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生,看着他死,看着他的轮回……
毕礼收到了一个包裹,寄件人是他父亲。拆开一看,是个做得很精致的人面面具。毕礼把面具拿在手里,仔细把玩着。面具是陶瓷做的,沉甸甸的。和市面上出售的那种面具一样,做工精细的脸上画着彩色的纹路,就像是唱戏的戏子的脸。不同的是,这个面具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细细长长的单凤眼。那眼就像是真的,看得久了,只觉得是个极其妖媚的女子在送秋波。
礼儿,这个面具是你陈叔叔厂里出口日本的余货,我见做得实在是很漂亮,和市面上出售的不同就要了来,知道你喜欢这些东西,特地给你寄来。
毕礼看完了父亲的信,又继续把玩着那个面具,越看心里就越爱,这才真正体会到了“爱不释手”的意义。
小心翼翼地把面具放回盒子里,可是又觉着那么漂亮的东西看不着就可惜了。试了试两边的带子,还够结实,就小心地绑起来,挂着墙上。走远一点看去,就像是一个媚进了骨子的女人微掀嘴角笑着,眼波流溢。
毕礼看得痴了,连门铃声都没听见。
“嘿,好小子,在干嘛呢,那么都不开门。”进来的是齐司。
“喏,我爸刚给我寄来的,怎么样,漂亮吧。”毕礼指着墙上的面具说。
“哟,还真够漂亮的。这要是个真人,保准媚得你小子死在温柔乡里。”齐司打趣着。“这可是你收集的东西中最漂亮的,怎么样,我们打个商量,这个给我,你欠我的钱就不用还了。”
“去去去,谁也别想拿走它,它可是我的宝贝。对了,叫你来就是还你钱来着。拿着,数数少不少。”
毕礼有一个爱好,就是收集各种奇怪漂亮的东西,但是自从有了这个面具后,其他的东西都不能再引起他的注意。
每天毕礼都小心地把面具取下来,用柔软的布擦去上面的灰尘,再仔细地赏玩一番才又挂回墙上。越是看得久就越是着迷,就像是一头扎进爱情的小男生一样。
那面具就天天挂在墙上看着这间屋子,看着屋子的主人,媚态不变。
我会千百年地看着你,一直看着你……
毕礼想乘着放假回家看看父母,顺便也去陈叔叔的厂里看看他们生产的面具。
才下了车,就看见了陈叔叔。
“陈叔叔,怎么到这儿来了。”
“哟,是小礼啊,这不,厂里才生产了一批面具,有商家来洽谈业务,叫我来接呢。”
“对了,陈叔叔,我正说什么时候去你厂里看看你们厂的面具呢。”
“那好啊,有空你就来就是了。”
毕礼回到家,父母已经一年没见着他了,自然高兴极了。一家人开心地吃了晚饭,毕礼觉得累了,就先上床睡觉了。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一双极为熟悉的眼,在脑海里挥散不去。
第二天一大早,毕礼就上陈叔叔厂里去了。
参观完厂里的产品,毕礼却觉得心里有种失落感。这些面具同样很精致,也很漂亮,只是少了一种韵味,不如家里的那个面具。“陈叔叔,上次那个面具,怎么没有出口呢?”
“你说的是你爸爸拿去的那个吧。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啊。”陈叔叔一脸的神秘。“那个面具啊,邪门。”
“不会吧,它一直都放在我房间里,也没见有什么邪门的事啊。”毕礼对这样的说法觉得好笑。
“你先听我说,这个面具啊,一直做为样本放在厂里。听说不是厂里的工人做的,反正已经在厂里放了好几年了,到底是谁做出来的却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们厂里的面具都是照着它那样子做的。其实那么久以来,也一直没有出过什么岔子,后来厂里来了批日本客人,一眼就看中了这个面具,嘿,还别说,这面具做得真的是漂亮,给人的感觉活生生的。他们愿意出高价买下它,厂里也同意了。这些日本人付了钱,就把面具拿走了,可是啊,第二天厂里的工人发现它又在老位置,好象没有人拿走过。厂长忙叫人给日本人送去,可是送多少次,它就回来多少次,你说邪门不。后来厂里只有退了钱,还送了礼给他们赔礼道歉。厂长气了要我扔了它,正好你爸那天看见了,就让我给他了。”
毕礼心想,一定是厂里有人不舍得那么漂亮的面具被卖掉,给偷偷拿回来的,怎么可能是什么邪门的事。
毕礼只在家住了三天,他一直想着那个面具,想再见着它,就又忙着赶了回去。
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面具拿下来擦去上面的灰尘。这个城市的尘很重,也就三天时间,屋子里就蒙上了一层灰,那面具上也是一层灰尘。毕礼仔细地擦着,却突然发现面具的眼特别的明净,那双眼没有沾上一点的灰尘。他好奇地凝视着那双眼,却有种被摄取了心神的感觉。好象是一个女人在和他对视,含情的眼眸让人心醉,却突然又变得仇视起来,那眼里的仇恨像是可以燃烧整个世界。毕礼心中一悸,手里的面具跌落在地。
晚上毕礼躺在床上,却总是觉得有人在看着他。起了床,检查四周,没有人在。门窗也关得好好的,应该不会有人进来。突然一抬头,看见那个面具眼里带笑,像是在看着他。他心里不禁有点发毛,想起陈叔叔说的话。
他忙冲上前去,把面具摘了下来放在盒子里。这才又上床睡了。一夜里睡得并不安慰,在梦里始终像是有人在望着他,哀怨无比,满眼恨意毕礼在梦里惊得满头大汗。天才微亮就醒了过来。忙收拾好东西准备去齐司家住几天。
“哟哟哟,我说,你怎么舍得跑我这儿来了,你那一屋子的宝贝不怕被人偷啦!”齐司笑眯眯地看着毕礼。
“别说了,准是我回去听陈叔叔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产生幻觉,先在你这儿住几天再回去。”
晚饭后,毕礼把行李搬进了客房,准备收拾一下东西休息。前一晚一夜都没有睡好,毕礼觉得精神不振。
谁知道一打开行李,那个面具正躺在里面对着他笑。毕礼吓得忙往后退,不小心碰倒了椅子。齐司从外面走进来,没有注意毕礼发白的脸色,“怎么把你心爱的宝贝都带来了,那么舍不得它啊。”
“不是我带来的,是它自己跟来的。”毕礼把陈叔叔的话说给了齐司听。齐司听了并不以为然。“一定是你自己放的,又忘了。”
齐司见毕礼实在是很害怕的样子,就帮他把面具扔到了楼下的垃圾箱。
“不就是一个面具吗,有那么可怕吗?”
“不是面具可怕,可怕的是它的眼睛。”毕礼还心有余悸的样子。
不管我身在何处,我都会回到你身边,一直看着你……
天还没大亮,齐司就被客房里传来的大叫声给惊醒了。光着脚就冲了进去,看见毕礼两眼直直地看着床边,他顺着看过去,地上躺着的正是前一天他亲手扔到垃圾筒里去的面具。这才意识到事情的诡异。
齐司打了不少电话给朋友,终于得到了一个据说是通灵异的老人的地址。毕礼带着面具找到了那个老人。
“就是这个面具吗?”老人看着桌上放着的面具问。
“就是它。”
老人拿着面具到了供桌前,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齐司和毕礼疑惑地看着老人的举动。过了半晌,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你要了解其中的原委,只有找到制造面具的人。”
毕礼带着面具离开时,隐约听见老人在身后说着,冤孽啊……
毕礼又回到了家乡,找到了陈叔叔。在陈叔叔的帮忙下,终于打听到了一个已经退休几年的工人可能知道面具的来历。
毕礼找到了那位退休工人。不过他却是怎么都不肯说出面具的来历,最后终于还是捱不过毕礼的请求。
“事情是这样的。”他想了想说,“那个面具是一个小女孩送来的,那个小女孩是个瞎子,她说她妈妈生病了,没有钱看病,就想卖掉那个面具,当时的厂长看着那面具做得的确很好,特别是眼睛简直就像是活人的,就动心给买了下来。后来厂长就让照着那面具做一模一样的。因为这个面具是厂长一个人买下来的,也没对别人说,所以厂里的人几乎都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正巧,厂长是我家一个远房亲戚,无意中说起过一次。前两年他生病过世了,知道这个事的人就几乎没有了。”
毕礼觉得奇怪,“那怎么你一开始不愿意告诉我呢?”
“那是因为这个面具挺邪的,的确是做得很精致很漂亮,可是我看着怎么都觉得它很邪,那眼睛太像人眼了,直盯得人发毛。再说了,那送面具来的女孩是个瞎子,想起来就……我是不想和它沾上关系的。”
“那女孩你知道是谁吗?”毕礼想或许找到女孩就知道答案了。
“那谁知道啊,只有厂长一个人见过。”
毕礼感到沉重的挫折感,没有人见过的盲女孩,到哪儿去找啊。
就在他在街上烦恼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吓得他浑身一震。背后有个声音说,“你跟我来。”
毕礼转过头,看见前面走着一个女孩,手里拿着一根盲人用的引路棍。那一定就是送面具的女孩了,毕礼心想。就跟着女孩走了。
也不知道到了了什么地方,反正眼前的景色很陌生,毕礼心里有点怕了,不知道这女孩要引他去什么地方,正想转身回去的时候。在前面引路的女孩转过身来向他招手,“你过来。”
毕礼这才发现女孩已经走到了一间大屋的门口。硬了硬头皮跟了上去。一进屋子,一股霉味扑了进来。“你是想知道面具的事情吗?”女孩问。
毕礼点点头。“那你坐过来。”女孩坐在椅子上,拍拍身边那把布满灰尘的椅子。毕礼走上前去,也顾不上会脏了衣裤就坐了下来。才一刚坐下,头部就被东西重重的击中。血顺着脸往下流。他转过头去看着女孩,女孩的嘴角带着笑,手里的棍子上还沾着血迹,毕礼这才发现女孩的眼窝里没有眼珠。
“你想知道面具的事,那我告诉你,它的眼睛是用我的眼睛做的,很漂亮对不对,哈哈……”女孩的笑容让毕礼感觉到无比的恐惧。女孩用手摸索着毕礼的衣服,他想躲开,可是头昏沉得无法指挥身体做出反应。女孩从毕礼包里掏出了那个面具,在毕礼昏死过去前,他看见女孩挖出面具的眼睛装在自己的眼眶里。
即使不再拥有身体,我也会留下我的眼睛看着你的灭亡……
血从流舞的口中不停溢出,一条红艳的舌头被扔进了火红的碳中,慢慢卷曲,变黑,最后也成了一块黑碳。
晡琊用手抹去流舞嘴边的血,“我说过,我喜欢听话的女人。”血还是不停地向外流,止也止不住。
“王,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晡琊看了看脸色开始苍白的流舞,“叫御医进来。”他用手拉起流舞披散的长发,“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当心我会再挖去你的眼睛。不过,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的眼睛,或许它还可以多留些时候。”说完便转身离开大殿。空荡荡的大殿里只留下血流不止的流舞和刚刚进来的御医。
第一次逃离晡琊的结果是被关进水牢一个月。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不见天日。第二次逃离他的结果是失去了右手的小指,那截小指,流舞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地殿里的那条狗吃进了肚子里。第三次使她失去了左手,那只手现在还在晡琊的寝宫里,放在上好的绸缎上。第四次,第五次……到现在,每当流舞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时,会觉得自己是个怪物,是个只有一半的怪物。偏偏晡琊不让她死,她用尽了办法无法逃离也无法死。
晡琊原本是宛澧国的将军,残忍凶暴,起兵叛变后杀死先王,自立为王。流舞不过是宫中一名舞女,却在登基大典那天被晡琊看中,强占为妃。
流舞惧怕晡琊,多次逃跑,却从来没有成功。
流舞失去了舌头以后表现得还是和以前一样安静。那些东西似乎不是她身上的,一次一次地失去身上的一部分,流舞总是表现得很平静,好象被砍去的是别人身上的东西而不是她的。可是总是会突然在某一天,她会被晡琊抓进地殿里,再被砍去身上的一部分。没有人知道这个不完整的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终于,流舞只能做为一个所谓的“人棍”的形式存在。
起义军起兵攻打晡琊,连朝廷中的士兵也大部分叛变。晡琊冲进流舞的寝宫,“无论如何,你只能属于我。”一剑挥去,流舞终于失去了她漂亮的头颅。
起义军的首领活捉了晡琊,他命人将流舞的人头悬挂在城墙上,暴君的王妃死了,暴君也将在人民的面前处决。
处决晡琊时,流舞的头就在城墙上挂着,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血溅刑场。
后来,有人说,晡琊人头落地时,流舞的嘴边有一丝微笑。
我的誓言会在轮回中永远存在,我的眼会世世看着你的死亡……
几天后,有人在一间废弃的屋子里找到了毕礼的尸体。经检验,是死因是头部遭受重击加之失血过多而亡。那个面具也在现场,只是没有了以往那双媚惑人心的眼。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