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妹。”张宇这小子懒洋洋地靠在后座上,嚼着口香糖,“你知道芙蓉湖有水怪么?”
我把他这句话当成正常的发疯:“行了,快让开啦,给我打一下。”屏幕上火力凶猛,他的英雄已经遭到了围攻。
我叫周思微,刚上大三。张宇叫“思微思微”的,渐渐讹成了“四妹”。我初中时曾独立侦破校园七大灵异事件,到高中还玩不过瘾,干脆成立了侦探团,抢着做了团长,实际上事情都是林犀张宇帮着做的。当年我那个狂劲儿,还叫嚣什么“美少女侦探周思微”,如今青春已大,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
“人不风流枉少年。”张宇起身让我控制鼠标,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把一颗大白兔丢进嘴里。我忙着调动钢铁和粮食,百忙中扫了他一眼。帅哥的眼神怪空洞。
“喂,失恋啦?”我总算正视起这个问题。这几日他确实反常。“你那个2007豪华版又掉啦?”
他白我一眼:“乌鸦嘴。”
张宇有个相当猥琐的习惯:换个女友就换张卡。现在他手里头一堆手机卡,记录了这位帅哥的风流艳史。刚入学时骗的小女生,叫联通2005测试版;大一下学期勾搭上了中文系的才女,叫联通2005汉化版;大二时的2006注册版是他们社团的美女会长,可他没有注册码,眼睁睁看着人家和大老板的公子出双入对;没多久正经交了个外院的女朋友,叫联通2006正式英文版;过本部来泡上的MM,长得活脱脱一个朱茵,打扮得那叫一个波希米亚,顺理成章成了最新的移动2007豪华版。
我一脸“别以为我不知道”的坏笑,终于让他受不了了。“行了,出去出去!”他挥手下逐客令了。
“别光顾着玩啊。”我提醒道,“明天你们不是小测吗?”
“你不是有整理单词吗?回头发给我一份。”
我们像有了意大利面就好的加菲猫,或者杀了苏格拉底的希腊人。泡吧,上网,跑社团活动,拉赞助,看电影。什么麦田怪圈月球背面毕达哥拉斯羽蛇庙金字塔尼斯湖只是些偶然闪耀的霓虹。我们一直这么在时间光影斑驳的版图上跑啊跑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图穷匕首见。
晚上上Q,张宇发过来一个网址,我打开看,尼斯湖水怪,CCTV6月1日的新闻。我对那只丑陋的蛇颈龙并不感兴趣,直接关掉把单词传给他。
“你看的都是什么玩意儿?早点复习完睡觉啦。你跟你那位不是明天去会展中心么?”
“听我说,我真有重大发现。”
“火星人进攻地球了?”
“去你的!我说,芙蓉湖里真有可能有水怪!”
我发过去一个撞墙的兔斯基。“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脑袋进水了。”
他的兔斯基作愤怒叫嚣状。
我发过去一张芙蓉湖的鸟瞰图。“虽然旁边不规则的绿地起到了拓宽视觉空间的作用,湖的实际面积并不大。就这么一个小水沟你就想养恐龙?为学校制造爆炸性新闻也要有点根据么。”
他很诗意地来一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我的兔子再度把他踢倒。“得了。让台风韦帕把你吹走吧。”
“真相只有一个。”他很柯南地来了句日语。在我们辉煌的侦探团时代,我们人人把它挂在嘴边上,像黄金的徽章。“一个人如果要想说明大自然……”
我接道:“那么,他的想象领域就必须象大自然一样的广阔。行了,福尔摩斯的名言不是用来帮助你这种民间伪科学家的。”
网线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想象着我的文字转化为电子信号挤进狭长的线路到达他的电脑,以屏幕的角度看着大男生玩CS整出的黑眼圈,面面相对。他的桌子堆得一塌糊涂,什么《云笈七笺》、《麻衣神相》、《古巴比伦古埃及文化》、《印度的种姓制度》、《亚瑟王传奇》……层层地压过来,把一个黑色头颅缩在焦点。
静止。
我终于失去耐性。
“证明给我看!”
这句话代表了我最大的信任。
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信任张宇,就像幼儿园时相信他一定会拿到幼儿讲故事比赛冠军并拿奖来的水果糖给我吃。即使他是个疯子,也是个尼采式的疯子:上帝死了,而我是太阳。
但我必须承认,他的相貌离阿波罗还差很远。这丫能钓上金姑娘银姑娘,全靠的他的个人魅力,也就是满嘴的唐诗宋词希腊罗马,留一头艺术家式的乱发。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精盘。”他摇头吟了一首诗。
“我还真不知道中国那么早就有印象派。”我酸溜溜地挖苦道。
“谢啦。”他接过我给他带的外卖,“这是李商隐的诗,什么印象派。”
“连我都听不懂,还不是印象派?”
他很悠闲地伸懒腰,打哈欠,欣赏月下的芙蓉湖。这几天风大,晚上怪凉的。下弦月像一个水晶牙,掉到湖里就冷得缩成一个皱巴巴的光点。
“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精盘。”我又念了一遍。很美,很应景,就是不懂。
“若太阳明亮不移,永不下落,那将永无昏黑之时。仙女就只好一生清冷独居,无复幽会之乐。”
“别说冷字了,冷死了。”我也缩起来。
“是啊,台风要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