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界研究“人生的意义”主要在研究什么？

人生的意义（meaning in life）是心理学界长久以来的研究主题，心理学家们通过理论、实验、调查研究等方法试图回答如下主要几个方面的疑问：

·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 如何评估人生的意义？

· 什么因素让人生充满意义？

· 人生意义与幸福感的关系。

参考密苏里大学（University of Missouri）和德州农工大学（Texas A&M University）的心理学家Laura A. King和Joshua A. Hicks在2021年1月发表的最新心理学综述，解析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怎样的一生才是有意义的人生[1]。

文献题目及摘要截图

这份最新的心理学综述发表于权威心理学期刊Annual Review of Psychology（文献题目及摘要截图如上图所示）。该综述是有关于心理学界对人生意义研究的最新科研综述，总结了当前心理学家对人生意义的最新和最具代表性的研究成果。

密苏里大学心理学家团队最新研究综述：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在这篇综述中，研究人员首先讨论了什么是人生的意义。Laura A. King和Joshua A. Hicks从Klinger教授在1977年发表的著作中总结出了精髓：

人生的意义不能仅仅通过了解一个人的客观情况来推断。人生的意义是非常主观的东西，是一个人内心生活的渗透特质。所谓的“意义”在人们的体验中具象为了这个人的思想和情感。所以，当我们询问一个人的人生意义是什么时，是在询问这个人的内心所感知的特质[2]。

The meaningfulness of someone’s life cannot be inferred just from knowing his or her objective circumstances. Meaningfulness is something very subjective, a pervasive quality of a person’s inner life. It is experienced both as ideas and as emotions. It is clear, then, that when we ask about the meaningfulness of someone’s life we are asking about the qualities of his or her inner experience[2].

——Klinger E. 1977. Meaning and Void: Inner Experience and the Incentives in People’s Lives.

从如上的分析中我们可以总结出如下的关键信息：

· 人生的意义是个人的主观体验，而非客观事件的罗列；

· 人生的意义是多元化的，因人而异；

· 人生的意义表现为个人的思想和情感；

· 人生的意义是一个人的内心品质。

所以，一个人的人生是否有意义取决于个人的主观感受，而非客观的事实认证。比如，家财万贯的人也有可能觉得人生没有意义，而穷困潦倒的乞丐也会认为人生充满意义。金钱虽然可以作为事业成功的衡量标准，但金钱多少属于客观事件，并非一个人的主观感受，所以客观事件不能成为衡量人生是否有意义的标准。

Laura A. King教授和Joshua A. Hicks教授认为心理学界关于人生意义的研究有别于哲学界的探究。区别如下[1]：

· 关于人生意义的未知领域探索属于哲学范畴；

· 心理学界对人生意义的研究主要是针对人们的主观体验，用可报告的形式将这些主观感受进行客观总结。

心理学综述论证：怎样的人生才有意义？

在了解了人生的意义是一个因人而异的多元化主观感受后，人们对于有意义的人生的认识有共识吗？到底怎样的人生才是有意义的呢？

Laura A. King和Joshua A. Hicks教授基于目前心理学界对人生意义的研究进行了全面总结，归纳出了如下表所示的6个决定人生是否有意义的维度。

6个决定人生是否有意义的维度

我们接下来就将为读者一一分析这6个决定人生意义的维度，解析怎样的人生才有意义。

维度一：积极情绪（Positive Affect）

多项心理学研究（例如：Chu et al. 2019, Hicks et al. 2012, King et al. 2006, Miao & Gan 2019, Tov & Lee 2016）已经证明了如下两点积极情绪与人生意义关系的论点[1]：

· 积极情绪的程度与人生意义的强度成显著正相关性；

· 积极情绪可加强人们对人生有意义的认同感。

同时，Laura A. King和Joshua A. Hicks教授指出积极情绪与年龄的关系[1]：

· Krause和Rainviller在2020年的研究中发现：积极情绪随年龄的增长而增加，通常在人们晚年的时候积极情绪到达一生中的最高值；

· Hicks在2019年的研究中发现：人生充满意义的主观感受强度也随年龄增长而加强。

综上所述，积极情绪的提升加强了人们对人生充满意义的主观感受，而积极情绪在随年龄增长而加强，由于积极情绪与人生意义感的正相关性，人生意义的强度也在年龄增长中得到加强。

维度二：社会纽带（Social Connections）

Laura A. King和Joshua A. Hicks教授指出：作为社会动物，人们天生就有建立安全社会纽带的动力，也就是人们有寻求归属感的需求，当归属需求得到满足时，人们就会获得心理奖励，产生积极的正向情绪[1]。

所谓社会纽带是指：与他人亲近和产生纽带感的体验，涉及到被爱，被关怀和被重视的主观感受，并构成人际关系的基础。这些人际关系包括家人、朋友、同事、同学等相对彼此熟知的人。

Laura A. King和Joshua A. Hicks认为：之所以通过建立社会纽带产生归属感能增强人生有意义的主观体验是因为人生的意义通常是通过与他人的相互依赖过程中而发现和产生的。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们的社会纽带状况与主观的人生意义感都体现了很强的相关性，一个人对人生的看法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己的行为是否能让外界和对他人变得更美好。这样的利他行为往往能让人们认为自己的存在感得到证明，从而人生充满意义[1]。

维度三：信仰和世界观（Religion and Worldviews）

心理学家Koltko-Rivera在2004年的研究中总结：世界观（Worldviews）是基于对世界如何运作的客观认知衍生出的主观感受，世界观为一个人提供了对世界运作的感觉的总体信念结构，世界观的作用是为人们回答有关于生存的基本问题提供认知标准[1]。

Laura A. King和Joshua A. Hicks总结：世界观提供的总体信念结构在人生意义的主观体验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例如，世界观能帮助人们理解自己和他人的经历和体验、衡量什么目标有价值、为人生计划提供参考和标准[1]。

世界观的主要来源可分为宗教信仰和非宗教信仰。

世界观来源一：以宗教信仰为来源形成的世界观

Park在2005年的研究中概括宗教信仰为：宗教信仰是一种功能性的人生意义创造系统，帮助人们理解痛苦和苦难以及存在的不可避免的终结，形成；宗教教义帮助人们将他们的思想和行为与更大的背景联系起来，通常会使人们对人生有强烈的认同感并提供清晰的目标感[1]。

Laura A. King和Joshua A. Hicks总结：对于世界上的很多人来说，宗教信仰是重要的世界观和人生意义的来源。宗教中提供了人生意义的答案，信仰宗教的人按照这些答案去制定人生的计划，从而产生目标感，达成目标后产生成就感和对人生的认同感，从而加强了人生的意义感[1]。

关于信仰对人生意义的作用，正如列夫·托尔斯泰在《忏悔录》中有关生命意义的概括：

无论信仰给出什么答案，无论是哪种信仰，或者答案是给谁的，这样的答案总是赋予人类有限存在无限的意义；一种不会被苦难、剥夺或死亡破坏的意义。

Whatever answers faith gives, regardless of which faith, or to whom the answers are given, such answers always give an infinite meaning to the finite existence of man; a meaning that is not destroyed by suffering, deprivation or death.

——Tolstoy L. 1983 (1882). A Confession, transl. D. Patterson. New York: W.W. Norton & Co.

世界观来源二：以非宗教信仰为来源形成的世界观

Womick在2019年的研究中发现：非宗教信仰的世界观也能成为人生意义的来源；世界观和人生意义不能被人格特征、信息来源及处理方式、认知能力、宗教信仰所解释（无因果关系）；人生的意义在非宗教信仰的环境中主要与客观物质和存在主义相关[1]。

Laura A. King和Joshua A. Hicks认为：研究非宗教信仰的世界观与人生意义之间的联系很重要，非宗教信仰世界观这种总体信念结构通常与存在主义相联系。人们依据这样的世界观同样能产生认同感和目标感，从而加强人生的意义感[1]。

维度四：自我（The Self）

McAdams和Olson在2010年的研究中证明：当人们感觉到与自我的强烈联系时有助于人们理解自身的生活，了解自我与人生的总体目标感密切相关，因为了解自我能帮助人们确定自己的人生目标到底是什么[1]。

Laura A. King和Joshua A. Hicks总结：强烈的目标感有助于人们增强人生的意义感。对自我有了解的人对自己的人生故事有一个连贯的认知，这个过程在心理上是一个完整的闭环，对自我有认知的人可以将人生中的事件编织成一个更广泛的意义网络，从而形成对人生的强烈目标感，并在这个过程中培养对曾经、现在、和未来的整体团结感[1]。

Schlegel在2009年的心理学实验中表明：真实行为与人生意义之间存在密切的关系；在实验中，研究人员通过提醒一个人对真实自我的认知能让其对人生的意义感得到增强，而且哪怕这些对自我的认知存在客观上的缺陷，只要是真实的都会增强人生的意义感[1]。

所以，忠于了解真实的自我能让自身对于人生意义的认同感增强。

维度五：时间统觉（Mental Time Travel）

时间统觉是由加拿大心理学家Endel Tulving在1980年代所假设的心灵能力。时间统觉被定义为一种假设的允许人类持续地对过去和未来有意识的能力。

Laura A. King和Joshua A. Hicks总结：各项研究文献都表明，在过去、未来甚至是替代现实中心理投射自我的能力可以增强生活有意义的感觉。尽管每一项这些研究都提供了解释为什么这种类型的心理意象可以增强人生意义的独特观点，虽然观点不同，但有所有的研究都有一个明确的共识：将自己置于不同的现实中可以促进一个人对自我的当前和远期之间的牢固联系，创造一种自我连续性和连贯性的感觉[1]。

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具备了时间统觉的能力，就代表这个人拥有对曾经和未来有意识的能力。这样的能力能够让人对自己的人生事件及目标产生连贯性的主观感受，这样的感受能够让人认为自己的人生充满意义。

对过去的意识能力：怀旧

时间统觉的其中一个部分包括对过去的意识能力。Sedikides和Wildschut在2018年的心理学研究中发现：怀旧记忆具有创造意义的功能[1]。

所谓怀旧，是指“对过去的感伤的渴望”（sentimental longing for one’s past）。

Laura A. King和Joshua A. Hicks总结：怀旧与自我的核心认知密切相关，因此具有影响人们对人生意义的主观感知的能力。这些过去的记忆有助于人们维持和增强人生有意义的整体感觉以及自我连续性的感觉，能成为完成目标的动力。例如，有时听到怀旧歌曲能引发对过去的记忆，对过去和现在的状态形成整体的连贯故事，这样的时空感在很大程度上能增强人们对人生意义的感受[1]。

对未来的意识能力：憧憬未来

Baumeister在2016年和2020年的心理学研究中发现：人们通过想象未来可以影响对人生意义的感知能力。憧憬未来或者对未来自己的思考，通常是人们通过跨时间来编织有关于自我在未来的重要事件。在实验中，Baumeister发现，研究对象认为对未来的想法比对现在的想法更有意义。想象未来有意义的事件（如：十周年纪念日）会让人们反思他们的整个生活，从而使生活的各个方面产生连贯性的感觉，因此能让人们感到有人生充满意义[1]。

Laura A. King和Joshua A. Hicks认为，人们通过憧憬未来实际上是构建了一种心理图像，通过对自己当下状况的理解，对未来建立一种跨越时间、空间的与当下的联系，从而对人生产生连续性、连贯性和目标感的主观认知，因此加强了人生意义感的主观感受[1]。

维度六：对死亡的觉悟（Mortality Awareness）

Laura A. King和Joshua A. Hicks提到：如果不考虑死亡，任何对人生意义的认知都是不完整的。死亡可以被视为人生是否有意义的终极证明，想到死亡会让任何人质疑他们的生活是否真正有意义[1]。

Carstensen在1999年提出的社会情绪选择性理论中指出，当人们认为自己的生命有限时，会倾向于优先考虑更有意义的目标和活动，例如与亲密的人共度时光或欣赏具有内在价值的东西。同时，关于对死亡的明确反思有可能可以触发许多以成长为导向的过程，例如更高的灵性和对内在目标追求的更多关注。

从这些结论可以发现，意识到生命是有限的并不会破坏人生的意义，相反，生命终结的事实似乎增强了人们对人生价值的珍惜，从而潜在地增强了对人生最终的主观意义。

写在最后：活下去，并且快乐地活下去

“人生的意义”是一个很大的话题，要谈论清楚这个话题难度很大。我们《心理学简报》的主创们希望通过以解读心理学研究综述的方式为读者提供解读人生意义的心理学视角，在有限的文字中希望给读者们传达了有价值的观点，也希望这些内容能够对读者们思考人生的意义有所启发。

虽然“人生的意义”是一个很大的话题，但落实到每个人身上可能都是一些普通的真挚感情让我们认为人生充满意义，让我们留恋此生。对生命的眷念让我们珍惜美好，让我们原谅他人和自己，让我们希望如果有来生，还能再来这个世界走上一遭。

其实人生的意义可能并不难寻找。无论是起早贪黑，还是睡到日上三竿；无论是安居乐业，还是四海漂泊；无论是为别人而活，还是为自己而活，只要活下去，并且尽可能快乐地活下去，人生总会有它的意义。这个意义不需要因为外界的认可才自我肯定，只需要我们内心真正的快乐，活着，就能充满意义！

参考文献：
[1] King, L. A., & Hicks, J. A. (2021). The Science of Meaning in Life. Annual Review of Psychology, 72(1), 561–584. doi:10.1146/annurev-psych-072420-122921
[2] Klinger E. 1977. Meaning and Void: Inner Experience and the Incentives in People’s Lives. Minneapolis: Univ. Minn. Press

作者：心理学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