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早晨起床,感冒引起发烧。头昏昏的,眼皮沉重极了,没有一丝力气。我无法强撑着身体去上班。
躺在床上,地宫内发生的事情就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映过。我不断的做梦,梦见朱柏对我说过的话。
他说:“婷婷,你怎么了,要紧吗?”
他说:“对不起,婷婷!……吓着你了,你没事吧?!”
他说:“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等你等了六百年,现在终于见到你了。”
……
他说:“谢谢你来见我,婷婷!”
他说:“你还好吗?”
……
他说:“为什么你总不敢正视的看着我?不跟我说说话?”
……
他说:“你的前世是属于明朝。”
……
他说:“天色很晚了,明天你还得上班,回去吧!”
……
朱柏不见了。
我又梦见自己与无数的幽灵在夜空中飘浮着。它们看起来很友善;它们对我微笑;它们唱着我听不懂的歌;它们互相问候……
一闪之即幽灵消失在黑暗中。
我听到一阵疯狂的笑声传来,一只庞大的乌龟出现在我面前。“哈哈哈……死丫头!拿命来。”
我本能的往后退,它紧跟上前。
“为什么……”
“死丫头,想知道原因?你千不该万不该的害死我也就算了,还诅咒我来世不得做人。罢罢罢,我懒得跟你罗嗦。我把你吞掉我的肚子里,让你永世不得翻身。哈哈哈……”
“你王八啊!王八蛋,乌龟蛋,臭鸡蛋。”我骂着,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骂个痛快。
“你竟敢骂我?死丫头。”
“乌龟本来就是王八,你不要过来啊。”
乌龟的脑袋就要碰到我的头,它就要咬我了。我拼命的闪,努力的闪,始终逃不过它。我恐惧的闭上眼,期盼会有奇迹出现。
半分钟的寂静。
我睁开眼,知道乌龟并没有吃掉我。奇怪的是它的身体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只见到它的一颗脑袋在夜空中旋转然后消失。好可怕。
我看见了朱柏。他很激动的看着我,说:“没事儿,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我重复他的话,我说:“没事儿,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秋天的早晨。雾气弥漫在大地上,像层薄纱,在金黄色的田野,沉甸甸的谷穗笼罩起来。男友凡陪同我去太晖观。烧香拜佛完毕,在返回的路上,遇见一个矮个子和尚。和尚叫住我说我面临一劫难。我问他能不能帮我指点什么迷津逃过此劫,他掏出一块护身符叫我戴上,说我不取下来。我给他前,他不收。他说,他是这么说的,“见人之得,如己之得。见人之失,如己之失。正己化人。”说完后,头也不回的向太晖观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就涌了出来。我是喜欢哭的,悲伤或欢乐,眼泪会突然的释放出来。莫名的掉眼泪。
凡拍拍我的肩拥我入怀,我将地宫内所发生的事情告诉凡,希望他能帮我点什么。这样的怪事发生在我身边,像天空一样塌陷了下来,毫不真实。世界上的任何灵物都依然存在,没有遇见那些神奇的,古怪的事儿,你不会感受到它的真实,即使被你碰到,你仍旧怀疑,这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凡当然不相信,他认为我在给他编故事,天方夜谭里的故事。最后,他说:“你所说的那只是一个幻觉。它能看得见,摸不着的鬼东西。你啊!偏爱相信世上有怪力乱神存在,想得多了,心理上会产生幻想,然后出现幻觉。别再多想那些怪玩意,心情放松就好。”
是吗?我茫然……
晚上,我仍旧一个人来到古墓,却不见朱柏。
再以后的几个初一`十五不曾见到他。
数枝光秃秃,天空变得更冷了。寒冷的冬夜,空气似乎也凝固成苍白色的了。
古墓上的房子已经建筑完毕。
我像个疯子似的,每当初一`十五便不由自主的来到陵墓地宫,见他。
我蹬下台阶,站在宫门口。宫门外,另加了一道防盗门,门上了锁。我没法进去。我对着宫门大喊:“朱柏!朱柏!我来见你了,再不出来,我就走啦。”
寂静。
我打算离开此地,却见宫门处飘出一片白雾。在看到朱柏的那一刹那,我的心情快乐起来。“朱柏!朱柏!你好吗?”
他不语,凝重的看着我,呆立了好一下才说:“你现在的处境蛮危险,夜晚不要再出门。注意安全。”
“我会有什么危险?有什么危险呢?”我问,为什么他和那位和尚的说词有些相似?
“其实也没什么。”他说,又像是决定了什么事情。“我请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说说看吧。”
“我想在你身边呆一段日子,就一个星期也好。”
“你打算到我家里来?晚上?”我感到惊讶。他凑近脸吓我一跳,“别靠那么近。”我说。他不好意思后退一步,“对不起。我可能一天24小时不离开你。我知道你会有疑问,至于原因以后你会明白。答应我!”
我有些迟疑,然后点头。是的,我答应了他的请求。不为什么,没有原因。
(六)
白天。他不能见阳光,我将自行车的内胎剪下一块胎皮做好一副墨镜,给他戴上。还不忘的给他一把遮阳伞,预防万一。
除了我能看得见听得见他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朱柏。他的嗅觉和听觉灵敏的惊人,尽管他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白里以外的任何事物。我甚至和他玩起捉迷藏的游戏,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就能找着我。
我给小朋友们上课时,他就跟在我身边。我教小孩子们唱歌,他跟着唱。我们跳舞,他也跳。下课后,我们开心的玩耍。他想试试滑溜板,无奈滑梯太矮。‘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他倒是蛮配合的。我扮演凶恶的‘老鹰’,由另一名幼师扮演‘鸡妈妈’,他则是跟在小孩子们后面当‘小鸡’,游戏玩得非常开心。我笑着,快乐的笑着。他笑得很开心,笑容里却有一丝淡淡的哀愁。
夜晚。只要我清醒就能一定看得到他在床头瞧着我自己,让我心都乱了,使我很不习惯安心睡眠。于是我很纳闷的问上一句,你不用睡觉吗?
他点头,又摇头,什么也不说。我翻他白眼骂他是神经病。没了睡意,打开电视。节目在播放武侠剧《倚天屠龙记》。我抱着枕头,脚一翘,很优雅的往沙发一坐。“你瞧!剧中的朱元璋像不像你老爸?”
“笑话,他怎么可能像我父皇?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远远的差了一大截。”朱柏在我旁边坐下。
“你以为你父皇是帅哥啊?这是演戏,历史上的朱元璋在外貌上根本就好不到哪里去!”察觉食言,我立刻捂住嘴巴。心底加上一句,不过,他倒是治理国家的好皇帝。
“你亲眼见过我父皇?你见过?”他问。
“那倒没有。”我说。他的提问根本就是踏着湖水喊口渴,多此一举。不过,他说过,我的前世是属于明朝,而且我爹爹还是一名太医。“你说,我在六百年前,有没见过你父皇?”
他摇头,不说话。两眼盯着电视荧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对于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你怎么理解?”他突然问。
答案似乎很简单。我说:“情深情浅原本就没有一定的逻辑公式。就这样。”见他进入沉思状态,我又说:“两情相悦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深情浅都是情,认识久了,就会产生感情。有情就好。”
有情就好,真动听。我自嘲的笑了笑,有点自作聪明的味道。
相处几天来,略知关于他和婷婷的故事。至于结局,他并没有仔细说明。他只说,婷婷用生命在爱他。对于我来说这是个迷。他认为,爱是两心相撞,千里寻觅,百年守侯。我问他,情是什么。他说:情是晨风,从朝阳处拂来;情是暮雨,从月牙上洒落;情是林黛玉焚稿时流下的那捧热泪;情是西子湖畔断桥上的那把红雨伞。没有想到他对情理解那么深。是的,是的,他是个爱情傻瓜。
他一直认为我是婷婷。尽管我努力的解释`分析,现在的我不是明朝的婷婷。但他固执的很,我就是婷婷,婷婷就是我。为这事,我们争吵不停。最后,我投降,懒得与他争,只好由得他了。他问我,对他有情否。这个,我有点说不上来。
前世的情尽缘未减,今生再续前缘,再度写下故事。但,今生我是人,而他是魂。人与鬼之间会有情吗?不爱是情,爱了是债,到底是情还是债?即使对他有情,有爱。那也只不过是来不及说再见的结局。
一个礼拜后,我将朱柏打发回陵墓地宫。他告诉我,凡是靠不住的人。我问他什么是可靠的人,特别是男人。他认为,适居的男人必须有三心;孝心`爱心`责任心。我回复,男人通常都是花心。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发生意外,叫我名字两遍。
护身符一直放在枕边。
12月13日。这天下班后,我赶着参加一位女友的婚礼。返家时已经很晚,公共车早已下班。好友娟喝了点酒,有点醉,我只好骑她的自行车带她一同回家。来到一条偏僻的小道上,我们仍旧有说有笑的聊着一些莫名其妙的疯话。
迎面突然亮起刺眼的车灯,几乎照花了我的眼睛。一辆疾弛的摩托车,它原本的速度太快,来不及立即熬住,直往我的自行车冲来。我恐惧的睁大眼,最后的意识是呼喊:“朱柏——”
我感到冷,那种掉近冰窖的冷。我死了吗?我正在往地狱下坠吗?否则为何眼前是无止尽的漆黑?我环抱着胳膊,手掌在手臂上摩檫,这样的寒意侵入毫不防备的心房。我到底是怎么了?
“婷婷!婷婷——”
是谁?是谁?是朱柏吗?一道黄色光圈打破黑暗。是的,是朱柏。他就在我面前。
“朱柏!我这是在哪里?你告诉我,我是不是死了?”我急切的问,下坠的身体忽然往上飘浮,慢慢的往上飘。如果我死了,能够升入天堂那该多好!
“婷婷!你没有死,现在你处于阴阳界的边缘线之间。”他说,“我很抱歉,美美!我第一次这样叫你,你的前世曾用生命爱我,我知道了你我之间的来世是不同一个世纪,我愿化作魂魄漂流等到你的来世。我曾立誓好好保护你,可是还是让你受到伤害。阎王已经答应我的请求,他决定放弃你。”他顿了一下又说:“往后,你不要再去地宫。我已经不在了。”
“去哪呢?”我问。然后静静的看着他,一双忧郁的眼睛,他的脸上过于激动,努着下巴,预言又止,终于开口。“为了救你,那盏车灯放射出极大的强流性,将我的灵魂给冲散。幸亏阎王及时将我的魂魄聚积,不然,我将永世不得做人。目前,我到地狱暂时任一职务作为救你的交换条件。别难过,婷婷!别哭啊!我爱看你的笑,不要哭!不要哭!你我之间的情缘未减,来世,我们再续缘。时间来不及了,我要走了。好好保重自己!……”
黄色光圈越来越暗,瞬间,烟消云散。我的泪无止尽的顺腮而流。
问时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我的身体一直`一直的往上飘,恍惚中,我听到亲人叫着我的名字,哭泣的叫着。他们呼唤我快醒来。我感到头痛,头痛极了。
后来,母亲告诉我,车祸后,我因颅内出血,头部做了大手术。大家,甚至连医生都认为我活不成了,我却奇迹般的活过来。我才知道自己与死神擦肩而过。
令我痛心的是,应了朱柏的那句话:凡是靠不住的。
一阵风吹来,天边的云幻化成各种美丽的图案。酷似一个小仙女低垂眼帘像是黯然泪下,像是倾诉……
“你,还好吗?”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