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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豹而眠
网友【dreamer】 2005-06-14 06:19:11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19    1
楔子

那年范虽刚当上了秦国的相爷,随后就经常爆发战争,弄得小老百姓们苦不堪言。

晏中桓原本是一名卖豆腐的生意人,因为受不了有事没事就要躲避敌国的烧杀掳掠——经常担子才挑上市集,还来不及营业呢,已经担毁人跌,豆腐撒满地。气得他一把怒火没处烧,干脆带着他女儿晏子筠搬到山里头住。

这座山便是大名鼎鼎的长白山。

长白山上多的是飞禽野果,他们并不需要太努力的干活,便可丰衣足食、无忧无虑。唯一的缺点是太无聊!

这地方向左转、向右转、往前望、朝后瞥,不是山就是林,令晏子筠每天只能说故事给自己听,或没事找她爹抬杠兼斗嘴,方能打发时间。

今晚她又口若悬河,跟她爹斗了八十几回合,终于“杠”到筋疲力尽,口干舌燥,不得不先喊暂停,明儿个再继续这种没啥营养的游戏。

到了子夜,忽然听到屋外人声鼎沸,子筠和她爹才将大门打开,准备看个究竟时,一名身怀六甲、大腹便便的妇女蓦地扑跌在门槛上。

“大娘,你没事吧?”子筠见她脸色发自、气喘吁吁,两只眼睛哀怜、恐惧地一闪一闪。

“先扶她进屋里再说。”晏中桓瞥见林子里,似乎有一大群人往这儿疾奔过来,料想也许是土匪打劫,忙矮身将那名妇女推进屋里头,反手栓紧木门。

果然才一眨眼的功夫,马上就有人嚣张的拍打着门板,“开门!开门!再不开门拆了你的破房子。”

子筠一面抓起被子为那名妇女盖上,一面惶恐不安的望向她爹。

晏中桓忙道:“待在屋里,保持镇定,先拿条布巾把脸包起来。”万一真是土匪,他女儿可就危险了。心想,钱财损失事小,女儿长得如花似玉,若不幸被歹徒看上了,丢失名节不算,只怕连命都会保不住。

外边敲门声又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

“慢着,这位大哥。”那妇女勉强支持身体,虚弱地说:“他们要的是我,我……府上可有后门?”

“我们家没后门。”子筠已经拿起一条大灰巾,把脸包得只剩下一小缝。“你安心躺着,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你。”

“呃……”晏中桓本来打算放她由窗子逃出去,没想到子筠那么大方,三两句就替他榄下如此伟大的“工程”,害他只能苦笑着,硬生生的把到了口边的话改成,“对,既来之则安之,我晏中桓岂会见死不救?”转身,先狠狠瞪子筠一眼,才视死如归地拉开门闩。

“死老头!”闯进来的三名大汉,有够没礼貌地指着他大声问:“有没有看到一只黑豹,约莫半个人高?”

“没有。”他说的是实话,在这儿住了半年多,甭说是黑豹,就是只野狼也没瞧见过。

“真的吗?”那大汉狡猾地瞟向子筠和那位妇人的藏身处,“那床上躺着的是什么东西?”

“是我妻子。”晏中桓有够火大,打他长眼睛没见过这么粗鲁的家伙,“她快临盆了,接生婆正在帮她的忙。”为了救人一命,撒点小谎,老天爷应该不会太计较吧?他心中如是想着。

“哼!你休想骗我。”大汉走向床边,一把扯开被子,果然见到那妇人侧躺着身躯,额上冒出斗大的汗水。

后面两个人也望见床上卧着的,确确实实是人不是豹,不禁一阵失望。

“走吧,大概让它逃到后山去了。”

三个人呼啸地扬长而去,连一声抱歉也没说。

子筠卷起袖子,扠着腰,垫着脚尖,挤到门口,“就这样放了他们吗?”

“不然呢?”晏中桓看她摆出个三脚猫的架式,突然觉得好笑。“难道要免费奉送一个压寨夫人给他们?”

什么意思?

子筠的脑袋瓜子忽地自动打结,他们家除了她爹跟她就没别的人啦,哪还有多的可以送人?

“喂,爹!”她注意到她爹不明所以地僵直着身子,怔愣地站在原地,她一愕,也跟着动也不动,往前呆视……

吓!那个怀孕的大娘呢?怎么变成一只好大的黑豹?

糟糕!一定是这只黑豹趁他们没注意,偷偷摸摸地把大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吃掉了。

可恶!

子筠抄起壁角一把扁担,递给她爹,“让你防身,顺便保护我。”

养这种女儿真是没用。晏中桓很无辜的把扁担接在手中,心里猛盘算着,要怎样才能把这只不速之客,乖乖的“请”走?

岂知那黑豹跃身下床,非但没攻击他们的意思,反而向他们深深拜了三拜。

“大恩不言谢,请容我们母子来日再报答二位。”

是不是作梦啊?子筠把手指头放进嘴里咬。唉呀!痛死了,居然不是梦。

再回神时,那只怀了身孕的母豹已然奔出大门,飘然隐身于滚雾繁树之中。

根据远古的传说,巨兽必须修炼五百年,方能幻化为人形。而想要与人共处生息,则非有一千年以上的道行不可……

它呢?它有多大,不,有多老了?五百岁还是一千岁,或者更久?

唐朝开元年间,河南的襄城北山后,住着一对卖豆腐脑的兄妹。

哥哥叫晏子韶,妹妹叫晏水灵,二人守着这份老祖宗留下来的产业,原先日子过得倒也还算安逸。

其实他们祖传的技术,应该是豆腐才对,可惜晏子韶不认真,每回他爹教他怎么制作时,他就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老想着拿弓箭去射;再不便是猛打瞌睡,死缠着周公下棋。

于是豆腐做不成,只得改卖豆腐脑。但是他老觉得卖豆腐脑赚钱太慢了,既不能一夜致富,又无法迅速光宗耀祖。因此他想了一个绝佳的法子——赌。

怎知他做豆腐不行,赌博的本事则更差,前后不过一年半的光景,便把家中能当的、能卖的全数输得精光。最后只留下一间破旧的小柴屋给他妹妹,自己却为了躲债,避居他乡,至今仍下落不明。

晏水灵百般无奈,只好挑起担子,每日清晨到大街上卖豆腐脑,以养活自己。虽然她力气不够,一次只能挑半担,可她的生意好得很,经常辰时才过,她已卖完所有的豆腐脑,还可以到附近的包子店打工,赚外快。

时日一久,襄城的百姓便不再唤她水灵姑娘,而称她为“豆腐脑西施”。

晏水灵的美,就跟她的名字一样:美丽如梦,灵灿似水。

可以想象的,来光顾她的客人,有五分之四都是男子,他们一边吃豆腐脑、一边欣赏她的美,可谓是“单一花费,双重享受”。

许多有钱的公子哥儿,更是到处央请媒婆,希望能纳她为妾或娶为正室。

可惜水灵并不为他们所动,她暗暗告诉自己,除非遇上了心爱的人,否则绝不轻易将自己的终身交付出去。

如此一年拖过一年,于今她已经十九岁了。哇!有点老了耶!怎么办?

尽管心里着急得要命,表面上仍是装得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每天依然轻轻松松的卖豆腐脑,优哉游哉的过日子。

明儿个就是五月端阳了,她买了些竹叶和糯米,炒了一盘肉馅,坐在窗台旁,慢慢包着粽子。

一个人过节,真是好凄凉。更悲哀的是,她的粽子怎么包都包不出六角形,一会儿糯米溢出来,一会儿竹叶破个洞。唉!她哥哥对不起她,连这种小东西都来跟她作对。

算了,不包了,待会儿放锅里炒一炒,当糯米饭吃,照样填饱肚子。

水灵绕到屋后,自水井里打了一盆水,将手脚洗涤干净,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今晚夜色真美,远方穹苍悬着一弯残月,柔和的晕光透过林梢洒了满地银光,和风掠过,那银光仿佛跃动的仙子,翩翩起舞。

水灵星眸半张,眷恋着美景,迟迟不肯入眠。

此时屋外传来窸窸簌簌的脚步声,她心中一凛,忙翻身下床,闪到门后。

自从她哥哥离家出走以后,就有些登徒子常利用半夜三更、四下无人时,偷偷跑来骚扰她,吓得她花容失色,几天几夜睡不好。

“水灵姑娘……”

来人的语气相当和缓,她以前没听过这声音,会是谁呢?

“水灵姑娘,劳烦你开一下门好吗?”

水灵在门后犹豫了一下下,才缓缓拉开木门。“各位是……”

门外站了五个人,为首的是一名富富泰泰、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身后的四名大汉,则穿着清一色的短衫布衣,应该是他的随从吧。

“很抱歉,深夜还来打扰你。”他口里虽是歉意满满,但脸上则难掩倔傲地扬着下巴。“我姓张,叫张德宝,是阳舞县人,有件事想来请你帮个忙。”

水灵确信在她晏家少得可怜的亲族中,并没有姓张的这号人物。

“你大概找错人了吧?”她料理自己的三餐都很不容易了,哪还有余力去帮什么人的忙,何况还是个有钱人?“我是叫水灵没错,但我并不认识你。”

“不会错的,你正是我们要找的人。”张德宝自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她,“你看了这张借据,应该就会明白。”

“借据?”水灵心中立刻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很清楚自己没跟这些人借过钱,唯一的可能就是——她那个不学无术、专门闯祸的哥哥。

借据上写着:晏子韶欠张德宝五百两银子的赌债。日期是半个月前。

没出息的东西!水灵气得暗咒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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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他欠你们的钱,你们就该找他去,为什么跑到襄城来找我?”

这人看起来还人模人样的,居然是开赌场,做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营生。

“我们找遍了整个舞阳城,都找不到他的人,不得已才跑来这儿找你。”

其实他们注意水灵已经很久了,早在三个月前,他们从北山经过时,曾经在水灵的豆腐脑担子前见过她,当时张德宝旋即派人打听她的身世背景,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知道她还有一个不上进、嗜赌如命的哥哥。

张德宝于是差人用计诱拐晏子韶到他开设的赌坊滥赌,继而骗他签下大笔借据,他好拿来胁迫水灵。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水灵极不高兴的说:“我只听说父债子还,却没听过还有‘兄债妹还’的道理。”她真的没钱,别说五百两白银,就是五两她也拿不出来,这些人应该很清楚才对。

张德宝冷冷的笑了笑,“说的也是,你有什么本事还得起这么大一笔钱?”

“那你还来干嘛?”明摆着让她没脸嘛!水灵不悦地将门掩上。

张德宝却一手挡住,“只要你肯答应帮咱们一个小忙,我就可以将这五百两赌债一笔勾销。”

什么“小忙”能值五百两?水灵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很划算对吧?”张德宝皮笑肉不笑的睨她,“这个忙其实是轻而易举,但……没有你就办不成了。”

水灵被他说得一脸茫然。她手无缚鸡之力,针织、刺绣也不大灵光,琴棋书画就更别提了,像她这样一名美美的女子,恐怕只能——

天!她条地大吃一惊,他们……他们不会是要把她卖到青楼妓院去吧?

“休想!”她倒抽一口凉气,凶凶的瞪着他们,“虽然我父母早逝,家里又穷,但我终究是好人家的女儿,你们怎么可以要我到风月场所去——”说着说着,鼻头一酸,泪珠儿宛似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滑向两颊。

“你误会了,我张德宝岂是通良为娼之人。”他有些激动,不知道自已为什么要这么急于辩白。也许是她太美了,美得连哭都叫人怦然心动。“我们是来请你假扮一个人,一个叫巧巧的女孩。”

“巧巧是谁?”水灵拎起衣袖拭去泪水,情绪和缓许多。只要不是通她去卖笑,一切都好商量。

“是一个孤儿,她……”张德宝顿了顿,才道:“她有一个姨婆住在汝临县,今年七十好几了,拥有万贯的家财,可惜膝下无子。她死后,所有的财产将会落入这个叫巧巧的女孩手中,”他邪恶地垂下嘴角,“至少她的遗嘱是这么写的。我要你去接近那个女孩,跟她做好朋友,等到那老太婆死了以后,你再偷龙转凤,取代巧巧去继承那笔庞大的遗产。”

“这怎么可以?”水灵穷归穷,却是很有骨气的。她宁愿安分守己的做做小生意,也不要去图谋人家的财产。“那笔钱又不是我的,我凭什么——”

“愿不愿意随你,”他粗鲁的打断她的话,“我的意思只是要你继承到遗产以后,拿出五百两替你哥哥还债,至于剩下的……全权由你处理,你若是不要也可以还给巧巧,我不会阻止你的。”他眼光一闪,透出狡诈的神色。

水灵是个单纯的小女子,根本没想到他背后可能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但是……那银子毕竟不是我的,我真那么做,就太对不起巧巧姑娘了。”

“放心,她不会介意的。老太婆留下的财产起码上万两,她一个女孩子家,就是三辈子也花不完,怎会跟你计较那五百两呢?”

说的也是。“那等她继承到遗产之后,我再去向她借好了。”这样至少比较光明正大些。

张德宝的耐性快被他的天真无邪磨光了。

“人家又不认识你,干嘛非要把钱借给你。”他放下狠话,“你去是不去?不去我就找你哥哥,一刀剁了他,叫他以命抵债。”

好可恶!水灵气炸了。“你敢动用私刑,我就到官府告你。”

“告啊!把我惹火了,我连你一起剁。”他眼露凶光,看起来好可怖。“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希望你罩子放亮点,得罪我——你是会倒大楣的!”说完便大摇大摆的径自离去。

留下水灵悲悲惨惨的倚在门边拭泪。

从小到大,她倒的楣还不够多吗?为什么到现在老天爷还是不肯放过她?

全身像虚脱了似的,她呆立良久后才将房门关上,闩紧。桌上的烛火烧得只剩寸许长,明灭幽暗中,她拉过一张木板凳作势欲坐下……旋踵都大叫一声,“啊!”整个人跳上桌子,往床边张望。

不知什么时候,她屋里闯进了一只又黑又大的……看仔细点,那应该是一只猫,还是……不对,猫没那么大只,再凑近点看……赫?﹗是豹哇,无缘无故地,这只黑豹为什么窜到她家里来?而且浑身上下沾满鲜血。

它不会是要来吃我吧?刚刚才送走一批恶狼,现在又跑来这只猛兽,今天她是犯了什么冲?

水灵蹲在桌上考虑了很久,决定对它晓以大义。

“我说黑豹老大,我晏水灵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实在不该三更半夜跑来吓我,而且还赖着不走。王法明文规定,不得私闯民宅,否则是要判刑的;我念你是初犯,就先饶你这一次,你……”奇怪,它怎么丝毫不为所动?还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不是我不同情你,也不是我小气不让你借宿一晚,实在是因为这屋子太小,床只有一张——”她不提床倒还罢了,一提到床,那黑豹竟然不请自上,老实不客气地一跃上床,舒舒服服窝在软垫上。“喂!你太过分了,全身脏兮兮的,怎么可以跑到上面去呢?”水灵勃然大怒,跳下桌面,卷起袖子想跟它理论,但想想又觉不妥,还是不要以卵击石比较好,旋即又爬上桌面,跟它怒目对峙。

那黑豹倒是很具灵性,被她一骂,立刻跃回地面,端着炯炯的目光,仰着脸凝向水灵,仿佛在说:既然嫌我脏,就帮我洗洗干净呀!

什么跟什么嘛!水灵真恨自己,居然好死不死正好体会出它的意思。

“你……”她心里一急,舌头都打结了。“你不会乘机咬我一口吧?”看它一身血渍,说不定才刚吃掉一个比她更倒霉的人呢。

那黑豹挪动着身子,眼神变得好柔和。天哪!它不会是在笑吧?它充其量不过是只野兽,怎么会学人“笑”呢?

水灵被它弄得快神志不清了。怎么办?总不能一个晚上都蹲在这儿,跟它大眼瞪小眼呀!

“喂,黑豹老大!”

它似乎不太喜欢这个称呼,马上把脸撇向一边。

水灵蹙着秀眉,受不了它鸠占鹊巢还耍性子。

“那……黑豹老爷可以吧?”她已经很委屈了,叫只黑豹做老爷,传出去不让人家笑掉大牙才怪。

岂知,它虽不撇头,但——竟然拿屁股对着她!什么样子?!

“你太要不得了,老大也不好,老爷也不高兴,难不成要我叫你相……呃,大哥?”好险,差一点冲口说出相公,那她这辈子真的不要做人了。

咦?!它转过头来了,这家伙存心占她便宜嘛。

叫它大哥不如去撞墙还比较有面子。水灵料想今晚是逃不过这只猛兽的肆虐了,即便躲得过今晚,也避不了明儿个那些恶棍,思而想后,唯有自尽一途。

对,死了就一了百了了,谁都休想再来欺压她。她转身向右,相中墙上一块较硬的木板,飞身跃下,一头撞过去——

木墙怎么变得软软的?她猛一抬头,登时吓得三魂七魄全散了。是它?

“黑豹大……大哥,”有够没骨气,死都不怕了,还怕它咬?水灵不能原谅自己,怎么才一下子,就变得跟她哥哥一样的没出息。“我答应帮你把身上的血渍清洗干净,这样你可不可以不要吃我?”

为避免被他一口接一口咬得嘎吱嘎吱响,甚至亲眼目睹自己缺手断脚、肚破肠流,水灵强打起精神,继续鼓动如簧之舌,“你看我瘦弱得浑身上下没几两肉,塞你的牙缝都不够,何必呢?不如去找个比较壮、比较肥笨的,例如刚刚那几名大汉,你混进来的时候应该有看到吧?”

这样讲好象有点黑心肝呢,那些人纵然坏,但罪不至死呀,那……唉!没辙了,考虑半天,活得最没意思的,大概就是她了。

“你吃我吧,不过要大口一点,则让我挣扎太久、太痛苦喔。”水灵闭起眼睛,努力想一些悲哀的往事,好让自己死得稍微心甘情愿,了无遗憾些。

唉!如此伟大的情操,不晓得能不能留芳万世?

怎么等那么久,还是没动静?她不耐烦地睁开一只眼睛……

“嘿!你在干嘛?”

那黑豹非但没咬她的意思,还拼命往她臂弯里钻。

想钻“臂”取暖?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邋遢?喂,停下来!”水灵被他挤压得仰倒在地。它似乎觉得这“游戏”蛮好玩的,还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添她。

完了,碰上一只“色豹”。不用检查,水灵用膝盖都能猜出,它十之八九是只公的。

“哎呀!不要这样,不要嘛!”

简直岂有此理,它居然哈她痒痒。

“你再不安分,我就不要帮你洗澡了!”水灵板起面孔,给他脸色看。

嘿!它可真会察言观色,马上乖乖的坐在原地,等着水灵带它去洗澡。

望着它乞怜的眼神,水灵想硬下心肠都不容易。

“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待回儿帮你洗完澡之后,如果你敢恩将仇报把我咬成稀巴拦,嗯哼!我纵使变成厉鬼,也会回来找你算帐。”

对于她声色俱厉的恐吓,那只黑豹只以呆呆的目光响应她,今水灵十分气馁。

“算了,懒得跟你计较,到后头去吧。”

这间木屋后边有座水井,供应附近五、六户人家的用水。

好在现在已过了亥时,大伙都睡了,根本没人会注意到她正在做一件——极其愚蠢的事。

“坐到这边来。”水灵丢下木桶,扯住绳索,准备用力往上垃,那黑豹却抢先替她把装满井水的木桶给拉上来。“嘿!你挺勤劳的嘛。”

它博得水灵的赞赏,高兴得以口代手,把木桶重新拋入井中,一桶接一桶,一共提上来七、八桶水,其动作之纯熟,此起水灵毫不逊色。

“你……”水灵傻眼了,从它一出现,每个举动都令她错愕不止。“够了够了,除非你要泡澡,否则提那么多水做什么?”她蹲下身子,轻轻抚向它的背脊。

它的确与众不同,庞大的身躯,高耸的个子,黑得发亮的眸子,实在很难想象它会这么温驯听话。

水灵拿了一条干净的布,为它把身上的水珠擦拭掉。

“好啦,现在你可以回家了,至于我对你的大恩大德——喂!”该死的东西,一溜烟又跑进屋子去。

她是要它回高原上、山洞里,或随便哪个荒郊野外,总之,除了她的屋子以外的任何地方都可以。

哼!看我不把它扫地出门,我就不姓晏。

水灵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旋踵走了进来,登时又愣住了。

这家伙不但赖着不肯离去,而且脸不红气不喘的占了她的床位。

欺人太甚!她抓了一枝扫帚,看看觉得不够粗硬,赶紧又跑到屋外,把平常用来挑豆腐脑的扁担扛进来。

我数到三,再不下来,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谁叫它丁点分寸也不懂,先是把她吓得半死,接着又逼她充当丫鬟,现在更是得寸进尺,连她的床都敢霸占。是可忍、孰不可忍,水灵非要争回一些当主人的尊严不可。

黑豹浑然没将她和那根扁担放在眼里。它站起身,看着那张略微嫌小的软床,客气地把身子往里头挪了挪,空出半个床位给水灵。

天要亡我吗?水灵睁着她那晶灿的大眼睛,作梦都不敢相信今晚所见到的这一切,手里的扁担随着她的双臂不停地抖动着。她承认,她确实没那胆子打它,她甚至连骂它都禁不住提心吊胆。

可,夜已经很深了,她身上又没有多余的银两可以去住客栈,这要如何是好?

“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很可怜了!你什么人不好去欺负,偏偏挑上我,你实在是——”她平常很少骂人,况且它还是只豹,一时之间找不到适当的词汇,索性用瞪的。

这招颇有效哦,黑豹登时站了起来。

“这才对嘛,天色已晚,你——”

它直挺挺地朝她走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水灵一个踉跄跌在木板凳上。

黑豹低下头,咬住她的袖子,拖着她走向床边,并推她上床去。

原来如此,水灵心中宽慰不少。“其实你只管回去就好了,用不着这么有礼,我自己会上来睡的。”

谁知她才躺下,黑豹也跟着躺在她身旁,还紧挨着她,嘴里依旧咬着她的衣袖不放。

吾命休矣!水灵动都不敢动,全身僵直地斜睨着它。

嘿!它睡得可香甜了,头枕着她的玉臂,身子凑近她的腰际,呼吸十分均匀,偶尔还夹着一、两下鼾声。

水灵快吐血了。她自认心地善良,三不五时地做点好事,怎会得到这么惨无人道的报应呢?

窗外月已西斜,虫鸣逐渐隐去,星星眨着倦眼。漫漫夜空中,唯独水灵犹自嘀咕,咒骂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不知是北山的三清宫,还是南山的净慈寺。水灵担惊受怕了一个晚上,到了此时方才迷迷蒙蒙地睡去。



当远山的晨钟再度响起时,她才自睡梦中惊醒。

“糟了,卯时都过了,再不出门,市集的人都要散了。”她匆匆忙忙梳洗完毕,才想到黄豆忘了先泡水,也还没磨好,哪有豆腐脑可以卖?

沮丧地,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屋后,心想早市赶不及,就改到黄昏的市集去卖好了。横竖是做生意,只要能赚钱填饱肚子,到哪儿卖不都一样。

站在屋檐下,她立刻被眼前的景象给弄胡涂了。记得……她昨晚和那只黑豹闹得筋疲力竭,根本没力气一早起来……怎么这儿会有两桶已经做好的豆腐脑呢?

对了,那只黑豹呢?

她仓促走入屋内,见床上空空荡荡的,哪里有黑豹的影子。

这些豆腐脑不会是它做的吧?黑豹也会做豆腐脑?太离谱了。她宁可相信,这些豆腐脑是邻村某个不知名的少年郎,因为暗恋她,而主动过来帮忙做的。

嗯,既然有豆腐脑可以卖了,就该先吃点东西,然后准备到大街上干活去。

幸好昨儿个炒了糯米饭,现在刚好可以拿来当早膳。咦?她的糯米饭呢?昨晚她明明放在橱柜里的呀!

一定是那只可恶兼厚脸皮的黑豹,哼!偷吃人家的东西,连声谢谢也没说,就拍拍屁股走掉,没礼貌的家伙。

“下回别再让我撞见,否则定要它好看。”水灵叨叨絮絮地骂个不停。“不行,我再也不要见到它,它走得越远越好,丑东西、坏东西、好吃鬼……”

转到屋后,把豆腐脑挑了出来。她原就娇小的身子,叫那两桶豆腐脑一压,益发显得弱不禁风。

这位不知名的好心人也真是的,一口气做那么多干嘛?害她扛得好吃力。

从她家到大街上,约莫一里远,水灵通常要花半个时辰才到得了,而现在挑着这两大桶,恐怕得耗上一、二个时辰了。

穿过小巷,再走进柬圳桥,远远望见她的手帕交——筱君朝她飞奔过来。

“水灵——”她慌张地唤着,“水灵,你快躲起来,有一群恶棍要来寻你的晦气。”

她的晦气已经满满一屋子了,还不够多吗?

“都是些什么人啊?”她把豆腐脑担子放在路旁,看看若苗头不对,便以最快的速度开溜。

“就是上口村周员外他儿子嘛。”筱君拉着水灵仓促躲进左边的一排废弃的瓦合内。“你还记得吧?上个月十五,他们曾请了一个媒婆到你家里去的。”

水灵当然记得,那个周永富神气叭啦的,一个劲的吹嘘他家是如何的有钱有势,自己又是如何的受城里姑娘们的青睐,临了还不忘提醒她,他看上她是她的福气,要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当时幸亏筱君她娘过来帮忙解围,才把他给赶走,没想到他今儿个又跑来了。

“那怎么办?他不会来硬的吧?”水灵一张已嫌苍白的脸蛋,道会儿更是一丝血色都没了。

“不碍事。”筱君所然道:“你先从这儿绕道到大街去,我在这儿等他们走远了,再帮你把豆腐脑挑过去。”

她真是够朋友,可是……。“不行啊,那里满满两大桶,你恐怕挑不动。”

筱君一愕,她素知水灵向来每天只做两小半桶的豆腐脑,怎么今天多出了一倍?

“做那么多,你想给自己办嫁妆啊?”她说就说了,还用手肘碰一下水灵,露出好暧昧的笑容。

“不是我做的,是……”怎么跟她解释呢?“我一早起来,不晓得什么人,已经帮我弄好了。”

“哇!神秘爱慕者。”她想嫁人想疯了,这样也能感动得手舞足蹈。“从实招来,你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吗?”

“骗你又没有钱赚。”水灵瞟见周永富和他的狐群狗党们已越过桥头,就要往她们这儿走来了,忙道:“我先走了,那两桶豆腐脑就交给你啦。”

“喔,好。”筱君慷慨应允之后,才猛然想起要把那两桶豆腐脑扛到大街上,包准会把她累个半死。

可惜太迟了,水灵脚底抹油,跑得跟飞的一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0   2005-06-14 06:19:25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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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许是端阳节的关系,东方才露出鱼肚白,大街上的小贩们就已经做好开市的准备。晨曦白云层缓缓透将过来,斜斜照映着熙攘往来的人潮。

水灵赶到时,正近巳牌时分,地气逐渐上腾,整条街道活像个大蒸笼。她娇喘地抹去额上汗水,双颊因着酷热现出两朵红云,将她素白的脸衬得分外妩媚。

小贩们见了她,纷纷亲热的和她寒暄:“今天做那么多豆腐脑,是不是打算明儿个要休息一天,四处逛逛去?”

奇怪了,他们怎么知道她今天的豆腐脑比平常多出一倍?莫非——

水灵旋身面向她专属的摊位,果然有两桶豆腐脑,完好无恙的放在地面上。

好个快脚筱君!挑着重担,脚程竟比她还要快,佩服佩服!

“你那位表哥人不错啊,”赵大叔呵呵呵地冲着她直笑,“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他?”

表哥?“我哪有什么表哥?您是看着我长大的,这世上我除了子韶哥哥外,就没有别的亲戚了。”

她这番坦白的解释,出乎意料的,吸引了众人的好奇心。

“那么今早帮你送豆腐脑来的少年郎是谁?”

“赵叔!”水灵直觉地想笑,“你这样形容筱君,她会不高兴的。虽然她圆了点也胖了点,但终归是个姑娘家,怎么可以喊她做少年郎?”

“敢情是我眼花了,”赵大叔茫然地,“你确定帮你挑豆腐脑的那个高高、壮壮、英俊潇洒的……不对,我有十足把握,那个人绝对不是筱君。”

“对啦!”马上有人附和他,“就算女扮男装也不可能把五官重新做调整吧,尤其是身高,你表哥起码六尺多,筱君连他的肩膀都构不上。”

平空里怎会冒出这样一个人?水灵挤破了头,也想不出有那样一号亲戚。

忽地,现场变得鸦雀无声,赵大叔等人神色肃穆地走回自己的摊子,其他人也不再围着她询长问短。

水灵不明究竟,摆好碗架,一抬起头,正好望见周永富那张几乎要溢出肥油的肉饼脸。

“大美人!”他一看到水灵就笑得全身乱颤。“你躲不了我的,除非你不做生意,否则就算你天天绕道跟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也照样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谁有兴致跟你玩游戏?水灵不屑地赏他一颗大白眼。

“我又没犯法,干嘛逃?之所以绕道,是因为我‘讨厌’看到你。”许久以来,她一直装理作哑,不理会这纨胯子弟,没想到他脸皮够厚,一而再、再而三的来骚扰她。

“看到我又怎么样?”周永富又说又比,把一张不晓得多少钱的银票,往她摊面上一摆,心想:有钱的是大爷,你还是乖乖听话吧。

“是没怎样。”筱君终于赶来了,“只不过让人有‘害喜’的感觉而已。”

“真的吗?”周永富眉飞色舞,以为她这句话是在恭维他。

“对呀!因为人家一看到你就想吐嘛。”筱君不槐是集众泼辣于一身的“椒椒女”,一开口就叫人麻辣难当。

“你好大的狗胆,敢羞辱本大爷。”周永富怒叱一声,他背后的打手立刻欺上来。

“水灵。”筱君自认不是他们的对手,忙不迭地闪到摊子后边,寻求掩护。

“不关她的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水灵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把自己的麻烦推给别人。“你想干什么就冲着我来好了。”

“爽快!”周永富又压了一张银票在她摊子上,大伙都看见了,那是张一百两的银票。“本大爷要纳你为妾。”

“休想!”他意图说得很直接,水灵也回答得十分俐落。

周永富光火了,“二百两还嫌少?”他这人一生出娘胎便只认得钱,以为这世上没有用钱买不到的东西,包括感情。“你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孤——”

“住口!”水灵最恨人家拿她的身世当武器羞辱她。“我有没有爹娘你管得着吗?滚,别站在我摊子前面,碍手碍脚。”

“老子爱站哪就站哪。”他得寸进尺的叫他的喽啰们统统围过来,将水灵的摊子塞得水泄不通。“现在看你怎么做生意?怎么赚钱张罗三餐?”

晏水灵杏眼圆瞪。道阵子她忍得已经够难受了,这个老色鬼居然色胆包天,光天化日之下蛮横的逼她就范。

不给他一点颜色,他真以为自己是那么好对付的?!

想都没想,她抄起整桶豆腐脑,瞄准他的肥脸整个倒下去——

“妈的!你这臭丫头,老子今天不教训你,你还当我……哇啊!”

筱君更狠,她抄起的不是豆腐脑桶,而是炸油条的锅子。那个周永富的面皮跟着他惨绝的叫声一起蓬勃的冒出水泡,一个接一个,一声接一声。

“打死她,”他哀哀鬼叫着,“把她活活给我打死”

“筱君快逃!”水灵一手拉住筱君,便欲往左送巷子口逃去。

岂料,筱君竟中邪似的愣在原地,不仅不动还噤若寒蝉。

“筱君,你还蘑菇什么,快走啊!”

匪夷所思的,那群恶棍也没欺上前来,空气中僵凝着一股令人行将窒息的氛围。

从巷弄里,魏魏峨峨走出一头庞然大物——黑豹。

它一身粲然油亮,冷冽的目光予人不可侵犯的慑人气势。它露出鄙夷的神色,扫向周永富和他的爪牙。

“少……少……爷,”他的手下吓得嘴皮直发抖,“好汉不……吃眼前亏。”

“没错。”他自认聪明睿智,马上下达命令,“改日再来捉她不迟。走!”

就在同时,黑豹纵声怒吼,其气势之磅礡,恰恰好足以叫周永富两脚发软,瘫跪在地上,连爬带滚的跌回他家里去。

“哇!好棒哦。”水灵乐不可支,兴奋的鼓掌叫好。“我还以为你很不够意思,一声不响就跑掉了。”她嘉许的拍拍它的头,盛一碗豆腐脑喂它,当作奖赏。

这种不知死活的举动,看得筱君和众人不由自主地冒出一身冷汗。

“水……水灵,”她紧张得舌头都不灵光了。“你认得这……黑豹……呃,公子吗?”她是很讲义气没有错,但是也还没义气到可以跟她一同被野兽咬去当早膳啊。

“对啊,”水灵相信它只是一只有点脏、有点懒、和有点好吃的动物,因为昨晚她跟它同榻而眠一个晚上,并没有遭到它的豹爪攻击。“我来跟你们介绍。”

“呢,不用了,”筱君摇头如撞钟,“我区区一名小小女子何足挂齿?咱们相遇不如不相识,相识不如装作没看见。”

“喂!你在怕什么?”

“怕它呀!”这么笨的问题也敢问,被君受不了水灵封闭到连豹会咬人都不清楚,还跟它亲热的打招呼。“我家里还有点事,我……我先走了。”

恶人没胆就是像她这样。

水灵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有黑豹当保镖,这下她就不用担心哪个居心叵测的人再来调戏欺压她了。

“卖豆腐脑喔!好吃的豆腐脑便宜卖,大碗三钱,小碗二钱,一次吃三碗免费送您姜汁和花生,快来吃哦!”她吆喝的样子有够不专业,既不洪亮也欠缺诱惑。

“五两银子,够不够买你全部的豆腐脑?”

唉!屋漏偏逢连夜雨,周永富前脚刚走,张德宝后脚又跟了来。水灵当下马上转头寻找黑豹的综影,岂料它竟吃完豆腐脑就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

唉!真是楣运亨通,甩都甩不掉,只有自助天助了。

“你们一共才四个人,这些豆腐脑少说有二十几碗,吃得下吗?”这些人的钱可赚不得,瞧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别到时银子赚不到还惹一身祸。不,她已经惹祸上身了,他们不就是来软硬兼施,要她去做坏事的吗?

“哼!这种低俗的东西,鬼才爱吃。”张德宝举起豆腐脑桶子就要往地上倒。

“如此人间美味,倒掉了岂不暴殄天物?”一名身量硕长的男子伸出右脚踢向张德宝的手肘,左手轻扬,稳稳接住那只木桶子,笑盈盈地交还给水灵。

“你是什么人?”张德宝的手被他一踢,霎时肿得像发糕,痛得他五官全挤成一团。

“他是咱们水灵的表哥。”赵叔人老体衰,见水灵被欺负,一直忍着不敢过来打抱不平。此刻见到这名少年郎,三两下就把豆腐脑抢回来,料想他八成是个练家子,心里头那颗小小的胆子一下子壮大了不少。

水灵望着这名见义勇为的男子,用力回想她爹临终时,是否遗漏了什么没交代,为何她对他丁点印象也没有?

“胡扯!”张德宝把水灵的底细打听得一清二楚,坚信她没有一个叫“表哥”的亲戚,若勉强要说有,也已经……哼!这是个天大的秘密,世上应该没有几个人知道,即便是水灵自己,也仍被蒙在鼓里呢。“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连自己的兄长都拋弃她,怎么还会有个表哥?”

“你管我!”水灵受够了他嚣张的气焰,非要认一个“表哥”来激他。“他就是我表哥怎么样?”走过去,毫不避嫌地挽起那人的手臂,还摆出一个甜死人的微笑。“表哥,他欺负我。”

“真的?”那人立刻蹙紧浓眉,虎视沉沉横向张德宝。

嘿!这双深邃得仿佛无尽汪洋的眸子……她见过!

水灵百分之百的肯定:她以前一定见过他,只是一时之间,她委实记不起来。

“你是要自己走,还是要我送你一程?”他的语气一径是那么的低沉雄浑,跟他出色的外表一样,具有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水灵没空去注意张德宝是如何离去的,她明媚的黑眸打一开始就瞬也不瞬的望着这位不知名的“表哥”。

这人……怎么说呢?他的轮廓极鲜明,棕色的皮肤下闪着劫亮晶黑的眸子,眼神夹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刚毅的唇角狂野地微扬着,浑身上下充斥着逼人的英气,令人不敢直视。

真要命!

水灵被他吸引得毫不保留,连女孩子家该有的矜持也全拋诸脑后,忘情地、怔愣地凝向他。“表妹,”那人轻扯她的衣襟,似笑非笑地说:“我替你把坏人赶走了,你能不能赏我一碗豆腐脑吃?”

“当然。”察觉自己失态了,水灵慌忙低垂着螓首,“你要加花生还是姜汁?”

“都要。”那人回答得毫不犹豫。

水灵平常都把熬煮好的花生跟姜汁寄放在赵大叔家,这样她就不必每天早上来回跑两趟,一次拿豆腐脑、一次拿配料,忙得头昏脑胀。

赵大叔是仅次于筱君跟她娘最照顾她的人,偶尔水灵会忘了热姜汁或煮花生,他干脆就帮她张罗好,久而久之,竟变成他日常的工作了。

“给你双份的。”赵大叔对那人简直是欣赏得无以复加,不但另外取来一只大碗,还猛使眼色给水灵,要她大方点,配料多加些。

“知道啦!”水灵浅浅一笑,把大碗的豆腐脑递给那人。“呃……”想请教他贵姓大名,可,当着赵大叔的面,实在不太好意思开口。

“赵叔,你做的云泥糕最好吃了,也送一盘给我表哥吃吧。”先支开他再说。

“对对对!”赵大叔看他们两个,一个郎才、一个女貌,活脱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看得差点闪神。“我这是祖传的手艺,包你吃过一次终生难忘,你等着吧!小老弟。”

赵大叔一走,水灵立即回眸向他,正巧和他那双焕发内蕴神采的黑眸对个正着。没来由的,她感到一阵心惊,天!这人的目光竟然令她无端地仓皇失措,她甚至连他姓啥都还不知道呢。

水灵嗫嚅了一下樱唇,尚未开口,却听见他说道:“我叫乌长云,打东北来,途经襄城,凑巧遇上那群无赖在这儿耀武扬威,所以没经过你的同意,就自称是你表哥。唐突了,希望你别太介意。”他说话时,语调虽然委婉,但眼神却十分放肆,紧紧盯着水灵。

“哪儿的话,多亏你仗义相助,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水灵见他咕噜一声,就把整碗的豆腐脑“吞”得涓滴不剩,赶紧又为他盛了一碗递过去。

“多谢。”他伸出手,不去接碗,反而握着水灵的手不放。

“你……太孟浪了。”水灵怯生生地退向后退,心口咚咚咚地跳得好急促。

这是什么道理呢?对个陌生人产生这样的情愫,太不害臊,也太不可原谅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0   2005-06-14 06:20:0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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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长云对于自己踰矩的行为,并没有道歉的意思,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吃,一晃眼的功夫,已将木桶内的豆腐脑吃得桶底朝天,连赵叔的云泥糕也一并报销掉。

赫?﹗这人是饿昏了还是怎么着?

“没了,就这些了。”水灵从没见过这么爱吃豆腐脑的人。他……他不会也爱吃豆腐吧?

“嘎!”他似乎一点也不撑,含着饱足的笑意,付给水露二文钱,“那我明天再来好了。”

明天还要来啊?

水灵悄悄地吐了吐舌头,心想,如果每位客人都像他那么会吃就好了,如此一来,她每天起码可以多卖十几桶,不出三年,她便是超级大富婆了。

怔愣之际,乌长云已自顾自的走了。连一声再见也没说,难道他不喜欢她?

分不清是喜是忧,水灵始终有股怅然若失的感觉,心口些微地闷窒,相当不踏实。

赵大叔端了一杯青草茶放在她手里,拿他那两只浸透世情的眼珠子瞟向水灵。

“那年轻人挺不赖的,既然不是表哥,就找个机会把他的底细问清楚。”

“干什么?”水灵认为探人隐私是不太好的行为。

“保障自己呀!”他煞有介事地把水灵拉到角角边,谆谆教诲:“如果他的家世还过得去,又有些积蓄,就再进一步打听看看他娶了没?可有婚配?假使至今仍旧孤枕独眠,那就有好戏唱啦。”

“什么好戏?”她真的不明白他的意思。

“装蒜!”赵大叔眨巴着眼,笑得好滑稽。“你敢说对他一点意思也没?”

“赵叔!”水灵不依了,哪有人在大街上,当着这么多人,跟她谈这种事。“不理你了啦,我要回去了。明天的姜汁跟花生让你煮。”

“又要我煮?”他快变成她的长工了。

“他说明天还要来,你那么喜欢他,你不煮谁煮?”

水灵挑起木桶,趁赵叔尚未反悔之前,故意佯装听不见他哇啦哇啦的叫喊声,迅速踅进胡同,想她自个儿的心事。

原来乌长云就是赵叔指的那个表哥,所以,他亦即今早帮她把豆腐脑挑到大街上的人。他……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这些天遇到的净是些坏人,他会不会也参一脚,学着大伙陷害她。

想到这儿,她就不免想到她哥哥,一想到他,她心里就有气,一气起来,她就饿得不可开交。

罢了,天大的事情,也必须等她祭完五脏庙再说。



“上林苑”是此地最富盛名的一家客栈,本来凭水灵每月微薄的收入,是没能力到这儿消费的。但是她就有那么好的运气,在大圳沟旁救了许掌柜的命,许掌柜为了报答她“不费吹灰之力”的救命之恩,特别优待她,每次吃饭一律打三折。

那是上上个月中旬的事,襄城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狂雨,大水滔滔直冲上林苑,里头混杂着泥屑、砂石,将整栋屋子塞得密不通风。

许掌柜走避不及,被洪水席卷到附近的圳沟旁,卡在石缝中动弹不得。

当时村子里的人,走的走、逃的逃,唯独水灵举目无亲,无处可以避难,不得已,她关起房门,视死如归的躺在床上,等候水鬼或河伯等专门掳掠无辜百姓的妖魔鬼怪来抓她当替身,好回阴曹地府投胎转世去。

岂料,等着等着,天亮了,雨也停了,她和她仅能栖身的旧木房,竟匪夷所思地安然无恙。

侥幸逃过一劫的她,认为一定是土地公显灵,帮她一个大忙,于是赶紧准备了丰盛的祭礼——豆腐脑。因为她家就只有这个东西。

沿着圳沟,她慢慢涉水前往北山的土地庙,刚好在半路上遇见饥饿得只剩一口气的许掌柜。

她人小又弱,根本搬不动那两块大石头,好让他得以回家吃些东西,但又不能眼睁睁的看他饿死在那,不得已,只好喂他吃豆腐脑。就这样一连喂了他两天两夜,村子里的人总算回来了,大伙合力才把许掌柜给救回上林苑。

水灵从那时候起,一日三餐几乎都登上林苑解决,反正菜好钱少,不吃自不吃嘛。

晌午时分,这儿照例挤满了食客,水灵照旧坐到边边的角落。这个位置绝佳,既没人打扰,又可以边吃东西、边欣赏窗外繁花缤纷的美景。

店小二见了她,立刻热络地跟她打招呼。“老规矩,一碗云吞、一叠豆干加两条卤血肠?”

“嗯。”水灵笑着点点头。尽管人家只算她三分之一的钱,她还是吃不起比较昂贵的食物。

听小二哥吆喝完,堂子里的男宾客,开始不安分的把眼光瞟往她身上,窃窃私语后,不约而同的露出一脸馋相。

水灵佯装什么也没听见,他们谈的横竖不会是好话,总离不开她的婚事,以及她那个滥赌、好赌得一塌胡涂的哥哥。

“来了来了!”店小二托着餐盘,挥汗如雨,送上她的菜饭。

“送错了,小二哥,这不是我点的。”水灵见他端过来一盘糖醋活鱼、一盘醉鸡、和一盘爆三鲜,统统都是“价昂物美”的佳肴,她哪消受得起?

“没有错。”小二哥道:“是位公子点了叫我送过来的,你慢用。”

那公子已翩然来至她跟前。是乌长云!怎么他也来了?

水灵腼腼地朝他颔首,“这……不好吧?咱们素昧平生,刚刚才蒙你相助,怎好现在又……”

“无所谓的,”他显得落落大方,月牙色的袖子往上一卷,为水灵和自己各取过一双筷子。“有缘千里来相会,咱们则是不吃不相识,来吧,不要客气。”

人家都那么殷勤招呼了,再推辞就有些说不过去。

水灵举起筷子,夹了一片糖醋鱼入口。哇!真好吃,好久没吃过这么棒的菜肴了。

“喜欢吗?”他柔声间,口气听起来活像个大哥哥。

“喜欢。”水灵老实地点点头。其实她更想连声叫好,其的,好久好久,她没这么快乐过了。

他应该是个好人。水灵悄悄的这样告诉自己,因为他跟别的坏人不一样,那些人只会拿银子作践她,装模作样猛吹嘘,想尽办法让她难堪。可他不一样,他非但替她解围,还请她吃“好料的”,光这点就值得嘉奖。

“有件事我想问你?”水灵吃了八分饱,拿手绢抿着嘴唇,低声问。

“什么事?”看她不吃了,他也赶忙放下筷子,正襟危坐的望着她。

“也没啥要紧事,我只是想问你,今早那豆腐脑真是你帮我挑到大街上的?”

“是啊!”乌长云坦承道:“我见你和筱君姑娘为了躲避周永富而逃进巷子里,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日行一善,帮你一点小忙,好让自己有借口要求你请我吃这餐饭。”

“什——什么?﹗”水灵这一惊非同小可。

原来他是——原……原来他不是——天哪!

她心脏快停掉了,这一桌酒菜少说要十两银子,“嘟嘟好”是她半年的总收入。他要害死她吗?

“怎么?你不肯请我啊?”乌长云表现得出她还震惊,“我冒着生命的危险救你逃出虎口,现在只吃你区区三碟‘小菜’,你就舍不得,没想到你是个这么吝蔷的人,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我……”水灵好想哭哦,原以为他是个好人呢,结果——却害她倾家荡产。“我才不吝齿,我只是……没钱嘛。”一句话没讲完,眼泪已争先恐后滑向两颊。

她原就美,如今更是楚楚动人。乌长云凝视着她,足足有半住香的功夫,才故件轻松的说:“没钱是桩小事,大不了我借你就是了。”

“你借钱给我让我请你吃饭?”天底下竟有这种人?

唉!她的眼睛一定是被牛粪糊到了,才会误以为他是好人。

“对啊!”他丝毫不以为忤,理所当然地点着头,“你们人不是……呃,”他贼贼地例齿一笑,“常言道:知恩就要图报。我相信你一定恨不能报答我的大恩大德于万分之一,却又苦于阮囊羞涩:而我呢,又是个心肠软、慈悲兼善良的人,怎么忍心不把钱借给你呢?”

厚脸皮,马不知脸长,猴子不知屁股红,还有没有其他足以一针见血的词汇?水灵咬牙切齿,火冒三丈,却一句话也不敢骂出来。

“哇!你犯不着感激成这样的,我也不是平白把钱借给你,这是要算利息的,嗯……”他顿了顿,沉吟半晌才道:“算你便宜些,一天三分利好了。”

“你干嘛不干脆杀了我?”水灵连喘六口大气,犹不能消心头之火。

偏偏店小二捡在这个最不适当的时候走过来。

“水灵姑娘要结帐了吗?”

水灵不吭气,恨恨地瞪着乌长云;他则贼兮兮地挂着一抹诡谲笑容,把她反瞧回去。

“水灵姑娘?”店小二再次唤她。其他客人都走了,他急着早点收拾妥当,回后边打个困呢。“这些一共是八两银子,照例算你三成,也就是二两四喽。”

她荷包里只有六文四吊钱,怎么付?

哼!他居然还笑得出来。虽然他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得要命,但这节骨眼,她可没心思去欣赏。

“你……”她有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开了口,“你先付了吧。”

“你决定跟我借了?”他一丝丝都不肯吃亏,坚持要赚水灵的利息。

“我……”提一口气上来,再提一口气——哎!没气了。“对,我决定跟你借了。”

这小二哥有够不上通,男人跟女人吃饭,应该去跟男人收钱才对,怎么会向她要呢?

“没问题。”他马上递给小二哥一锭十两的银子,“不用找了。”

“慢着!”水灵气得大叫,“我请你吃顿饭,才二两四的钱,你都处心积虑要我向你借,而他……他只不过替你端菜递茶,你就一口气给他七两六的小费,你……”由于血脉过度偾张,她顿时上气不接下气,只能瞪着水汪汪的美目。

“钱是我的,我高兴怎么花就怎么花喽!”他侧过头,示意店小二离去。接着道:“现在你银子也借了,帐也付了,咱们来立个借据,以免将来你赖帐不还。”

他可是有备而来的,布包里,纸、笔、砚、墨,一样也不少。水灵怒气盈然,接过文房四宝,随便交代二字,龙飞凤舞签了名,便递还给他。

“这样可以了吧?”

“不可以。”乌长云指着借据,道:“你应该注明,万一没钱还的时候,该如何?”

“我说过会还就一定会还,你敢不相信我?”她日子过得虽清寒,但向来讲信用,跟她做过生意、有过买卖的,无一不称许她。

“敢,有什么不敢?”乌长云不把她瞧扁似乎很不甘心,“你那么不识时务,人家那些有钱的公子哥儿要娶你,你不肯;赌坊的老板出五两钱买你一桶豆腐脑,你也不乐意。像你这么讨厌钱的孤弱女子,迟早有一天会弄得三餐不继,我怎敢相信你,又怎能不未雨绸缪?”

让他一说,水灵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笨?

“那你说,万一我还不起便如何?”反正她两袖清风,且无任何家产,随便他怎么敲诈也没用。

乌长云这会儿笑得可灿烂了,“万一你还不出钱,就嫁给我。”

他果然没安好心!

有没有墙?水灵宁死不屈,决定到阴曹地府找她爹娘去。

“休想!”乌长云像是早料到她会寻短,抢先揽住她的小蛮腰。“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衣食父母,不准你动不动就找墙撞,害我损失惨重。”

“放开我!”水灵甩掉他的手,气呼呼地冲出上林苑,一路往家里跑。

乌长云反正很闲,便一路跟着她回家去。

“你老跟着我干嘛?”

“防你弃债潜逃喽!”乌长云脸上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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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水灵三步并作两步,走得飞快,希望能摆脱乌长云的纠缠。

这个人心怀不轨、嗜钱如命,非跟他清清楚楚的划清界线不可。否则凭她一个孤弱女子,若真吃了他的亏,哭死了也不会有人出来替她讨回公道的。

走过桥头后,她越想越不甘心,都怪刚才走得太匆忙,忘了把木桶子和扁担带回来,要不然就可以操起扁担打得他满地找牙。

眼看便到家了,他如果也跟进去,并且死皮赖脸不肯走,可如何是好?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保不给人瓜田李下之嫌,那么她辛辛苦苦维护了十九年的名节,不就要毁于一旦了?

不行,她不能任人宰割,她要反击。哈!前面树丛旁横躺着一根木棍,大小正适合用来打击“色魔”。

水灵弯身捡起,顺便扮出一个鬼脸,准备把乌长云吓得魂飞魄散,然后再海扁他个措手不及。

猛一转身——咦?他人呢?

哼!没有恒心的家伙,哪有跟踪人只跟踪一半的,害人家白白担心了好久。

水灵丢掉木棍,走进屋里,非常小心谨慎的把门窗全数栓得死紧,才赖到床上去补眠。

夏日的白昼特别长,申时过了,四下里依旧白晃晃的。她这一觉睡得汗流浃背,正想到后边打井水上来洗把脸,木门却在这时候被拍得咚咚响。

是张德宝和他的爪牙。水灵尚在犹豫要不要开门呢,人家已经非常果断的破门而入。

“你们还不死心,想用强的?”水灵屋里的防身器材挺多的,随手就抓到一把竹帚横在身前,屏住气息,怒视张德宝。

张德宝憋住气,清了清喉咙,他梭巡了整间房子后,心中已拿定如何破解晏水灵心防的办法。

“去把外面的东西搬进来。”他吩咐他的属下。

两名大汉走出去,很快地搬进一大堆物品,有绸缎布正、胭脂水粉,还有金华火腿、广东腊肠……吃的、用的,足以供水灵过好几个月。

水灵静漠地看着他们把东西堆在方桌上,一句话都不想问。因为她知道,他们一定会主动告诉她的。

“这些全部送给你。”

“我不需要!”水灵懂得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他们硬的不成想来软的,门都没有!

“先别急着拒绝。”张德宝道:“如果三天之后,你还是不肯接受我的好意,再把东西退还回来给我不迟。”他料准了以水灵清贫的生活环境绝对受不了诱惑。

“谢谢你的好意。”水灵伸出手,企图把桌上的东西丢到门外去。张德宝冷不防的,用一根手指头抵住她的手背。

“你——”那是……那是一根被剁下来的手指头,水灵惊呼着跌返到墙边。

张德宝冷冷一笑,“我是个说得到做得到的人,你斗不过我的。”

原来他这回并不是来软的,而是软硬兼施,为了达到目的,他会不择手段,直到对方就范为止。

水灵的心沉到谷底,再也回不来了。她呆望着他们嚣张的离去,半晌无法动弹。

事到如今,不管是黑豹或乌长云都救不了她了。

假若她执意不肯应允,张德宝就会每天送一块“肉”来给她,直到她哥哥变成肉酱,恐怕他仍不会善罢甘休。

沉吟之际,木门再次被打开,这次进来的却是昨晚那只黑豹。

它瞟了水灵一眼,算是打过招呼了,紧接着跃上方桌,咬住偌大的金华火腿,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

“喂!给我放回去。”它要是把东西吃光了,那她岂不是非答应张德宝不可了?

水灵将竹帚高高举起,却陡地打不下去。无论如何,它对她总有些许恩情,怎么忍心为了一块火腿就朝它棒棍相向呢。何况,它还用十分忧郁的眼神凝向她。

好阴险的一只黑豹。

“那些东西是坏人送来的,你吃了它就等于害了我。”心情好郁卒,索性坐下来跟它吐吐苦水,“张德宝你认识吗?他自己说他是舞阳县的赌坊老板,我哥哥欠了他五百两赌债,所以他就来逼我去骗取别人的遗产。我是很穷没错,可终究还有些骨气,你说嘛,我怎么可以去做那种事呢?”

意外地,那黑豹大哥竟然用力的点点头,一副兴奋莫名的样子。

水灵原以为自己在对牛弹琴,而它则是鸭子听雷,孰料……

“你真的认为我应该去?”她八成是疯了,才会去询问一只猛兽的意见。

它可真不谦虚,极力再点点头之外,还把下巴挺得跟她胸口一般高,意思是说:照它的指示去做准没错。

“我干嘛要听你的?”水灵鄙视地斜睨它,“你实在太叫人失望了,既没品亦没格。那是做坏事耶,值得你这么大力推崇吗?”

可稀奇了,它非但点头,还面带微笑?﹗它那是在微笑吧?

水灵特地踱到亮光处,将它看个仔细。

“喂﹗你知不知道,你只是一只黑豹耶?”它的表现已经超出一般野生动物的行径,水灵不得不提醒它,教它自爱自重、懂得分寸,不要妄想篡夺她这个主人的位子。

实话容易伤人。黑豹大哥似乎被她的话伤得不轻,笑容不见了,下巴也低低垂着,眼神比方才要忧郁好几倍。

真够性格的,“否则我该怎么说?”水灵忍不住嘲讽它,“要说……好了不起喔,你居然是只黑豹?还是好伟大的黑豹大哥?”

她不说也就算了,这一说,它伤重的宛如得了不治之症,整张脸阴沉沉的蒙上一层寒霜,有气无力地跳到床上,窝到被窝里,做无言的抗议。

“我说得太过火了吗?”她摸着心口,不敢置信那地方竟隐隐作痛。是为了它吗?

不会吧,她平常同情心没这么旺盛的。

但她确确实实感到疼痛,尤其是它将脸面埋入枕畔时,她更觉得惶惶不安。

“好嘛,别生气了,我跟你道歉总可以了吧?”她走向前,先是胆怯地、轻轻地碰一下它的背脊,见它并不太介意,就加重些许力道,抚着它光亮似锦的黑毛。

哇!它真是头集力与美于一身的美豹,对!水灵记得小时候她娘告诉过她,长白山上有种十分罕见、全身毛发乌亮的豹,就是像它这样,高壮而且威猛。

它见水灵温柔地向它示好,起初还假仙不领情,但坚持不了半盏茶的功夫,便调皮地钻进水灵怀里,舒舒服服的躺着。

水灵过怕了孤零零的日子,正愁不知到哪儿去找个“伴”回来解解闷。她想过买只猫或狗当宠物,却总是碍于“闲钱”不够多而作罢。

现在好了,平空跑来一只大黑豹,虽然脾气古怪,道德操守也不太高尚,还会鼓励她做坏事;但勉强也还算是伶俐且善解人意。

“你一定也是被亲人拋弃了,才会大老远从长白山流浪到我家来对不对?”不知怎么着,水灵和它居然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亲切感。

黑豹经她一间,旋即抬头仰视她,非常郑重地否认她自以为是的判断。

水灵一愣,继之一笑,表情有够蠢的。但她若不把自己装笨一点,委实无法相信它竟然能够和她沟通?即便它不说话,光摇头、点头、微笑、忧郁就已经足够吓死一缸人了。

“你听得懂我说的话?每一句?每一字?”

黑豹庄重地点点头,忽地支起身子,伸出舌头,往水灵脸颊上添了又添。

“好了,够了、够了,我知道你很喜欢我啦!”

真是的,那么热情干嘛?

“那你家住哪里?为什么到这儿来?”她话才问完,就知道犯了大错。

目前为止,它还只会回答是非题,不会回答填充题呢!

看看外边天色已然黑尽,水灵想起身找烛火点上煤灯,好继续跟它“闲扯淡”,以便打发漫长且寂寥的夜晚,可咱们这位黑豹大哥却坚持赖着不肯起来。

“喂!天黑了,我肚子也饿了,你该不会要我这样子抱你一个晚上吧?”

它的行为其实已经构成调戏良家妇女的要件了,可惜水灵没法告它,也不想告它,因为抱着它的感觉好好,让她漂泊无依的心灵得到些许依靠,仿佛生命中突然多了一个可以倾诉心情、可以分忧、可以一齐欢笑的人。

唉!早知道养宠物这么开心,她就应该勤奋点,多卖些豆腐脑,好买只小狗狗回来。当然啦!现在这样更好,它不请自来,省得她花钱,只要每天三餐喂它……想到这,水灵机伶地倒抽一口凉气,瞪着怀中这只“海量”的庞然大物,不禁充满危机意识。它那么会吃,她要用什么养它?

黑豹仿佛猜出她的心思,兀自跳到桌子上,啃向那根特大号的火腿。

水灵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它希望她接受张德宝的交换条件,全是为它自己着想。自私鬼!

不跟这种非人类一般见识,她要烦恼的事情还多着呢。卷起袖子,开始张罗晚饭吧!首先要淘米,然后生火、洗菜……

天天做饭给自己一个人吃,实在没趣极了。她打了两桶水上来便觉意兴阑珊,提不起劲。不如……找它来帮忙,总不能让他在这儿白吃白住吧。

水灵起身,决定把黑豹叫出来当长工,教它一些为“豹”处事应该了解的基本规矩。

首先呢,就是要它确实遵守“勤俭持家”再者就是……

咦?﹗桌上几时摆了满满一桌酒菜?不得了,待走近一看,上头有燕窝、鲍鱼、龙虾、人参鸡汤……每盘都用雕花瓮盘盛装着,旁边还摆着两双银筷,架在金色的筷枕上,两只碗里则已装好了八分满的白米饭。

阵阵菜香飘进她的鼻中,撩拨她的食欲。

但她一动也不动,趁理智还没被冲散掉之前,她赶紧亮出商道锐利的目光给黑豹。

它浅浅一笑,耸耸肩。

天哪!它连耸肩都会!

水灵这一次来不及害怕,就已经直接跌坐在地。

它不是寻常的黑豹,它……它通灵,而且……不!水灵不敢承认,可它分明就是……再怎么否认也没办法抹去它是妖怪的事实。

从小她就只听过狐仙、蝴蛛精……却没想到连豹都可以修炼成……成什么呢?

“让你自己说好了,你这样算什么?是仙、精、怪还是妖?”她不相信它不会说话。“封神榜”里每个妖怪都会幻化成人形,而且能言善道,她很小就读过的。

黑豹朝她眨眨眼,摇摇头,不愿回答她连串的追问,它有它的顾忌和想法。一切都必须等到因缘际会时,才可以开诚布公的向她解释。

水灵等了老半天,不见它有任何响应,心想可能是她弄错了,或许这只黑豹只是比较特殊而已。但这桌酒菜又该做何解释呢?

“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得天独厚、天纵英才,因而懂得那么多旁门左道。搞清楚喔,我可不是那么好骗的。”她边说边不知不觉的走向方桌旁,然后不知不觉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鲍鱼。哇!好好吃哦。
 0   2005-06-14 06:20:3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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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手艺不坏嘛——更正,应该说,你魔法挺高竿的嘛。”水灵认定它是用“变”的。

“大庙口说书的大叔都是这么形容狐仙的,说它们白天是兽,晚上就幻化为人形,专门勾引进京赶考的书生……但……这似乎不太吻合哩,你白天、晚上都同个样子,并没有变成人形,难道说……你不是?”

唉!头好痛,再这样自言自语下去,迟早会有人拿她当疯子看。

黑豹旋即咬住她的裙摆,带她到斜对面的墙角,用嘴巴努努,示意她仔细看清楚。

原来它把张德宝送来的东西,全堆到这儿来了。

水灵蹲下身子,见那成堆的物品还包括两个特大号的蒸笼,蒸笼襄仍热呼呼的冒着烟,而且夹杂着菜香,难道是……

误会大了,没想到那桌上等佳肴竟是张德宝送来的,由于对象太多,她一时没注意到,就诬指人家是妖魔前来扰乱世情的。

“呃……”水灵不是很习惯跟人家道歉,通常和旁人发生争执时,她都会竭尽所能吵到赢为止。然而黑豹大哥根本不必跟她吵,便已经直接证明她是错的,所以这个歉意是非道不可了。“算我不对,我不应该误会你,不过你也有错,谁叫你没事去学那么多把戏,一会儿摇头,一会儿耸肩;既会搬东西,又会——”水灵再次有了新发现,它……是用什么方法把菜端上桌的?

黑豹大哥可说是把她的心思摸得透透彻彻。但见它忽尔跳上板凳,用嘴巴灵巧地顶起一碗饭,咻——一下丢向水灵,接着叼起银筷,又去了过去。

水灵的手脚原本是不怎么发达,幸亏它丢得准,每一次都刚好掷向她的手掌心,让她不想稳稳接住都难。

拿了筷子,端了碗,接下来似乎就该上桌吃饭喽!

水灵傻愣愣的坐在它身旁,看它妙“口”生花般,既为自己夹菜,也替她盛汤。

“呵!你这张嘴巴真是不同凡响,快告诉——不,快表演给我看,你还会干什么?”水灵对它崇拜得几几乎乎要跪下来拜它为师了。

黑豹闻言,毫不犹豫地嘟过嘴,伸出舌头猛添她的粉脸。

“哎呀!讨厌啦,偷偷摸摸又来占我便宜。”她抹抹脸颊,突地听到她的肠胃“叫”得震天响,“我要吃饭,不理你了。”

它才不那么轻易就放过她,使出招数,硬是逼水灵必须先喂它两口才可以吃。

“馋鬼!”禁不住它的“苦苦哀求”,水灵还是很义气地帮他祭完五脏庙。

斗室内,一人、一豹,开开心心、和乐融融地,吃到亥时将近,才满足地跑到后院取井水冲凉。



跟昨儿清晨一样,天一亮,黑豹大哥就不知跑哪儿玩乐去了。

而水灵丢在上林苑忘了挑回来的木桶,却好似长了脚般,自动自发回到屋里,并且照旧装满豆腐脑。

是它,百分之百错不了。水灵再也不敢将它等闲视之了。

好在它只会做不会卖,否则她岂不是要被他拚垮了。

一连三天,乌长云准辰时一周便来报到,每次总要“瞌”掉三大碗,而且绝不给钱。他说那是给水灵抵债用的,还一再声明是抵利息,不是抵本金。

“你家里一定很有钱喔,”水灵讥讽他,“像你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捞财鬼,想必家财万贯、富可敌国。”

乌长云蒲洒地牵起嘴角,“光靠你那二两四分钱怎么致富?何况我乌某人是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万贯银两与我何干哉?”

讲白一点就是:他是专程冲着她来的。这人从头到尾都在设计她,可恶!

水灵扬着秀眉,嫣然一笑,并且故意笑得极尽妩媚。

“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马不知脸长?”

其实拿他跟马比是绝对不恰当的,他这副尊容,粗扩中带着俊朗,是普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美男子,如果硬要挑出他的缺点,那就是太狂了。这股充盈着原始狂野的气势,老是今置身在他周遭的人感到沉重的压力,闷得险险透不过气来。

但这也是他最吸引人的地方。水灵遇见过许多自命风流倜傥的男子,却没有一个人能比他更引人遐思。

她恼他、气他,却十分渴望见到他,相当复杂的一种心绪。

乌长云学她扬扬眉,生疏得有点滑稽地瞪起半边眸子。“何止知道那个而已,我还知道乌鸦配凤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以及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和皇天不负苦心人。”说到后来,他的神情显得相当专注,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

水灵莫名地,心口怦怦乱跳,两朵红云蓦地飘上她的双颊。她不喜欢自己这种不寻常的心理反应,她一定是太累了、身体不舒服才会这样。

“你既然懂得那么多‘大’道理,就应该知道,有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

才二两四就想把她娶回去当妻子,水灵觉得这种超低价码让她“跌股”到姥姥家去了。

“说得对极了。”乌长云仍是一径微笑着,一手把玩手中的汤匙,眼光深邃,直探她的心门。“所以你就不应该勉强住那间破旧的木屋,勉强卖豆腐脑,勉强度日子,还勉强把自己留得年纪一大把,犹不肯认认真真的嫁个好人。”

“你说谁年纪一大把?”水灵剑拔弩张,恼他将话说得太坦白、太毒了。

“当然是你呀!还有谁?”乌长云假装没瞧见她燃着两簇怒火的眼瞳,继续发表感言,“你何妨睁开眼睛看看方圆十里内的姑娘们,谁像你过十八岁了,还巴望着‘囤积居奇’,待价而沽?告诉你,再‘摆’下去就要发霉了,到时候没——”

“你住口!”士可杀不可辱。水灵涨红了脸,猝然挥出粉拳。

乌长云大概是脑袋瓜子坏掉了,不闪不躲,竟还挺起胸膛迎过去。

“唉哟!痛死我了。”他忙抚着胸口,顺便连水灵的柔夷一起按住。“完了,我气喘不过来了,我……我撑不住了。”

白痴都知道他在骗人!

水灵苦于右手让他紧抓不放,怎么也抽不回来。

大街上人来人往,大半是熟识的乡亲,怎么办嘛?假若她是单纯的被调戏,还能够理直气壮的大叫“非礼”,坏就坏在是她先出手,连隔壁的赵叔都看见是她挥拳,乌长云才逮住机会使坏,这这这……

清官难断感情事,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毕竟人家乌长云表现得也不是太过分嘛。

“你放手!”她嗔怒地噙着两汪泪水。

“不放。”他固执地把她的手握得更紧。“除非你答应不勉强。”

“不勉强什么?”这人说话颠三倒四,一点也不合常理,水锾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不勉强不嫁给我。”

说有这种催婚法,转来绕去总是盯着人家的终身大事不放。

水灵莫可奈何地叹口气,“我又不认识你——”

“认识。”他即刻以最慎重的语气纠正她,“我叫乌长云,是你的头号债主,嘿嘿!你该不会是想翻脸不认帐吧?”

气死人了,翻个大白眼给他看。水灵强忍住即将爆发的怒气,努力维持她惯有的淑女风范,她不要为了这个“半”阻生人,被左邻右舍取笑她。

“好嘛,就算我认识你,但我也还不知道你家住哪里?做什么营生?父母、兄弟姊妹、年纪……这么多事情我都不清楚,怎么能够冒险嫁给你呢?”

“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东西。”乌长云如释重负地露出他皎白的牙齿,安心地提上来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去。“那么请洗耳恭听我娓娓道来。”

文学程度有够差!居然叫她洗耳恭听。

“我家住长白山上,父母早已亡故,没有任何兄弟姊妹,至于我所赖以营生的是……”这可难倒他了,到目前为止他的确还没找到一份象样的工作。

“关于这一项,我可以代你回答。”水灵狡黠一笑,“统统加起来只有四个字——招摇撞骗。”

“对喔!”他好似获得了重大启示,兴奋得眼睛发亮,“我怎么没想到还有这种职业可以做?谢谢你,你真是我的启蒙良师。”

这个人有毛病!而且病得还不轻,否则就是他的演技超级烂,才会装得如此不象样。

“我不是你的良师,我是你恶搞下的牺牲者。”水灵脱不了身,又不敢贸然举起左手加入战局,怕被他也压在胸口,那她真的是会羞死掉。

此刻,她突然好想念黑豹大哥,如果它在的话,他就不敢这般造次。

“在想什么?”见她心不在焉,乌长云微微地有些不悦。

“在想——”

“想我?!”他是自信过了头。

“臭美!”她轻颦薄怒的模样,越发显得娇美动人。

“口是心非。”他讥谓地望向她,将她的手从胸口挪开,紧紧捏在掌心。“不过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我心领就是了。”

自大狂!“你不必心领,直接收下来就好。”水灵忍无可忍,左掌成拳,冷不防地击向他的胸口。

碰——,正中心口。乌长云僵直着身体,非常有男子气魄的,将她的重捶照单全收。

这一声把她自己都吓一大跳。他不会有事吧?水灵看他眼不眨、嘴不笑、两手低垂,似乎伤得很重。

心里毛毛的!“喂!没事就吭一声,别装模作样吓人。”她吼道。

乌长云的确准备要吓死地,任凭她怎么摇晃,他就是一动也不动。

水灵急坏了,别真的打伤他,那往后她就不必卖豆腐脑,改去蹲苦牢算了。伸手探探他的鼻息——没有?

凑近点再探清楚点……惨了,她一颗心逐渐冷却当中。再殿起脚尖瞧瞧,她不相信——乌长云突地就势吻上她的脸。

啊——水灵一惊,连叫声都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这鲁男子,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她?

“你好大的胆子,”她眼中弥漫着一层雾气,威胁着将夺眶而出。“你居然敢冒犯我,以为我孤苦伶仃就不需要尊严,就不必被尊重了吗?”

“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乌长云一脸无辜。

“哪有?”水灵低吼。

“不然你靠我这么近干嘛?”他一点也不认为他有错,是水灵的“动作”深具犯罪的诱因。

“我……”她真是百口莫辩,“我只是要看看你还有没有气息。”

“我若没有气息不就躺在地上翘辫子了吗?不相信你连死人是不会站着的道理都不懂。”明明是在媚惑我嘛,乌长云如是想。

水灵咬咬牙,转头想向赵大叔求救,怎知他居然咧着一张大嘴,笑得夸张得令人好火大。

她正苦思该如何报复乌长云的羞辱时,市集尽头陡地传来一阵暴喝声——
 0   2005-06-14 06:20:4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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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是她哥哥的声音?阔别半年多了,他怎么会突然跑回来?

水灵尚未响应过来,乌长云已经拉着她的手,朝人群中挤过去。“先去看看再说。”

为了安全起见,他把水灵护在他身前,以避免有不肖之徒乘机揩她的油。

几乎所有来逛街的人,全都被吸引到这里来了,围了一圈又一圈。水灵殿着脚,还是不够高到足以看清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哥哥会一声接连一声的求饶?

乌长云灵机一动,将她整个人举了起来。水灵起初还喃呢着不好意思,但很快地,她就被场内的情景吓得忘记羞赧。

张德宝的两名爪牙,持着棒棍,把晏子韶打得抱头鼠窜,布衫上血迹斑斑,叫人看了怵目惊心。

“不要,不要再打我了……”他几近哀嚎地躲在街角,四肢不停地发颤,脸色苍白得吓人。

才几个月不见,他整整瘦了一大圈。

水灵的心绞痛得不能自已。“快放我下来。”她要去救她哥哥。

乌长云也不拦阻,双手使劲将她推向人群中央。

“你们给我住手!”水灵咆哮地吼向张德宝及两名大汉。“我哥哥做错了什么,你们要道样没命地打他?”她扑过去,用身体挡住晏子韶。

众人经她一吼,无不吓一大跳。围观的群众起码有好几百人,没一个敢出来替他解围,而她一名弱女子居然有这份胆识,细听之下,方知原来他们是同胞手足,难怪愿意涉这个险。

“哼!想知道他做了什么吗?”张德宝右手一扬,成堆的纸条跟着滚向空中,又慢慢落在水灵面前。“看仔细,这可完全是他亲手签的字、按的指纹。”

水灵随便抓了两、三张,上头全是五十、一百不等的借据。她哥哥是怎么啦?才多久的时间,又欠了人家这么多赌债,难不成他离家这段日子,不吃、不喝、不睡,光赌博?

她伤心地委顿在地,下意识的将目光瞟向前方,寻找乌长云。她相信此时此刻只有他可以帮助他们兄妹俩,因为他有钱,又喜欢放高利贷,武功也高强。

但他人呢?为何才一晃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喂!”张德宝烦躁地叫嚣着,“你看清楚没,打算怎么还你哥这笔债?”

水灵望向她哥哥,看他对自己这种堕落的行为跟结果做何表示。

晏子韶根本不敢看她,一颗头低得快触到地了,半句话也不敢说。

唉!有兄如此夫复何言?她咬紧牙根,悲怆地点点头,“我答应你。”

“很好。”张德宝的脸色马上做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早早答应了,不就可以免去这种血腥的场面。”姜还是老的辣。他就不信凭他会斗不过这个小妮子。“今晚戌时,我会派人过去接你。”

随着他们的离去,众人也跟着散去,谁也没兴趣留下来询问她究竟答应张德宝什么?大伙的目的是看戏,既没了戏可看,当然就走人啰!

留下他们兄妹俩幽怨地对望着。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水灵问。

晏子韶一骨碌爬了起来,用力拍打身上的灰尘。看样子,他的伤势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严重。

“我不会让你平白受苦的,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说得慷慨激昂,宛如要出征似的。“你等我,再过三、五载,我一定到汝临县接你回来,过舒舒服服的太平日子。”

“你也知道那件事?”水灵怀疑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他的眼神闪烁不定:始终不敢正视她。每次做错事的时候,他都是这种表情。

“张德宝有跟我提过。”他双手交握,不停的搓捏着。

“你明知他要逼我去骗人,还拼命的去赌?”她把他的手臂扯过来,强迫他对着自己。“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也很希望我去做?是不是?”

“小妹,”他禁不起追问,全身晃来晃去,藉以掩饰他内心的不安。“自从爹娘过世以后,咱们——”

“不要跟我扯那么多废话,只要回答我是或不是。”

她要确定他仍然爱护她、关心她,这样她的牺牲才有价值。

“灵儿!”晏子韶恳求地说:“哥哥是不得已的。”

“够了,什么都不必讲了。”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有一点迹象便全明白了。

连她的亲哥哥都帮着外人,想利用她去谋图别人的财产,她还能说什么?

见她沉默不语,晏子韶唯恐她临时反悔,忙道:“如果你不肯去,哥哥这条命就保不住了。横竖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那个叫巧巧的姑娘,孤家寡人一个,根本用不着那么多钱,咱们就算是跟她暂借的,只是先不讲明,等将来赚了钱再还她嘛。”他说得口沫横飞,毫无愧色。

水灵的胃却一阵翻搅,恶心得想吐出来。

“怎么赚?你除了会赌还能干什么?”并非水灵蓄意瞧不起他,实在是他太不长进、太堕落了。

“这也难说呀,说不定我手气好,一个晚上就把本翻回来还有剩。”

“十赌九输哪!”水灵连劝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凭你那烂技术,甭说一个晚上,即便给你一天也翻不了本。”

“你摆明是瞧不起我!”

他还有脸动怒呢!

“我这是点醒你。”三十出头的人,好坏都分不清楚。“不要以为张德宝这条诡计一定会成功,万一砸了锅,看到时候你拿什么去还他。”她只能让他利用一次,绝不可能还有下回。

“好啦、好啦!”他沉不住气,几句话就浮躁不安,端起脾气来。“总之你要认真些、努力些,哥哥的前途就全寄望在你身上了。”

晏子韶拍拍屁股,便朝张家口走去。

“你上哪儿?”水灵追喊道。

“到处走走,说不准到‘合江馆’喝两杯。”他头也不回地丢下话。

什么节骨眼了,亏他还有心情喝酒。

水灵原本想问他晚上回不回家吃饭,好准备几道他爱吃的菜肴,但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不用间了,他不会回去的,他压根不眷恋那个家,甚至她。

望着他的背影一跛一跛的消失在巷弄底,水灵鼻子一酸,淌下两行热泪。
 0   2005-06-14 06:23:3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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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灵的这个叫“家”的地方,原即空空如也。除了床榻和桌椅,便只剩一、两件炊具,以及简单的换洗衣物。因此没什么好整理的。

草草用过晚膳,她百无聊赖地歪在床边,想着那只黑豹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也许她应该去跟筱君和她娘告别,还有赵大叔他们,但是这种情形叫她如何启齿?到底不是件光彩的事,不如就这样悄悄的走,省得徒增困窘。

然而,就这么闷声不响的离去,似乎也不妥当,他们毕竟待她极好,万一明儿个发现她平空消失了,说不准念成一团;别人她不确定,但筱君百分之百会慌张得一如热锅上的蚂蚁。她那急惊风的个性,搞不好会跑到衙门去,请求县老爷协助寻找自己呢。

也罢,好歹说一声:至少比较不那么不近情理。

她梳理一下长发,走到门边,赫然惊见乌长云直挺挺的伫立在门外。

“是你?”一见到他,水灵立即敛起俏脸,拉上木门,只留下一小条缝。“你到这儿来干嘛?”才问完,晌午他欺凌于她在先又乱没义气的临阵一走了之在后的可恶行为,便如潮水般涌上她的脑海。“好,你别说。”她及时制止,以免他又掰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姑娘,我半个字都没提呢,你就要我闭嘴。”乌长云委屈地凑近门缝,露出一抹迷人的笑容。

水灵恨不能用木门把他的脸夹成肉饼,又觉不忍心,是因为他足以颠倒众女的笑容?不,这种笑根本是皮笑肉不笑,怎能迷倒她呢?她不断的安抚着那颗蠢蠢暗动的心,三魂七魄却不由自主地朝他奔去。

仔细瞧来,乌长云果真面如玉冠,仪表堂堂,谈笑闲自然流露出一股雍容自信、洒脱不羁的风采,的确令人不倾心都难。

较之那些前来提亲的富家子弟,开口闭口全都充满铜臭,言语无味,举止粗鄙,真有如天壤之别。但他身分不明,来历可疑,还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你什么都不用提,横竖我不想听你说话。”她无情的关上木门,呃……怎么推了半天仍旧掩不上,是不是坏了?

水灵沿门缝往下一看……,原来是他用脚板顶住了。

“麻烦你高抬贵脚行不行?我要睡觉了。”

“行。”他把脚挪开,换举起手来挡,“等我把话说完就放你出去。”

怪了,人家明明说要睡觉,他怎会知道她要出去?

“你不出去,开门做什么?”

嘿!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水灵条然觉得他不仅可恶,而且可怕。

“出去,滚得远远的,别来打扰我,你那二两四银钱我保证很快就会还你。”此时子时将近,四处无人,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跟个陌生男子纠缠不清,万一……万一他动了邪念,她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姑娘!”他用力挤进半个身子。

“别进来,否则我要叫啰!”

“叫?”乌长云揪着浓眉,故作不明其意,“叫我吗?既要赶我走,又要把我叫回来,你这人真矛盾。”

“你要我怎么说才懂?……”水灵为然仰首,正欲开骂,惊见他居然握着她搭在门板上的织织玉手,朝她拚命眨眼睛。

“念在姑娘百般不舍的份上,乌某人留下来便是。”说着,连另外半边身子也一并挤进屋来,右手仍不肯放松,拉着水灵大剌剌的往床上一屁股坐下去。

水灵恨恨地抬起脚,朝他脚跌踩下去。

乌长云顺势举起一只脚勾住她的小腿肚,害她站立不稳,整个人栽进他怀里。他的速度真是有够快的,马上来个大回旋,将她结结实实压在下面,动弹不得。

“都说了明白你的心意嘛,如此迫不及待,似乎有违良家妇女该有的含蓄与矜持喔。”他邪恶地牵起嘴角,笑得令她慌乱莫名。

水灵尚未决定要不要提高嗓门大叫非礼,他的脸和他的唇却已经俯下来,攫获她美丽的眉目,乃至她嫣红的樱唇。

一团烈火自她心底开始焚烧蔓延开来,催迫着她体内的血液迅速奔向脑门。

天啊!他在做什么?

乌长云盯着水灵揪然变色的美丽容颜,非但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吻得益发狂烈,仿佛要将她整个身子吞进去似的,紧紧的、密不通风地里住她的身子,由脸至耳后至颈项,一如繁雨急落的细吻,挑起水灵每一根敏感的神经,强迫她不得无动于衷。

“你……”趁理智还没让他经营起的一波波狂潮淹没时,水灵赶忙别过脸庞,低吼:“你住手,住口,停!”

“怎么?难道你真的不喜欢我?”乌长云的伤心欲绝实在假得教人一眼便可识破。

到了这步田地,喜不喜欢已经不重要了。她至少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家世清白,岂可让他如此这般地……

“我还没时间认真的去想过自己究竟喜不喜欢你。”这阵子,麻烦接二连三找上她,她光应付都来不及了,哪有心情做那种遐思。

水灵尔虞我诈的盯着他,希望从他眼中找到一丝丝可以信赖的昨光。

看他平常颠三倒四没个正经,虽然偶尔会瞥见他那犀利的眼神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像在梭巡她,又像一切了然于心似的,精明得使人无法遁形;然而,这种时而认真、时而装蒜的个性,教人难以捉摸,更没安全感,喜欢上他似乎挺危险的。但……心湖底下那股忽而浮现、忽而隐晦的骚动,又该做何解释,如何排遣呢?

“不要胡思乱想,看着我。”他把她的脸扳过来,迎向他的眼眸。

水灵赌气地侧到另一逸,不肯理睬他。“哼!”

“看一下嘛,一下下就好,人家都说我俊逸潇洒,百看不厌哦!”他将脸自动探到水灵面前,让她得以瞧个分明。

水灵被他弄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先起来,我们再把帐算个清楚?”

“不必啦,我已经算好了,你一共欠我八十六两五分七。”他正经八百的说。

“什么?”水灵猛然支起身子,不巧正碰上他的鼻唇,忙气馁地躺回原位。“二两四的本金,才短短三天而已,怎么就涨了三、四十倍?”

“对啊,”他夸张地粲然一笑,那两排森白的牙齿,从水灵的角度仰视可说是一览无遗。“我用复利累进乘以一定的倍数,就得到这个数目了。”

水灵恼火地伸手推开他的脸,“走开!我讨厌你这种满身铜臭味的坏男人!”

“喂!才八十六两多的铜臭,哪能沾满全身,用词不当,而且观念错误。”尽管脸孔被她推得变了形,乌长云依然笑眯眯的。

“你——你卑鄙、无耻、下流、龌鹾……呜……”从小到大受尽委屈的她,就属这次最令她咽不下气。想着这一生诸多的不幸,如今又受制于这个风流大坏蛋,不禁悲从中来,骂着骂着,居然唏哩哗啦哭了起来。

“不对、不对,”他把她雪白的小手从脸上移至掌中,细心的握着。“应该是十分龌齰、非常卑鄙、肯定无耻、绝对下流,这样骂比较过瘾。”

疯子!水灵暗咒一声,“我是在骂你耶。”没见过这么“爱人骂”的。

“只要你高兴,打我也成,来嘛!笑一个。”他不避嫌地探手到她怀中,替她把手绢拎出来擦眼泪,“长这么大的人了,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你不为自己想,总该替我留点颜面吧,毕竟我是你的未婚夫。”

“谁答应要嫁给你啦?”水灵惊叫。

“你不答应我就用强的。”乌长云目光灼灼,越逼越近。

水灵清楚感受到他口鼻所喷出来的热气,以及浑身散发的野蛮气味,仿佛一团热火,紧密地困住她的人、她的心。

“说吧,给你二选一,是要我明媒正娶,风风光光迎你入门,还是此时此地做我的娘子?”他放肆傲岸的神情,正在告诉她,他说得到做得到,并且谁都阻止不了。

水灵背脊凉冷,心头发热,冷热交煎得无处可逃,痛苦不堪。

匆促之间,她没功夫细细琢磨,但求眼前脱身,以后的事,就等以后再烦恼吧。她自发上取下一枚玉簪递给他。

“半年之内,你必须到汝临县找我,如果逾时不到……咱们就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依她估计,半年的时间,应该足够完成张德宝的诡计,那时她也已届双十年华,再不出阁,这辈子恐怕真的嫁不出去了。

乌长云若有心娶她为妻,便不会介意等这短短的六个月,否则……

“半年太长了。”乌长云小心翼翼地将发簪放进袖底,然后再专心跟她“谈判”。“我怎么能忍受一百八十天朝思暮想你这可亲又可爱的小美女?”

“我美吗?”赞美的话对女人永远有意想不到的功效,原本覆盖在她脸上的漫天阴霾,一下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美。”乌长云捧着她的脸,炯炯的眸光透出深沉的倾恋。“美得令人不饮自醉。”情不自禁的,他再度吮住她的朱唇,吻得水灵彷若蚀骨销魂般地迷乱难醒。

“现在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他促狭地瞅着她。

水灵轻轻的眨着眸里的柔情,温婉而端庄的点点头,窗外和风透过窗帘正巧拂着她额前的秀发,加上形灭的灯光摇曳生姿,此刻的她如梦似幻,宛如仙子般娉婷出尘。

乌长云看得痴了,他再一次肯定的告诉自己,无论要历经多少困难和折磨,他都要得到她。

水灵不晓得他想些什么,犹自认真的凝望着这个她很可能会委以终身的男子。

“你……”她舔了一下红唇,腼賟地红着脸,低声问:“你说你爹娘早逝,又没有兄弟姊妹,那……你有没有……”她吞吞吐吐的,提不起勇气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

乌长云闪一下他深邃的眼睛,立刻猜出她在顾忌什么。“没有。”他的回答干脆利落。

“不是瞎编着来骗我的?”

水灵似乎一步一步走向陷阱,乌长云就是巴不得她自己开口问他是否娶了妻室?因为由此便可以明白,她对他是否动了真情,是不是下定决心跟他一辈子。

“当然不是。”他死不正经的老毛病又犯了,“就算我要娶,也会等你真真正正成为我的妻子之后,再另外找媒人纳两、三个小妾。总之,我一定要让你当元配夫人,住大厢房,‘母仪’乌家上上下下四百余人,很够意思吧?”

“你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水灵伸出来准备掴他巴掌的小手,还没发挥作用,就已经被他按回原位,压得死紧。

“小心眼!”他捏住她的鼻子,挑逗地朝她挤眉弄眼。“开个玩笑都不行啊?你们人……”他顿了顿,笑得极不自然,“我是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再平常不过了,你这么小心眼、爱嫉妒,当心犯了七出之罪,是会被休掉的。”

“休掉好啊!”水灵不甘示弱,说风流话谁不会?“我就可以一嫁再嫁,游戏人间,浪迹五湖四海,得个自由自在,快乐又逍遥。”

“不准!”乌长云大吼,眼里两簇火球威胁着要烧过来似的,熊熊发光。“你再敢动一下这样的念头,当心我翻脸无情。”

他凶巴巴的命令她,水灵按理应该很不高兴才对,但不知怎么地,她居然有股难以言喻的喜悦,甜滋滋的暖流舒畅地滑进她的心靡。

然,这份喜悦很快地被另一股愁绪给取代了,想到明天即将被张德宝送到汝临县“为非作歹”,她就再也没有心思跟他嬉笑怒骂。

乌长云定定的望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紧蹙双眉,心疼地用手指头帮她抚平。

“放心,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相信我,你一定会逢凶化吉,安然渡过难关的。”

“你是玉皇大帝的干儿子吗?不然凭什么那么有把握?”等等,他怎会知道她要去汝临县做什么?

他气宇轩昂,笑得好狂妄,“玉皇大帝不收干儿子,他只结交好朋友。”言下之意,好象他真的是玉皇大帝的好朋友似的。

水灵不得不重新估量他,这人大老远从长白山到襄城来,不做任何营生的事,却仿佛一直有花不完的银子;说起话来经常不小心提起“你们人……”这类启人疑窦的语句,他究竟是何来历?

不行,呃,绝对不可以,她千万不能随随便便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交到这种人手里,而且,她万至不敢确定他是不是“人”。

“真的吗?”水灵缓缓地,一寸一寸移出他的掌握,他应该没注意到她才对,她想。“他那么爱交朋友,你改天也替我引见引见,让我大开眼界如何啊?”

“谈何容易!”乌长云不着痕迹地,将她“脱离”的上半身重新拉回原位。“这种事需要机缘。当然啦,如果你命够硬,又保养得宜,能熬得过八、九百年,也许有希望见它老人家一面。”

又开始疯言疯语了。基于人道立场,水灵好心的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嘛,怎么会病得那么重?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废话!水灵回答都懒得。

“真可惜。”他煞有介事地摇摇头。“美丽如你,居然没慧根。”

“是啊!要白痴得彻底,发疯得够看,的确需要一点慧根,小女子我福薄缘浅,哪有那个命呢?”

“坏女孩,”他骂人还带着笑容,“讥讽自己的夫君是犯了‘割舌罪’的喔,快快跟我道歉。”

“我还没嫁给你呢,什么夫君不夫君?”水灵有点后悔把玉簪送给他,说不定改天她可以遇到一个比他更好、更体贴,也更……呃,“正常”的男子呢。

“拿来!”他翻脸的速度比她快上好几倍。她只不过心猿意马而已,他已经完全付诸行动了。

“什么?”

“一百二十六两。”他肯定的说。

“我几时欠你——”

“再耽搁下去我就要加价啰!快,给钱还是给人?”他的霸道不讲理,简直可以和江洋大盗媲美了。

水灵火冒三丈,咧齿一笑,支起上半身,吻住他的唇,然后狠狠一咬——

“哇!”乌长云的惨叫声几乎要把屋顶给掀了。

水灵乘机滚下床榻,冲到门边抄起扫帚,等着他回神之后,再跟他算总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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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翌日四更未尽,筱君就气急败坏的跑到水灵住的地方,问她那只黑黑大大、壮硕凶狠的猛兽?

水灵一怔,正考虑该不该向她说实话时,筱君又似连珠炮地,“有人说它这几天经常在这附近出没,所以我带了这东西来给你。”她从布包里拿出一根丈许长的皮鞭,交予水灵。“千万记住,不可以靠近它,不可以喂食它,尤其不能滥用同情心,喂它吃什么鱼啊、肉啊!这头怪兽无人性可言,一旦沾惹上了,准叫你血流遍野,尸骨无存。”她比手画脚,形容得阴风惨惨,却相当引人入胜。

她指的应该是黑豹大哥,但它没她说的那么恐怖呀!

“你是不是又在大街上听到什么传言?瞧你吓得魂不附体的。”水灵取笑道。筱君没啥大缺点,就是爱喳呼而且十分胆小。

“何止我?大街上每个人都在谈论,那只一口气咬伤二十几名赌场打手的黑豹。”

果然是它。水灵一张雅致的脸蛋霎时堆满了惶惑与焦虑。

“它为什么别人不咬,单咬赌场的打手?”它总不会跑去赌钱吧?

“说到这就让人想不透了,它那么拚命蛮干,居然是为了救你哥哥。”说到晏子韶,筱君尖拔的噪音忽然柔和许多。

她对他的心意水灵早就了然于心,叹只叹她哥不长进,白白辜负了这么好的姑娘。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黑豹大哥昨晚没回来,难道竟是为了去救晏子韶?

“三、四天前,”筱君并不是很确定,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应该就在它替你解围的前一天,记得吧?周永富找你麻烦的时候,它也曾经出现过。咦?”她狐疑地望向水灵,寻宝似的往她脸上滴溜转了又转。“你跟它,它跟你……”脑海里蓦地涌起那天的水灵和黑豹的亲昵状,顿时浑身一颤,心中惴惴不安,亦不知如何问起,只能傻呼呼的等着水灵自动招供。

原来它在赌场咬伤了人,难怪沾惹整身的血。但它为什么要护着子韶?又为什么跑到这儿来找她?这其中的缘由,水灵恐怕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水灵?”筱君忧心忡忡地喊着她,“你没去招惹它吧?”虽然它好象对他们兄妹二人特别“情有独钟”,但“人兽殊途”,是不该有任何牵连的。筱君边想边给自己点头,以示嘉许。

“凭我惹得起它吗?”水灵揶揄地笑了笑,“是它主动来找我,而我也很大方接纳了它,现在我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情同哥儿们。”她觉得没瞒骗的必要,何况她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要到汝临县去,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面呢。

“你脑袋瓜子坏了!”筱君激动地跳了起来,“跟只猛兽称兄道弟?你有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她回忆起黑豹眼中那特别阴沉的光簇,就忍不住寒毛直竖,无法想象水灵居然和它“过从甚密”,天哪!哥儿们?她就不能用一个比较没杀伤力的形容词吗?“那日在大街上,我见你们热络异常,就觉得不对劲,只是没料到你……如果让我早一点知道它在舞阳县咬伤人,我当场就……就让他……”究竟要让他怎么样,她现在还没想到,等会儿想到再说好了。

“你甭大惊小怪,人家黑豹大哥它——”

“大哥?!”筱君确定水灵最近闷坏也气坏了,才会说出这种有违常理、荒唐透顶的事。“它是你大哥,那子韶呢?他现在排行老几?”

“他排行老几不重要,反正只要有那么一天,我保证尊称你为大嫂,对你恭恭敬敬的。”

“水灵!”筱君赶紧低下头,羞答答地扭扯着衣袖,咬着下唇。“你真是的,这话若是让我娘听见,她不打断我的腿才怪。”她娘一向就不喜欢子韶。虽然她娘对水灵相当照顾,但每回一见到子韶,就马上摆出一张关公脸。在她眼里,水灵是温柔可人,乖巧又懂事;而子韶则是不学无术,自毁前程,说什么她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种有今日便无明日的浪荡子。

但感情这码子事,根本就没道理可言。筱君从小就对子韶十分倾慕,活像个跟屁虫似的,他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待及笈后,虽不好意思再如影随形的黏着他,却仍旧时时注意他的动静,藉各种名目到晏家来,口里说是为了找水灵,实则是为了打听子韶的一举一动。

前些时候,子韶离家出走时,她哭得比水灵还伤心,直嚷着要去找他,若不是她娘及时拦阻,这会儿都不晓得沦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总归是子韶没福气有这么好的女孩子喜欢他,他竟不懂得珍惜,成天沉迷在牌桌上,作他那一夜致富的发财梦,水灵想了就难过。

“忘了我哥哥吧!”她语重心长地劝她,“刚刚就当我开玩笑,其实他根本配不上你。”水灵并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损毁她哥哥的名声,然的确如此,纵使有心替他掩护、辩解,也是徒然白费力气。筱君是她的好友,她不能眼睁睁的看她越陷越深,更不希望她将来后悔。

“我……”筱君明亮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黯然无光,不知如何启齿,“我总想……想他迟早有一天……会迷途知返,奋发向上。”

水灵解意地点点头,她何尝不渴望真有那么一天,但……她害怕,那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

晏子韶是个赌性坚强的“破少年”,五岁就会邀集比他年纪小的孩童,以诈赌的方式骗取他们手里、口袋里的糕饼和零用钱;到十岁左右,功力更见增强,大至牛、马,小至鸡、鸭、布匹……,什么都能做筹码,不忌时间、地点,一、二个人就能席地而坐,玩到昏天暗地。除非他通杀来个满载而归,否则就是输得两袋空空,他才肯心甘情愿的回家。

水灵对他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筱君却还想赌一睹,她不信自己的眼光有那么差,就好象晏子韶不相信他的手气有那么背一样,两人一个赌命、一个赌钱,不知结局将会如何?

“不谈他了。”筱君笑了笑,把盈眶的泪水硬给逼回去。“水灵,”她拉着她坐往床沿,谨慎而肃穆地盯着她。“昨晚亥时左右,我来找过你。”

水灵身形一晃,脸颊蓦地潮红得宛似秋天的夕阳。

“那你……”她心虚地举起袖摆遮住半边脸,“你怎么不进来?”

“还装?!”筱君火大的把她的手拉下来。“他在我怎么进来?”她着迷地望着水灵娇羞却依然优雅的举止。唉!老天爷太不长眼睛了,如此美奂绝伦的女子,怎会孤孑栖身在这种破房子里呢?

瞧她那粉扑扑的双颊,风姿绰约的身影,举手投足间所散发出的万种风情,难怪那个“传闻”是她表哥的乌长云,会像麦芽糖似的紧缠着她不放。

“有什么关系呢?他……他很快就走了,我们只是……”水灵不是个会说谎的人,此刻急于掩饰,更是支支吾吾越描越黑。

筱君眼底冒着火花,脸上则摆出和悦的笑颜,悄声道:“别怕,普天之下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他怀袖中藏着你的玉簪子。”

“你!”水灵羞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你还瞧见什么?”登时,昨夜和乌长云的缱绻缠绵,一古脑地全爬上心头。

筱君的眼睛随着水灵益发娇红的粉脸逐渐瞠大,她想,她一定错过了最“精彩”的那一段。

“水灵,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我……我也不知道?”一双明眸漾着满溢的柔情。白痴都看得出来,她非但泥足深陷,根本是一头栽进去,再也挣扎不出来了。“不过,我已经和他……我把终身许给他了。”

“什么?”筱君怔住了。虽说赵叔跟地拍胸脯保证,水灵百分之一百二十“美人难过英雄关”,但……这么快就……也太不可思议了。

“筱君,你别震惊成这样,”水灵眼睑低垂,赧然而笑,“我知道你一时之间很难接受,但是有些事情实在是身不由己。”

就像她对晏子韶一样,筱君了解她的心情。

不过,她对晏子韶是执迷不悟,而水灵是……

都怪她太爱吃了,临时跑去买糖葫芦当消夜,否则也不会听得一头雾水。

“好吧,我原谅你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胡里胡涂的把自己许给了他。”她的口气俨然以大嫂自居。“但是你给了他玉簪子当信物,他又给了你什么?”

“没……”对喔,她怎么忘了跟他要,“没有啊!”

“没有?”完了!她一定是先失身后失财。筱君以为水灵虽然生活寒伧、家贫如洗,需要天天到市集拋头露面做生意,骨子里终究是懂得矜持且知书达礼的闺秀,不至于一时意乱情迷,连悖礼教,没想到她竟然逃不过乌长云的魔掌!

“是啊!”水灵轻柔的又是一个点头。她向来安贫知足,不慕虚荣,乌长云有没有给她信物,以及那信物值不值钱,她认为不是顶重要的。“那又如何?”

“如何!你惨透了!”筱君慌得脸色发青,“瞧你灵灵巧巧的人,怎么会如此胡涂?你想想,他是个外地来的旅客,随便报个名字给你,就……唉!总之,咱们对他一无所知。万一他将来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那就算了,反正那只玉簪也不是很值钱,而且我也……也不希罕他!”她口是心非的说。

说真格的,乌长云出众的仪表的确很吸引她,但是他为人轻薄、言语轻佻,老是喜欢戏弄她,缺点比比皆是,可……水灵惊讶的发现,她并不讨厌乌长云,甚至慢慢的喜欢上他了。和他分离不过数个时辰,她居然已经十分思念他了。

“当我今天才认识你的吗?”筱君跟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姊妹淘,对她的了解甚至远超过水灵自己。过往不是没有人登门来提过亲,金银珠宝堆满桌,软硬兼施追着她四处跑,都未能打动她了;而今碰上这个乌长云,前后仅仅三、四天,她就把一只贴身玉簪送给他,还敢死鸭子嘴硬说她不希罕,叫筱君怎么肯相信。“跟我坦白讲,他有没有欺负你?”

欺负的范围很大,定义可广可狭,叫她怎么说呢?

“好,我不勉强你。”瞧她欲语还羞的模样,被君已然猜到了八、九成。“告诉我,他住哪家客栈或酒楼,待会儿天色再亮些时,我就去找他,替你要个信物回来,以免赔了夫人又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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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灵又是一脸茫然,这……

看她怔愣地瞪着大眼睛,筱君一颗心条地提上喉间,“你不会连他住哪都不希罕知道吧?”

“我……”水灵真恨不能敲敲自己的脑袋。昨晚跟他东扯西扯一堆,怎么将最重要的全搁在一旁?

“胡涂!”筱君转身便要夺门而出。

“你要去哪里?”

“找乌长云啰!”筱君答得理所当然。唉!水灵要是有她一半精明就好了。“要他无论如何得给你一个交代。”

“不,来不及了。”水灵抢在门口,一脸忧戚地望着她。

那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来不及了?筱君不敢问,怕问出来的答案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你别想歪了。”水灵嗔怪地拍打她的手臂,“我跟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只是……只是……而已嘛。”

哎哟!急死人了。筱君聚精会神的聆听,却只得到“而已”二字。

“我所谓的来不及,是因为我天一亮就要走了。”

第一个闪进筱君脑海的是“私奔”三字。

“你——”爱情的力量真是无远弗届,才一天一夜,原本娇弱的水灵,居然变得坚强勇敢,而且……大胆。

“我要到汝临县去,至于原因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我相信很快的我就会回来。”她幽幽长叹,眉目间有股抹不去的惆怅和深深的悲凉。

“水灵。”筱君忙握着她的手,“有什么困难就说出来,即使我帮不上忙,也还有我娘啊。”

“谢谢你的好意,可这件事谁也帮不上忙。”她疲惫地斜躺在床榻上。由于一夜没得好眠,她美丽眼睑下泛起了些微的青紫色。

“是为了乌长云?”

水灵苦笑地摇摇头,“是为了我哥哥。”

“为了子韶?!”筱君一凛,晏子韶是她心中永远的痛,他不会又桶了什么楼子,要水灵去替他善后吧。“连我也不能知道?”

“不能。”水灵很坚决。这种既不光明又不磊落的事叫她如何启齿?

筱君也不再追问。她了解水灵,水灵做事一向谨慎,她这么做,势必有她的道理。她幽幽一叹,接着道:“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汝临县离襄城有一段不算短的路程,万一水灵遭到不测,她连要去替她解围都困难重重,想了就叫人放心不下。

“我会的。”有她这样一位好友,水灵相当庆幸。

此时,远处天际已被晨曦染上一抹酒醉似的绯红,天还没亮透,冷凉苍茫,草木微微颤动。水灵催促筱君快快离去,自己则枯坐在床边,茫茫等待一个未知的前景……

寅时一到,张德宝便派了一辆马车过来,将她带往汝临县的秀水乡。



“你就是新来的丫鬟?”巧巧双手环抱胸前,颇不友善地打量着水灵。

“我……”水灵一愣,没想到情形会是这样子,她以为巧巧应该是个孤弱和她相似的清寒女子。然事实和她想象的完全相反。

巧巧的年纪看起来比水灵大一些,脸孔娇艳动人,满身环佩珠饰,走路时呛鼻的香味迎面扑来,可是眼光寒冽,充满敌意的一张娇容绷得死紧,明白表示水灵是不受欢迎的。

“什么你呀我的!”她怒叱,完全不把水灵放在眼里,“在我面前你就是个下人,要自称‘小的’,明白吗?”

水灵一愕,登时反应不过来,只得猛眨眼。

“哑巴吗?怎么不回答我的话?”她锐利的眼睛马上扫向张德宝的管事,“你是怎么办事的?找来个小笨蛋,存心气死我啊?”

“呃……”那钱管事陪笑地用手肘推了一下水灵,压低嗓门道:“你就委屈点,当几天她的丫鬟吧。”

水灵嘴角连礼貌性的笑意都没了。“办不到!”要她冒充别人去骗取不屑于自己的遗产,已经够令她难堪的了,居然还要她当丫鬟?

如果巧巧的态度好一点,口气和善些,她犹能忍受,然,瞧她什么样子?嚣张跋扈得目中无人,讲起话来尤其臭屁得叫人退避三舍。不要!她不要那么委屈自己,当这种人的丫鬟。

“你说什么?”巧巧手扠腰际,一副恶狼扑羊的样子。

“你是聋子吗?”哼!她骂我哑巴,我骂她聋子,正好扯平。“我说这么大声你还听不见。”

“可恶!”

若不是钱管事拦得快,她恐怕会对水灵拳脚相向。

“巧巧姑娘,请自重!”钱管事挡在前面,不知向她使了什么眼色,乃巧竟然强忍住怒火,坐回太师椅上,但依旧鄙夷地瞪视水灵。

“既然她不当我的丫鬟,那要她来干什么?”

奇怪了,她吼钱管事跟吼儿子一样,她以为她是谁?这钱管事也真没出息,唯唯诺诺,老哈着腰、躬着身,装小示弱,一点骨气都没有,他又不是她家的奴才。

“你不是一直希望有个玩伴?她来了正好可以陪你聊聊天、解解闷。”

“哼!”她的态度始终恶劣得令水灵有一股想冲过去揍她的冲动。“好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到我这儿可不能白吃白住,你必须付出一点劳力。”

很公平!

水灵本就不希望成为别人的负担,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自力更生。

“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水灵冷不防触及巧巧那罩着霜雪一样的脸,顿觉浑身寒毛直立,禁不住鸡皮疙瘩掉满地。

“最好是这样。”

巧巧一跃而起,乱没修养地呼了一声,便大摇大摆走进内堂。后头马上跟了三、四名女侍,每个人脸上都是战战兢兢,唯恐天要塌下来似的。

“她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孤女?”水灵犀利的眸子,充分表明了她的不信任。

“没错,就是她。”钱管事笑得好僵硬、好假。

“一个孤女能拥有这么大房子?那么多仆人?和那么狂妄的脾气?”她虽然还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确信其中定然另有蹊跷。

“这……”钱管事期期艾艾,“这宅子是我家老爷买的,人也是他请来的。”

“你家老爷对她可真礼遇,”水灵冷冷一笑,“钱管事,我不是瞎子,更不是小笨蛋。”

“我知道,所以我们才会找上你。我们老爷对巧巧姑娘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尽点心意而已,毕竟咱们谋画的,是对她相当不利的事情,于情于理,似乎不该太……”他解释的也不无道理。

水灵原先的疑虑稍稍释怀了一些,但她依旧去不掉心中的惶恐。此地对她而言,不仅陌生,甚至仿佛暗藏着危机,令她好不自在。

“接下来呢?”她人来了,也见到巧巧了,“接下来要我怎么做?”

“什么都不必做,你只要安心住在这里,尽量不要惹巧巧生气。过一阵子,我家老爷自然会另行给你指示。”张德宝的目的只是要水灵成为他的禁脔,至于要她接近巧巧,与巧巧成为好友,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水灵不疑有他,乖顺的点点头。

“反正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只要不伤及无辜,我尽量配合就是了。”她别无选择的余地,到了这节骨眼,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愿老天爷体谅她情非得已,将来千万不要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让她永世超不了生就阿弥陀佛了。

“那就好,那就好。”钱管事急着离开,匆匆朝水灵颔了首,便转身跨出大门,头也不回地疾步远去。

“喂!钱管事,等一等!”水灵追到前院时,他早已不见踪影。

这下可好了,没人招呼她吃住,她是否该到街上找家客栈暂时安身?

“水灵姑娘!”珠帘后边,走出一名笑容可掬、作丫鬟打扮的女子。

“你是?”水灵见识过巧巧的脾气后,直觉这儿全没好人,马上警戒地频频后退。

“不用怕,我不会害你的。”那女子细声细气,脸上一径挂着亲切的笑容。

“我叫来紫,是巧巧姑娘的丫鬟,以后你也可以跟大伙一样,叫我‘老小姐’。”

“什么?”水灵以为她在开玩笑。瞧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甭说老,连发育都尚未完全呢,怎么大伙却叫她老小姐?

“你别取笑我。”她忸捏地红着脸,“因为我爹姓‘老’,我娘姓‘莱’,为了省事,他们就随便给我取个名字叫来紫,从此以后,大伙就索性让我当小姐,只不过是老了些。”她大方地出了自己一默,笑完还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样子好可爱。

水灵担了半天的心,这会儿才算是一扫而空。在这里有“老小姐”作伴,相信自己应该不会太难趟。

“你服侍巧巧姑娘多久了?”如果她来了有一阵子,那么对巧巧或多或少应该有一些了解。水灵无心与巧巧计较,但她至少必须对她有些认识,预防她三不五时找喳,或者乘机欺负她。

“我比你早来半天,晌午就到了。”

“喂!是吗?”水灵失望极了,难怪巧巧会以为她也是张德宝新买来的女仆。

“走,我带你到你房间去,有话咱们慢慢再聊。”她见水灵只拎着一个小包包,心想她的行李可能还搁在外边,“你的其它东西呢?要不要我帮你提进来。”

“不必麻烦了,我就只带了这个包袱。”她洒脱地摇着小布包,丝毫不因自身的寒伧而难过自卑。

“呵!”老小姐欣赏地盯着她。天!她可真美,一颦一笑,直接就把巧巧姑娘给比下去,难怪巧巧会那么讨厌水灵。“你这么美,实在不适合当个丫鬟,你是被家里的什么人卖了?”

老小姐有个相当不幸的身世,和水灵几乎同是天涯沦落人。她是被舅舅卖掉的,舅舅拿走了卖她所得的十五两纹银,连件衣服也不肯买给她就一走了之了。

“我……”家丑不可外扬,何况她并没有被卖掉。“我不是来当丫鬟的,我只是来陪伴巧巧姑娘,过一阵子就会离开。”

“真的吗?”老小姐忽然好兴奋,“我就觉得你不像,不过……”她的脸迅速又阴郁不展,“巧巧姑娘可不是那么好相处,你——”

“唐荷!小喜!阿紫!你们都死到哪里去了?”是巧巧从内堂吼出来的声音。

“快走!快走!”为免扫到台风尾,老小姐拉着水灵一溜烟穿过回廊,直奔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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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夜空中,飘浮着团团腕肿的云,转瞬间,便把皎洁柔美的月娘娘吞进肚里去。原即阴暗、阗无人声的后院,此时更如同被百指千爪的阎夜魔掌侵袭,死寂罩住整座林院。

一条人影条忽掠过高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进水灵房中。

“谁?!”水灵自床上一惊而起,忙掀开碧纱帐。

“嘘!”一双巨大的手掌捂住她的嘴巴,另一只手则自腰际环抱住她。“是我。”乌长云喘得好厉害,大口大口的气直往水灵颈项、肩背喷,弄得她奇痒难当。

“不是告诉你了,半年之后再来找我?”她赶紧把纱帐拉上,免得让人瞧见。

“半年之后,我早得了相思病死翘翘了。”软玉温香在抱,乌长云舒服地仰躺下去,顺势将水灵带回暖呼呼的被窝里。

“你……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嘎!这张床比你家那张要舒适多了,借我躺一下。”他赖皮地趴在水灵身上,放肆的嗅闻她宛如幽兰般的体香。

“乌长云!”她被他嗅得浑身发痒,忍俊不住,险些要笑出来。“快起来,否则别怪我……”什么味道好香?哇!她的肠子反应特别快速,马上就叫得咕噜响。

“闻到没有?”乌长云深情地吻住她的唇,狠狠吮吭了一阵子之后,才说:“虽然那些东西比不上你诱惑人,但是包准你会开心的还我一记香吻。”他撩起纱帐,将桌上的烛台点燃。

水灵立刻望见琳琅满目的……炒肺子、酱爆蟹、红烧斑鸠……

“你怎么弄来的?”他这人连吃顿饭都不惜动歪脑筋设计她,难保这桌“好料的”不是又去设计旁人“赚”到的。

“买的。”乌长云很不高兴她用“弄”这样的字眼,“这些日子老碰不到善良、无辜又呆呆的女孩,怎么弄?”

“呆呆?”敢拐着弯子骂她。水灵不依,伦起拳头便欲捶他。

“不得无礼!”乌长云长手一揽,把她抱进怀里。“我千里迢迢、好心好意带可口的料理来给你打牙祭,不道声谢,张开双臂迎接我,就已经够糟糕的了,还用花拳绣腿对付我,罚你陪我喝一杯。”

“不行呀!我不会喝酒。”

“不会更好。”他斟了满满两杯女儿红,强迫水灵跟他喝“交杯酒”。

“你这人……”水灵光闻到酒味就已醉了一半,若是整杯喝下去,岂不是……

“快喝,喝了这杯酒,咱们就是夫妻啦!”乌长云勾住水灵的手肘,兀自仰头一饮而尽。

水灵则仍端着酒杯,征征地望着他。

“我喝酒的样子很好看吗?瞧你目不转睛的。”他伸手捏住她的鼻子,打算强行把酒灌进她嘴里。

“慢着!”水灵的眼眸一闪一闪,越闪越晶莹,紧接着水光滟潋,泪盈于睫。

“又要哭啦?”他很顺手的探进她怀中,替她把手绢拿出来。“你喔!这点芝麻绿豆小事也值得你泪眼潸潸吗?不喝拉倒,改喝茶可以吧?”他讨好地觑向她的面前,朝她扮鬼脸,逗她开心。

“我只是含着泪,哪有哭?”才逞强说完,白净小脸已流下两行清泪。“你将咱们的婚事看得这么随便、这么无所谓吗?只一桌饭菜、两杯水酒就解决了?”水灵哽咽不已,一双含着热泪的美眸哀愁的盯着乌长云。

“原来不是芝麻绿豆小事,是无伤大雅的小小小小事。”他说得一脸轻松。“快把眼泪擦干净,阁下这副尊容,我已经很不计较的照单全收了,可别哭瞎了眼,到时候莫怪我把你打入冷宫,另外娶一房小妾回来虐待你。”他不正不经的“严正声明”,再次把水灵惹得痛哭流涕。

“现实鬼!坏心眼!”她又哭又叫的把跟雨点似的拳头拼命往他身上捶。

“想我乌长云英姿焕发、豪气干云的一代侠客,居然斗不过你的两行泪水,汗颜啊汗颜!”他吐出舌头,将她脸上咸咸的泪水,全数添进肚子里去。“嗯!你真是谜样的可人儿,连泪水都是香的。”

“贫嘴。”他捏她的鼻子,换她掐他的嘴巴。“你这张嘴真是骗死人不偿命。”

“太不厚道了,我打从成为人——呃,”他暗咒一声,仿佛是责备自己说错话了。水灵没听清楚,无法确定。“我是说,从小到大,我只是略略地撒了一个小谎,骗过一个人,而且那个人非但毫发无损,还舒舒服服地坐上我的腿,坐得我两腿发麻呢,我哪有骗——‘死人’?除非你承认你是……”

“可恶!”水灵刚刚还不好意思用力,这会儿可什么都不理了,她要狠狠惩罚他的口不择言——

“啊!”她惊呼一声。

“这叫先下‘口’为强。”乌长云冷不防地咬住她的食指,坚持不肯松口。

“你——你咬痛我了。”

“是吗?”他把她的手挪到边边,好腾出空跟她拌嘴。“那赶快告诉我,你爱不爱我?”

“我……”水灵的脸庞转红得发烫,心如小鹿乱撞。“不知道。”她低回着,不敢把眼睛抬起来看他。这人一下子神秘兮兮、一下子又正经八百,教人搞不清楚他究竟葫芦裹在卖什么药。

“灵儿!”他捧住她的脸,严肃的说:“我今晚前来,最主要的目的是要告诉你,你今生当定了我的妻子,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改变不了这事实,明白吗?”

水灵吓一大跳,“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知道一定有,你老是行踪飘忽,居无定所,讲话又闪闪烁烁的,”她吞了几口唾味,提起勇气问:“是你已经娶妻?还是你的家人反对我们的婚事?”

“都不是。水灵,”他张开嘴巴,把她的手指头吐还给她。“我是专程来找你的,在好多、好多年前,你的……”他踌躇了半晌,终究没说出实话。“你的一位长辈,救了我跟我娘——”

“那一定是我爹,我爹心地最好了。”原来是这样,害她担心得半死。

“呃……也许是吧。”乌长云不自然的笑了笑,“我为了报恩,才远从长白山千里跋涉而来,你猜的没错,我是有目的才亲近你的。”

“感恩?”她的心凉了半截,“你为了感恩才……才要娶我为妻?”

“不,”他很认真的否认。“我还没有滥情到那种地步。我之所以娶你,纯粹是因为情不自禁。”他抚着她红通通的粉颊,低吟道:“我愿意为你放弃一千年的道行。”

“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必懂、你只要了解我的心意就够了。”乌长云摩挲着她的脸,意乱情迷的吻咬住她的耳珠子,“你不该长得这么美,美得令人有犯罪的冲动。”

突如其来的羞涩教她将一双小手由他掌中抽开,放在身后。

她赧然一笑,道:“你真有那么喜欢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水灵也学会耍点心机,弄个小陷阱,让别人往里面跳。也许是筱君那席话点醒了她,她真的需要乌长云给她一些些保证,否则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将来若有个不测,吃亏倒霉的不全是她一个人。

乌长云随便猜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要不要我对着月儿娘娘跟你发誓?”

“才不要!”水灵马上表示反对,“月儿娘娘每几天就变个样,阴晴圆缺捉摸不定。你对着它发誓,难不成是另有居心?”

到目前为止,水灵对他的了解仍是模模糊糊,也不知道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度。不行,必须找个机会探查探查他的底细,她要给自己一个不必冒险、没有危机的归宿。

“天地良心,”乌长云不明白她的小脑袋裹在想什么,“我只是想给你一个誓言,如果你不喜欢月儿娘娘,那我就对星星好了,它总没那么善变吧?”

“可它明灭不定,而且我怎么知道你是对着哪颗星起誓。”

有够啰嗦!乌长云匪夷所思的瞪着她,诧异才许久不见,她居然变“坏”了。

“你的意思是不要我发誓,因为你对我根本是深信不疑!”他故意欣喜若狂地搂着水灵,赞赏她“英明睿智”、“真知灼见”。

“不是。”水灵怕他高兴过了头,急忙把他“敲”醒,“我虽然不想逼你发誓,但不表示我就对你深信不疑,你必须给我一个足以证明你一辈子都会待我好的信物。”

“有那种信物吗?”

太不公平了,她也只不过“捐”出了一根玉簪,一根玉簪能保证什么?又能保证多久?居然好意思跟他要那种——几几乎乎不可能有的——超级名贵证物。

“我不管,我就要。”她这次非放聪明点不可。

原来她“变坏”的段数已经到了“奸诈狡猾”的程度了。乌长云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他转了语气,缓道:“其实那‘东西’也并非没有,只是‘它’很庞大、很占空间、很累赘,而且不怎么好照顾。”他诡笑地睨向水灵,一副莫测高深又阴险的样子。

“没关系。”水灵笑得坦然,她毕竟尚属年幼,心机不够深沉,诡计也不够多端。“只要你肯给,我就有办法照顾‘它’,而且保证细心的呵护。”

“你的保证值多少银两?”

“难以估算,那是无价的。”水灵的信用卓着,襄城里内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也以此为傲。为了显示她的保证的确“贵重”得可以,她忙把下巴抬得高高的,秀眉微扬,还瞇起半边眼眸。

“好,我相信你。”乌长云拉开她的双手,环住自己粗壮的腰杆,“拿去吧,我整个人统统是你的啦。”

“你——你怎么可以当信物?”这个人的脑袋显然塞得全是石头,硬邦邦得一塌胡涂。

“不拿我当信物拿什么当信物?”见她把手缩回去,他立刻霸道的把它们抓回。“普天之下还有比找更‘名贵’、更爱你的奇珍异宝吗?”就算有,他也不承认,水灵是他一个人的,他要完完全全拥有她,哪个‘走不知路’的敢来跟她争,他发誓一脚把他踹到苏州卖城鸭蛋。
 0   2005-06-14 06:26:55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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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5-06-14 06:19:1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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