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彻见玉坤已然无事，便要一个人下山寻找师父知空法师，被大家劝止了。奇人带玉坤去打探智空法师和悟清禅师的下落。叔侄俩恶作剧地将两名红卫兵变成了法师二人的模样，却将法师二人送去了天坑藏了起来。奇人问玉坤这一切的原因，玉坤说一切在天书上自有解释。
奇人让玉坤领他进入玉坠微观空间之中，去寻找答案，玉坤却讲起了当初他失踪几天中，朦胧中得知的有关仙人峰、黄狮崖的许多神秘的来历。原来这一切竟与上帝及上帝之父有关的。令人无限敬畏的上帝，原来竟是那么回事！
top第九章

时间过得飞快，自智神花与我那次畅叙之后，转眼三年过去，看看已近这一年的秋末冬初。这一日，我突然想起周生宇那孩子玉坤，如果不出意外，应是早已三岁挂零。当初那阴阳八字先生雨瓜曾断言他过不得三岁，不知现今怎样了？“
这几年，自从失去了章仵这个朋友，我不想出山外走动，除了玩弄那阴阳镜，便是成天去那黄狮崖石壁上攀沿，认真琢磨天书（有关天书，说来话长，我以后有专门的章节介绍）。当初，生宇夫妇对我，期之殷殷，是希望我对孩子有个照应。惭愧的是，竟一次也未曾去看过他们。
这才想着要抽个时间，去看看那孩子，不料竟如同相约一般，已有三年不见踪影的章仵，这一天突然出现在我的草庐之前！
我已不能准确描述当时我们二人的兴奋之态，以及我的惊讶程度了。只记得当时我是紧紧地揪住他不放，生怕他立即又会飞走一样。
章仵向我详细讲述了这几年的经历和遭遇，说他几乎像是在阴间度过这一段漫长的日子。他白天不敢露面，只能等到漆黑的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回到家去。他坚决不许老婆点灯，很长一段时间，章嫂还当他是早已死了，变成鬼魂回来。只有在被窝之内，相互搂着时，老婆才稍感踏实。
他也无法向老婆作出合乎情理的解释，说明他为什么不肯露面。他骗她说他和一班朋友要做一桩重要的买卖，忙得没有工夫在家留着，每到晨曦初露之时，他便贼一般地灰溜溜地走出家门，消失在虚空之中。
章仵讲了一件令人忍俊不禁，至今仍感无比开心的事情。
自从他被隐身之后，唯一使他放心不下的，便是答应帮晚贞老太一家上诉平反之事。他去找到仍在猪棚养猪的李建伟，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他，但他没有讲那镜子的事。李建伟身为红军烈士后代，从小在革命大家庭里长大，是一个从不相信鬼神的彻底唯物主义者，他坚信章仵的隐形与鬼怪神灵无关，定是某种尚未为人类所知的自然因素造成的。因而他坦然地接纳了章仵，让章仵就在他的猪棚里住下来。
章仵和李建伟商议后，写出一份上诉状，让晚贞老太自己出面上访。那老太太踅着一双三寸金莲小脚，提着马灯，高喊着“乌天黑地”，从乡政府一直走到省政府，探访过许多的大小衙门，见过无数不屑的脸色，终无济于事。章仵征得建伟同意，认为晚贞老太的事，其实简单不过，只须他那当乡长的老丈人一人便可办到。他乡长若肯通过乡政府召集当年的全体农会干部开个会，当众宣布晚贞老太并非地主恶霸，而是当初弄错的就行了。因为根据章嫂多次向她父亲问及，已知道在当年的斗争大会上，将晚贞老太喊成恶霸地主，纯属部分干部泄私愤而已。按政策，晚贞根本够不上地主成分。那土改工作队的上报材料和乡政府的档案及户籍材料中，毫无晚贞老太是什么地主成分的记载。
当年的农会干部以及土改根子们如今都还健在，大家开个会，为人家平个反恢复名誉，以后众乡民不再乱喊，也不再另眼相看，这事就成了。
此事由章仵出面交涉，采用一种迫不得已的办法。
那一夜，月光皎洁，夜色清明，章仵敲开乡长的门时，捏着鼻子隆隆地喊着茂狗子！茂狗子是乡长即章仵老丈人的小名，他的大名叫刘志茂。自从当了干部，早已多年没人叫这小名了。
刘志茂的女人开了门后，见不到人影，唯有一阵冷风吹来，就听见这低沉沉的瓮声瓮气喊丈夫的小名，顿时毛骨悚然，汗毛直立！一声“有鬼”，连滚带爬地跑进屋内。
全家人立即高度紧张起来，无不极度惊恐地盯着屋外。但见那幽幽的月光之下，晚风拂动着树影，确似无数狰狞的鬼影在晃动！章仵厉声说道：“我乃云昆老爷是也，快叫茂狗子出来见我！”云昆是慧芳的爷爷，当年在日，财大势大，又刚正不阿，说一不二，处事公道，乡民们莫不敬畏有加，从未有人与他过不去的。
乡长刘志茂早已听得清清楚楚，虽也吓得心惊胆战，仍只得硬了头皮，走出来颤然问道：“云昆老爷，您老人家一向可好……你不要吓唬我们……”志茂的小儿媳妇怀中的孩子刚过一岁，被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志茂连忙伸手将他的嘴掩了，示意小儿媳妇抱了孩子到里屋去。章仵又道：“茂狗子，我且问你，你好好地种我家的田地，我们也不曾亏待了你，你何以只将些空壳秕谷拿来交租？这也罢了，你又何以蛊惑乡民，在运动中无中生有，造谣中伤，尽干些欺压良善，丧尽天良之事？我那无用的儿子，一生不成器，竟被你们逼死了！”
刘志茂这时早已冷汗淋漓，上下牙关“咯咯”作响，浑身筛糠一般颤抖着。家里另有几人，也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如同那泥胎木偶，作声不得。章仵接着说道：“我那儿媳和孙女慧芳，如今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如若你再敢仗势欺人，我决不会饶了你的！”刘志茂这时方才战战兢兢地答道：“不敢不敢，我一直都在关心着她们，照顾着她们的。”章仵道：“你为何无根无据地将我们家划成了地主恶霸？那城里审邵轩家，有多大的财势，想必你也听说过一些，他家也才划个中农。自我死后，我家这些年，早已家徒四壁，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们却这么看得起我那可怜的儿媳妇母女，将人家划成了什么地主恶霸，踩在脚底下，永世不让人家翻身！你好狠心好恶毒呀！”刘志茂说道：“没有！没有！没有的事。绝对没有将您老人家——的后人划成地主成分。至于那恶霸的称谓，也只是少数无知的乡民随口乱喊的……”章仵道：“你可知道，自古唾沫星子淹死人的道理？我让你召集开个会，当众宣布，讲清楚晚贞这所谓的地主恶霸的称谓是假的，她不是四类分子，应该为她平反。”刘志茂道：“这个……”章仵道：“什么这个那个，我让你开你就开，否则……否则……”刘志茂道：“是！是！是！我开，我开。一定开会！只不过，晚贞这地主恶霸的成分，实在不好平反，因为根本就没有立案的。即然没有定性，平反怕没有必要吧？”

刘志茂虽在极度的惊恐之中，但他是乡长，是老农会主席，是土改根子，他不能忘了政策和原则。
章仵见他开始滑头，不由的加重了语气，操着那隆隆的鼻音，厉声说道：“你敢不做？我让你给平反就得平反！”刘志茂今天遇见了活鬼，志清神晰地与鬼说了大半天话，心想这与平时党和政府的宣传，要破除迷信，不信鬼神的倡导，完全是两码事！他命令老婆将她秘密保存的钱纸线香点起来，一家人向着门外空地上磕头跪拜不止。
章仵此时，方才一声“我去也”，一阵风似地迅跑而去。他跑回猪场，将这事绘声绘色地讲给李建伟听过，两人开怀大笑，直乐了个通宵。
听章仵讲完，我也早已笑得前俯后仰，说道：“说什么你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了几年，原来你真的去作鬼吓人。你老实交代，这几年中，你仗着别人看不见你，还去干过哪些坏事，有不有偷偷去爬过人家黄花闺女的后窗？”
章仵说：“可没有这么大的贼胆。”
说完，突然领悟到什么，又说道：“我说你奇人原来也会开这玩笑，先还只当你整个蛙人一个，不理会风月之事哩。”
我说：“你错了，蛙类也有雌雄的。你当我是早些年那皇宫中的太监一般是吗？其实，太监还有娶妻收房的。你想，他那身体的器官，虽被割去，但他生来是个男人，那心理上的潜意识中，他仍是个地地道道的男人。而且，由于他的行为在伦理道德和风俗习惯上受到压抑和制约，他内心深处的那种好奇心和占有欲，犹比常人更强！”
章仵说：“这么说，历史上朝朝代代的皇帝老儿，招选了太监为他照管服侍后宫，实在是自欺欺人，无异于引狼入室？”
我笑了笑，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也不必想得太过丰富了。毕竟，他们干不了什么。”
章仵听了，一味地摇头，坚持说：“不，不是的，他们有办法——哦！我明白了，你奇人……原来这样，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我作色说道：“你小子又想到什么了？你是把我也比成了太监了，你以为奇人也是残废人是吗？”
章仵连忙否定：“不！不！我是说……说……”急躁起来，他又开始结巴。
“说什么？我告诉你，我可是一个人格比谁都健全的人。《创世纪》上说，上帝用泥土造了一个男人，又从那男人身上取下一条肋骨造成了女人，由于这男女本为同一个人的身体被生生分离的，所以，世间男女便时时刻刻都想扑上去融为一体。而一旦分开，便只能算半个人了。我只不过是，曾经有一天有机会向上帝要回了我的那条肋骨而已。你看，你我之间，谁的人格更健全？”
章仵听了眼睛瞪得老大，直盯着我瞧了半天。说道：“你真的见过上帝？！”
我明白他心里想什么。但我说道：“我知道你小子肯定是将一连串的不太好听的名词堵在了嘴边儿上，什么‘不男不女呀，非男非女呀，男女不分呀’等等。其实，我倒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光彩的，他不应该将我比作青蛙，而应该比作蜗牛。蜗牛是雌雄同体，兼具双重功能的。”
“不！不！不！我绝不是那个意思，绝不是！”愣了一阵，章仵又说：“也许你果然才算一个完整的人。我想，要是人生来就你那样，再回过头来看我们，那才真的只能算作残废人了。怪不得人们称你奇人，你肯定有些来历，就是说，你遇过仙的！”
“一派胡言！”我否认着，心里却想：章仵到底聪明，他说到一个哲学问题了。一切都只是人们的习惯。一个人出点格，其他人因为与他不一样，就视为怪异。他如果也听到智神花谈那种小行星人，永生不死，永生不育，人人来无影，去无踪，不知作何感想。他或许会觉得，相比小行星人，地球人算什么？他们是真正的神仙！
章仵想起那次被隐形之前，在晚贞老太家里见到的那团光影，和那块古怪的镜子，他明白他的隐形，绝对是和那奇怪的光影有关。他问道：“奇人，我有个问题，一直折磨我许久了。就是那一次在晚贞老太家，那一团光影曾那样明明白白地在房间里晃动。而后就是你有了那片什么魔鬼镜子，让我过了这许多年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你说，这一切，是不是也都是与仙家有关？否则，就是与妖怪有关呀？”
我说：“章仵，我和你说，宇宙这么大，人不可能只是地球人这一种样子。在小小的地球上，就有这么多的生命种类，那宇宙中无边无垠的星空里，生命种类岂不是数不胜数！你说神仙也好，妖怪也好，目前人类对一切还无法了解清楚，只好这样称呼。实际上……”
“实际上都是外星人是吧？现在人们津津乐道的‘有否’，就是古人们说的神仙妖怪了？那，你是外星人吗？”
章仵其实也很能联想的。我们又海阔天空地说笑一阵，章仵才讲到那生宇重提为孩子玉坤认干爹的事。他这次进山，就是受了生宇老汉的托咐，专来寻我去的。
我问道：“那孩子现在如何，三岁多了吧，也该是长很高了？”
章仵说：“要说玉坤这孩子，真一言难尽！那神算先生卜得丝毫不差，如此福大命大之人，他生宇老汉一介山民，只怕的确难以消受的。”
见他说得有些蹊跷，我连声问道：“怎么回事？出问题了吗？真有危险了？”
章仵说：“危险倒暂时还没有，但是这几年来一直驳驳杂杂，从未安然过。我也是昨天才听说的，那生宇老汉找到我时，打着哭腔说了一些经过。”

原来，这孩子一直以来，就有个夜哭的毛病。生宇听了村中老人们的法子，说是请人写几张《过路君子歌》，去一些通衢大道之旁四处张贴，让千千万万过路之人念诵，自然就安静了。于是，他就带了一包鸡蛋，半斤壁条黄糖，找到山坳背老私塾教师经纶先生，求写《过路君子歌》。先生收了礼物，问道：“莫非孩子犯了夜啼关？相书上载，凡子丑午未时生辰，必犯此关，主夜间啼哭不宁。”生宇道：“孩子生于辰时，并非子丑午未。”先生说：“那就容易了。”遂吩咐孙子研黑，铺开毛边釉纸，就文不加点，一路写来。立时写完十数张，交于生宇带回，嘱他去那大路之旁的亭驿馆舍下四处张贴。
生宇拿了《过路君子歌》去四下贴了，果然立竿见影，孩子从此夜间便不再哭闹。如此安安稳稳过了半年，一天，那神算子雨瓜先生走路累了，正在一处大路之畔的凉亭歇脚，陡然听见有人念这《过路君子歌》，心底立即明白，老大的不快。也不知瞎子弄了个什么神通，那帮写《过路君子歌》的经纶先生，竟在半个月后，无病而终了。老先生死得莫名其妙，很是蹊跷，乡里就传出风来，说经纶先生之死，是犯了天煞。因他曾帮别人写过《过路君子歌》的，而那夜啼的孩子正是真龙天子投胎，因其父母命苦，消不得福，是必定要吵的。天子金口银牙，谁敢阻拦？
这事生宇听了，心底明白，定是那瞎子因等不到孩子去认他做干爹，弄的名堂。因害怕他再来给孩子弄鬼，就和老婆商量，是否真去认那神算子做个干爹。可那女人自从听了奇人的分析，坚决不同意再去招惹那瞎子。这事一直拖到最近，孩子三岁已过，雨瞎子果然又亲来生宇家里，催他快认干爹，否则，孩子小命难保！为此，生宇在老婆的催促下，四处打听奇人的下落。
听完章仵的陈述，我说：“那《过路君子歌》真有那么神奇吗？”
章仵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却是一张红色毛边釉纸，上面用工整的楷体写满了一排歌谣：天苍苍，地黄黄，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光。
我看了一眼，忍了笑说：“这算什么，几句白话，字义简单明了，毫无神奇可言！”
章仵说：“大凡神秘的习俗，能流传下来，一定有它的道理。我们凡夫俗子，岂能懂的。”
章仵说得有道理。联想到世界上一些地区的巫医所施的法术，有时候还真的很灵，其道理可能永远也无人说得清。兴许这君子歌也同那巫医一样，有着一种尚不为人们所知的神秘力量。我又想起了同智神花的谈话，按智神花的解释，她说每个人都有一种意念能，意念能原也是一种物质，是一种波状的力场。这种所谓的《过路君子歌》贴在大路之旁，念的人越多，孩子感受到别人的意念能量可能就越多。因而，《过路君子歌》的作用，原并不在所写的内容的。想通了，就再不去研究那字面的释义，钻那无谓的牛角尖。
见我沉思，章仵说：“这东西现在成了不祥之物了！自从谣言一起，人们认定经纶先生之死完全是因为写了这《过路君子歌》的缘故，从此谁见了这东西都躲之唯恐不及，功效早就没了。”
我问道：“这么说来，这孩子如今只等着认我作干爹了？”
章仵说：“还能咋样？眼看着孩子这么可怜，自古恻隐之心，人则有之，你莫非还想逃避不成？”
我说：“那末，只得仍请你走一趟，明天你将那孩了带到我这儿来，我自有道理。”
章仵说：“人家可是眼巴巴地等着你去哩，他那边一切都准备好了，甚至还要张罗着请几桌客人，想办认亲酒。我也是向他们拍了胸脯，说保证帮他将奇人请到的。再说……再说……”
“再说什么？”我问道。
章仵迟疑了一阵，嗫嚅着说道：“不怕你笑话，好几年不爬这山，如今我攀那瀑布崖没有以前那么利索了。你再让我背个孩子来，我担心伤着孩子。”
原来他是为这攀崖之事，我笑了，说道：“我相信你会有办法的，你们老药王家祖传的神功，就是攀崖，你小子少跟我耍惫懒。再说，我这里是人间仙境，你带了凡夫俗子来登仙境，不吃点苦头，不受点危难怎么成？那仙就那么好成的？”
“人家是当真的，你还有心思开玩笑。”章仵一脸的认真。

第二天，章仵果然将玉坤领了来了。
孩子浓眉大眼，阔额方颌，隆鼻厚唇；那国字脸庞上，嘴角深陷，两颊显出一对圆圆的酒窝，一脸的聪慧和机敏，让人一见就喜欢。见到我，不用章仵教导，竟喊出了“奇叔好”来。
“果然是人中俊彦，世间龙凤，真正招人喜欢的，好孩子！”我口里夸赞着，心下不免狐疑：这小子太不可思议了，看起来如此懂事，聪明伶俐，却为何每天晚上竟会无理哭闹？
我问章仵，章仵道：“如今也不是天天晚上哭闹，据他父亲讲，只是在睡梦中有时醒来，便要哭叫几声。”
我和章仵这边说话，玉坤却去同绊绊玩得开心，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老友，也不知他们在叽叽咕咕说些什么。突然，玉坤因见绊绊最能摸仿他的动作，就一味做出各种姿态，扮出古怪的表情，让绊绊学，有时候竟还上前帮着绊绊纠正。
见他们玩得十分投入，我们继续又说了一会闲话。忽见章仵大惊小怪起来：“你瞧呵！快瞧呵！快看玉坤和绊绊在干什么？！”

我立即扭头看去，不禁也大吃一惊！
那小猴绊绊正在撅了屁股转圈子，因不算太快，还能看清它的面目表情；而玉坤却早被裹挟在一团旋涡虚影之中，连整个身子都已分不清楚！显然是因为旋转得极快所至，我和章仵同时被惊得呆了。
这才三岁刚出头的一个娃娃，转起圈子来，竟好比一只高速旋转的陀螺，实乃闻所未闻！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我们顿时都怔住了。才见玉坤逐渐慢了下来，章仵急忙喊道：“小心旋晕了头，小心……”
话未收口，果然就听得“叭啦”一声，一头栽倒一个。惊呼声中，定眼细看，原来却是绊绊。倒在地上的小猴儿挣扎着爬起来，东倒西歪地趔趄一阵，又倒了下去！
玉坤又旋了一阵，见绊绊再也起不来了，就端端正正地立在那里，吃吃地指了小猴儿直笑，正要去拉了猴儿起来，比划着让他再转。可猴儿再也不干，待稍稍清醒，一个飞纵，跃上屋梁去翻斤斗，再不理玉坤。
章仵说：“只听生宇说，这孩子如何如何有些古怪，我还将信将疑。如今看来，果是这小子有些不同常人之处。”
我说：“先前你曾说，这生死轮回，灵魂投胎转世，我是不信。可如今，我却信了。”
章仵说：“你相信玉坤是老举人投胎了？”
我说：“是的。而且，照眼下看来，恐怕还不止是老举人一个人的灵魂……”
章仵讥笑道：“你奇人就喜欢别出心裁，要么坚决不信，要么就信过了头！你是在编一部新的天方夜谭是吧。这人的灵魂死后投胎，难道还有许多人投在一个人的肉体里的道理？真是骇人听闻，有这可能吗！”
我说：“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这样认为。岂止有可能，简直是事实！”
“你算了吧，其实你奇人不这样，人们对你也很敬畏的。你何必……”
我明白，这事一下子和他说不清楚，就懒得同他争论。是以打断他道：“我们上山吧。”
章仵更懵了：“上山？上山干什么？”
“为玉坤认干爹呀！我忘了告诉你，玉坤这孩子，我为他寻到的干爹，就在这后边不远的山崖顶上！那才真正是一位通天彻地的神仙。他在那山崖顶上，仰观苍穹宇宙，俯瞰翠微寰瀛，与天地同在，万古不朽。你想想，他是不是算得上一位消得人间福禄寿禧，参得大地阴阳玄机之人？”
章仵听我说了半天，总算猜到我说的什么，他试探着问道：“你是指的那仙人峰顶上的石人？”
“正是！那石人不但外形与人毕肖，就连那神态举止，表情姿势，也与人惟妙惟肖，栩栩欲生的。而且，据我多年的观察，这石人四周很有一些神秘的氛围包围着，令人高深莫测的。”
我很想告诉他，他的祖父老药王，当年就是我领了他去拜了石人为师，才成了一代无药可用的名医的。但我终于没说，我担心如若他也去向石人乱拜，不知道又要让他的一生中，再出现什么不可预料之事？
可是章仵好奇起来，他非要问那石人的神秘在哪？我是否见到什么了？我想了想，只好含糊答道：“一种精神力量。”
事实上，那倒底是什么，我也没弄明白。
我催章仵领了孩子上山，章仵嘀咕道：“早知道是去拜仙人峰石人，事先也该带点供品，买点香纸红烛一类来的。如今一双空手，去那里磕头，灵不灵，能不能算数？”
我们一路行去，转过青鞭岩，沿天子溪溯流而上，约莫过了五六处险峻的峡谷，来到一个山坳。这里有羊肠小道绕山而上，倒不似去天坑之路那般险要。
我见章仵背了玉坤，气喘吁吁，甚是吃力，就将小玉坤接过，让他骑在我的脖子上，两眼微闭，双脚任意迈去。须臾，早到了仙人峰之巅。
因见章仵仍未上来，我突然童心发作，心想且藏起来，看你章仵能否寻得此处，也正好试试我的宝镜的法力。于是，我掏出阴阳镜来，按住了三个圆点，对准我和玉坤二人照了又照。
顿时，只见一束强烈的七彩光芒，灼灼射出，将我二人罩住！玉坤因一时两眼生花，视物模糊起来，眼前一片朦胧，吓得大叫。我连忙搂紧了玉坤，二人静静坐在一块山石之上，等候章仵来到。
等了半晌，还不见章仵上来，我有些急躁起来，抱了玉坤，摸索着向来路方向慢慢踱去。又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仍不见章仵来到，我再也按耐不住，决定先显了形再说。
当我手持阴阳镜，正要按住那三颗圆点，忽然瞥见前方有一个人形的巨大暗绿色影子立着！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虽然，我胆量特大，经历过无数稀奇古怪之事，可是，此时此刻，我和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身处这朦胧的黑暗之中，恍如到了幽冥地府一般，看到眼前这团高大无比的魔鬼一样的暗绿色影子，我竟吓得浑身筛糠一般地抖动起来！
倒是玉坤这时早已习惯，反而若无其事，因见我发抖，说道：“奇叔叔，你哆嗦什么呀？”
我问道：“玉坤，你看见前面那团绿色影子了吗？”
玉坤笑道：“不就是那位老爷爷吗？他早知道你领我来，就是为了拜他作干爹的。我知道他想什么。”
“他想什么？”我虽然断定孩子是在瞎说，但我宁愿相信他所说的是真的。
玉坤说：“他说很愿意收下我这个干儿子。”
我迫不及待地将阴阳镜的反面对准我和玉坤，按住三色圆形掣纽，一道蓝白精光闪过，我的眼前顿时一派清明，二人早已从隐形中复原出来。

玉坤才说了一句“真好玩”，话音刚落，只见他忽地用手指着对面高处，张大了嘴半天收不拢来。
我急忙抬头，顿时也早已吓得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刚才那团暗绿色人影，果然就是那石人身上发出的！而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此刻，那巨大石人竟消失了，高高挺立原地的，竟是一具人体骨架！
当时的惊骇程度，实在无法以语言形容。我尽力想冷静一下，以便弄清楚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的思绪如同出现了一段真空！眼前的现象，难道是真实的？我很快便断定这不是我的幻觉，因为小玉坤也同样产生出极大的惊异和恐惧感。
我努力清理着我的混乱思路。眼前这尊石人，不知矗立在这山顶多少亿万个春秋，因为有了它，这山才有了仙人峰之称。这座肖人巨石，我对它岂止是熟悉，简直可以说了如指掌！它身上哪儿有一条纹理，我也是知道的。难道它真是一个人的遗骸化成？要是这样，那当初这个人的身高却吓人之极！因为石人连同脚下座子，至少也在二三丈以上！
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据刚才阴阳镜照射到它的身上时，它竟能呈现出一团暗绿色的影子来，那是必得照在活的生物体上时才有的，因为红外线只有活体上的热量才能产生。照此说来，这尊巨大的石人，难道竟是活的？
我突然又想起小玉坤刚才的话来，常言道，童言无假，难道他早就感应到了这位石人的心语了？
他真是一位仙人吗？我一时真的如坠五里雾中。
石人的原貌渐渐恢复起来，巨大的人形骨架，正在慢慢地隐入石峰之中去。
石人显出骨架，当然是我刚才背对了石人拿阴阳镜照耀时，因也照到了石人身上，让它也隐去了部分身体的缘故。
我立即想清楚了章仵不见上山来的原因了。他肯定是看见了这山顶上的一副巨大的人体骨骼，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早一溜烟跑回去了。
石人慢慢恢复了原貌。我领着玉坤，走近前去，来到石人脚下，让玉坤对着它跪了，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我喃喃地说道：“石人，今我奇人领了玉坤，特地来认你作个干爹。他已向你磕了头，从此以后，就是你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你得多关照他，保佑他，让他一生平安，福星高照，前程似锦……”
我突然发觉自己也俗不可耐，和那愚蠢的村民向菩萨祈求富贵一样，光说废话。想到这里，便立时停下。
我从地上将爬着磕头的小玉坤拉起来，向石人又凝视了一会，正要牵着他离去。不料，这小子直喊口渴。
我将他牵到石人前方不远的一处泉眼边，让他趴在那泉边喝水。可他将脖子伸得老长，却仍然够不着，正急得没法，突然想到我怀中的箫管，这管子的奇特来历，其实正和这石人有关的。
我将箫管插入石人的裆部，引出一线泉水来，让小玉坤喝着。这异箫本是从这石人身上拔下来的。当初一清道长将箫送给我时，讲了一个故事。我就是凭着故事和这异箫，才找到这石人的。
那故事让人唏嘘。

北宋末年，才华横溢，擅于书画的昏君宋徽宗赵佶，督信道教。他在全国各地下诏寻找方术之士。当时，温州人灵噩，为了迎合皇帝的癖好，根据古老的传说到青峰界一带寻找“仙根”。传说中，那“仙根”神通广大，不但能镇魔驱邪，还能呼风唤雨；有了“仙根”，无异于得道成仙，能纵横天庭，遨游地府，通阴阳玄机，无所不能。
灵噩经历千辛万苦，果然找到了这座仙人石峰。心想这山峰之巅的巨石，不但形状与人毕肖，就连那件事物——一根阳具也是惟妙惟肖！一线清泉从那里日夜不停流出，恰似仙人便溺。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惊异之余，他想传说中的“仙根”，莫非就是这件东西？“仙根”者，仙人之根也。凡人之根俗称“尘根”，那仙人之根，当然便是仙根了！
灵噩走上前去，口里说道：“神仙！神仙！原谅弟子今日不庄无状，若有亵渎之处，恕罪则个！”伸出手便去拔那件物事。谁料那“仙根”并非真是生长在石人身上，而只是插在那里，几经摇动，他便将“仙根”拿在了手里！这物事一到手上，灵噩顿时感到全身一震，一道电流，如同无数根小得不能再小的微形针芒，从那“仙根”上奔涌而出，直达他的全身每一处筋络穴道。
“仙根”长约一尺八寸，直径约二寸，呈浅赭偏红色，入手冰凉而沉甸。这是一根通体光滑细腻的管子，管子的一端，圆溜溜的一圈斜形帽盖；帽盖边沿红滑晰然，管子中间贯通，吹一吹，似乎衢然有声。灵噩拿了这管子，左右端详打量，他见这物件果然就是一条巨形人类阴茎的化石，到底有何灵妙神奇的作用，须得拿回去试过方知。当下喜不自胜，回到家中，日夜把玩摆弄，竟然渐觉神思通灵。偶尔调息吹上一吹，于那“呜呜”声中，似有万千厉鬼哭号，呼啸而至！其情其景，骇人之极！及至后来，在慢慢摸索之中，灵噩这才发觉，“仙根”果然神奇无比，奥妙无穷，俨然就是一条魔杖！
那是一个骄阳似火的中午，灵噩祭起“仙根”，沐浴斋戒之后，只见他催动胸中底气，使劲吹了起来。他变换着各种音调，才吹了小半个时辰，但见天空阴云渐渐闭合，顿时狂风怒号；刹时间，惊雷响处，瓢泼大雨下将起来。自此，灵噩视此物如同命根，贴身密藏，从不示人。

他想起自己从小落发为僧，受尽师父打骂；不得已又去做了游方道士，往来于淮河、泗水一带，乞食为生，仍然受尽白眼和欺凌。如今有了这“仙根”宝杖，他下定决心，必要成为人上之人！
经人引荐，他终于见到了道君皇帝。他向皇帝说：“天有九霄，而神霄为最高，其治曰府。神霄玉清王者，上帝之子，主南方，名长生大帝君，陛下是也。既下降于世，其弟号青华帝君者，主东方，摄领之。己乃府仙卿曰褚慧，亦下降佐帝君之治。”
徽宗赵佶听了他这一番奉承，又见他果有异术，真能呼风唤雨，对他倍加宠信，赐号“通真达灵先生”，为他建“上清宝箓宫”，与皇宫相连。并赐金钱无数。
灵噩从此集结二万余人，尽皆锦衣玉食，为所欲为。他设立道学、安设郎、大夫等十个级别的官员，摸拟政府的等级制度；还装神弄鬼，伪造出了青帝君大白天降临神坛，火龙神剑夜降内宫之事；他把自己乔装得鬼神莫测、法力无边，拥戴追随者不计其数，每次千道大斋会，他于高坛之上正襟危坐，而皇帝都只能设一帐蓬坐在旁边；他对自己年轻时受到佛寺和尚的虐待刻骨铭心，几欲尽废佛教。
由于受到皇帝的赏识，他很快又被加封了“玄妙先生”和“金门羽客”等封号。于是，他越发横行无忌，恣肆不悛，敢与诸王争道，路遇太子也不敛避。
公元一千一百一十九年（宣和元年），东京城发生洪涝之灾，灵噩奉诏上城作法驱洪不果，遭役夫举梃袭击，仓惶逃走。徽宗始觉其虚妄，贬为“太虚大夫”，并斥归故里。灵噩在故乡温州又因修建住宅超标逾制，被人告发，皇帝下诏徙他到湖南，未及动身，已忧郁而死。临终前，灵噩嘱其弟子将“仙根”携去青峰界寻找石人，以还其仙体。那弟子在八百里石峰间寻找了数月，终找不到石人的影子，就在空峒东南的莲花湖畔荷叶峰上设立道场，从此远离红尘，弘扬正宗道法。
那位灵噩的弟子，将“仙根”开出几个孔来，做成一支正宗的吹管乐器——洞箫。从此，这支奇异的洞箫便在道观代代传承，直至一清道长将其送给了我。

当时我将洞箫插了上去，无奈这箫管已然开了孔的，泉水不能从管子的端头流出，却从那许多的小孔隙中点点滴滴地漏下。小玉坤就只得站立在那管子之下，仰了头张开嘴接了半天，尚不解渴。
这石人裆部的涓涓细流，终年不断，漉漉渗下，永不干涸。细流在脚下不远之处，汇成一泓泉凼，清澈见底。“仙根”当年在时，据说那泉水原是从石人裆部通过“仙根”滮出，叮叮咚咚，直入泉凼，不像如今，淋淋沥沥从岩身渗下。
于是，我又抱起了他来到那泉凼旁边。泉凼三尺见方，水深一尺，那是千万年由泉水在岩石上冲刷出来的凹槽。如今水面较低，小玉坤趴在边上够不着水面，我就抓紧了他的二条小腿，将他伸入泉凼凹槽。只见小家伙此时，真的就似那蛟龙饮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个畅快。
下山时，我仍如先前一样，用肩驮了他，一路飞奔下山。当时感到稍有一点异样，那就是玉坤的体重，仿佛比先前来时轻了。
当时我来不及细想，带了玉坤返回青鞭岩下，见章仵笑嘻嘻地正在那花圃之中的小凉亭里一边啜茶，一边和那小猴儿闹着玩。他果然是看见那一尊那么巨大的石人，竟然变成了一副森森白骨，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从山上一路滚了下来，跌跌撞撞回到了草庐的。他说他自从回来，呆坐了半天，直至刚刚才清醒过来，现在尚自心有余悸。
我见他竟然心安理得，说道：“你一个人逃命，比兔子还快，就不管别人死活？玉坤可是你从他家带来的，倘若出了什么事，你如何去向人家父母交代？”
谁知章仵这时反而开怀大笑起来，说道：“我将他交给你了，只找你要人，难道你奇人也会消失在这世上不成？”
他不知道我在山上真是打算同他捉一回迷藏，真的要消失一次给他看的，只是由于他半路折回，没有看见而已。
我留章仵和小玉坤一起盘桓了二日，第三天又和章仵一道，亲自将玉坤送回家中。生宇夫妇听我说完拜认“石峰仙人”为干爹的经过，喜不自胜，立即约定，每年十月初八，仍由我亲来接孩子进山拜谒干爹。
小玉坤回家以后，从此平安无事，再无任何驳杂，顺利地成长起来。唯一令他父母担心的是，孩子一旦高兴起来，往往在手舞足蹈、蹦蹦跳跳之际，有时候会突然飞向半空，如同一只气球一样地飘着。这情形太怪异了！
但在平时，他和常人完全一样。面对此情形，我与他的家人一样，百思不得其解。直至后来，随着玉坤逐年长大，他的体重异样越来越严重，我才想到是否和那次饮那石人脚下的泉水有关？因为，玉坤的这种飘浮飞升，与我的情况完全不同。我是一种恒定不变的身子变轻，走路快捷如风，以至常人会在一眨眼间不见了我，经常以为我是遁地而去。但实际上，无论如何我还总是一步一步地从有实物依托之处走去的。我永远是在地面上行走，而不能离开地面凌空飞去。但玉坤不同。他虽然还小，不能像我一样快捷地行走，只会旋转着玩，但他会飞离地面，腾向半空飘着！而且，他平时却又是与正常人一般无二的。
这事刚发现时，将他的父母亲吓得不知所措，几乎惶惶不可终日，时时刻刻为他的安全担心。后来虽也慢慢习惯，但每一回看着玉坤那样轻飘飘飞向半空，还是免不了心惊胆颤。

转自：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