?你看,你的脸颊毫无血色,你父母白给了一个高高大大的身躯你。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吗?好好的活着!可你——你是怎么活的啊——简直是在耗费自己的生命!要知道你还在病床上躺着啊,怎能如此消耗呢?你想前功尽弃吗?一年了,你在这病床上挣扎了一年啦,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你又想将它丢在这病床上吗?把电脑关了,快睡吧,已过午夜了,睡不着,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也是好的。你不关我帮你关吧,即使这样会令我耗损十年的阴功也在所不惜了。
我轻飘飘落在他的床头,衣袖一拂,关了他的电脑。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合上电脑盖,脸上露出一抹苍凉的微笑。
“是你来了吗?你不让我熬夜,把我的电脑关了,是吗?你还在关心我?”
他的声音依然那么柔和,柔和得犹如我的伯父。他一直是记着我的,不是吗?他一直记得我们的约定。他也在等待我的到来,他知道我会来找他的。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真是想不到,再见时已是人鬼殊途!
“你在哪呢?能让我看看你吗?”他躺在床上,眼睛在房里四顾,抬起双手,左右挥动。
我真想让他看见我,可是我才死去半年多,功力尚浅,根本无法现形,我也很想抓住他四处寻找的手,我的手却是轻飘飘的,什么也握不住。我难过得想哭,连眼泪也没有。只能如清风,掀起窗帘的一角,告诉他真的是我来了。
“我又在胡思乱想了。我总想着你会来找我的,总想着。可怎么可能呢?世间是没有鬼的。我自己是学医的,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又忍不住希望有。你说过,如果我不治的话,死了,做了鬼,就去找你,你总会等着我的,你不会让我做个孤魂野鬼,到处飘荡的,你会陪我的,你要我在奈何桥头等你二十年,二十年后我们一起携手黄泉路。却不曾想,你先我而走了。你是否也会在奈何桥头等我呢?你不用等二十年的!你是否记得你说的话?你会来陪我吗?”瞬息间,他神情落寞而疲倦。
我很难过,我轻轻地喊:“我来了,我已经来了!”可任我怎么喊,他也听不到。我急得团团转。玉帝阎王鬼王,帮帮我吧!帮帮我,就让他听到我的声音也就够了!我向着高悬在上的月神倒头就拜,我向着四方磕头,祈求三界的主宰者给我一个机会,让他能听到我的声音,让我告诉他,我没有食言,我记得我们的约定,我一样记挂着他!月神昂起了她高贵的头颅,不屑于我的祈求。唉,月神,您是可以帮我的,是吗?让我们相聚一个小时,只一个小时,要我怎样都可以!他多痛苦,他多落寞,他是在折磨自己啊!求求您了,月神!月神,我们有约定的,是不?我给您重写月神史,您可以帮我完成三个心愿的。
月神放开怀里的玉兔,抬起雍容如满月的脸庞,“可怜的痴人儿,脱不了情缘,断不了情根,你就永远不可能列入仙班。”
“高贵的月神,我不求列入仙班,只求能帮他放开心怀,重现当年的风华。”我虔诚地祈求月神的垂怜。
“痴女多情。你可知道,要修行百年得声,修行千年成形。你修行未到,强行增强功力,我帮你施一次法,你就要下一层地狱?十八次后你将被打入万劫不复的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为了这个男人,一个不是你夫君的男人,值得吗?他有他的姻缘,病好后,他很快就会忘了你的。”
“月神,我答应过他的,不会让他孤独。我只是要兑现自己的诺言。”我卑微地说。
“可怜!好吧,若你执意要为,我也可帮你。只是你要考虑清楚,代价是地狱的煎熬。”
“美丽的月神啊,生前我就已是在地狱中煎熬,是他帮我解脱了这层苦痛的,我也只不过是再回到生前的情形而已,却可以让我感激的一个灵魂获得安慰,获得生存的信心。月神,为此,我愿意去承受。”我匍匐在月神的脚下,以额触地。
“好。我赐你百年修为,让你有声。去吧,去跟他说吧,你可以在太阳出来之前再回来。”月神轻轻挥了挥手,宽大的衣袖在我的面前画了个圈。我忽然觉得精神为之一振,嗓子痒痒的,继而丹田有股气往喉咙间冲上来,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再定神时,月神已经不见了。
“谁?谁在咳嗽?青青,是你吗?真的是你来了吗?”他坐起身,可能是动作太猛烈扯疼了伤口,眉头皱了起来。我飞扑过去,想扶他,却是毫不着力,只能徒然看他捂着胸口扯牙咧嘴。
“悠着点,你总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的。”我叹息着说,坐在他的病床前,怜惜地看着他痛苦的表情。
“青青,是你?真的是你?哦,你真的来了。我——我好久没见到你了,你让我看看——我是在做梦吧?是吗?可我听到你的声音——世间是没鬼的,一定又是我的幻觉了!唉!我的幻觉总捉弄我!”他苍白的脸更苍白了,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我用衣袖将那些汗珠轻轻拭去。
“杰成,是我,是我来了。你且躺好,听我慢慢说,好吗?”我放缓语气,生怕吓着了他。
“青青——真的是你?哦,你在那?我看不到你。”他着急地东张西望。
“你看不到我的。我的功力还浅,现不了形,你只能听到我的声音。我就在你的床边。”
“哦!这半年来,你都去了哪里呢?没想天地间竟真的有不散魂灵!”他躺回床上,脸色因为激动而晕起了一圈血色。
“是的。这半年我在为月神编写历史。”我理顺他额前几根零乱的头发。这曾经是个非常坚强、勇敢的男人,无视贫穷,无视强权,无视病疼,而今脆弱得如同一个小孩,躺在床上,企盼着一个鬼魂的抚慰。我深切体会到生离死别对他精神的侵蚀,冰冷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脸颊——那瘦削尖突的颧骨刺痛了我的魂魄,“我兑现了我的诺言,我来看你了,你却没兑现自己的诺言,你没有好好地活。”
“生命原是很脆弱的。你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走了。怎会想到呢?前一天,你还在我病床前鼓励我,要我勇敢,要我别怕,要我相信医生;后一天,竟成了阴阳相隔。生命无常,哪由得我啊!我是医生,竟看不出你有病!我是医生,面对你的生死,竟无能为力!”他说,声音中的着急被一层深深的悲凉替代了。
“虽如此说,但在还活着时总该好好地活吧!该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我说。他的消沉令我惶恐。
“你好好活了吗?你珍惜过你自己的生命吗?”他提高了声音,引来了一阵咳嗽,咳嗽又牵扯了伤口,他拧紧了眉头。
“歇会吧,别说了。”我心疼地给他顺气。
“别管我!你心疼了,是吗?你知道我也会心疼的吗?”
“我——好好活过啊,我珍惜的啊。”我有些底气不足。说真的,生前我无数次想过死亡,设想过种种了结生命的方式,只是每每不忍令关爱自己的亲人伤心而作罢。
“你没有!如果有,你不会走得这么快的!医生对你的死因下的定论是慢性心肌梗塞引起的心力衰歇。这不是瞬间可以引起死亡的病,是要经历一个过程的。实际上,你早就知道自己有病,早就知道自己心脏不好,但你没说,你也没去看医生,更没告诉你身边的人。你甚至暗自庆幸,任由病情恶化,等待着死神的降临。”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令他涨红了脸,有些气喘。
“我——”
他罢罢手,阻止我说。
“事实上,世间最自私的人是你!你说你的丈夫自私,他的自私是为了利己;而你的自私却是在于惩罚别人!你比任何人都要自私!你让你身边爱你、关心你的人生活在自责当中,生活在痛苦当中。你好狠的!”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愿让关心我的人担心,让爱我的人难过。我希望他们能活在无忧无虑中。不,不是这样的!我——“也许你不服气,你认为我冤枉了你。我没有。你叮嘱你身边的人注意天气的变化,你要他们添衣,却让自己不断地感冒;你给身边的人准备他们爱吃的饭菜,却让自己饥一顿饱一顿;你给他人听的是笑声,却让自己躲在更深人静时流泪;你要我好好活着,却让自己死去。你会为你关心、爱的人而心疼,关心、爱你的人也会为你而心疼的!他们爱你,他们关心你,你知道不?他们也一样希望你生活得好好的。你却任意糟蹋自己,你却忍心让他们心疼!一天不到,你竟让你与我们天人相隔,你要我如何去接受?你要你的女儿、父母如何去接受?”他的声音凄苍而空洞,还有深深的怨恨与悲哀。我的心揪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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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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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Lv0 创始功勋
近日胃疼将我折磨得寝食难安,女儿只得五岁,还小,我病不起。这日下午我请了假,想到医院看看,却意外地看到医生的车停在路口。我不知道他还否记得我,不敢上前打招呼,低着头绕过车子。“去哪里?不用上班吗?”我暮地停下脚步,回过头。他是在跟我打招呼吗?他的脸露了出来,脸上的线条依然是又冷又硬,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相信他真的是在跟我打招呼。“你怎么了?脸色很难看。”他说,没有笑容。我给了他一个勉强的微笑,“胃有些不舒服,想去看看。”“上车吧,我送你去。”他打开了车门。“这——”我有些犹豫,毕竟,我们萍水相逢,他已帮过我一次,我不想总给他人添麻烦。“上车吧,我今天休息,正闲着。”他的语气是不容拒绝的。我只好上了车。“你的胃怎么回事?”他问。“这几天有些疼。”我答。“以前疼过吗?”“偶尔会疼疼。”“检查过吗?”“没有。”“你怎会在这里的?”我有些天真地问,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是随便问问。”“我天天都经过这里,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你。”他的脸上依然是没有笑容的,说出的话也毫不带感情。“你就住在附近?”我心想,也这样问了。“不。”他硬梆梆迸出了一个字。我闭上了嘴巴,我想,我可能问得太多了,惹人不高兴了。车内弥漫着一阵难堪的沉默,我有些不自在。剩下的路程谁也没再说话。他冷着一张脸开车,我觉得车内的气压低得令我无法呼吸。终于看见中心医院的牌子,我暗中长舒了口气。“我让你觉得难受吗?”他突然出声,我吓了一跳。“没有。”我掩饰。他将车停放在医院的停车场,熄了火。我想开门下车,车门却被下了锁,打不开。他双手仍握着方向盘,眼睛注视着前方,面无表情。我不解,却也不敢出声催促,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小孩的父亲很少在家吗?”他突然问,眼睛还是看着前方。“不,”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在家的。”“我从未见他跟你们在一起走,来来去去总是你一个人牵着女儿的手。”“他忙。”我辩解。“你也不快乐。”“你——”我弄不明白他说话的意思。“我天天都可以看见你,总见你一个人走。”我跳了起来,头撞在车顶上。他侧头看定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你怎么了?”他笑着说。“我、我没什么。”我想,我当时的情形一定很狼狈,样子一定很尴尬,因为他就那么看定我,笑得很灿烂——应该这样形容,他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很有魅力的那种。“那你跳什么?你像个小孩,天真而无措;你也很沧桑,像个历经磨难的独行客;又像个温婉的淑女,娴静柔韧,那男人怎舍得让你伤心呢!”“你胡说什么?”我真的恼怒了,“你在做什么?我是怎样关你什么事?你做你的医生,我做我的事,我们互不相干,你帮过我,我感激你,没错,但你无权干涉我的私事。多谢你送我来,请打开车门。”“现在我又看到了一面,发起怒来像只母老虎。”“开门!再不开门我喊非礼!”我冷冷地说。“你啊,这车玻璃是隔音的,就算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那笑容有些可恶,眼里是戏谑。“你——无赖!”“别急!别将我的车门弄坏了。挂号挂肠胃科的。”“不劳提醒。”我狠狠将车门摔上,昂起头走进医院。还以为遇上了好人,原来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看来自己看人的水平还是有待提高。
医院大厅内人头济济,拿药的,挂号的,陪人的,或蹲或坐,每个窗口都要排队,好不容易挂了一张肠胃科的号,来到肠胃科,又是一长串的人。中国人真是太多了,多得什么都要挤,什么都得排队。看那满头白发戴着老花镜的医生慢条斯理号脉,得等到何时才能轮上我呢?我想掉头回去了。
“进来吧。”身旁一个声音说,同时,手肘被撞了一下。我回过头,遇上一双有些戏谑的眼睛。本来我还有些犹豫走还是不走,这会毫不犹豫掉头走人。“你干什么?”我的手臂被拽住了,挣不脱。我瞪着他,他也瞪着我,“进去!”我站着不动。“要我抱吗?”我举起那只自由的手,又被握住了。唯一的武器就剩下我的眼睛。
“小林,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怎么回来了?”白发医生一只手一边给病人把着脉,眼睛一边从眼镜的上方看着我。屋子内的病人也都望着我,我难堪的想找地缝钻。“回来给个麻烦女人做检查。”“哦。”老医生收回了目光。“我没有要你给我做检查。”我挣扎,可双手还是不得自由。“我要给你做检查,行了吧?你死了,你的女儿谁来教导?我是这间医院最好的胃科医生。这一大堆人你等去吧,等到你的女儿放学也轮不上你,蠢女人。”他甩开我的双手。“你——”我看看满屋子等得已是心焦情急的病人,揉着被抓疼的双手,妥协了。
他给我逐项逐项地检查,我只想检查能快些完成,被他把着脉、摁着肚子,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神经绷得紧紧的。“放松些。”他不知说了多少次,可我就是无法放松。“我是医生,在医生的眼里男人女人都是没有穿衣服的。”我的脸一阵冷一阵热,暗骂自己,下次绝对记住,不能跟医生扯上关系,在医生的眼中你绝对没有隐秘可言。
检查完后,他给我开了方子,也没给我,命令我在医院门口等他,自拿着方子到药房去了。一会回来,将一袋药和一张发票递给我,“按说明吃,检查费加药费二百三十元正,把钱还我。”我长舒口气,将钱如数给了他。我还怕他不要我给钱呢。他拿了钱,狠狠瞪了我一眼,嘴里嘟囔了句“蠢女人”扔下我转身就走。我看着他略有些驼的背,眼睛有些湿润,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一而再的帮我,但我真有些感动,感动于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对我的关心。
从此多了一个心眼,每次从家里出来走到路口都要瞄瞄马路两边,有没有停靠着那辆车。但从此再没见到,那车似乎突然间从人间蒸发了,不是那张发票,真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臆想。心里有点点的失落,淡淡的,却是的确存在,不过很快就被我收拾了。
如果不是女儿发生意外,我想一切也就到此为止了。在放寒假的前一天,女儿从幼儿园三楼的走廊摔下来,左腿骨折,第三第四根肋骨断了,脑颅骨骨折,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女儿正在手术室抢救。幼儿园的园长、女儿的班主任、将女儿推下楼的小孩的父母都在,他们看见我一味地道歉,我无力地摇摇头,虚脱地靠在墙上,事情已经发生,怪谁都已无法改变事实了,这一刻,我心系的只有女儿的安危,实在没有更多的力气来责怪谁,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丈夫也很快赶到了,他看见我,就抓着我大呼小叫指责我没看好女儿,我心里一片空白,任由他摇,任由他骂,一句话也抓不住,心里只是反复出现一句话,女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随她去。丈夫的大吵大闹惹来了许多围观的人,医生只好出面干涉。又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医生喊来门卫强行将丈夫架了出去。我顺着墙壁溜到地上,靠墙坐着,头深深埋在膝上。
“别担心,医生会尽力抢救的。”医生将我抱到凳子上,柔声地对我说。我抬起头,扯了扯唇角,想给他一个微笑,可是我的眼泪却出来了。“会没事的,相信医生。”他蹲在我的面前,握着我的双手,“到值班室睡一觉好吗?睡一觉女儿就能从手术室出来的了。”我摇摇头,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已经足够了,他的声音,他的双手已经给了我信心。“女儿怕疼,我陪陪她。”“好吧,想吃什么?已是晚饭时间了,我叫护士给你买来。”“谢谢你,我不饿。”
他下班后就一直陪着我,丈夫被门卫架出去后不多久也回来了,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等。没有人说话,所有的人都沉默地等待。晚上九点多,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女儿被从手术室推了出来。我从凳子上站起来,却是双脚发抖,迈不出脚步,不知道被推出来的女儿是否还有气息。“没事,女儿还活着。”他站在我的身旁,轻声说,胸膛让我倚靠着。丈夫已趋前看女儿,女儿的头包裹着纱布,左腿被高高挂起,不知是因为昏迷还是因为麻醉药,女儿闭着眼睛,似睡着了。“刚做完手术,麻醉药还没过,医生说没伤着内脏,会没事的。”“她的头——”“没事,她年龄小,可以恢复得很好。现在护士要将女儿推到特别护理病房,那是一个经过严格消毒的病房,有专门的护士帮你护理女儿,家属不能随便进去。你可以放心,护士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会将病人护理得很好。”“女儿看不到我会找我的。”“等她醒过来,你可以穿上医院经过消毒的衣服进去看她,跟她说说话。”我感激地对他点点头。“现在你可以回家去睡一觉,养好精神,明天再来看女儿。”“不,我留在这陪她。”“特别病房的病人家属无需留在这里陪夜。”“不!”“好吧,你坐在这等我。”我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也无暇去想他要做什么,我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女儿的身上。丈夫闷着头站在一边,那位小孩的父母、幼儿园的园长、女儿的班主任也一直陪着,他们一直不敢离开,也还没吃晚饭呢。此时我说:“你们回去吧,这么多人陪着也是干耗着。”丈夫却不依,“他们走了,女儿有个好歹,找谁去?”“事情不发生已发生了,由他们去吧,谁想这样的事发生呢!”“你们放心,芳芳的所有医疗费用都由我们负责。”那孩子的父亲说。我点点头,“你们回去吧。你们也有家,好好地跟小孩说,别把小孩吓坏了。”丈夫还是不愿放。“让他们去吧,事情不发生也已发生。别再吓着另一个小孩。”“你一辈子都在做老好人。他的小孩怕吓着,我的小孩正躺在内面。芳芳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的小孩垫棺材底。”丈夫狠狠地说。我很累,不想跟任何人争吵,只想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于是走到另一边的凳子坐着,由他们争去吧,我的心中只有女儿,只有女儿的安危,其他的一切都已不重要。最后那小孩的父母还是不敢走,唉,这又何苦呢?这又有什么用?只是让更多的人在受煎熬罢了。一会医生来了,他对我说:“今晚我值班,有事到办公室找我。”我点点头,“谢谢!”他看看我,又回头看看我的丈夫,摇摇头,转身走了,在经过丈夫身边时停了停,不知说了什么,丈夫侧头看了看我。他们说什么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的心中只有女儿,只记挂着女儿。
女儿是在第二天的中午醒来的,女儿是坚强的,没有哭喊,要知道他只得四岁多些,还未满五岁啊。当我问她疼不疼时,她说疼,好疼。我心疼得直流泪,女儿给我擦去眼泪,说:“妈妈别怕,芳芳不怕疼。”这就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忍着伤疼安慰她的妈妈。有这样的女儿,此生无论要我经受什么,都已是上苍的恩赐了!
在女儿住院治疗期间,医生几乎天天来看我们母女俩,女儿也跟他混熟了。这是个很有耐心也很有爱心的医生,他能给女儿一个接着一个地讲故事,能趴在地上让女儿当马骑。在我最脆弱的日子里,他给了我支撑,给了我勇气,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母女,我也不想去深究,我却有些依恋这份——关照,交往就这么开始了,淡得如水,却也浓得如茶。女儿出院后,我们很少见面,只是偶尔通通电话,或者遇上他休息的日子,他开着车在街口等着我们,接我跟女儿一起去吃顿饭。这清淡如水的交往维持了三年,直至他因胰腺癌住院。
他是个孤儿,一个在福利院长大、靠着好心人的支助得以完成学业的孤儿,当他得知自己身罹重病时极为消沉,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看着原是如此刚强的人倏忽间耷拉下的脑袋,我心里觉得非常的难过。这造物也真是不公平,世上这么多欺软怕硬的人渣不让他们得病,却让一个有着天使般心肠的医生得病。我一如他当年陪我们母女般陪伴在他的病床前。我不知道我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也许是母亲,也许是姐妹,也许是朋友,也许是情人,我只希望能给他信心,能在他刚硬的脸上再见笑容。我让他看到我们母女对他的依赖,让他知道他给予了我什么,要他明白他若离开,我的生命将会出现怎样的空白。他明白了,脸上有了不舍,眼中有了热情,生命在他的心里复活了。他开始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努力吃下我给他准备的饭菜。每天来到,就会迎上他热切盼望的目光;离开时,也会被其依依不舍的目光纠缠。他像个孩子依赖母亲一样依赖着我,不肯让我离开;又像个多疑的情人,迟到一会就要盘根问底。这期间,因奔波,心脏感觉越来越不舒服,甚至晕倒了几次,可是不敢让他知道,害怕揉乱他的心情。他的病情渐渐得到了控制,医院决定给他做手术。他既害怕又高兴,害怕万一手术失败了,我怎么办,高兴的是他的病终于有转机了。我看着他如小孩般给我重复院长跟他说的话,惊讶于三十多岁的男人脸上的那份天真。他半躺在病床上,要我靠着他的胸膛,他就那么握着我的手,不停地说着,计划着。他说要开诊所,我下班后就要来诊所看他给病人看病,只要我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让他一抬头就能见到我。我取笑他傻。他就天真地说,傻些不好么?傻乎乎的才不会变心啊。我听着,享受那份偷来的温馨,幸运的是我能陪他至手术的那一天,能看着他进手术室,能在手术室的门口等着他出来,得以成功地完成第一次手术。我松懈了下来,强撑着的身体终于是支持不住了,倒下了,我没能再站起来,带着遗憾,带着不舍,带着牵挂,魂飞九天;也长舒了口气,我终是解脱了,解脱了肉体的劳顿,解脱了心灵的束缚,可以爱我所爱,可以常伴我所爱。我享受魂飞天外的自由。
在飞翔中却才知道,我是个孤魂,我没有依托,我无法想到哪就到哪,我只能在天外游荡,我无法回到人间,无法陪伴爱人,无法伴守爱女,无法长随父母。我魂牵魄挂,彷徨无助,却又是无能为力,我的魂魄四处游荡,象只没头苍蝇般,焦虑而魂伤。此时遇上了月神,月神怜惜我的孤苦,让我为她重写月神史,她替我完成三个心愿。我答应了,为的就是再相守的这一天,却不想,我走,我来,都给我爱、我牵挂的人以伤害。这是我未曾想到的,也是我不能接受的。他们远远比我的生命要重要,我是宁愿自己受煎熬也是不愿他们受折磨的。我唯有再离开,唯有永远离开他们,让他们忘记我,让他们在心中重建精神的依托。
天宇沉阔,星河灿烂,我魂飘荡,曾记得生前读的诗句: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牛郎织女仍有七夕相逢,而今之后,我却是天人相隔,再无相逢时。我魂牵之,我魄依之,却是魂归何处,魄到何方?
天沉沉,星烂漫,魂魄飞,归何方——

转自:榕树下
 0   2007-06-05 07:15:34  回复
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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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Lv0 创始功勋
“对不起!我——”我不知该说什么。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的离开会给他们带来伤害的,我只以为,我获得了解脱,而他们依然生活着,他们自有自己的世界,很快就会忘了我的。我确曾为自己生命的终结而庆幸,我以为,没人会在意我的。
“我们初识时,你什么都跟我说。胃疼了,感冒了,心情不好了,丈夫有外遇了,女儿惹你生气了,跟同事有矛盾了,因为那时你我只是普通的朋友,我的心情、我的身体都不会引起你的注意,不会让你心疼。后来,你不再说了。问你心情如何,你说还好,其实你的心情不好,你的丈夫又惹你生气了,工作也不顺心;问你胃怎样了,你说好久没疼了,其实它一直疼着,令你食不知味。你不再让我知道你的不快了,不再让我知道你的病疼,因为你在意我了,因为你不想我担心。是的,我信以为真,我放心了,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关心,我忽视了你背转身时的落寞,我看不到你低头时的强忍疼痛,一心只想着让自己快快好起来,不再让你担心,不再让你记挂。正当我满怀信心时,突然间你失踪了。我等了一天又一天,等得跟护士发脾气,跟医生顶牛。后来你的丈夫来了——”他停了下来,喝了口水,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倏忽间,眉峰聚拢,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表情痛苦而忧伤。他想到什么了?丈夫给他难堪了吗?我没跟丈夫讲过杰成的存在,但他应该知道,我从未刻意隐瞒过。
“你的丈夫是在你去世后一个月来的。他第一句话就说,因为是他先负你,所以对你我的交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跟他说,我们的交往没有他想得肮脏。我追问你的下落。他说你已经去世一个月了——就是我做第一次手术的第二天——你知道我听到这句话时的反应吗?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认为他杀了你。我暴怒,我失去了理智,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对着你丈夫砸过去。好在你丈夫反应快,没造成伤害。玻璃碎裂的声响引来了医生护士,我对他们喊,抓杀人犯。他们摁着你的丈夫。你丈夫暴跳如雷,骂我神经病。他说,疯子,她是病死的,病死的,亏你还是医生,连心爱的女人有病都不知道,你做什么医生?你还配爱人?我心里一阵绞痛,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停下了叙述,闭了闭眼睛,脸色更苍白了。
“对不起!给你带来这么大的痛苦,对不起!”我喃喃自语,不知道如何才能表达我的内疚。
“我醒来的时候,你丈夫已经走了。我的耳边却挥不去他的话,亏你还是医生,连心爱的女人有病都不知道,你做什么医生?你还配爱人?那刻,我自责得只想随你而去。我拔掉了点滴,扔掉了药片,轰走了护士。院长和主治医生没法,只好将我绑在床上强行治疗。我心如死灰,自责时时刻刻噬咬着我的心。你知道不,只要你告诉我,只要你让我知道你病了,我就可以给你找来最好的医生,你就不会死。我自责自己对你的忽视,自责给你的负累。你呢,就放纵了这忽视,期盼着死亡的降临。你的女儿,你的父母兄弟姐妹,我,都不足以挽留你,都抵不了死神对你的诱惑。你可知道,我们都依赖你,我们都不能没有你啊。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你鼓励我,给我信心,给我战胜病疼的勇气,可是当我对未来满怀着希望的时候,你却残忍地掐断了这一切支撑,你要我如何去面对?我没有享受过父母的关爱,我是个孤儿,那天夜里你背着女儿勇敢冲向我的车的情形震撼了我,为了女儿,你可以无顾任何的危险,那刻起,那女人就根植于我心中了,你的无助又让我心疼,你该得到最好的关爱,可是你得不到,我希望能给你。还有你的女儿,你是如此在意她的,竟也忍心让她失去母亲,她只有八岁,你又教她如何去承受?你的父母呢?你为我们想过吗?你倒是解脱了,我们却是沉进了地狱!我们都在自责,都在检讨,为什么就连你病得如此重了都未发觉呢!这份折磨比失去你更令我们无法接受,更令我们悔恨得无地自容。你是如此地关爱着我们,如此地照顾着我们,无微不至,倾心尽力,你是如此的无私,如此的温柔,如此的美好,我们却眼睁睁看着你从眼前消失而不知道,我们跟杀害你的刽子手有何区别?你说啊,你不自私吗?而今,半年了,我终于是接受了,也适应了,也习惯了,你又来惹我做甚?又要提醒我什么呢?”他疲惫地合上了眼睛,脸上一片的空白。
我魂痛魄散,我真不知会给他们带来如此的苦痛,是我的错!是我的自私!我只想着从疲惫的生活、破碎的婚姻、无望的情感中解脱出来,却不想我的解脱给爱我的人套上了枷锁!这是我的错。
“对不起!我不会再来的了。你好好地跟医生配合治疗,好好的养病,病好后好好找个姑娘生活。对不起!”我衷心道着歉。是的,我本已不属于这世界,又何必多此一举,再给活着的人添烦恼呢?爱也罢,恨也罢,人死万事空,都已随着我躯体的消失而消失了。我是该走的了,去我该去的地方,既已放弃,就该了无牵挂,活着有活着的生活,死去有死去的归宿,我又怎能企图一举两得在两个世界中留连?走了,永别了,没有约定,也没有承诺。我在他的额头留下轻轻的一吻,意欲离开。
“你总是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让我记忆起一切,让我再经历一次那痛苦,然后一句对不起,又飘然而逝,留我这病体独对慢慢的长夜,独承失去的伤悲!”他有些悲愤的控诉,让我的魂魄为之震颤,为之哭泣。“你这一走,我不知又要用多长的时间来调整自己的心态,又要在无尽的思念与幻想中度过多长的时间。我累了,我疲倦了,好想就此一睡不醒!”
这不是我的本意,我用一层地狱的代价要换来的不是他的伤感和悲凉,不是要他再经历一次苦痛的煎熬,不是!可是,事与愿违,我的出现确实撕开了他业已平复的伤口,在他的旧创中再添新伤,我的牵记,我的关心,已给他带来伤害,已成为他的负累,这不是我的目的,却真真实实带来了这样的结果。有的时候,爱,也会带来伤害的!
“我知道你还没走,既来了,又怎忍急着走?天堂也罢,地狱也罢,都认了。要上天堂,陪我一起上;要下地狱,也陪我一起下。我贪恋这相聚的时刻。来,到我的怀里来,让我感受你的存在。”他伸开了双臂,那曾是我向往的胸怀,曾是我依恋的处所,多少次午夜梦回,渴望枕着的就是这双手臂,依偎着的就是这个胸怀。可常识告诉我,我不能靠它太近,我会吸取他身上的阳气,他本已虚弱的病体,怎承受得起呢?尽管我渴望那胸怀,我却必须远离它。
“过来!”他命令。
不,我是不会过去的,我不会再让他受我的伤害。我绝然转身,飘出窗外。我会再来看你,却不会再让你知道,相信假以时日,你会抚平心中的伤痛的,会将我沉淀到记忆的底层。有的时候,爱,应该是一种割舍!我离开了那窗口,向茫茫的夜空飘去,耳边还回荡着他的声音:你真的好狠的!可我却不恨你,我享受你给我带来的痛苦——我的眼泪流了出来,魂魄回到了生前我们初相识的那段时间:

已是午夜,冬夜的寒风呼呼地刮着,即使躲在屋子里依然觉得冷得刺骨。女儿高烧不退,任我用尽了平时备用的所有退烧药物,仍不见效,我急得直流泪。女儿有些迷糊,嘴巴唧唧咕咕,嘟嘟嚷嚷,我吓得手脚发软,也管不着是更深夜静了,背着女儿来到附近的医院。医院的大铁门紧闭,我使劲摁着门口的“夜间急诊铃”,却是半天无人应门,我心急如焚,狠狠用脚踢门,依然是毫无动静,我绝望了,都说医者父母心,我看天下最冷绝无情的就是医生。街上静悄悄的,唯有路灯的鬼眼对着我冷笑。我有丈夫,女儿有父亲,在这阴风寒号间,却只有我抱着女儿无助地蹲在医院的门口哭泣,想截部车都未能。脸颊贴着女儿发烫的头,我擦干泪,背着女儿向更远的医院奔去。未去计算路途的长短,也未想到我的心脏能否承受背着小孩一路狂奔,一心只想着快点找到医院。前面有车来,我顾不了许多,径直对着车头冲去。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司机伸出头,“怎么了?”他问。“我女儿发高烧,我要去医院。”我说。“上车吧。”我上了车。他掉转车头飞驰而去。到了医院,医院的大门没关,我如释重负,抱了女儿下车。司机从我的手中接过女儿抱着来到急诊室,对一位正在打瞌睡的护士说:“小桃,准备给小孩降温。”护士一激灵,跳起来,麻利地准备药品。他将女儿放在床上,我赶紧驱前,想看看女儿。他的手一挡,“一边去,别碍手碍脚。”他说,像赶只小狗。我乖乖站远些,生怕真的碍着了他们,误了女儿。那位叫小桃的护士很快给女儿注射了退烧针,他则给女儿的头、身子涂抹酒精。半个小时后,女儿开始发汗。“好了,开始退烧了,你来给她抹汗。”他说,将一团棉花塞到我的手里。他洗了手又问那护士,“今晚急诊室谁值班?”“张医生。”护士答,“他刚去休息,我去叫他。”“不用了,没什么大碍的,扁桃体发炎引起的高烧,让他睡会吧。”他说,又转向我,“没事的了,我给你开点药,烧退了就可以带她回家。”谢谢,我非常感激,原来他是医生。半个小时后,女儿的体温降到了三十七度。我给女儿拿了药,护士说:“可以回去了,小心着凉了。”我万分感谢,心想医者还是有父母心的。此时已是半夜三点多,冬夜的天空乌沉沉阴寒寒的,出得医院的大门,来到空荡荡冷清清的大街,心里又不自觉涌起了一股哀凉。
“上车吧。”一部车悄没声息停在旁边,司机从摇落一半的车窗探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就着路灯,我认出他是刚刚的那位医生。“上车吧。”他再说,语气很柔和,却也很冷。我有些犹豫,原先是因为情急,而今女儿已退烧,怎好意思再麻烦人?“不用了,我们自己可以回去。”我说。“上车!”他打开了车门,“孩子要再着凉了就很麻烦的了。”我回头看看趴在我背上熟睡的女儿,终于还是上了他的车。“住在哪?”他问。“南昌路二十三号。”我答。一路上,他沉默地开着车,我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很感激,也有些不安,毕竟,我们素昧平生。“你是医生吗?”我找话说,沉默给我压迫感。“是的。”“中心医院的医生?”“是的。”“不知道该怎样多谢你。”“不用。”我又无话,他太沉默,沉默得让我不知所措。“到了。”他说。我如释重负。“谢谢!”我说。“等会,”他说,“这是我的名片,以后女儿有事可以找我。”“谢谢!”我再说。接过了他的名片。他扯了扯嘴角,似乎笑了笑。他还会笑?实际上,只要他愿意放软脸上的线条,还是一个长得挺不错的男人。我也笑了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送我和女儿回家,我想,我们是遇上了一个有父母心的的医生了。又或者,造化不愿让我对生活太过失望吧。我瞥了一眼车牌,暗暗记下了号码,然后小心将名片放在口袋里。我会珍藏这张名片,但不会利用这张名片。
日子还是那样过着,丈夫已很少归家,我也已习惯,对婚姻今日这样的状况,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实在,这个婚姻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丈夫无法给我要求的自觉,我无法给丈夫要求的顺从,磕磕碰碰走了这么几年,已是很难得的了。虽然婚姻已是名存实亡,可是我们谁也没意思要解除这婚姻关系,不为别的,就为了女儿,为了给他一个完整的家的感觉。
 0   2007-06-05 07:14:3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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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7-06-05 07:14:0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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