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逼上武当
高桥站在展云鹤书房门外,恭恭敬敬地道:“老爷,奴才来了!”他背有点驼,腰有点
弯,样子毫不起眼,而且有点窝囊。
只听书房内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进来!”高桥轻轻推开房门走进去。展云鹤背对着
房门,颀长之身材,似乎受压着千斤重低般,双肩无力地垂下:“把门关上。”
高桥心头一沉,但反而挺直了腰:“老爷,发生了甚么事?不知奴才是否能替你分
忧?”
展云鹤慢慢转过身来:“我已说过各少次,然旁人时不要唤我老爷……嗯,你先看着道
封信。” 着将手中一封后泥给高桥。
高桥知道事态严重!连忙展开阅之,上面龙飞凤舞写了几行字--
展鹤备兄合鉴:
二十年前一掌之恩,小弟典日不思报答,直至今日方查出兄台改名隐居于合肥,是故须
稍加利息。限兄台明日亥时前,交出兄台一家四口之首级,则府上三十七口人丁,便可得平
安,否则血流成河,落然不存,幸勿相怪。
伏牛山故人罗宾鸿上。甲寅日。
高桥看后,心头打了涸冷颤,问道:“主……恩公,这罗宾鸿是甚么人?因何这般凶
狠?”
展云鹤叹了一口气:“二十年前,罗宾鸿是个黑道上的狠人。有一次,展某夫妇路过伏
牛山,正好碰上了他,时内子正便了风翅,而他受白道追杀,身上负伤,只道展某也是围剿
者之一,是以一见面便动手,持平而论,二十年前,愚夫妇应不是他对手,不过他受伤在
先,是以便被展某打了一掌……自山上跌下去……”
说至此,展云鹤又叹了一口气:“唉,展某只道他已摔死,不料还活着,而且上门索
债。”
高桥三十来岁,外表粗豪,但粗中有细,觉得展云鹤说往事时,言犹末尽,似乎有所保
留。他在四年前,身受展云鹤之大恩,自骸留在展家为仆,一向十分敬重展云鹤,今日他虽
有求自己,但仍不追问。
半晌,高桥哈哈一笑:“恩公何必担心?只要他找上门来,小弟愿浅血三尺,保护展
家!当年他从能胜恩公夫妇,如今加上小弟及内府的壮丁,还怕治不了他?”
展云鹤又叹了一口气:“这是贤弟不了解罗宾鸿之性格而已,此人做事不会贸然行之,
必有十拿九稳之把握方会动手,今日他口气这般大,必有所恃!而且他在暗,咱们在明,说
不定人家已将咱们之底,摸得清清楚楚,再说,他亦未必合独自一人上门。”
高桥沉吟了一下,问道:“既然如此,恩公是否准备逃跑暂避?”
展云鹤苦笑道:“逃得了么?只怕此时家内三十七口人丁,除了玉翅之外,无人逃得
了。
高桥微微一愕,又问道:“小少爷去了何处?”原来展云鹤自从“杀”了罗宾鸿之后,
便于妻子甘美香至合肥改名隐居,完全脱离武林,先是生了展风翅,后又生了个小儿子展玉
翅。
展凤翅颇得父凤,辨事虑远稳重,沉默寡言;小儿子展玉翅却是另外一种人,跳脱、顽
皮,三天中有两天住外跑,可是夫妇俩却最疼他,为的是道小子天资极高,聪明伶俐,是练
武最佳材料,更可贵的是他决定了做一件事之后,往往有一股狠劲,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那小子跟他那些猪朋狗友去了黄山游玩,尚未回家,若他能逃过此劫,不但展家有人
继承,且一家大小之血海深仇有人索报,此事使交由贤弟去辨。”展云鹤神情十分诚恳:
“贤弟,这几年来,人人都看不起你,甚至连我也摸不清你之底细,不过我暗中观察你已
久,表面上,你处事有点疯疯癫癫,终日于酒为伍,但每至半夜却下床练武……”
说至此,展云鹤顿了一顿,望了高桥一眼,然后续道:“展某虽已退出江湖,仍知武林
规矩,不敢多看,是故不知贤弟出身何门何派,但从掌风听得出,贤弟之武功,只在我之
上,而不在我之下。”
高桥干咳一声,忙道:“恩公太抬举小弟了。”
展云鹤有点不悦:“我此刻又非要套你的口风,贤弟何以用此语气态度相对?难道这几
年展某有对不住你?”
高桥神情一敛,双眼微露神光,恭敬地道:“高桥错了,请恩公原谅!恩公若用得着小
弟的,但请吩咐!我高桥一条命是你捡回来的,随时为恩公赴汤蹈火。”
“展某一再请你勿再以思公相称,你……”展云鹤忽又叹了一口气:“好吧,此时何
时,不说这个了!贤弟,展某今生最后的希望使落在你身上了,天黑之后,你必须先溜出
去……为恐对方已有线眼,你便先大摇大摆去布店内,替下小周,我想由布店溜出去,总比
较容易。”
高桥轻吸一口气,腰悍子挺得笔直,好像变了一个人般:“小弟这就去准备,但接到小
少爷之后,又该如何办?”
“陪他到武当山找师父,到了武当之后,罗宾鸿再凶,料也不敢去捻虎须!而贤弟责任
已了,天下之大,何处不能栖身?”
高桥道:“届时小弟再赶回来。”
“不必了!只怕你已见不着愚夫妇了。”
高桥神情一黯:“只是小少爷未必肯听小弟之言,弃家上武当。”
展云鹤似因高稿仔细而感到莫大之安慰,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展某已写了一封信,
请贤弟给他看,再者尚有一块传家玉佩,他若仍不就范,请贤弟代我教训教训他!贤弟大恩
大德,愚夫妇永世不忘!请先受我一拜。”
展云鹤向他长长一揖,高桥坦然受之,自己双膝一曲,忽然“噗”的一声跪在地上,展
云鹤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抱了对方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半晌才听高桥问道:“夫人是否已知此事?”
“尚未让她知道,请贤弟体恤,不能让她于你拜别。”展云鹤忽然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
句。
罗宾鸿怒气稍揭,抬头望见发呆的贺鸣,沉声道:“人都杀光了么?”
贺鸣叹声道:“全都杀光了。”
罗宾鸿回身一指,怒道:“可恨,这里还有两个家丁,你为何还不动手?老夫再问你一
遍,展家三十七口是否全部死光?”
贺鸣只得道:“还有两个……一个是展云鹤之小儿子展玉翅,另一个是叫高桥的
人………”
“为何不杀?”
“听说展玉翅早已跟朋友去了黄山游玩,高桥则在布店内,顶替一个叫小周的小厮值
班……”
罗宾鸿厉声骂道:“狗娘养的!你为何不早税?快带老夫去布店!那高桥是个甚么
人?”
“我也弄不清楚……五年前,他病倒在城外污水沟中,因展云鹤去收祖,无意中遇见。
抱了他回家,延名医悉心治好他,他便视展云鹤为救命恩人,留在展家……”
罗宾鸿声音转寒:“原来你还有许多事瞒着我。”
贺鸣“噗”地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老爷息怒,奴才那敢瞒骗你,只是奴才对那
姓高的的确不了解,此人十分神秘……”
“住口!k罗宾鸿厉声道:“你的话,如今老夫不能深信,带我到里面看看。”
高桥一听,大吃一惊,连忙转身向书房跑去,那罗宾鸿耳力十分灵敏,闻得声响,飞身
越过贺鸣,双脚凌空蹬出,将大门踢开,眼光一瞥,且书房外人影一闪即逝,双脚落地,忽
地长啸一声,再度飞出。
高桥有如丧家之犬,跳下地道,双腿撑住双壁,将书橱移回位,再滑落两尺,把出入口
之铁盖关好。双脚刚落地,便听见上面莲蓬震耳敲打贴盖,他一颗心抨抨狂跳,暗呼好险。
猛地听罗宾鸿道:“你守在此处,老夫去出口拦截!”
高桥心头又急跳起来,适才在澄光下,看见展风翅之首级,他心中已在打鼓,莫非罗宾
鸿知道地道出口?刹那间,他全身血液又沸腾起来,轻轻一跃,双腿一撑,抵住地道双壁,
人在半空,伸手去摸铁盖。
那铁盖既厚又结实,他脑海内灵光一闪,付道:“若这魔须要在这出口拦截我,企有故
意把事实告诉我的。”铁盖那么结实,必是他以掌力震不开,才以此针引自己出去,好自投
罗网;何况上面说话,使地道内能听到,必须运功传音。
一想至此,他双腿不由缩回,轻轻落地,随即提气向前跑去,一口气跑至另一个出口,
然后停下来,换了几口气,最后才偷偷爬出去。
高搞一上了地面,四顾一下,不敢耽搁,便往城镇处奔去,合肥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
争之地,是故城墙倒蹋之虑甚多,他轻易奔出了城,因恐罗宾鸿追来,不敢大意,仍然放足
狂奔。
他毅力虽强,但跑了十里路之后,仍忍不住要停下来喘息,再找了块石头坐下来,过了
一阵,天便亮了,路上渐有行人,高桥振作一下,走至渡口,唤醒舟子,出重资雇他送自己
过巢湖。
高桥坐在船理,望着一望无际之湖水,心神才稍定,湖畔芦苇丛中,有雁群在嬉水觅
食,一片无忧无虑之神熊,高桥忍不住长长叹息起来。
舟子回头问道:“客官有甚么心事?”
高桥哪理有心情跟他搭腔。远处水天相连,前路亦同样遥远,此去黄山虽不远,可是偌
大的一座山,去何处找寻展玉翅?万一找不到,而展玉翅又不知就里,返回合肥,那简直是
送羊入虎口。
高桥自身有一段不为人知伤心注事,对他来说,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但他此人最重信
诺,既然亲口答允恩公,便将拯救玉翅、襄助他报仇二事,视为己任,罗宾鸿武功到底有多
高,他虽然未窥全豹,但以展云鹤夫妇功力,如此轻易使被残杀来推测,也知之七八,展玉
翅要报这灭门之仇,当真是谈何容易。
展云鹤救了他一命,他留在展家,只想替展云鹤解决一宗难题,用以报恩。万料不到,
五年来,唯一的难题,竞是这件事,其任务之艰巨,可想而知。
船橹在摆动,发出鸣鸣响声,他心头烦躁,忍不住站在船尾,转身面北,远眺合肥城之
方向。
一阵湖风吹来,似将其愁绪吹散不少,雄心顿起,心中暗道:“就算小少爷返回合肥而
发生不幸,展家之大仇,高某也要一力承担!罗宾鸿呀罗宾鸿,今生咱们是斗定了!”
他心中阴霾稍散,便倒在船舱内蒙头大睡,至有人推醒他,原来日已过午,舟子老婆煮
好了饭菜,请他用膳。
高桥强压心须悲哀,把那一大碗饭吃个干干净净,然后在舱内盘滕练功,小舟在湖水中
摇晃,高桥却如老憎入定,物我两忘。
小舟在巢湖中,穿行一整天方至对岸,高桥索性又在船上睡了一夜,至次日天蒙蒙亮方
上岸,他快步跑了一阵,方见到一客旅骑马而至,他心头烦躁,一把将那厮扯下马鞍,抛了
两啶银子于地,提鞭催马而去。
快马驰了一整天,方至只江畔,此时暮色四合,渡船都已停泊在岸旁,他高声哄问:
“谁肯载我渡江者,船资三两银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时过江虽然危险,但仍有人肯冒险,小舟终于在惊涛骇浪中到
了对岸。高桥在铜陵住了一夜,次早先备了食水及干粮,再住黄山进发。
从铜陵去黄山尚有四、五百里路,高桥心急如焚,不断挥鞭催马,那马儿抵受不住,跑
了半天,任他如何抽打,就是不走。
高桥叹了一口气,只好跳落地上,让马儿吃草休息。四周荒凉,不见人烟,去何处换一
匹好马?高桥十分焦虑,恨不得弃马步行。
过了半晌,忽然听到一阵马啼声,仔细一听,来者起码有七、八骑之多,高桥心头大
喜,站在路边等候半晌,前路转出七、八位骑马之青年,边走边说,其乐融融。
高桥眼尖,且到展玉翅正在里面,他忍不住高声呼叫起来:“小少爷!小少爷!”
那些青年都转头望过来,展玉翅见到他,脸上立即露出不快之色。“为何你又来?爹不
是已唤展福来找我?你先回去吧,告诉爹娘,就说我随后使到。”
高桥知他误会,乃迎了上去:“小少爷,且借一步说话。”
展玉翅冷哼一声:“你有话便说,有屁就放!本少爷没空跟你闲扯。”
高桥沉声道:“小少爷,且到一边来,高某有要事跟你商量。”
一个穿杏色外袍的青年哈哈笑道:“展兄弟,贵价大概是手头不便,你还是跟他到一旁
去,免得人家难为情,咱们去前面候你就是。”
“不必!”展玉翅抛了一碇银子于地,道:“廖兄,咱们一起走!”
高桥一急,伸手抓住马缰,展玉翅举起马鞭,却停在半空,冷冷地道:“姓高的,你是
甚么人,竟然如此对待本少爷!你到底放不放手?”
高桥见他这般骄傲,有心煞煞其威风,乃冷冷地道:“展玉翅,你可得放明白一点,我
只是身受令尊之大恩,可不是你展家之奴才,高某虽不是甚么有身份的人,但却有一点骨
气,你以为高某是来向你求财?哼,真是无知小子,没半点乃父之凤。”
展玉翅垂下焉鞭,无可奈何地道:“那你找我到底是甚么事?”
高桥见其他人已去远,乃将展云鹤之信取了出来:“你看完了信,不可激动,不可高
呼,免得走漏风声。”
展王翅见他神色有异,急不及待地道:“快把信给我看。”他撕开签口,展信阅之。
展玉翅未将信看毕,便巳激动地跳下马来,一把扯住高桥的手:“你出来时,那姓罗约
来了否?”高桥又将玉佩交给他:“怎么只剩一半?”
“另一半在令兄处。”高桥叹息道:“不过令兄已经……”
展玉翅用力拉扯高桥,高桥没准备,身子摇晃得如同大海中之小舟:“你快把情况告诉
我!”
高桥又叹了一口气:“我说了,你听后可不能太激动,须照今尊之指示去辨,答应了我
才肯把情况告诉你!”
展玉翅一向看不起他,这位平日一副窝囊相的汉子,但此时此刻,对他之观感却截然不
同,只见他双眼炯炯有神,神情严肃,自然有种威严,他气势登时弱了,恭恭敬敬地向他行
了一个礼,道:“高叔叔请原谅小侄之无知。希望你把事实告诉我,小侄虽然不才,但还不
至于不听父亲之言,请你放心。”
高桥这才将情况告诉展玉翅,展玉翅似发了狂般,又要翻身上马,却被高桥一把抓住,
他五指如同铁钳般,展玉翅半边身子登时酥软无力。高桥冷冷地道:“你刚才说的话算不算
数?展家三十多口灭门血仇,要靠你一个人去索赏,你发甚么狂?”
展玉翅悲哭道:“小侄自知不是罗宾鸿之敌,但贺鸣表……那厮太过可恶,少爷非杀了
他,不能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