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烽火劫」
话说初澜拿到了梨怨之魂,便兴冲冲地往北边的烽火谷赶去,那是养育她的地方,那儿有她今生最爱的人,初剑,她的父亲……
半月后。
烽火谷谷口。
风雪漫天。
初澜裹紧了衣裳,这样的烽火谷她从未见过,在她的印象中,烽火谷虽说是地处北方,但四季如春,不说下雪,甚至连大雨都从未出现。难道……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她想起父亲说过,当他离开时,烽火谷会充盈风雪。而所谓离开,是指一去不回……
初澜恐惧地摇摇头,她觉得更冷了,于是她只得快步走,以补充身上那点所剩无几的温热,她身上轻轻坠着的那些小铃铛,叮叮作响。雪花肆无忌惮地落满她的肩头,落满她的瞳仁。
四野萧残。
快到筮潋居了,初澜心里怦怦乱跳,她害怕,无助,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她恐惧那些事情会发生。
可是事情还是发生了,不可预料,不可阻止地发生了。
初澜看到了筮潋居内一地的尸体。在那一瞬,她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每一具尸体都没有明显的伤口,整个筮潋居内,无一丝血迹,干净得如同月光一般,但还是有人死去了,死得不明不白。
后来,她看到了他,初剑,倒在无逸崖上,面容安详,似乎毫无遗憾,虽然她已料到事情会如此,但还是毫无防备地被一片黑暗所吞噬了。
她醒来,已是静夜,月光如流,撒在铺满白雪的无逸崖上,她蓦然觉得月光是如此残忍,她的父亲死去了,而它们竟还无忧无虑,还轻盈地跳舞,她蓦地对月光恨起来了,虽然似乎毫无根据,恨得不明不白。
她更加不明白,她的父亲啊,不久前还那样鲜活的人儿,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这对她来说,无法明白,也永远无法明白了。
她站起身来,走近父亲,泪如雨下,然后,她便看到了一片枫叶。
干净、纯洁的金黄,没有其他的任何杂质,盖在初剑的脖子上,她把它拿开,然后,看到了那条细细的伤痕,亦是,初剑的死因。
这枫叶,不可能是烽火谷内的,一定是仇家的,而且,定是故意留下的。
初澜看着那枫叶,再度落下泪来。
后来,她在父亲身上寻得一封信,上书,初澜,亲启。
澜:对不起,为父的不得不先走一步,世事皆如此,不可预料,亦无力挽回,但望你不要悲伤,因为笑得快快乐乐的初澜,是何等的可爱。可惜,我想无法再见了。
我知道生命尽头近在眼前,但我并不悲伤,一切皆有因,果自因来,也许是我前世种下的恶业,要我用今生来偿还吧。
寒枫漈的人早就盯上了烽火谷,虽然我不知为什么,但我知道,他们想要灭掉烽火谷。今天我看到了他们的挑战书,血写的。这似乎是没有原因的。江湖之事,真就不需要原因么?罢矣,罢矣。澜,不要去找他们,我不愿你为了一个已去之人犯险,他们的势力是你我无法超越的。答应我,不要让仇恨迷住了你的心,初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澜。
澜,有件事必须告诉你,我将此事瞒了多年,但是不能再瞒下去了。终该让你知道的。
其实,我并非你的生父。
去柝血城吧,澜,在烽火谷的西南方,去找那里一个叫鱼伯的人,他会告诉你十多年前发生的一切,以及,关于你亲生父母的事。虽然这些年来,我不知道他们在何处,但可以肯定,他们一定快乐地活着,等待着与你重逢的一天。
澜,你知道了这事后,还愿为我做一件事么?那是我最后的,请求。
那就是,如果我遇劫,就把我的躯壳推入无逸崖下的矜海,我不愿它在世上慢慢腐朽,就让它在一瞬间化作烟尘罢。
原谅我,澜,今后的路,不能再陪你一起走了,但是,答应我,勇敢地活下去。你的至亲等着与你重逢,你是他们全部的全部。
初剑绝笔
她走出谷口,走了十来步,又缓缓转回身来,深深地,深深地,望了一眼,仿佛要将烽火谷的每事每物深深刻入心中,然后,又转回身去,缓缓地走,不再回头,不再回头。
一步雪,二步竹,三步孤云,四步残风,五步雾冷冷,六步心沉沉,七步泪流无痕,八步愁思噬魂,九步见寒阳如己,十步戚戚断肠人。
「第三章。梅之影。乱之剑」
雾,浓雾。竹,翠竹。风,残风。
不知是,风切断了竹,还是,竹割破了雾。
少年,冷剑,长衫。
万籁俱寂。
梅花该落了吧,爹。他的嘴唇轻轻翕张。
不,它们还未开花。一个老者的声音飘渺而来,如雾气般晃荡,氤氲。
于是,他拔剑出鞘。幽长剑锋,冰冷,如瞳仁,他的瞳仁。
一道寒光破空而来,无声无息,一把通体透明的剑,他知道,父亲的剑,无影,于是剑花轻扬,他的,还有他父亲的。
剑锋几划,无影剑掉在地上,轻轻溅起几粒晶莹的碎片,发出了几声轻轻的丁零。
他轻轻地笑了,但只有那么一瞬,一瞬过后,冰冷重回,寒风更烈。
梅花该落了吧,爹。
不,它们刚刚开放。
无影蓦地从地上弹跃而起,铮地一声,便向他攻去,剑身亦不再透明如水,而是略透淡红。
他举剑迎上,一时间,剑光流飞,一人二剑,若即若离地纠缠。
他的身形随无影剑的路数舞动,他知道,如稍有偏差,非死即伤。
浓雾里,传来轻轻的剑舞声,在这片,青青翠竹之中。
看准一个破绽,他将剑锋一挑,父亲的无影剑,便由剑锋至剑柄,整个插入了厚实的土地。
梅花该落了吧,爹。他轻轻问。
不,它们正在怒放。
地面开始晃动,随即出现无数裂缝,裂缝之下,如火的液体正猛烈地涌动,发出嘶嘶的响声,红光从裂缝里射出,将周遭一切染上了红色。
无影剑周围的地面裂开来,接着,几道红光从剑内射出,然后,整把剑都变为了吞噬一切的鲜红。
他握紧了剑柄。
倏而,无影从地上猛然而起,掀起周围如血的地面,红色的液体由地面激射而出,所到之处为灰为烬。
漫天的红色向他铺卷而来。
他一跃而起,逃过一劫。无影剑紧追而来,他举剑。
空中,剑光,地面,火海。
无影的强大,令他唏嘘不已,他知道原因。在无影里,已经流有父亲的血,也是,父亲的精魂之所在。
火海继续激射。
当喷薄的斜阳受掉最后一丝光芒时,无影剑鲜红的剑身无声地飞溅开,他高悬空中,手中的剑上沾满了红色的东西。
火海霎时消失,接着,他便软软地,同无影的碎片一起,无力地坠落下去。
真舒适……他想道,然后睁开了眼睛——他安稳地躺在床上,以及床顶华丽的云帐,还有——母亲。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想道,难怪。
他正被笼罩在一个华丽的结界内,结界正慢慢地恢复他的体力,母亲创生的术医结。
看到他睁开眼,母亲高兴道,乱儿,你醒了?
他淡淡地恩了一声,便坐起身来。
爹呢?
他,在他房里。修养了三天了,似乎还未调理过来……母亲的神色黯淡下去。
三天?
没错,乱儿,你已经昏睡三天了。
他冲出房去,母亲望着他的背影,轻盈而模糊地,莞尔一笑。
时间到了,孩子……
父亲?他轻叩房门,问道。门内一阵忙乱之声,旋即,门吱呀而开。
父亲坚硬而又略透疲惫的脸出现在门后。
乱儿,是你?
他点点头。
进来罢。
父亲坐到凙桌旁,他看到桌上放着一杯茶。
父亲端起茶,抿了一口,见他进了门,便点头示意他坐下。他不敢有违,坐到了凙桌的另一端。
放下茶杯,尔后问他道,我与你战那日,你可有所领悟?
他严肃道,似乎是一路剑法,但不知其名。
父亲笑了,那是无影剑法的最后一式——乱,同你的名字一样。
他惊道,什么?
为父已将自身所有招式尽数教授于你,望你好好把握。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爹,无影剑……
父亲一阵爽朗大笑,孩子,你还记着么?然后又严肃地说到,已经没有无影剑了,江湖上亦没有影梅山庄更没有清无影了,你明白么?孩子?随即又笑了,笑容中,却是谁人都能明了的哀愁。
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话来,一丝怅惘浮上心头,毕竟是他的缘故。
不过,也好,为父已经累了,厌倦了江湖,现在只想好好过自己平凡的生活,就让你们下一代去拼搏罢。还有,孩子,记住,现在记住,将来忘却也没关系,你是影梅山庄的人,是清无影的孩子,清乱。你在庄内,有过一段时光,记住它,然后望了它。
他无语。
好了,孩子,你不能再继续窝在庄里做井底之蛙,为父也不甘将你的前程断送于此。去外面看看罢,让为父以后,能从别人口中听到你。
他道,爹,我不想离开,请……
父亲闭眼道,明天风起东龙,是出行之日,你今天拾掇拾掇,明天上路吧。
他近乎乞求地道,爹……
去吧,去吧。
他知道事已至此,挽之无用,于是站起身,走出门去,同母亲擦身而过,他没有回头,太阳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抬手遮住,却发现一直有一团白光晃啊晃,如同他不知所措的迷惘。
母亲望着他,良久,才回头走进房去,看到清无影,道,舍得么?
清无影双手支额,颤道,毕竟…十七年…自然是,舍不得……
一行泪,滚下来。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