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来到
“她真的提到那个忽隐忽现的村庄？”
“是的，那是在她最后一次出现，遭到通缉的时候。”
“最后？是什么时候？”
“七年前，在古之河围绕的老堡，在一棵红桦树下，她歌唱：
出现又消失的村庄
永远沉默的欲望
生命象珊瑚虫，死了，才供你观赏
……
“红桦，红桦，据说在红桦树下歌唱，天堂的恋人就可以听到。”
“她很寂寞。”
“恩，她还是爱他的，只是当时，她必须走。羊怙说，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大概就是这意思了。”
“不，她受到了启示，面具制造者的真正秘密就是在那里。可是，她绝对不能碰触，因为……”
“因为什么？”
“她没有说，在剩下那一卷记录里也没有。你可记得她当时对你我的劝告？”
“记得：不要试图去寻找论文，不要去了解宇宙和生命的秘密。因为了解了这个秘密是痛苦的。”
“因为这个劝告……”
“因为这个劝告，所以——”
“所以我就想方设法找到了这篇论文，正如李总编所说，那里面充满了自相矛盾的成分，到处是隐喻，根本不可能读懂。只是，他也提到了村庄。”
“村庄？”
“村庄/我来到/出现又消逝的村庄/正如我/时间之箭永不轮回，因为时间之箭永远不会离开持弓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论文里充满了谚语、诗歌、历史甚至乐符，没有人能够读懂的。”
“但是你相信那村庄是一个线索？”
“是，因为小指也提到了。当我见到她，在古之河围绕的老堡。”
“你再也没有见到她？”
“再也没有，如果我能够见到那村庄，就能够见到她。如果那样，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为什么？”
“时间之箭永不轮回，只有听到这句话感到悲伤的人，才能体会到它的意味。”
“可是你昨天跟我说，你见到了那个村庄。”
“我见到了，可是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你可记得传说中的村庄，它永远忽隐忽现，它美丽异常，它是时间的大门，只有一个女孩子能够看到它，开启它。”
“那只是传说。”
“从前我也这么想，当我整夜整夜研读面具制造者的论文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可是，当我真正站在那村庄的面前的时候，我才相信那传说是真实的。只有她能够看到它。——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很远很远。我只是步行，我爬过山，在旷野里迷过路，我跟着形单影只的狼行走过。最后，我又想起了小指，想起面具制造者花十年时间创造的小指，想起她的歌声。我回到古之河畔，整整站了一天，终于开悟了。”
“是的，当你逆着古之河，来到六合地山泉喷涌的地方，你终于开悟了。你制造了一叶小舟，逆着水流划进山洞。你在狭窄黑暗的隧道中划行，划了很久很久，面前出现了万道霞光。——然后，你从六合地山的另一边钻出。原来，六合地不是一座山，而是山那边一个村庄的名字。原来，古之河的源头根本不是那座山，那水，从山那头流过来，像利剑一样穿过了山腹。你来到了世外桃园。”
“山的那头，才叫六合地。可是你怎么知道？”
“你就到了山的那头，六合地。六合地的太阳还没有落，余辉洒在一个布满桃林的村子里，好像神话一般。可是你走了一会儿，就害怕起来：为什么这个村子一个人也没有？你试着敲了几个门，没有人应声。后来，你大胆地推开一家人的大门，走进院子，打开屋门，看到小小的土炕上盘着一口箱子。地上是桌椅板凳，几案齐备，屋外，还搭着一件小孩的衣服。好像主人刚刚还在家，临时有事出去了。你站在院子里喊了几声，只听到空空落落的大山的回音。”
“你怎么……”
“你匆匆出去，又推开几家的大门。几乎每家人家的情况都是一样的，屋里的摆设井然有序，但是没有人，好像主人刚刚有什么事出去一般。你走了十几家，都是如此。”
“是的，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山风吹来，我不禁打了几个冷战。莫非，我走进了一个死村？”
“幸好，你胆大是出了名的。你没敢在屋子里住，便在山下随便找了个地方窝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太阳上来，你又不怕了。你看见一条宽阔的河流顺着村庄流过，它应该是古之河的上游。河水的边缘，放着一个石磨，河水并不很急，但那石磨却在不停地旋转。不停地旋转，转啊转，转。”
二 我梦见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你好像是亲眼见了我的经历一般。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必再装傻了，这个故事你已经讲了很多遍了。”
“可是我，并不记得自己说过。”
“好了，我只想听听关于那忽隐忽现的村庄的传说，古老的那传说。”
“可是，那石磨……”
“给我讲那传说！”
“好吧，我已经讲了一千八百遍了。既然你还要听，那么——你可知道时间空洞？”
“不知道。”
“那个叫第二十五小时的黑匣子？”
“不知道。”
“好吧，我告诉你。你应该知道时间旅行。我们的上一代人都懂得用一个特殊的办法进行时间旅行。实际上，时间旅行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了。人天然具有在时空中旅行的特性，从上古就有。可是，人自己并不知道。人们在时间中旅行过，自己却以为是在做梦。这种无知维持着宇宙的平衡。这就是原宇宙，一个自足的宇宙。”
“自足的宇宙？”
“是。可是有一天，一个聪明的人发现，每个人都有可能经历时空旅行，如果一个人走到错误的时空，就会不停地流泪。可是，这个聪明的人不知道怎样可以进行时空旅行。”
“恩，不过，总有一个人会发现的。”
“后来又过了很多年，一个女孩子出生了。她生来就不会流泪。她的爸爸妈妈以为她是个傻子，就把她当成一个傻子养着。这个女孩子长到九岁的时候，她的爸爸妈妈带她到一个地方游玩，她忽然痛哭不止。”
“她一定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忽隐忽现的村庄。那村庄开满了桃花。她看到那美丽的桃花，一会儿有，一会儿就看不到了。那村庄，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她就哭了起来，她告诉她的爸爸妈妈，说那村庄没有了。她的爸爸妈妈却什么也看不到。他们就说，可怜的傻女儿。他们还把这个傻女儿的傻事告诉很多人。这个故事传了很远很远，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叫沙漏的人听到了这个故事。”
“沙漏，是那个著名的英雄机器人吧。”
“对，谁也不知道沙漏存在有多少年了。沙漏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它只是一个大机器的一部分，它的任务就是运算时间空洞的可能性，以及寻找由于偶然率产生的物质虫洞。所谓物质虫洞，就是一个天然的时间机器。他找啊找，找了很多年，很多个世纪，直到他听到这个傻女孩的故事。他的大脑吱吱计算了几分钟，决定先去寻找这个小女孩。”
“他找到了吗？”
“这时候战争开始了，所以他没有找到。可是，他相信那个小女孩所说的话。他相信那个忽隐忽现的村庄就是一个天然的时间机器。因为他知道，人类根本不可能自己制造出真正的时间机器。”
“后来呢？”
“机器人与傻女孩相逢了。经过多年不倦地寻找，傻女孩的形象已经在他的脑中占据了很大一块内存，他已经深深爱上了她。”
“后来呢？”
“他们相爱了。他们拯救了人类，于是有了我们这一代人。可是——”
“可是什么？”
“你为什么问个没完没了，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故事，不问问六合地那个水中的石磨？”
“对，那个石磨后来怎么样了，你看到了什么？”
“我没有看到，我梦见了。”
“你梦见？”
“我梦见自己是一个机器人，名字叫沙漏。我出生在一个巨大的澡堂里。那是一个庞大无比的建筑，到处是水蒸气和粗大的黑色的管道。我能够听到从地底传来的不断的隆隆声。我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我的脚下是一块又一块巨大的砖石，石头是青灰色的，不断渗出水珠。砖石绵延不断，很像是火车站台。可是这确实是一个澡堂，茫茫水汽中到处晃动着高大的影子，影子和流动不断的水汽搅和在一起。我很迷惘，又感到一种懒洋洋的舒服。我在这里被一种力量推来推去，漂浮起来。感到自己随着那隆隆声，在一个深蓝色空间里转啊转啊。那深蓝色空间似乎有边缘，可是当我就要触摸到那边缘的时候，那边缘又到了更远的地方。我不断地想要触摸那边缘，那边缘就越远，无穷无尽，我进行着这游戏，却不觉得厌倦。”
“你触摸到了吗？”
“没有。”
“然后呢？”
“然后我就醒了。醒来才发现自己还在那个村庄，六合地。白天已经过去了，一轮满月升起来，照着河水中巨大的石磨，那石磨在水中映出深深的影子。我睡倒在一片草地上，身上到处是初春的露珠。我刚要坐起来，忽然看到一个个瘦小的黑影子向石磨爬去。”
“啊……”
“它们发出吱吱的叫声，快乐而又持久。它们爬在高高的石磨上，一个又一个倒挂下去，一个抓着一个的脚，一直垂到水面，好像要捞取什么东西。”
“哈，是猴子捞月亮吧。”
“我走进一看，果然是猴子。最下面一个猴子用手摸着河水，把河里的月亮打碎了。我看了一会儿刚刚要离开，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有人！’”
“有人？”
“我分明地听到，从石磨那边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有人，有人——”
“好恐怖！”
“是的，当时，我毛发直竖，而且，又刚刚做了那样的梦。我爬起来拔腿就跑，那些猴子看到有东西跑，也跟着跑进深山里去了。我跑了一会儿，胆怯之心渐渐淡去，便又返了回来。”
“好胆识！”
“可是我毕竟还是害怕。我一步一步往前挪，心里想，我这还是做梦，不必害怕，梦中的人是不会死的。我感觉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总算走到河边。这时候，石磨的影子渐渐清晰起来，发出淡淡的青光，还散发着些许紫色，还有一点黄色。唉，原来因为我极端害怕，步子迈不出去，在石磨前面已经站了四、五个小时，天就要亮了。我看到晨光，胆子便大了起来。可是那“有人，有人”的声音却没有了。我爬上石磨，看到浅蓝色的西天淡淡挂着一轮月亮，没有风，只能听到汩汩的水声。”
三 我发现
“讲完了吗？”
“没有，天亮了。太阳出来了。我爬在石磨上，闭上眼睛，不断地嗅来嗅去。”
“为什么？”
“在眼睛看不到的时候，鼻子是最管用的。我嗅来嗅去，就闻到了金属的味道。那味道从石磨的下面来。我大着胆子潜入水中，原来，那石磨是一个类似潜艇外舱阀门的装置。幸好，我曾经在海军服役六个月，没有费多少功夫，我把它打开了。我进入了一个地下舱室，也发现了一个古往今来的大秘密。”
这家伙浪费了“黄金广告位”，啥也没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