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然说:“你的话过头了。”
“不,我没有说过头话。从你手中诞生的婴儿已数以千计,从未有任何一次失误。”
我摇了摇头,说:“这很正常,根本不值得惊讶,任何一个合格的医生都能做到的。”
“手术刀”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说:“和你说话真的有些累。到现在了,你真的不必再如此藏头匿尾了。我知道,你的确是名非常优秀的大夫。在我亲睹你的尊容后,我想起你曾经在某个全国性的电视台中露过面,那是专门替你录制的一个访问节目。而且,我还听闻民间的一个传说,即便是毫无生机的死胎,到你手里也会平安出世的。”
我无声地低下头,没有应承她的话。
她说:“说实话,当我进入了你的生活,认识了你,我感觉很惊喜,也很兴奋,虽然我不能走到你的面前大大方方地说出我是谁,虽然我不能在你面前坦荡承认我为了你放弃了自己的生活。我并不是说我的生活毁了,相反,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增添了更多未知与新奇的因素。”她脸上掠过短暂的天真的笑靥,顿了片刻,随即表情阴冷了,“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我曾经积蓄的稿费用尽了,我几乎一文不名。”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她笑说:“没人要我,我回哪儿家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叹了声。
“手术刀”说:“你不必这样无谓的感伤,我并非在向你诉苦。虽然,那时我没钱了,但我很快找到了解决办法,我在桑城找了个工作,在一家酒吧做招待。起初很难适应那样的场所,可后来发现收入还是挺可观,总会有些醉醺醺的客人塞小费给我。说起那事儿,一开始还真让我又羞又恼,那群客人都那么色咪咪的,总将小费塞在我的低胸衣领里,顺便还揩一点油。他们都说我漂亮,身材棒。毫不夸诩的说,我知道自己漂亮,但那时我真的只想把自己的美丽留给将来的某个人,所以我是矜持的。直到有一天,一个客人说愿意出五千块钱让我陪他一晚,就一晚,当然,前提是完全顺从他,任凭他想怎么干。”
我微微颤了一下,猛吸了一口烟,袅袅升腾的青烟将我自己熏得泪眼迷离。
“我能猜到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究竟有没有接受他的条件。”
“随便,无所谓,那是你的事情。”我掠开手指,仿佛弹奏古筝一般,轻轻敲击桌面。
“呵,我想,你在潜意识里是排斥我接受这种交易的,因为,男人都有种自私的占有欲望,幻想着世界上所有的美女都能归自己使用,而不是属于别人。‘使用’这两字也许不够雅观,但却是最贴切的。”
我觉得她对自己的魅力太自信了,自信得有些自负。我避开她的目光,望着窗外无尽延伸的霓虹灯的流光异彩。
“手术刀”说:“我接受了。是的,我接受了那人的交易。他真是个变态,什么都干得出来,我被他整整折磨了一夜。可是,当他发现我原来还是处女时,竟然藉着酒意感动得热泪盈眶,第二天早上多加了我五千块钱。呵,就一个晚上,竟赚了一万块,咬咬牙,也就这么过了。”
她冷冷地笑着,很平淡地描述着自己的初夜,很平淡地回味着由女孩向女人转变的独特感觉。
大厅天花板上的扬声器忽然清悠地响了,有音乐缓缓地飘洒下来,恍如绵软的细雨,柔柔的,渗入耳中,渗入心头。我无法弄清,它为什么突然响了,显然是没有人为因素的,仿佛只是电影中浪漫主义化的插曲,只为了迎合情节、渲染氛围的需要。
我隐约隐约地听到歌词:
……
从前现在过去再不来
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
开始终结总是没变改
天边的你漂泊白云外
……
“这音乐……”她忽然哽咽了。她睁大了红彤彤的眼睛,抬起手中酒杯,又狠狠灌了一大口红酒,终于伏案哭了。
她啜泣了许久,我无意主动去慰藉或仅仅费些唾沫说上那么一句空洞至极的劝戒之辞,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并非是个举止轻浮暧昧的怜香惜玉者。
这算是悲剧吗?如果是悲剧,那又是谁铸成的?难道是我吗?
况且,我想,她此时并不一定就是悲伤了,也许,只是喝醉了。
我说:“你跑题跑得太远了。”
她拭了拭眼角的泪液,眼睑狠狠闪动了几下,睫毛尖上的晶莹的小水珠无声地弹落下来,随即,她又展露出了笑颜。她说:“别以为我是在顾影自怜。”
我摇头说:“我并没有这样认为。”
她说:“我不是在悲伤,我只是有点喝醉了。这并不是一个悲剧,我反而得感谢那一晚,从此,我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对了,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她目光恍惚,说:“你说,在这个世界上,什么力量最强大?”
我没有回答,反问了同样的问题:“你认为什么力量最强大?”
她笑眯眯地望向窗外。
窗外,璀璨的霓虹灯君临天下,将星辰的光芒逼退至遥远的宇宙边缘。林立的高层建筑,仿佛巨硕的哥斯拉怪兽,虎视眈眈地霸占着这片土地。
“金钱,金钱统治着这个世界,统治着人类,它是最强大的力量。”她说,“你看,那些密密麻麻的钢筋水泥丛林,纵横交错的空阔马路,路上疯狂驰骋的钢铁怪物,我坐的椅子,用的餐桌,吃的食物,喝的酒,你抽的烟,哪一样不是由钞票堆砌而成的。包括,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