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凌晨,威尼斯影展悄然落幕,若不是本届金狮奖颁给了一位中国籍导演赵婷,恐怕这个疫情阴影之下的电影节,也不会有多少人关注到。
9月16日,赵婷再凭《无依之地》获得多伦多国际电影节伊伯特导演奖
但是对于长期关注独立电影的影迷来说,赵婷,绝对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奉俊昊今年在《视与听》(Sight and Sound)杂志撰文细数「20位最有希望的青年导演」,她位列其一。
三年前,她的第二部长片《骑士》就口碑如潮。
赵婷带着它跑遍了各大电影节,入围戛纳电影节导演双周单元,获得美国国家影评人协会最佳影片等多个奖项。
2017年10月,赵婷还带过它到了贾樟柯的平遥影展,最终获「罗伯托·罗西里尼荣誉」最佳导演。
《骑士》之后,她也成为继《惊奇队长》女导演安娜·波顿之后,漫威宇宙第二位女性导演,且是首位中国女导演。
漫威与赵婷合作的《永恒族》定档于2021年2月
赵婷与科恩嫂(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在《无依之地》片场
星期天凌晨某位没看直播、直接睡过去的友人第二天说,「这真是今年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赵婷获奖后,有很多人对此不以为然,说它是美国电影,赵婷是个美国人。
姑勿论她有没有入籍,有留着中国血统的导演能进入世界顶尖电影殿堂,对于拍电影的中国人、亚洲人来说,都是种荣耀,也是种鼓舞。
李安、奉俊昊甚至是今年在威尼斯首获最佳导演黑泽清,我们亦同样为他们高兴,他们为亚洲电影艺术作出了贡献,证明亚洲人的创造力,不输欧美同侪。
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骑士》是赵婷第二部剧情长片,拍得一点不易。
当年,赵婷拉着仅有6人的摄制组(包括她自己),跑到南达科他州的印第安人保留地,以8万美元的超低预算,拍出了这部影片。
这是关于一个年轻牛仔的伤感故事。由于《无依之地》获奖效应,《骑士》已确定引进公映。
了解赵婷,不要从八卦,而是先从电影开始。
骑 士 The Rider 2018
华人女导演拍美国西部牛仔,本身就是一件很有吸引力的点。
评论家对《骑士》都给出了满意的分数,烂番茄新鲜度97%,MTC上38家媒体给出了92的高分,其中给出满分的《The Playlist》这样评价:
「这部诗意、简洁、有着难以形容之美的作品,让人无可挑剔,它的主题是美国西部的一个年轻牛仔与自我宿命作斗争,这本身已经足够引人注目,而且这是来自出生在北京的中国女性导演赵婷的编导作品。」
这部104分钟的电影,确实细腻动人。
与很多好莱坞的西部牛仔电影不同的是,赵婷意不在回溯牛仔的英雄时光,更不是美化英雄。
而将镜头全部聚焦在这位年轻牛仔的生存困境,直抵其细腻、杂乱的内心世界。
竞技生涯因伤断送,养家重担突然而至。如何抉择,是继续熬制所谓的梦想,还是回归生活本身,重新找回自我,这是赵婷所探讨的主题。
电影的第一个镜头,便是一个马眼的大特写,伴随着厚重的呼吸,马蹄踢飞沙土,飘逸的马鬃优美浮动。然后下一个场景,就是男主角布雷迪从梦中醒来。
这是一场梦,至少是现在的布雷迪最憧憬的梦。
接下来,我们从镜头里获悉了布雷迪的困境。
布雷迪自己用匕首拆头上的纱布。友情提示一下,这场戏会有稍微的不适感
布雷迪从卧室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镜子,吃了几片药,开始用匕首拆头上的纱布,纱布包裹下的,是一道约两指长的手术伤口。
因手术的缘故,布雷迪的半边头发已被刮的干净,朋友总开玩笑,此时的他像弗兰肯斯坦。
受伤之前,布雷迪是南达科他州的一名驯马师,虽年纪尚轻,但技术已甚是娴熟,在圈内也已经小有名气,走在路上也会有小粉丝求签名、求合照的那种,俨然一颗竞技届的新星,前途无限。
布雷迪是竞技界的小明星
但在这种危险系数极高的职业中,布雷迪的兄弟们,伤的伤,残的残,布雷迪也没能幸运逃脱。
一次竞技比赛中,他被烈马抖落在地,脑部颅骨受伤严重,不得不进行了一次手术,医生在他的脑部塞了个金属钢板用来固定,后缝了十几针。
医生告诉布雷迪,他不能再做剧烈运动,言下之意,他再不能骑马、驯马了。这对于布雷迪来说。无疑,是一次难以接受、且要命般的重击。
因为骑马不仅是他个人的爱好和梦想,二来这是他养活一家人的活计。
受伤后的布雷迪,碍于生活压力,在商店找了份临时工作
布雷迪的母亲已经离世。父亲蒂姆也不是一个「慈父」形象,他酗酒无度,是酒吧和赌场的常客,亦三番两次阻挠布雷迪参加竞技比赛。
买拖车欠下了债款,债主找上门之后,正在休养期的布雷迪,只好找了份临时的商店售货员工作,维持家用。
酗酒的父亲多次「阻挠」布雷迪参加竞技比赛
与父亲之间稍显不相容的关系中,布雷迪与妹妹之间的关系则颇暖心。妹妹叫莉莉,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孩子,喜欢唱歌,正处于一个15岁的叛逆期,她会拒绝戴不喜欢的胸罩,甚至用剪刀剪了几个窟窿,作为反抗。
布雷迪的妹妹莉莉
受伤之后的布雷迪,在梦想和家庭面前,也像极了一头不愿被驯服的马。
他从医院偷跑出来,回家静养,依然放不下他的竞技事业。所以我们看到,他会时常翻看、回顾自己曾经在竞技比赛上的精彩瞬间,待头发重新长出时,他会迫不及待地穿戴好牛仔装,骑上向往的马背。
马是连接布雷迪工作和梦想的唯一事物,所以他对马的感情是厚重且复杂的,在这场与自我、与宿命斗争的过程中,布雷迪的不舍和难以抉择,在赵婷循循善诱的镜头下,拍得温柔细腻,真实动人。
布雷迪的兄弟Lane,曾经也是一竞技明星,现在已瘫痪到不能自理
布雷迪一边休养,一边要工作照顾家人。偶尔也会去医院看望他的兄弟Lane,一个和他有着相同命运,却病得比他更为严重的牛仔,Lane的后半生都要在轮椅上度过,重情义、重信仰的布雷迪,将他纹在了后背,予以致敬。
当布雷迪向朋友介绍Lane时说,「他会好起来的,他说他很快会回归骑手」。这句话,也是布雷迪对自己的期望。
但他很清楚,以Lane目前的状态,恐怕是回不去了。
就像布雷迪之于Lane,布雷迪的家人和朋友也很清楚,布雷迪也回不去了。
后来布雷迪也清楚自己回不去了
那次重创之后,布雷迪的手患上了部分复杂性癫痫病,手部运动跟不上大脑信息,不听劝的布雷迪曾再度跨上马背,却从马背上跌落,晕了过去。医生再一次严重警告布雷迪。
「不能再骑马。」
「不能再竞技。」
布雷迪与马Gus最后一次的美好告别
布雷迪的放弃过程中,其中最美好的一幕,是父亲卖掉马(布雷迪给它取的名:Gus)的前一天。夕阳西下,布雷迪与Gus来了一场短暂且美好的告别,布雷迪顶着「癫痫病患的风险」骑在马背上飞驰,尤为美好。
Joshua James Richards的摄影,还真的有泰伦斯·马利克的影子
前面肖恩·贝克曾盛赞该片的摄影,摄影师Joshua James Richards镜头之下的保留地,电影里大段使用的自然光,流露出的是一种难以言状的自然美。
有不少朋友联想到了泰伦斯·马利克的片子,当然也不可谓没有致敬的痕迹在。
电影中的自然光也使得这部片子有一种独特、纯粹的气质
赵婷自己也并不避讳,自己确实爱看泰伦斯·马利克。她也自称自己不是一个重度影迷,看过的电影不算多,但也有几个比较偏爱的导演,比如王家卫,泰伦斯·马利克,赫尔佐格,和李安。
赵婷是典型的学院派,虽然从小是在北京长大的,但受的教育却是完全的西式教育,先后去了英国和美国求学,导演专业是在美国纽约大学的提斯克艺术学院学习的。
她还有一个总被人提起的「星二代」身份,她的继母,是国内妇孺皆知的女演员宋丹丹。
《骑士》提名4项美国独立精神奖,宋丹丹发微博祝贺女儿赵婷
2008年,赵婷开始尝试拍一些短片,2010年的短片《女儿们》在棕榈泉国际短片节获得了最佳学生纪实短片奖。
2015年,她拍出了电影处女作《哥哥教我唱的歌》(Songs My Brothers Taught Me),去了圣丹斯电影节首映,被选进了戛纳电影节导演双周单元,还提名金摄影机奖,又拿了哥谭独立电影奖最佳导演。
这部处女作,让她开始被业界熟知。
赵婷处女作《哥哥教我唱的歌》
与《骑士》一样,《哥哥教我唱的歌》也是一部人文气息浓厚的独立电影作品,预算比《骑士》稍微好那么一些,但也只有10万美元,取景地也是在南达科他州的印第安人保留地,关注的是少数族裔的群体。
赵婷和摄影师Joshua James Richards的合作,在处女作便开始了,后者在去年还去拍了大家更为熟悉的《上帝之国》,《骑士》则是两人的第二次合作。
Joshua James Richards在《上帝之国》片场,电影讲述两个牧羊人的「断背山」
以及Joshua James Richards在《骑士》的片场
赵婷曾说,她一生中只看过3部西部片,约翰·福特1956年的《搜索者》便是其中之一,Joshua James Richards和她不一样,他是个地道的西部片迷,其摄影风格为作品增色不少。
不得不说,《哥哥教我唱的歌》作为试水之作,多少还是稍显稚嫩,剧本有点凌乱无章的感觉。
但这却多多少少为后来的《骑士》铺陈了不少经验,《骑士》几乎延续了《哥哥教我唱的歌》的拍法,伪纪录片式,自然光摄影,非专业演员。
这种拍法,让《骑士》从始至终都给人一种真实动人的感觉。
布雷迪和他现实中的朋友在自拍
《骑士》的故事取材自男主角布雷迪的真实生活。布雷迪在电影中扮演了生活中的自己,电影中的父亲和妹妹,包括布雷迪的朋友,皆是由布雷迪现实中的父亲和妹妹、朋友亲自扮演,他们都不是专业演员。
赵婷与布雷迪在《骑士》片场
赵婷认识布雷迪,还是在拍处女作的时候,在保留地认识了布雷迪,当时就决定拍摄一部关于印第安保留地西部牛仔的故事,随后准备了剧本却迟迟未拍,似乎在等待一个时机。
然后,布雷迪在竞技中受伤,赵婷看到了陷入挣扎的布雷迪,才开始了《骑士》的拍摄。
现实中的布雷迪结了婚,生了一个宝贝女儿
虽是改编自布雷迪的真实生活,但这部电影却不是完全的「真实」记录。
「非专业演员」的男主布雷迪亦对自己进行了「表演」,片中的他忧郁,不爱说话,但其实真实中的布雷迪,并非这样,他尤为健谈,风趣幽默,可以说是与电影中的「虚构」性格完全不一样。
布雷迪的故事打动了赵婷,《骑士》也打动了无数观众。
有人说,赵婷也许是下一个李安:同样是华人,同样早期作品就拿下欧洲三大的首奖(《喜宴》获1993年柏林金熊),有很高的起步。
此言为时尚早,毕竟如今的电影工业环境与当年李安的时代,已有不同。与其成为第二个李安,倒不如期待她成为赵婷第一。
更可期待的是,赵婷即将回中国拍百分百的国片。
相信,她会用实力证明她将是华人导演的未来之星。
作者:文刀大土绅
出处:头条号 @奇遇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