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我可以感觉到冰冷的刀尖从我脸上划过的轨迹。直到刀尖移到我的喉咙处，突然停止了滑动。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我可以清楚的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当我为他为何停止威胁我而纳闷时，他突然粗暴的将我的浴巾扯开，用刀尖顺着我的脖子碰触我身上的肌肤，最终抵触我的胸部。
“你喜欢被人肢解的感觉吗？”他的声音若即若离，冰冷而低沉。
我猛的睁开眼睛，惊恐的直视他，拼命的摇头。
“可是，你知道吗？如果我把刀从这里插进去，你就可以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象我一样，得到解脱。”他的笑声狂妄，大言不惭的宣称自己即将采取的措施并不是伤害我，只是想拯救我。
说不清为什么，他的话让我想起了程。我讨厌自以为是的男人。我憎恨别人用施舍恩情给我的口味和我说话。也许因此，那一刻，我竟不假思索的瞪了他一眼，在他仇恨的目光中视死如归的说出几句连我自己后来也感觉震撼的话：“你连自己都拯救不了，还想来拯救我？少臭美了！我才不怕死，如果死可以让我的灵魂得到自由，那么请你送我一程吧。”

显然，我的答复出乎他的意料。他愣了一下，没有说话，独自转身走到窗前。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敢起来走动，用毛巾包裹住身子，重新蜷缩成一团，抱住双膝，呆在原地。
他无声的仰望着城市的夜空，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才开始用一种比刚才明显好转的语气说话，“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为了逃避寂寞吗？”
“不，寂寞无处不在。”我没有抬头，低声的自语。
“是的，我们身在其中，却无处可逃。”奇怪的是，他竟可以清楚的听到我说的话，并拥有与我类似的见解。
我抬起头惊讶的看着他，他没有回避我的视线。我们就这样用冷漠的眼神倔强的对视了好久，最终，他放弃了挑战我的耐性，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盯着我的行李箱，似乎自言自语的感叹，“算了，留个陪我说话的人也罢。”
死里逃生，我如释重任，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他看着我狼狈不堪的模样，嘴角再度挂起轻蔑的微笑。
等我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他依旧坐在沙发上，贤淑的吞云吐雾，用命令的口气警告我：“你可以起来走动。但不可以离开这个屋子。如果你敢逃走，我会让你死得非常难看。”
在寒冷的冬夜，我听到他的声音在缺氧的空气中轻轻回荡，感觉自己离死亡如此接近。
我想，我确实是个倒霉的女人，千辛万苦逃离了程用金钱筑造的牢笼，却陷入了另一种绝境。

（中）
天亮了，阳光会照射进房间，那时候，他就必须离开。——我一直这样安慰自己。直到一个礼拜后，我悲哀的发现这所公寓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即使在天气晴朗的白天，公寓的光线依旧暗淡无比。我可以凭借自己的生物钟感觉到日夜交替，却无法在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见到阳光的影子。这所公寓对我而言，就象个深不见底的洞穴。没有阳光，没有温暖，没有生机，也没有希望。

我在他的监视下度日如年。白天，他用笼子禁锢我的自由，自己则呆在镜中不停的吸烟。
晚上，他打开笼子让我在房间里活动，把我当成专职佣人，随心所欲的使唤。我的神经每天都绷得紧紧的，警惕的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为了安全起见，我不得不努力缩短自己的睡眠时间。除非筋疲力尽，绝不让自己轻易入睡。尽管，一直努力说服自己保持平常心去面对这场意外的灾难，然而每次入睡，我都会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城市的上空漂浮，肢体被莫名的力量冲散，最后消失无踪。是的，梦里梦外，我一直处在真切的恐惧中，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心血来潮的将那把尖刀插入我的心脏，然后在我失去知觉后将我的身躯肢解成碎片。

冬末的一个深夜，我又一次在噩梦中惊醒。我惊魂未定的斜靠在床沿发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自己一头一脸全是冷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的感觉迫使我起身坐到梳妆台前喝水。在幽暗的灯光中，我看见镜子里映出自己的脸，杯子从我手中滑落。压抑了多日的情绪在瞬间崩溃。我盯着镜子中满眼血丝，目光呆滞的年轻女人，蓦的痛哭出声。再度抬头照镜的时候，我从镜子里看到他无声的站在我身后，我的身子开始不住的颤抖。那一刻，他的脚正踩在玻璃的碎片上，我确信这个男人的身体早已经失去痛觉。他平静的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将自己冰冷的身躯慢慢贴近我的背部，一只手绕在我脖子上，另一只手温柔而有节奏的抚摩我的长发。
“滚开！讨厌的家伙！我恨你！”我歇斯底里的朝着他大喊大叫，努力向前挪动身子，试图挣开他冰冷的手。
“你懂什么是恨？呵，你怎么可能了解？”他用力扣住我的脖子，将我固定在椅子上。
他象一匹阴险毒辣的狼，注视我的眼神中，除了深深的恨意，只有空洞。
也许是错觉，我可以感觉到他眼神后面的落寞，“你曾经恨过一个人吗？”
“是的。”他迟疑了片刻，语气中带着几分伤感。“我恨她的同时，也恨我自己。”
“当恨成为一种烙印，深刻在心上，你会发现，恨一个人与爱一个人一样，是一件极痛苦的事。”也是在一瞬间，我想起了程，我最爱的也是最恨的男人。
“可恶的女人！”也许我的话让他产生些许共鸣，他恨恨的瞪了我一眼，终于松开双手。


已经无法数清在这所公寓里度过多少个日夜，我完全依靠他放进笼中的食物维持自己虚弱的生命。慢慢的，我学会利用呆在笼中的时间思考问题，努力回想自己生命中出现过的许多人与事，认真的思索一些自己一度逃避接受与面对的谎言与真相。偶尔，也会猜测这个拥有一双深黑色眼睛的男人生前的故事。我一直觉得他深邃的眼神中隐藏了太多的秘密。——他似乎与我一样，喜欢掩饰自我。也许因此，即使我很耐心的观察了他将近一个月的时候，依然只是看到一些很表象的东西。就拿吸烟这点而言，他的烟瘾很大，于是我便一度猜想他是由于吸食过量毒品而英年早逝。然而，我清楚，很多事情往往并不象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大多数的时候，他是个安静的男人，除了可以看到他在深夜的房间里游荡，我几乎没有见他外出过。这个全职烟鬼最大的爱好是洗澡。他喜欢泡在水中。有时候，在水中一呆就是几个钟头。他说，水比女人单纯，所以男人喜欢泡在水中的感觉。他憎恨这个世界，特别对女人，有一种很深的仇恨。凭着女人的直觉，我可以断定，他的生命中曾存在过一个非常重要的女人。那个女人也许曾留给他温馨美好的回忆，也许曾无微不至的照顾过他；我不知道他们的爱情是否曾热烈的燃烧过，唯一可以肯定的只是故事结局一定非常不愉快，是的，她最终无情的抛弃他，而她的离开对他而言也许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虽然我对他的畏惧感日渐减少，这并不动摇我等待机会逃脱的想法。也许正应了那句“心诚则灵”的妙语，逃脱的机会终于如期而至。——有一天傍晚，他匆忙外出，直到午夜，也没有归来。奇怪的是，那一夜，一向谨慎的他竟没有将我锁入笼中。欣喜若狂的我顾不得考虑他的粗心是否只是一个圈套，从行李箱中翻出钱包，头也不回的逃出了公寓。当时，已是深夜，四下寂静。我就这样慌慌张张的奔跑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感觉自己象在梦中，神志不清。求生欲望如此强烈，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跑，只是机械般的移动自己沉重的双脚。直到欣喜的看到一个小型的客运站，我早已筋疲力尽。蹲在车站门口的台阶上，把头埋在膝盖上，任由泪水无声的流淌，体力透支的我在哭泣中沉沉的进入梦乡。

当我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台阶上东歪西倒的满是酒瓶，一身酒气的他正坐在我的身边用担忧的目光看着我。“不要离开我，好吗？”也许是错觉，我竟听到他呜咽的声音，“我们回家……”在我起身离开的时候，他求助般的抓住我的手。那一刻，他落魄的模样象只受伤的野兽。
“你去哪里？他那样伤害你，你为什么还要跟他走？”他近乎喃喃自语的吼叫，坚定的目光中写满我熟悉却又陌生的关爱。那一瞬间，我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我是她，那个把他的心困在公寓里，将他的灵魂禁锢在镜中的女人。我想，他一定很爱她，即使她无情的弃他而去，即使她与他的死有密切联系，他宁可让自己独自痛苦，也不愿剥夺她的生命。而误闯入那所公寓的我就这样阴错阳差的成了他的囚鸟。这个寂寞的男人剥夺了我的人身自由，把我当成她的影子，用他霸道的爱情将我紧紧包围……

面对眼前神志不清的男子，我竟突然的同情起他的遭遇；当然，同情他的同时，也顺便同情了我自己。从某些角度而言，我和他同病相怜。我们都在自己短短的一生中见到自己真心诚意喜爱的人，却由于种种世俗因素的干扰，而注定了彼此只能匆匆相聚，最终错肩而过……
说不清出于怎样一种心态，那一夜，我搀扶着他回到那所我们曾经共同生活了将近三个月的公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到那个阴暗的地方，也许我一直都不清楚自己该往哪里逃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全。

（下）
“别走……别离开我……”他蜷缩在沙发一角，断断续续的梦呓。沉醉的他，眉头紧锁，仿佛在梦中遭受极大的痛苦。——我的手一直被他求助般的紧握在冰冷的掌心中。

凌晨五点，他从沉醉中清醒过来，看到守在一旁的我，不自觉的一怔“你为什么回来？”也许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他迅速的松开手，将我推开。
我跌倒在地上，安静的看着他手中那把尖刀，回赠给他一个轻蔑的笑容。“你这个懦夫！真正的鬼怪不需要用利器来保护自己。”
“你活得不耐烦了？”他僵立在那里，恼羞成怒的叫嚣，象个任性而顽逆的孩子。
“如果你想杀我，请把刀给我。我不想死在别人手里。生命在我的手上，珍惜它或者挥霍它，只能由我自己决定。”我的反应出奇平静。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和程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想在气势与权威上压倒我，尽管他们采取的方式不同，可我清楚，我们都一样，只是在自卑与自尊中挣扎的弱者。

他右手持刀，开始示范自杀的步骤，心血来潮的向我描述自杀的过程，“……用这把刀，切断自己的脉搏，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鲜血一滴一滴的流光……”
也许他对尖刀的偏爱令人不解，也许他对自杀的描述过于生动，我不由好奇的追问他自杀的原因。
“孤独和毒瘾一直用冰冷的利爪箍住我。我无处可逃。”他的答案并没有让我感觉震惊。我始终相信，人还是害怕孤独的，哪怕大多数的人只是在某些细小的瞬间可以体味到这份心境。
“人只有在极端绝望的时候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接过他手中的刀，轻轻用指尖擦拭刀身，条件反射的想起初见他那晚，他在我面前振振有辞的那段关于拯救灵魂的谬论。“那一瞬间你感受到解脱的喜悦了吗？”
“是的，瞬间的喜悦，一闪而过。但不是真正的解脱。”他的话依旧耐人寻味。“死去的人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无法摆脱孤寂，也无法彻底抛开烦恼。如何让自己活得更轻松、快乐些，关键还是学会调整自己的心态，而非存在状态。”他能说出如此头头是道的道理，确实出乎我意料。

“我一度以为死意味着解脱，可以挣开现实世界的种种束缚，忘却一切的悲伤与痛苦。可事实并非如此。你是个好人。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在我出神的瞬间，他夺过我手中的刀。我看着那把刀从他手中滑落，伴着尖刀触地时震耳欲聋的响声，我将视线转移到他苍白的脸上。如果我的猜测没错，对他而言，那把结束他生命的尖刀也许是另一种无形的枷锁。
“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同情的目光。我憎恨这种眼神，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怜悯我，即使我的结局是我咎由自取的。”他读懂了我的眼神，空洞的目光越发黯淡，语调凄凉的自言自语。
“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我鬼使神差的对他露出真诚的笑脸，一字一句的告诉他。


接下了的三个月，我们一直和谐的相处，甚至推心置腹的谈了很多话，彼此抑郁的心境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有了些许生气。他不再用铁笼囚禁我，也不再三天两头虚张声势的威胁我，连看我的目光都变得温柔。
有时候，我会错觉，他温柔的目光是属于我的。然而，每一次想到他把我当成她的影子，我的心会莫名的难受。我承认，我妒嫉那个女人，可以让一个男人至死不忘。每一次接触到他关切的目光，我的心都在瞬间有种冲动，想逃出这间属于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屋子。可我的脚却不听使唤。也许，我眷恋这份被宠爱的感觉，又或者，我潜意识的将自己对程的依恋转移到他身上。


“你很爱他？”从他看到程的照片那天起，他开始好奇的打听关于我的事。
“是的。”我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我从不怀疑自己对程的感情，尽管所有知道这段隐蔽恋情的人都认定我是个势利的女人，冷漠而自私，愿意为金钱出卖一切。
“为什么离开？”他睁大双眼，不解的追问。
“他是一个女人的老公，一个七岁男孩的父亲。”我直言不讳。
“你希望成全他的幸福？”他一脸错愕。
“不，我渴望自由。我不想再做爱情的奴隶，不想为了让一个男人爱我更多一些而勉强自己做出改变。”我欠了欠身，笑道，“也许，我只是选择一种合适的方式善待自己。”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他没有再发表任何的言论。我看出他眼中的疑虑，没有再多作解释，展现出一副泰然自若的姿态。无疑，再度提起那个左右我情绪多时的男子，我的平静也令自己惊诧……

程是个矛盾的男人，他清醒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又无法满足于自己安稳的生活，不自觉的追求更多的金钱与爱情。“有时候，我们之所以迷失和苦恼，是因为我们想要得到的太多，并且急功近利，渴望一时之间全部拥有。结果，我们拼命的追求一些很表象的东西，却把自己局限在一个狭隘的圈子里，不能自拔。”程在与同行劲敌展开商战的过程中，常常如此感慨。我一直觉得程是个高深莫测的男人，也许因此，我才会在他温柔的进攻下陷入一种欲罢不能的境地……是的，和程在一起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在哪里，我的行为和心情几乎都由别人的眼光和评价所决定。即使离开程以后，我还曾一度陷入迷惘；也许习惯了他的照顾、呵护，一时之间失去依靠竟不知如何摆布自己的生活……无可否认，失恋的痛苦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也明白自己真正的需要。从我开始庆幸自己能够如此洒脱的逃离婚外情旋涡的那一刻起，事实就早已证明我离开程是明智的选择。我庆幸我的理智拯救了自己，也许正因为离开得如此决绝，这一刻我才可以如此平静的倾诉自己的故事，才可以如此坦然的开解他人：每个人都承受着生活的压力。既然我们无力改变这个世界，也无法轻易改变别人的看法，那就只能试着改变自己面对世事的心态，如果你不想自己生活得太累。

有时候，我想，最可怕的枷锁往往是我们自己给自己套上的。程、我还有镜中人都是将自己灵魂囚禁的凶手。而相对活着的我们而言，镜中人的枷锁是最沉重的。即使死亡让他对生命有了新的领悟。而死亡引导人领悟人生，就如考试后公开答案一样，答题者虽然恍然大悟，但为时已晚。他已经失去了一切，甚至，包括亡羊补牢的机会。

“我曾经深爱过一个女人……最终，我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却无能为力。也许，在我短暂的一生中，爱情并未真正的开花。”每一次谈起自己生前的故事，他总有许多无奈的感慨。
“也许你让她感觉不自由。”他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将视线落在房间里的铁笼上。
“对女人而言，被宠爱虽然是一种幸福，但是，女人最重视的还是和自己所爱的人能够相互理解和尊重。”我回忆起自己被囚禁的经历，振振有辞的感慨：“宠我和懂我，是两个本质不同的概念。猫狗等宠物尚有思想，何况人？”
“对不起。委屈你了。”他一直对自己的“暴行”耿耿于怀，每一次谈及与囚禁相关的话题，他总会低垂眼皮，逃避我的注视。
“你后悔吗？如果你活着，你或许会得到属于自己的爱情。”我的目光依旧咄咄逼人。

“不，现在，我已不再后悔了。”他抬起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锁住我的视线。“至少，我见到你了。”
“是吗？那你觉得，可以听到你说这句话，是我的荣幸或者不幸？”我笑了，由衷的笑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也有点喜欢他。我想，我是个健忘的女人，容易忘却一些不愉快的人与事的我竟记不清自己如何熬过被囚禁的日子。


二月份，一个阴郁的雨夜，我们呆在客厅里，象往常一样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伸手揽过我的腰，我没有反抗。他用冰冷的唇摩擦在我脸颊，我没有躲避。
“为什么不挣扎了？”他呆呆的望着我，惊诧于我对他180度转变的态度。
“反抗也是徒劳。这是你说的。”我转过脸，冷冷的看着他。
“也许，在感情上，你是个比我更冷漠的人。”他若有所思的说。
“我一直觉得寒冷，无论身在何处。即使暖气，也无法让我感觉温暖。”我笑了。
“每到夜晚，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在黑暗中凝固。”他也笑了。
很多时候，我们就这样没心没肺的发笑。嘲讽对方或者自嘲，我不清楚。
我们相互了解，又似乎了解得不够透彻。尽管如此，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还是总有一种温馨的感觉，说不清这感受的来源，但那种幸福却始终是真切的。

“你觉得如何形容你和他之间的关系最为妥切？”他对我和程的关系一直保持莫名的兴趣。
“我和他近在咫尺，却彼此看不清。”我不喜欢去定义我和程的关系。我和程都是活得压抑的人，寄居在豪华腐烂的城市，在安逸的生活中颓废。
“那我们呢？”他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定定的看着我的脸，用低沉的声音问。
“我们的世界隔着一层玻璃，彼此看得清晰，却遥不可及。”我迟疑了片刻，坦然道出自己对他的感觉，不露声色的婉拒了他的热情。他苦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闷闷的吸了一阵烟，躲入镜子那端的世界。其实，他追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我懂，可我害怕再度陷入爱情，何况，我们都清楚，我和他之间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夜里，我在床上辗转难眠。“我清晨离开。”黑暗中，他突如其来的话让我目瞪口呆。
我坐起身，抱着枕头，目不转睛的盯着站在窗前的他。一阵难耐的静寂向我们涌来，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许久，我才挤出一句有点明知故问的话：“你忍心抛开这一世的记忆了？”
“是的。”他凝视着窗外无边的黑暗，留给我一个模糊的背影，“我走后，你会想我吗？”
“你的灵魂终于得到解脱，这样很好。恭喜你了。”我刻意回避了他的问题。
“那好吧。也许我也该对你说声恭喜，恭喜你终于恢复自由了。”他转过身，从我身边一闪而过，游离的目光中有种掩盖不住的失落。

那一夜，我们分别占据房间的两个角落，在黑暗中无声的僵持，任由伤感慢慢袭上心头。
天快亮了，我们竟不知如何告别。亲吻也不对，拥抱也不对。两个不知所措的人站在幽暗的光线中中久久的对视，谁都不愿将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
窗外的光线逐渐变亮，他深情的看了我一眼，“你转身吧，我不希望你看到我离去的背影。”我认同的点了点头。——离别时看着自己熟悉的背影逐渐远去，那一刻的心情是最伤感的。
“谢谢你！”就在我转身的瞬间，他将我拦腰抱住，轻轻的耳语。
我依依不舍的紧握住他冰冷的大手，生怕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他。
“你哭了？”他抽出一只手，温柔的抚摩我的脸，用宽大的手掌擦拭我的泪。
我闭上眼睛，在内心反复说服自己不要继续依恋眼前这个陌生男人。
“你知道吗？你流泪了，这证明你的心开始变暖了。”他用牙齿咬住我的手指，虽然力度不大，却足以在我右手无名指上留下一个环型的印痕。我没有挣开他的怀抱，尽管他的身体依旧寒气逼人。我们就这样一直沉默着，直到我感觉他的身躯消失在空气中。
那一夜，他竟走的如此匆忙。我不知道，决定离开我，对他而言，是否也是一种痛苦的抉择，可我清楚自己是个理智的女人，我不可能做出殉情之类的傻事。也许经历太多的人往往更容易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心态上的转变。——也许会为了瞬间而感动，却不会再为一个人放弃自我，改变自己正常的生活步骤。

（后记）
如今，我回到自己生活的城市，剪掉了长发，改变形象，投入新的工作岗位，开始全新的生活。我手指上的印痕依旧存在，即使另一个男人试图用戒指覆盖它。走在阳光下，我仍会习惯性的眯起眼睛。但，也是从他离开的那天起，一向喜欢呆在阴暗中的我开始试着改变某些生活习惯，放任自己贪婪的享受阳光。偶尔，也会想起他在暗夜里微笑的脸，怀念那段看似阴暗的日子。我们都曾忧伤、迷茫，在受伤过后，变得成熟而理智。当伤痕与心痛淡去，我们学会了对自己微笑，学会了自己挣开枷锁追求自由。将寂寞的灵魂隐藏到无人发现的角落。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