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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时间表
网友【dreamer】 2005-06-15 20:54:33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28    1
1、一封读迟了的信

这天早晨医院里特别忙。

一个初产妇在家里破了羊水,来医院的路上,又遇交通堵塞,耽搁了,母婴生命十分危险。

李慧一上楼就发现走廊上气氛不对,几个医生护士正手忙脚乱地在做紧急处理。

她二话没说,扔下包就投入抢救工作。胎儿过大,又没了羊水,正常分娩十分困难,只能手术取出胎儿。

手术前,李慧正要去趟卫生间,经过办公室门口,电话突然响了,她稍一犹豫就拿起了话筒。

电话是张丽丽打来的。

张丽丽是李慧上两届的大学同学,又是妇婴医院的理疗科主任,李慧来妇婴医院就是她介绍的。她为人老练、处事稳重,深得李慧信任,平时两人关系十分密切。

这几天,李慧正在请她帮个忙,不知道结果怎样了,虽然心里想着手术的事,急得要命,可还是想听听张丽丽想说些什么。

"李慧!你上楼来一下呀,我有好消息跟你讲!"张丽丽的声音很兴奋。感情生活一直不遂心愿的张丽丽,这种情绪高涨的时候是非常少有的。

但是李慧毫不犹豫:"不行,我有个急诊患者……"

张丽丽不给李慧讲话的机会,她抢着说:"你先上来,一会儿就行,听我的!"

李慧犹豫了一下,焦急地看了下表,这时护士过来,说手术已经准备好,请她快点儿开始。

这下李慧总算抓到了援兵,她顺势把电话往护士怀里一塞,就跑出了房间。

剖腹产手术整整做了一个多小时,母亲脱离了危险,窒息时间过长的婴儿却没保住。

李慧心里多少有点儿犯罪的感觉。

洗完了手,她心里沉甸甸的,觉得这孩子不该死。十月怀胎,花掉多少钱是小事,那个年轻的母亲受了多少折磨,小两口又做了多少关于孩子的美梦啊!现在,他们的所有努力都化为泡影。

如果没有张丽丽那个该死的电话,如果她早一点儿开始这台手术,也许……

李慧被这个念头折磨得心神不宁,她隐隐约约想起了三年前那个因为自己的疏忽死去的婴儿,心里更加不舒服,便使劲摇了一下头,在心里教训自己道:"真晦气!想这个做啥?两回事嘛!"

在妇婴医院,每天要接生那么多婴儿,还要接治那么多患儿,像今天这种事已经被大家看淡,所以到了下班的时候,她也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这一天,她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一忙一紧张,眼皮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跳了。

下班后好一会儿,李慧才慢吞吞地下了楼。

经过收发室的时候,她猛然想起了早晨收到的信,忙了一天怎么把它给忘了?

本来想从挎包里抽出来看一下,但是想了想,那封信好像不是熟悉的人寄来的,因为早晨接过来的时候曾经扫了一眼,没有什么印象。也许是哪个产妇的家属给她的感谢信或礼节性的问候信件。

做妇产医生的,经常会遇到这种善解人意的产妇和他们的家属,他们每逢年节或者孩子的生日什么的,就会想起来给她写封信,她也已经习惯了。

这么想着,李慧就径直往医院大门前的路口走去。

晚上有个朋友请吃饭,说是要请教一下剖腹产的有关问题,因为他太太怀孕期间贪吃,胎儿超重,担心正常分娩有危险。

李慧刚从大门口的树阴下走出来,远远地就看到那部黑色桑塔纳2000停在路口上。

这个朋友其实是她丈夫汪洋的小学同学,名字很怪,叫大墩儿,听上去一点儿不像是上海人的叫法,李慧猜想这可能是他的绰号或朋友间的昵称之类的。

大墩儿做生意,很有钱。妻子怀孕时他恨不得把全世界好吃的东西都搬回家,结果孕妇的体重和婴儿的体积都盲目增长,现在快要生了,才来找李慧。

由于毕业后就跟汪洋多年不怎么来往,李慧还从来没见过他。头一次接到他的电话时非常意外,但毕竟是汪洋的老同学,又这么信任地来找她,李慧虽然不认识他,可还是答应得非常爽快。

大墩儿的脸看上去是那种憨憨的,没什么心计,可他不大的眼睛却有点儿深不可测,这使他的笑容看上去带着点儿莫名其妙的忧郁。

李慧一见大墩儿的身材,就有点儿忍俊不禁:一米八以上的个子,又肥又壮,难怪他的孩子会超重呢!

就在李慧刚要往大墩儿的汽车里钻进去的时候,突然看见张丽丽也从医院大门走出来,在大门口站住,边看手表边东张西望地不知道在等谁。

看到张丽丽,李慧突然想起上午电话的事来,心里就有点儿不舒服。

可她请张丽丽帮忙找装修公司装饰新房的事,已经好几天过去,不知道她办得怎么样了,她想趁汪洋回国前这段时间把新房子好好装饰一下,等他一回来就可以搬进去。

但是张丽丽没有看到李慧,李慧也不好意思再浪费大墩儿的时间,就没有过去跟她打招呼,赶紧坐进了车里。

大墩儿的太太就坐在后座上,个子不大,眼睛不小,脸蛋儿圆圆的,一副天真的神气,却骄傲地挺着个小山一样的大肚子。

晚饭是在大墩儿自己开的酒楼里吃的海鲜。

李慧对吃东西兴趣不大,她一直非常注意保持体形,多年下来,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晚餐一定不会吃太多东西,特别是不吃高脂肪高蛋白的东西。所以请李慧吃饭的人就往往以为叫的菜不合她的胃口,常常会惴惴不安,好像请她吃饭反倒欠了她的人情。

可今天李慧实在太累太饿了,加上在秋天里还能吃上这么多品种的海鲜,也算是一种奢侈,她吃得很尽兴。

在大墩儿夫妇热情劝酒时,还喝了一杯葡萄酒。大墩儿夫妻所有的问题,也都得到了圆满的回答。

桑塔纳2000把李慧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关好了房门,李慧把鞋甩到了地板上,累得往沙发上一靠就不想动了。

那葡萄酒挺有"后劲儿",现在李慧觉得头晕晕乎乎,真想就此睡下去。

可是李慧有洁癖,她必须先洗个澡才能上床。

朦朦胧胧地走进了卫生间,她一边脱衣服一边打开了电热淋浴器的龙头。

这边把外衣、内衣一件一件慢吞吞地脱下,又在衣架上挂好,然后照例在镜子里挺胸、抬头,欣赏了一下自己那骄傲的体形,那边就习惯性地伸出手往龙头下面试试水温。

这一试不要紧,李慧"哇"地一下被烫得跳起来!龙头里的水怎么突然间就那么热了呢?

她忙把手放在洗漱盆的水龙头下面反复用凉水冲,疼痛是暂时止住了,可是手已经被烫得通红。

这个意外,把李慧的酒意也给去了八分。

她忙到药箱里去找烫伤药膏,等把手处理好了,才发现还没洗澡。李慧举着那只疼痛难忍的手,好不容易用一只手草草洗了洗头,冲了冲身体就算得了。

这会儿,她心情沮丧地坐在梳妆镜前,突然感到莫名的烦恼。

睡觉吧,手疼,一时半会儿肯定是睡不着了,看电视吧,没那个心绪。

她歪在沙发上,想起了早晨出门前眼皮跳的事,这会儿好像应验了那种民间说法似的,果然是祸呀!

真是莫名其妙,难道老太太们那些邪气十足的说法,居然是经验之谈?

得找点事来做,冲淡疼痛带来的烦躁。她忽然想起早晨收到的那封信,就从挎包里掏出来看。

黄色牛皮纸信封上没有落款,邮戳是本市的。

李慧愣了愣,掏出里面的信,原来是一张电脑打印纸,展开一看,画着一个表格,上面的标题用又粗又大的黑体字写着:"死亡时间表"。

什么?

李慧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

她单手擎着那张"死亡时间表",一时间整个人好像被钉在了沙发上。

过了几秒,努力眨了眨眼睛,摇了摇昏沉沉的头,再仔细看,还是那个赫赫然的题目,一字一字都像重磅的榔头,当!当!当!当!当!字字都砸在她的脑门儿上!

第一个格里的字样正是:

"第一天

惩罚对象:沾满罪恶的双手!"
meiguo.com 发布人签名/座右铭这家伙浪费了“黄金广告位”,啥也没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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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该这么讲话。"李慧眼皮耷拉下去,不再看杨先生的脸,她知道那上面写着的内容非常复杂,她的心跳加快,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我说的是真的,人和人,一比较也就看出高低来了。张丽丽身上上海女人的毛病太多了。不瞒你说,我和她的可能性不大。"

"杨先生!"李慧脸胀得通红,她想制止他,可是又不想在他面前失态。本想站起来一走了之,可是这么晚了,去哪儿呢?

"李慧小姐不要见怪,我这人太直率,有话就想说。"他的手好像无意地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那天我一见到你,就想起了大学里的那些日子,你知道我那本《查泰来夫人的情人》本来是想送给谁的么?"

"谁?"李慧吓了一大跳,她浑身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喝问了一句。

"就是你!"杨先生的身体已经扑过来了。

"你胡说!"李慧一下子闪开,"你不要胡来!我要喊人了!"

杨先生不再讲话,他好像为了节省一点儿精力,只是站起身来,上前来抓李慧的胳膊。两个人在沙发周围像捉迷藏一样绕了几个圈子,李慧撒腿就往门口跑去。

"算了,你不用跑了,还是让我走吧。"杨先生在她的身后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李慧才中途停住。

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杨先生,只见他慢慢往门口走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突然一把搂住了她的肩膀,在她嘴上狠狠地吻了起来,他的一只手颤抖着,在她的胸前乱抓一气。

李慧本能地护着自己的敏感处,拼命推着杨先生的手,可是无济于事,和杨先生相比,她显得太弱了。

眼看着衣服的扣子被他扯得七零八落,一只白嫩的乳房也从胸罩里跳了出来,李慧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

突然,她张开了一直牢牢闭着、抵御他那可恶的舌头的牙关,在他的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杨先生那老虎钳子一样的大手突然下意识地松开,捂在了自己的嘴上,他惊愕的眼睛盯着她,好像不认识一样。

两人对峙了足足有五秒钟,然后,杨先生悻悻地甩了一下他那黑油油的头发,开门走了出去。

该死的张丽丽,怎么认识了这么一个不地道的家伙!李慧浑身还在突突发抖,她站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一个晚上的高档享受至此全都变了味儿,现在她只恨自己太傻,为什么不早点儿看穿杨先生的鬼把戏。

蜷缩在高档席梦思床上的李慧,一夜没有睡好。

如果自己再软弱那么一点点,如果那个杨先生再混蛋那么一点点,今晚她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她越想越后怕,觉得这个世界简直就没有个安全的地方可供她躲藏。

她一会儿感觉卫生间里有声音,一会儿又觉得衣柜里面有响动,甚至觉得床下面也藏着什么似的,叫她毫无安全感。

难道--这就是那个让她自己猜测、她却没有料到的灾难么?

如果以后每天她都要遇到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灾难,根本要不了十天,她就会彻底完蛋了。"死亡时间表"可能还可以节省十天时间,它的策划者就可以早早的得胜回朝。

张丽丽早上一到单位,就跑到李慧办公室去找她。昨晚她差不多整夜都在给李慧家打电话,可是却一直没人接。

早晨李慧在酒店里起床时刚刚六点半,杨先生大概还在做他的好梦。

李慧偷偷出了门叫了辆出租汽车回了家。

她要把今天电子邮件的内容搞清楚,然后换衣服,像往常一样地上班去。她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猜猜今天会有什么灾难降临。

一想到这个,李慧就觉得心脏胀得难受。

她觉得一块黑乎乎的大石块儿就悬在自己头上,随时可能掉下来把她砸成肉泥。而这石头究竟什么时候落下来,她却没法知道。她要承受这块石头突然对准她砸下来时的重量,同时还要承受这石头将要落、却尚未落下来时的恐怖。

就在李慧黑着眼圈儿坐在办公室里发呆的时候,张丽丽走进来了。

"要死!你昨晚怎么没有回家?"张丽丽的眼睛像刀子一样犀利地在她脸上身上来回划了几下,然后落在了她的眼睛上。"你在外面过夜?"

"嗯……"李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好吞吞吐吐地说:"有个朋友来了,我在酒店里陪她住了一夜。"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撒谎的本事实在是太差了。

"杨先生呢?他昨晚没跟你在一起?"

"吃过饭他就回去了。"

"这个家伙,到现在还没给我来个电话!"

李慧这才想起来,"对了,昨晚你家里有什么急事?要不要紧啊?"

"没什么事,我就是想让你们单独呆一会儿。"

"什么意思?"李慧的脸胀得通红,她气愤地扭过头去,不想再理这个张丽丽,她觉得张丽丽真是变了一个人,无聊透顶。

"生气了?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其实我对你特别放心,要不然昨晚我怎么能扔下你们俩个孤男寡女就走了?"

"玩笑不好这样开的,没意思。"

"哎!告诉我,那家伙没有欺负你吧?"她又似笑非笑地盯着李慧的眼睛问。

"没有。"李慧想起酒店里的情形,真不知道怎么对张丽丽讲才好。她只有三缄其口。可是张丽丽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已经知道了杨先生对李慧心怀不轨?

李慧突然感到昨晚的事,就好像是张丽丽和杨先生合伙谋划了来算计她似的,她总觉得张丽丽好像对昨晚酒店里发生了什么了如指掌,甚至,这一切就是她一手策划的。

张丽丽又仔细察言观色了一番,这才嘻嘻哈哈地离开了,她好像完成了一件什么重要任务似的,心满意足。李慧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捉摸不透她。

她又想起了大墩儿。那个她曾经那么信任的男人,其实是一个全副武装了来对付她的人,而这个张丽丽和杨先生,又是一个阴阳怪气,一个色迷心窍。

李慧觉得对周围的人越来越没法儿信任,她已经难以再用平和的心态去对待别人了。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恐怖也一下子涌了她的心头。难道她的周围除了心怀鬼胎的人,就是存心算计她的人?难道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好人了么?

今天早晨的电子邮件提示她的正是:

"第十二天,小心你周围的所有人!"

这个"周围的所有人"就是让她不错眼珠地盯着每一个人,他们可能是指大墩儿,可能是杨先生,也可能是张丽丽,还可能是宁坤和陈主任!

这是在让她与所有人为敌!够狠毒的一招儿。

她的对手想把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赶走,把她孤立起来,让她失去支持,然后再轻轻松松一下子把她打垮!那么,现在他一定是要制造她和杨先生之间的紧张气氛了,因为昨天到现在,她和杨先生的接触是最频繁的。

难道大墩儿一直在盯她的梢?

李慧再度陷入混乱之中,她觉得自己受折磨的日子变得遥遥无期,简直没个头。就在刚才她从家里到单位的路上,她还充满自信地想,再熬过几天,"死亡时间表"就快到期了。可现在她却突然想跑到公安局去寻求保护!她真是有点儿力不从心了。

"李医生,上午有一个手术,你行么?"陈主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面前,"看你脸色不大好呀,昨晚没睡好?"

"还可以,"李慧掩饰道,"是什么手术?"

"剖腹产。"陈主任关切地看着她,"要不这样,我再安排个人吧,等你再恢复一下?"

李慧觉得陈主任对她的小心翼翼简直没有道理,她已经这么多天没有好好上班,也没有正经地工作过了,他为什么一点儿不烦?为什么还是这么唯唯诺诺地看着她的脸色行事?这哪里像一个主任的做派?

"小心你周围所有的人!"李慧猛然想起了那个提示,陈主任这个样子算不算"周围所有的人"之一呢?她盯住陈主任的脸出神儿地胡思乱想起来。陈主任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咳……你……不要紧吧?"

为了预防"万一",最好还是离开他远一点儿吧。可是他如果在院长那里说句什么对她不利的话,她的副高级职称恐怕就泡汤了!想到这儿,她的脸立即憋得通红。

"我看,你好像还在发烧,休息一下吧,我先去安排一下工作。"陈主任说着就出了门,李慧怔怔地看着他微驼的背影,不知是不是该追上去对他说:"主任,我行,让我来吧。"

显然她根本不行,今天这种状态,她上了手术台非出事不可。

肉体上和精神上的种种折磨,她都可以忍受,可是如果她的工作出了麻烦,她的前程受到影响,这是李慧绝对不能接受的。

她已经明显地感觉到,她在医院里的形象,正在受到不良影响,她热爱的事业也快要被这件事给毁了……

失魂落魄的李慧在办公室里转了几个圈子,她觉得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她必须马上去找大墩儿,她要当面向他说明那个死去的婴儿的事情,向他和他的全家道歉。

然后,揭穿他关于"死亡时间表"的阴谋,让他马上住手吧!
 0   2005-06-15 20:59:5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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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午夜惊魂

李慧还是头一回到这么豪华的酒店来吃西餐,杨先生熟练地点菜,叫酒,好像他今晚要请的就是她李慧,张丽丽此时已经退居到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去了。

她感到浑身不自在,几次想找借口走掉,但终于下不了决心。

肚子真的饿了,反正这个时间,大家都是要吃东西的,干脆趁此机会跟他谈谈张丽丽吧,刚才电话的事有点儿误会,也许,他对张丽丽的为人还不太了解。

李慧觉得作为丽丽的好朋友,她有责任来做好这件事。

杨先生吃东西的样子非常优雅,慢慢吞吞,边吃边说些轻松的话来调节气氛,他好像已经感觉到李慧的拘谨和不安。

李慧一直想说准备好了的那些话,可是却一时插不上嘴。直到喝咖啡的时候,她才总算趁着杨先生在点烟,找到了一个机会:

"今天我替张丽丽接受了杨先生的盛情款待,回去后会把你的好意带给她的。"

没想到杨先生"噗哧"一下笑出了声:"你呀,真是太天真了!女人之间讲话更要小心,如果你回去向张丽丽如实汇报今晚的一切,那好了,我敢断定你这个好朋友就算失去了。"

"你不要把丽丽想得那么……小心眼。她不会。"

"你太不了解张丽丽了。"杨先生边吸烟边一个劲儿摇头,"你也太不了解女人了!"李慧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剩下的时间里,李慧一直在听杨先生讲话。

杨先生今晚情绪十分亢奋,显得更加健谈。从大学里男同学是如何联合打探女生的恋爱历史、家庭背景,然后如何分头向意中人发起进攻,到社会上形形色色的骗子如何骗财骗色;从他的第一个家庭如何解体,到他后来漫长的浪漫历程,杨先生在酒劲儿的作用下,滔滔不绝,声情并茂,听得李慧大开眼界。

"既然有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追你,为什么还来找张丽丽?"李慧有点儿愤愤不平,她忍不住质问道。

"你不懂,男人们有两种,一种喜欢年轻的女人,像传媒大王默多克,就娶了一个比他女儿还小的中国女人;而另一类却喜欢娶年纪大的女人当家理财过日子,比如我。"

李慧已经听不出这个杨先生是幽默还是厚颜无耻,她觉得张丽丽可能是遇到了一个玩世不恭的混世魔王了,真让人替她捏一把冷汗。

时间过得很快,李慧发现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的时候,立即现出紧张情绪。她想起了那个让她猜测的可能在今天降临的"灾难"。

"我该走了,不早了。"

"急什么?我们有车,一会儿我送你回去。现在我们去洗一个头,舒舒服服按摩一个小时,然后回家去睡个好觉。明天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这时,李慧的私心起了作用,她想,如果让她自掏腰包,到这种级别的酒店里来洗头、按摩,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现在既然有人愿意请客,而这人又是张丽丽的男朋友,何不趁机享受一下?

于是她不知怎么就顺从地走进了美容大厅,由小姐们服待着半坐半躺在舒适的椅子上,慢慢地闭上了她那双好看的眼睛。

洗头的时候李慧还努力保持着大脑清醒,可是等到按摩时,她就再也挺不住了,几天来的疲惫一齐袭上来,按摩刚开始她就睡着了。

按摩从轻柔到用力,整个过程有一个多小时,李慧就睡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小姐把她翻了个儿,又把她的脊椎踩得生疼,这才把她从沉沉的睡梦中折腾醒。

在充分享受了杨先生掏钱买来的待遇,心满意足地从按摩床上站起来后,她才吃惊地发现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杨先生早已不见了踪影,不知是还在什么地方按摩,还是已经逃之夭夭。

李慧急急忙忙下了楼,一楼大堂已经人影稀疏,她刚走到柜台前,就有一个值班服务员过来打招呼:"是李慧小姐么?"

"是我。"

"请跟我来。请。"服务员殷勤地一弯腰,往电梯方向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电梯一口气直上到30层,李慧的心开始"嗵嗵嗵"乱跳起来。长长的走廊,中间又分了几次岔,李慧被这迷魂阵一样的走廊绕得晕头转向,最后,终于在一间房门外面停下了。

"请等一下,楼层服务员马上就会来。"说着,那个年轻的服务员就要离开。

"等等,这里面有人么?"李慧终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惧,她拦住了那个正要开门的小姐,做出一副随时准备落荒而逃的架式。

"这是您的房间呀,怎么会有别人?"小姐莫明其妙地看着她,手在门上轻轻一动,磁卡"吱"地叫了一声,门就无声地开了。

"小姐请进。"

房门在李慧的身后倏然合上了,那门又厚又重,发出沉闷的声音。李慧一下子被惊醒过来,她急忙返手把保险上好,这才回头打量这个套间。

一个面积相当于她家客厅三、四倍的大厅里,摆放着一套白色的长短沙发,左侧靠墙放着一只大大的书柜和写字台。另外一面是酒柜和一只造型漂亮的穿衣镜。里面一间卧室里安放着双人床,床前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双拖鞋。

床上的毛毯已经揭开了一角,在她进来之前,已经有人为她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好像只要她往床上一躺,就只剩下做个好梦这一项任务了。

这么多天,在家里一到了晚上就害怕,今晚可以在五星级酒店里睡个安稳的好觉,李慧觉得心里一阵轻松。

只要不回家,她就可以不再受那张"死亡时间表"的困扰,就可以暂时忘记那令人不快的事情了!

她把身体舒服地放进了沙发里,满意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

李慧不明白这个杨先生干嘛要这样破费?不是说洗完头,按摩一下就回家的么?怎么又开房间住下了?好像要回答她这些疑问似的,房间里的电话及时地响了起来:

"李慧小姐!住进来了么?"是杨先生的声音,听上去兴致勃勃,一点儿疲劳的意思都没有。

"……"李慧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对这一切真有点儿心存疑虑,甚至感到恐怖。可是她总不能说,"你现在就送我回家"吧?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又没有胆量乘坐街上的出租车。

"你怎么了?要不要我过去看看你?"杨先生听不到她的声音,又问道。

"啊,不用不用!"李慧听了这句话才急了起来,这么晚了,她绝不能再让任何人进出自己的房间,就是服务小姐也不行!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灾难随时会跳出来对付她呢?

"今天太晚了,我也不想动了,明天一早再送你回家去换衣服,不会影响上班的。"杨先生想得周到,李慧也不便表示心中的不满,而且,他的这些安排虽然她从内心并不情愿接受,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境地,表示不满又有什么意义呢?

"好吧,我太累了,明天见!"李慧及时收了电话线,然后坐在沙发上,环视四周。她得仔细想想,今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不会发生什么意料不到的事情吧?

这间酒店的条件是无可挑剔的,门窗也没问题。她逐一打开大衣柜,被橱,还有电冰箱,认真检查了一下,然后进了卫生间。

李慧站在洗漱台前,她的心情立即就改变了。浴室和卫生间分处一个大房间的两侧,中间一块空间足足可以让李慧早晨起床后在那儿做健美操!

这样舒适的地方,她只在电视剧里才见识过。李慧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就跳进了浴缸,可是不到一秒钟,她又跳了出来,她身上的烫伤还没痊愈,泡了水怕感染。

李慧只好站在龙头下面淋了淋,一边回过头去,惋惜地看着那个漂亮的大浴缸,觉得好像枉来了酒店一遭。

刚刚洗漱完毕,门铃突然响了,李慧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是谁走错了房门呢?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服务小姐在外面轻声叫门:"小姐,能开一下门么?送宵夜的。"

"谁送宵夜?"李慧莫明其妙地开了门,只见门外一个端着托盘的小姐后面,站着笑咪咪的杨先生。

她愣住了,不知道该不该让他们进来。可是显然必须让她们进来,一个吃力地端着一大堆吃的东西,一个是专程来给她送这些东西的。

李慧此刻的矛盾心情无法形容。

她想起了那个提示:"猜猜今天有什么灾难将要……"她感到自己好像离那个灾难越来越近,因为自从晚上跟杨先生出来之后,她就一直没法自主地安排自己,一直被暗中的某种力量挟持着!

她偷眼看了看杨先生,他正在打量那个书柜里有什么书,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于是她只好装作没事一样,把那些装宵夜的纸盒一一打开,在做着这些的时候,她一直使自己保持与他的正面相对,她可不想被别人在后脑勺上狠狠地砸那么一下子。

"你饿了吧?"李慧被杨先生突如其来的问候吓了一跳,她倒抽一口冷气,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怎么这么紧张?"他若无其事地环视了一周房间,"这房间里没什么不对劲吧?"

"没有没有,我只是有点儿累了。"

"好,吃完了你就马上休息吧。洗完澡,我倒是不困了,奇怪。"杨先生好像对一个非常熟悉的女人一样,轻声细语地说着,一边把一块蛋糕放在她的面前。

"今天让你破费了。"李慧故意要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才这么说。

"哪里?平时要找机会给你献媚太难了,今天是张丽丽成全了我。"
 0   2005-06-15 20:59:4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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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慧听出了张丽丽口气中的沧桑感。好像她谈的完全是别人的事一样,一点儿热情都唤不起来。她突然觉得张丽丽比自己可怜多了,一生中最好的时候没有遇到可心的男人,到了这把年纪,就是想轰轰烈烈地爱一把,也力不从心了。

她想起了汪洋,当初在大学时,他们的恋爱让多少同学羡煞。那时候是一边看外国的爱情大片和描写爱情的名著,一边进行爱情的实践,多浪漫呀!可惜张丽丽白白错过了那段美好时光。

有点儿忘情的李慧突然问了一句:

"你在大学时一定也有不少追随者吧?那时候为什么不抓一个嫁给他?"

张丽丽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很复杂,她的眼睛望向窗外,神情里有遥远的回忆,也有一种淡淡的悔恨和深深的无奈。

李慧读不太懂她脸上的意思,只觉得张丽丽内心深处一定藏着一个至今仍未愈合的伤痕。

下班的时候,李慧接到了杨先生在楼下打来的电话,他还是那么伶牙利齿,风趣幽默,说他的车正奉命在医院门口等着她和张丽丽,"请小姐们起驾,快点儿下楼吧"。

李慧想起了超市里的事,她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探个究竟的冲动,看看这个杨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帮丽丽把好这个关。

她急忙收拾了一下,又故意耽搁了几分钟,想让张丽丽先到,这才慢吞吞地下了楼。

杨先生的车一直在楼下等着,李慧走过去的时候,只见到他一个人。

"丽丽呢?"她犹豫着站在车门外面不想先进去。

"她早就来了,看见你不在,就去旁边小店买东西了。来来来,请上车吧!"

李慧磨磨蹭蹭上了车,坐在后排座上,拿出了包里的书。

"李小姐喜欢生活散文?现在这种书倒是蛮时髦的呀!"

"啊,随便翻翻。"

"看完了借给我看看,其实我也是蛮喜欢这种消遣的。"

李慧装作没听到,她一边翻书,一边问:"丽丽买什么东西去这么久?"

"她没讲,我也不好意思问。"杨先生自顾悠闲地整理他手机上储存的电话号码,好像一点儿不急。

他可真够有绅士风度的。李慧想。

与女朋友的男朋友单独相处,李慧觉得特别不自在,何况她对这个男人印象不怎么好。她猛然想起了那天超市里的事,就合上了书本:

"杨先生喜欢逛商场么?"李慧狡猾地试探道。

"还可以吧,听说要讨好女人就要装作喜欢逛商场。如果是陪女人一道逛,我想也不会太乏味吧?"

"超市呢?上海不少外国人办的大超市里面,有不少男人也喜欢的东西呀。"

"是,可是如果没什么要买的,一般也不会去,除非确实有需要。"

"那天我在超市里看到一个人长得特别像你,……"李慧说着,注意地看着他的反应。

"啊……"他好像是在回忆的样子,"两三天前吧?我陪小外甥买了部童车。对不起,我当时没看到你,你也在那儿?"

"我当时也没看清,你就走过去了。不敢肯定是你,也就没打招呼。"

"李慧小姐很清高的,我看得出。"

李慧一下子没了话说。

"张丽丽的好朋友嘛,我估计都跟她是差不多的脾气吧?哈……"杨先生非常会为别人解围,李慧觉得他很懂得体贴女人,心里不禁有点儿为张丽丽高兴。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可是张丽丽还没回来。李慧沉不住气了,她从车里钻出来,站在人行道上东张西望,希望张丽丽马上出现在什么地方,可是街上下班的人来车往,根本没有张丽丽的踪影。

这时杨先生推开了车门叫她:"上车吧。"

"怎么回事?"

"丽丽打来电话,让我们到前面去接她,她走得太远了,不愿往回走。"

"这个丽丽,真有她的。"李慧心里有点儿恼火,本来她今天就是很勉强才来了的,她真想一走了之。可是她不能,丽丽一定是在故意折腾这个杨先生,她的目的在于"考验一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对她有这个耐心。

她调整好情绪,坐上了车,由着杨先生往张丽丽指定的地点开去。

车刚开出一会儿,杨先生的电话又响了,原来是张丽丽说她已经坐出租车先走了,请他们直接到酒店找她。

这个张丽丽,到底玩的是什么噱头?

正是下班高峰时间,路上塞得寸步难行,走走停停,慢得要命。李慧坐在车里,书也看不下去,她想快点儿把今晚的应酬对付过去,好早点儿回到家。

早晨的电子邮件提示她说,只要睁开眼睛,恐怖就不会对她视而不见,这就是说,她现在已经是四面楚歌,危机四伏。

而这些危险究竟来自何方,只能由她自己去猜测。这种时候,还在街头乱转,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李慧小姐"杨先生坐在方向盘前,百无聊赖地看看表,然后又回过头来跟李慧搭讪,"你在医学院的时候可是个有名的美人啊,也算是个校花呢!"

李慧对他的称呼特别不习惯,别人一直都是叫她的名字或是叫她的职务的,可是这个男人老是一副洋买办的架式。

"你搞错了,我们学院有名的美人是张丽丽。"

"不,她是前两届的校花,你是后来的。"

"你倒蛮清楚的,我没有注意这些事。"

"你知道么?在大学里,男生每天晚上开'床头会',主要内容就是讨论你们这些校花的佚闻趣事,所以虽然你那时候根本不认识我们,我们对你可是蛮熟悉的呀!"

"嗯……你在学校的时候就认识张丽丽么?"

"当然,只不过没打过招呼。"

李慧想笑,"那不能算互相认识吧?"

"不平等呀!那时候多少英俊小生围着你们转?我辈想献个殷勤都没有机会!"

"看你说的。哪有这种事?"

"你不信?讲一个故事给你听。"杨先生故意卖关子地回头看了李慧一眼。"有一回,我搞到两本《查泰来夫人的情人》--你要知道,那时候全国各地还都买不到那本书呢,到上海来出差的人都想买一本带回去的,可书店里经常脱销。我是托一个在新华书店工作的朋友弄到的--当时我就想,其中一本可以做为礼物送给张丽丽,然后好趁机跟她认识一下。

"我拿着包好的书在图书馆门口等了好几天,总算把她给等来了。好家伙,我一看,她身后跟着起码有三四个追随者,个个都趾高气扬,比我英俊潇洒。天啊,我当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好乖乖地抱着书溜回去了……"

李慧忍不住笑起来:"后来呢?"

"后来我就另寻新欢了呀!我这个人,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

"我是说那本书……"

"啊,书还在,我正想,哪天要把这部书重新包装一下,'物归原主'好了。"

"你还没对丽丽讲这件事啊?快点告诉她,我敢保证,这个陈年老故事会使你们的感情立刻升温。"一直懒得讲话的李慧突然被这个故事剌激得兴奋起来。

"嗨……"杨先生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李慧觉得他好像有什么难言之苦,但又不便多问,车里一时间冷了场。

大街上的人流、车流还是像滔滔的洪水,李慧和杨先生坐在车里,各怀心事,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突然,杨先生的电话响起来,李慧听到张丽丽在里面提高了嗓门吵了几句,听不清详细内容,可是她那不耐烦的语气非常明显。

杨先生一叠声地解释道:"塞车了,塞车了……很快,再等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放下电话,他很响地呼出一口气:"美人儿难侍候呀!张丽丽好像还是五年前那个脾气。"

"这说明她还像过去一样保持着青春活力,人要是一辈子都不变,多难得呀!"

"可是,人家说得好,'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这又怎么解释?"

"什么意思?"李慧觉得这个姓杨的心里有点阴暗的东西。他又想追到过去的梦中情人,又心理不平衡,觉得委屈了自己。

"毕竟不是当年的校花了嘛。女人比男人更容易苍老。"杨先生叹了一声。

"你是说我们都成了昨日黄花了。"

"没有这个意思!你还是挺年轻的,那天见到你,我就感到你一点儿都没变。"

李慧想转移话题:"丽丽现在在哪里?"

"她说早已经到了,如果我们还不到,她要先回去了。"

"唉!今天真不顺利。"

"我们还不是因为等她么?不然早就到了。"杨先生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可是遣词造句却隐含着相当的不满。

李慧一时不知怎么说好,索性不出声了,装作看书。

"在上海,像你这样没什么脾气的女人真是越来越少了。"谁知杨先生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她只能还是装作没听见,心想,我本来就不是上海人嘛。

电话又响了,张丽丽在对面声音很响、速度很快地说了一句:"你们慢慢开车,别急!我先回家去了,家里有事叫我!"

"什么?你再等一等……"

对方电话已经撂下了,杨先生举着手机愣住了。过了半天,他才醒过来:"她这是生气了么?什么意思呀?"

"不会生气,可能她家里确实有事。她妈妈年纪大了,经常会生急病,她是医生,这些事总是叫她回去的。"李慧急忙为张丽丽分辩,可是她看到杨先生的脸色已经多云转阴,说什么都没用了。

两个人坐在车里,呆望外面的街景,霓虹灯已经亮起来,车流还没有疏散的迹象。李慧真想下车去走一段,然后再搭乘地铁,把杨先生一个人扔下塞车好了,反正他是车主,她也没办法帮他。

可是想了想,她没好意思开口。毕竟今晚杨先生因为张丽丽而不大开心,她没有理由再火上浇油。

一米两米地往前挪动的汽车,中途停在了路边一间酒店的大门口。

这是一间五星级涉外酒店,门口是一个硕大的广场,地下停车场的牌子就在他们的眼前不远处悬着。

杨先生突然亮起了转向灯,两手在方向盘上打了一个漂亮的旋子,汽车就转到右面路边去了。

等李慧再去看窗外,一个穿戴整齐的车僮已经站在了他们的车门前。

"不走了,今晚我们就在这里吃西餐。"杨先生回头对李慧说着,车门在李慧的身边一下子被拉开。
 0   2005-06-15 20:59:2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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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猜猜什么灾难将临

李慧躺在床上,大墩儿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

如果没有今天他妻子的一番话,李慧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把这个男人跟"死亡时间表"联系在一起的。

可是,现在她再想起他来,就觉得他那总是带着一丝忧郁的浅笑,的确好像是怀着不可告人的内容;他那须臾不离她左右的关切的眼睛,又好像总是怕她随时会跑掉似的。

正是在大墩儿打电话找她的那天早晨,她接到了那封装着"死亡时间表"的信。然后他和妻子请她吃晚饭,他是想看看她的反应。但她当时还没有看过那封信,当他没有在她脸上看到那封信所产生的预期效果之后,他就接连发出了那些歇斯底里的电子邮件!

后来几天他频繁地出现在她身边,就是想随时了解她的反应。

结果她从楼梯上摔下去了,于是他来陪她,并让她依恋他,然后自然而然地跟她发生了肉体关系。

他在她身上发泄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一定是居高临下地在欣赏自己的猎物被他降服时的傻瓜相吧?而她那时就像一个心甘情愿的奴隶一样听凭他摆弄!

李慧突然觉得胃里不舒服,是一种翻江倒海想吐个干净的感觉。

她想着大墩儿从认识她以来这段时间里所做的每一件事,直到现在,她还难以相信他就是那个死婴的亲娘舅。可他短时间内对她的过度热情,他乘虚而入占有了她的身体的举动,现在想来,是多么阴险可怕!当时毫不知情的她,对这一切,是怎样的甘之如饴呀!

她想起大墩儿酒后历数汪洋小时候在学校里的种种劣迹时的一脸无辜,现在看来,他是有意识地贬损汪洋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破坏他们之间的夫妻感情。

不过,当大墩儿把心力交瘁的她抱到床上,再解开她的衣服时的熟练自然,还有他看着她吃东西、喝咖啡时的温和的眼光,仍然那么顽固地使她恍若梦中,不愿意清醒。

现在李慧开始相信老人们的话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只要你做了人世间遭到禁忌的事情,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就都再也逃不掉厄运临头。

也许大墩儿根本没有错,他只是想为他可怜的姐姐讨回个公道,可是他遇到了李慧这样一个美丽迷人的对手,他感到矛盾重重了。他一方面想让她受难,一方面又不忍心看着她受难,他甚至花掉那么多钱来陪她出去散心,给她安装防盗网,并因此受了连累丢了自己的贵重物品和现金。

大墩儿昨天离开之后再也没来电话,说明他已经不想再见她,他已经了解了她目前的状况,他明白他从精神到肉体对她进行摧残的计划已经起了作用,现在她不仅遍体鳞伤,而且精神也濒临崩溃。

下面,他只要每天发一个电子邮件,就可以轻轻松松静等好消息了。

李慧凭借女人的直觉,感到大墩儿最终是不会忍心对她下毒手,置她于死地的。她细细回忆他曾经对她的一举一动,包括在床上,她感觉他是喜欢她的,简直就是一种爱不释手的喜欢。

他想掩饰自己的感受,可是在李慧这样细腻的女人面前,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也正是因为她看得出他对她的真实感受,才把持不住自己,情不自禁地迎合了他。

她自信他不会对她赶尽杀绝!

李慧腾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手忙脚乱地打开了电脑。她看着Window's98出现、消失,听着音乐响起再停止,觉得漫长得难以忍受。

上网的拨号音也是那么拖泥带水,没完没了!

她猜想那封电子邮件里会是什么样的内容,大墩儿会不会宣布战争就此结束,大家都忘记这一切吧!而他自己,也从此销声匿迹?

等到信箱打开时,她已经急出了一头汗水。

"今天是第十一天,十天之内,你将遭遇更大的灾难!"

第二行写着的是:"猜猜看,今天将有什么灾难临头?"

李慧感到头皮发麻,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去看自己握着鼠标的手,手背上的寒毛根根直立,每根寒毛的根部,都突然间冒出了小小的鸡皮疙瘩。

这个家伙!他开始变本加厉地向她攻击了!

情况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大墩儿居然对她如此心狠手辣,是她无论如何想不到的。她怀疑,这不像是大墩儿能够做出来的事。除非他在24小时之内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理智战胜了感情,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李慧多么想排除大墩儿的可能性!可是除了她的直觉还是她的直觉,再也拿不出合情合理、有力有据的东西来说服自己了。

她决定亲自去找大墩儿,她要当面印证一下自己的判断。

天黑之后,李慧去了大墩儿的海鲜酒楼。

她不知道他的公司在什么地方,想找他的名片,这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有给过她名片。好在他的酒楼还去过两次,只好直奔那里。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大墩儿也没有出现。李慧不能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再傻等下去了。她叫过值班经理询问大墩儿的情况。

"大墩儿经理今晚不来了么?"

"谁?"那个经理没听懂她的话。她这才明白,"大墩儿"的名字说不定酒店里的人都不知道,那只是他在亲朋间的昵称,公开场合的他,应该是有一个正经八百的"学名"的。

她愣住了,这好像也是大墩儿刻意用来对付她的!

"那……你们经理是谁?"

那个值班经理说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李慧从未听说过。

"你们有几个经理?"

"三个。"

"总经理叫什么?"

"娄佚名。"

"什么?没有名字?"

"姓娄的娄,仗义的义,明白的明。"那个经理有点儿不耐烦了,他说完东张西望地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要他去忙碌,好像随时准备离开这里。

"就请你给娄经理打个电话,说有个朋友在这儿等他,请他过来一下。"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一般情况下,这种时候我们都不敢打扰他的。"

"我是他的朋友,你就说……"李慧想不出一个好的理由,她突然打住,站起来,在那值班经理揣摸的目光中走出了大门。

猛地,她又站住了,不行,应该找到他的新电话号码。

那个经理见李慧站住,就慢慢走出门来,"还有事吗?小姐?"

"你们娄经理的电话,我是说他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平时都是他到酒店来,我们一般不找他的。"经理很老练地说。

"好吧,我会让他炒你的鱿鱼!"李慧心里的仇恨一下子涌上来,信口这么一说,才觉得解了一点儿心头之恨。

走上大街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又输了一招。

第二天,李慧就上班了。

她觉得自己实在没办法再呆了家里熬日子,她必须工作,边工作边解决自己的麻烦。这样,起码她还有单位和张丽丽的关心和保护。

否则,她一个人在家里闷着,即使没人上门来对她施暴,她自己都会发疯的。

今天早晨电子邮件又变了花样:

"只要你睁开眼睛,恐怖就不会对你视而不见。小心……"

什么意思?就是说只要她还活着,他就要没完没了地纠缠着她?

"小心"后面的省略号又是什么意思?对了,昨天他已经提示过了,让她自己去猜测!那么,如果这一天之内猜不出来,就要分分秒秒遭受折磨。24小时不停地去琢磨这样一个残酷的问题,什么人能受得了呢?他这是想用这种方法把她逼疯……

李慧觉得大墩儿的性格已经扭曲,心理已经严重变态。他躲着她,用这种方式最后达到他的目的,而他又可以不亲眼看到她在痛苦中倒下去,这样就可以不受内心的折磨,就可以得到精神解脱。

想得美!她一定要让他正面看着她的眼睛回答她:"我被折磨死了,就是你要的唯一目的么?我死了,你的小外甥就能活过来么?"

她能想像出他不幸被这个问题当头击中,呆若木鸡的样子。

必要的时候,她应该报警。

可是她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走这一条路,她不想让警方提供给法院的资料里有那么几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大墩儿关于他和被害人李慧是怎样发生了两性关系的详细描述。

"要死!你怎么嘎快又跑来了?没事了?"张丽丽耳朵很灵,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李慧在办公室里刚一坐稳,她就进了门。

今天她打扮得特别漂亮,唇膏涂得相当精致,眉眼也描画得有型有款,看上去生气勃勃,神彩飞扬。爱情的力量真是太伟大了!她和杨先生的关系一定有了进展,李慧暗想。

那天在超市里遇到杨先生的事又在她脑子里浮上来,要不是杨先生领着的一个小男孩引起了她的好奇,就不会闹出那个"纸箱掉落事件"。杨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里面藏着的隐秘又是什么,李慧脑子里始终还画着个问号。

张丽丽这么大年纪了,如果这一次感情上再受了伤害,对于她来说,可能就是致命的。李慧觉得自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不幸之中,对于张丽丽的事关心得实在太少了。

可是超市里那件事还没法确定,那个小男孩儿到底跟杨先生是什么关系,被小孩子叫做妈妈的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还都是个谜。本来想等她自己熬过去这一关再跟丽丽说这个事,可是看现在这样子,恐怕是来不及了。

李慧感到一种见死不救的自责自惭心理,在折磨着她。

"怎么不多休息几天?陈主任不是都给了你假?"张丽丽还在埋怨着她。

"唉,一直没有休过病假的,突然不上班,不大习惯。"李慧敷衍着,掩饰地看了看张丽丽那件剪裁可体的旗袍:"这衣服哪里买的,这么合身。"

"长乐路。"张丽丽得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袖,原地转身,展示了一下:"还好吧?"

"太好了。"

"那天经过长乐路,啊唷!那条小小的路上全都是旗袍店,里面挤满了外国人。我一问,可以量身订做,就做了这么一件!"

"你这体形真是穿旗袍的料子。"

"你穿也不错会,下次去做一件吧,我带你去。回头客,老板娘会照顾一下的。"

"最近和杨先生的事怎么样了?"

"还可以。对了,他还问起你呢,说哪天晚上没事的时候,再请你出去玩玩。你喜欢保龄球,还是游泳?昨晚我们去名人苑玩得挺开心的,下次带你一块儿去!"

"别老让我当电灯泡了,你们谈恋爱需要安静,我就不要捣乱了。"

"什么恋爱呀,我发现女人要爱真得趁早才行,否则人一老,就算完了。"张丽丽突然有点儿感伤,"都这把年纪了,根本就没有激情喽!互相好好了解一下,只要人还行,就成个家算了……"
 0   2005-06-15 20:59:0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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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的情形是不是在提示她,孩子的家在一个又细又长的弄堂里呢?

可是又细又长的弄堂,在上海不知道有多少,到哪儿去找?

她不记得三年前和她一块儿接生的护士的名字了,只记得她个子小小的,有一个又圆又大的额头。可她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调走,不知道还在不在上海。

王大夫后来知道了婴儿死亡的事,还特地问李慧,是个初产妇吗?然后说,还好,他们还年轻,还可以再生一个。

那对夫妇现在究竟怎样了?又生了没有?如果他们有了新的孩子,怎么会有心情去做"死亡时间表"那样无聊的事情呢?

李慧真希望天快点儿亮,她一定要去找到他们!

现在,她感到浑身说不出来的难受,烫得要命,一定是白天受了剌激又发烧了。就找到头孢拉定吃了,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觉得更难受了,又起身找到扑热息痛吃下去,这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李慧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

她是被一阵又一阵门铃声吵醒了的,张丽丽和陈主任来看她,一试热度就把她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早晨上班后,陈主任发现李慧又没来,而且连假也没请,就觉得事情不好。找到张丽丽询问,听她一谈起昨晚电话里听说李慧发烧的事,两人立刻就出门直奔李慧家而来。

输了一个多小时的先锋霉素溶液,李慧就睡了一个多小时。醒来后,医生检查身体时才发现,她那天烤红外线时烤起了水泡的地方,已经溃破感染发炎了。

张丽丽没在床前,陈主任一看就问她:"你是不是烤红外线温度太高了?"

"您怎么知道的?"李慧奇怪。

"那天她打电话给我,说你正在做理疗。唉,真是好心办了坏事。"陈主任埋怨道。

"千万别告诉丽丽。当时她没在,是我烤着烤着就睡着了……"

"可能是灯太低了,烤到这种程度……"陈主任突然噤声。只见张丽丽急急忙忙走进来:"陈主任,我有事先回去了,这里就辛苦你了。"又转向李慧,"好好养一下,别急着上班!"

目送张丽丽出门去,陈主任叹了口气:"先消炎治疗,这事急不得,你最近也别急着上班了,正好汪洋快回来了,你在家里做点准备工作。这个样子怎么迎接国外回来的客人?"

"主任您别逗了,他算什么客人呐?"

"有两年了吧?时间不短啦!"

"过得也挺快的。"

"是,你来医院都三年了,我也老了。"

"主任,"李慧突然想起了什么,但又一时不知怎么说,"您……在妇婴医院也已经好多年了吧?"

"我呀,惭愧,二十多年了。什么成就也没有。"陈主任突然像一个腼腆的小青年那样,脸上有一丝潮红。

"那,咱们科里的患者,您还都有印象么?"此刻的李慧,一下子来了精神,期待的眼神死盯着陈主任,一点儿不像个病人了。

"哪里记得住那么多,个别的还有点儿印象就不错了,这么多年,接待过的患者太多了。"

"最近两三年的呢?记得吧?"李慧急不可耐地又问。

"你是想打听谁呢?"

"噢,没什么。"她实在不甘心就此打住,"我是想问,三年前,有一个患者在我们医院里生孩子,后来……"她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你指哪一次?是个重要的病例么?"

"不是……唉,我也说不清楚。"她闭上了疲倦的眼睛,"陈主任,您先回去吧,我再休息一下就可以自己回家了。"

"好,我让医生给你处置一下烫伤,这种伤最容易感染。"他站起来,又想起了什么,"你想问过去的病例,可以到档案室去查一下以前的病历档案。"

李慧从医院注射室的床上爬起来,就把陈主任和张丽丽的嘱咐忘到九霄云外,她出了门直奔妇婴医院。

档案室在一楼挂号室后面一间十几平方的小屋里,平时除了偶尔有医生来借档案用,就只有一个管档案的老医生伏案看书。

现在正是中午时分,小屋里弥漫着一股饭菜的味道,老医生坐在一个空饭盒前,专心致志地在抠牙。李慧到医院三年来,很少到档案室来。

从前在医院旧楼的时候,档案室是个又小又黑又潮湿的地方,整天开着灯工作,由于空间太小,东西堆放得乱七八糟。现在这个新楼的档案室可比原来的条件好多了,可是她发现许多架子上稀稀拉拉地放着很少的档案,有些甚至还空着。

"请问,"她朝老医生笑笑,"我能不能查一下从前的病例档案?"

"你想查什么时候的?"老医生抬起眼睛,用一只留着长指甲的小指头推了推眼镜。

"三年前的。"李慧说着,看了看里面颜色旧一些,上面灰尘多一些的那些档案。

"三年前?"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李慧,好像她有什么地方可疑,"恐怕难找。"

"为什么?"

"去年搬到新楼来的时候清理掉了一部分。"

"怎么可能?"

"嗨,咱们这种区级小医院,也没有什么特别疑难的病例,保存那么多档案也没用。"

李慧愣住了。她想了想,是啊,别人是什么样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来医院工作三年了,一共只到档案室去过三次,算这次才第四次。她每天埋在忙忙碌碌的日常工作中,从没有想过到这儿来翻翻资料,研究一下业务。

她不甘心地说:"帮我找找看看吧,是急需的。"

"好吧。三年前的哪一天?"

"这……,我也不知道。"

"那怎么找?"

"还是我自己来找吧。"

李慧不再理会那个老医生,她径自走到里面,动手去翻那些沾满灰尘的纸袋子。

不知道具体时间,她只能把那一年所有的档案都翻出来。可是翻着翻着,她发现那一年的档案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可这一部分中根本找不到产妇晚上入院,孩子凌晨出生,出生后即已死亡的病例。

李慧两手灰尘,站在档案架边发呆,她感到心里空荡荡的,这件事竟然没有一点线索?

她不知道现在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是怎么从档案室走出来的。

连续几天阴沉沉的大街上,突然阳光灿烂,李慧被光线剌得睁不开眼睛。烧虽然退了,可是她感到眼睛酸涩,头重脚轻,走起路来好像失重了似的。

李慧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一辆辆空着的出租车从身边经过,司机从车内探出头来察看李慧的表情,揣测她是否要车,结果最后都失望地离去。

她的目光在过往的行人脸上扫荡,心想,那个饱尝失子之痛的母亲,眼下,说不定就走在大街上,如果她还记得那个产妇的模样,就可以认出她来。可惜当时她被紧急情况弄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有认真去看婴儿母亲的脸是个什么样儿。

已经下午两点了。她想先吃点东西,于是用眼睛寻找"新亚大包"连锁店,遍布上海大街小巷的新亚大包里的点心,便宜好吃又品种多样,李慧这样的工薪一族是那儿的常客。

前面不远处一块牌子吸引了她,那是上海滩另一种颇有名气的小吃"鸡鸭血汤"。那清澈见底的汤水里浮着切成袖珍小块儿的鸡鸭血和翠绿的葱花,看上去清清淡淡,喝起来鲜甜可口。高烧过的李慧一下子被她自己的想像吸引住了,她的脚不由自主地拐了一下,走进了那个牌子下面的小门。

坐下来,叫了一碗汤,她就再也想不起来要点儿别的什么。她装作看不见服务员小姐脸上的失望,把眼睛移到别处。

早过了吃点心的黄金时间,店里没几个人,可是靠窗户坐着的一个女人有点儿面熟,只见她面前放着两碗汤,还有一堆小笼包、炒面之类的点心,吃得旁若无人,大汗淋漓。

那女人从碗上抬起头的时候,李慧看到了她那刚才藏在桌子下面的肚子,高高隆起,好像怀了双胞胎的样子。这时,那女人也正好看到了注意着她的李慧,两人眼光一碰,都不由露出微笑。原来那是大墩儿的太太。

"是李医生啊,快过来坐!"女人热情洋溢地邀请李慧,李慧却因为一些不合时宜的联想而多少有点儿心理障碍。

正在犹豫时,汤上来了,服务员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就径直把汤端到了大墩儿太太的桌上放好。

李慧觉得十分尴尬,女人却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笑咪咪地跟她聊起来。

"李医生啊,你身体好点儿了吧?大墩回来说了你的事,我真担心呀!"

"早就没有事了。你最近来我们医院检查了没有?"

"检查了,孩子最近长得特别快,我都快要走不动路了。"

"胃口还是这么好?"李慧看了看那一桌子吃的东西,"营养够了就可以,不用吃太多东西。"

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知道,可就是一饿就受不了,老想吃。大墩不让我吃太多,今天我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孩子太大,生的时候可能会麻烦一点。"

"反正我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就剖腹产算了,有你在医院里我也就放心了。"

李慧想,这女人可真会给自己找借口,这样一个女人竟有大墩儿那样的男人宠着爱着,真是丑女人反倒有福气。

想到大墩儿,她就觉得在这个女人面前如坐针毡,好像小偷在不知情的失主面前一样。

"你不知道啊,"女人边吃边不停地叽叽咕咕说个没完,"我对生孩子真是害怕呀,能不生就不生了。手术虽然痛苦一点,可是如果大夫技术好一些,还总不至于死人呀!"

"不会,只要孩子胎位正,还是自然生产好,母亲恢复得快,奶水不受影响,对孩子发育也有好处。"

"可是我们家里的人啊,对这种事一直都怕得不得了。"女人看了看李慧,脸上现出一丝神秘,"不瞒你说,大墩的姐姐就是个例子。那年生了个儿子,可是孩子太大,下不来,结果用了产钳活活拉出来的,好好一个男孩,生下来就死脱了!"

李慧的头"轰!"地一下,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女人油汪汪的嘴,只看见两片薄薄的嘴唇还在不停地上下翻动,可是她已经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

"李医生,你吃好了么?"女人的声音提高了,"再吃点儿小笼包吧。"

"噢,不用了。"她的眼睛不敢去看女人,可是心却在嗵嗵乱跳,耳朵也高高地竖起来,想听女人继续说下去,却只听到她在极响地喝汤。

"大墩儿姐姐现在有小孩了么?"李慧终于忍不住问道。

"从那儿以后,就再也没有怀孕。"

"她当时在哪个医院生的?"

"就是在你们医院。那时候你们医院还在老城区的旧楼里呢,离大墩姐姐家很近。"

"是哪年的事啊?"

"好几年了,那时候我还没跟大墩结婚呢。"

李慧说不清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大墩儿的姐姐,很可能就是那天晚上出事的产妇,可她为什么偏偏是大墩儿的姐姐呢?这件事大墩儿为什么从来没有对她提起过?难道大墩儿是有意要瞒着她么?

原因呢?是因为他请求李慧为妻子做产前顾问,还是因为他是故意隐瞒此事,好实施他的什么……计划?

"死亡时间表"?

李慧突然觉得通身寒彻,她万万没有想到大墩儿会是那个产妇的弟弟!

看来他向她请教产前保健方面的问题,纯粹是一个幌子。现在她明白了,她受伤后,大墩儿对她的所谓热情的关怀和帮助,还有,他们这么快就上了床,发生了肌肤之亲,原来这一切都是大墩儿刻意安排的!

多亏她今天在这里遇到了大墩儿的妻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本来她还对大墩儿心存依恋,希望他再来陪陪自己,熬过这段艰难的日子。现在看来,她已经掉进了他设下的陷阱。

李慧只觉得眼睛发花,头脑发胀,无法自持。她急于脱身,她要回去好好理理思绪,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可那女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边吃边说:

"李医生,如果你身体好一些的话,到时候,我就请你给我做剖腹产手术。"

李慧听到这儿吓了一跳。这个傻乎乎的女人,她还被丈夫蒙在鼓里呢!他丈夫的一家,能把自己传宗接代的事再交给李慧这样一个已经欠了他家一条人命的医生么?当然,大墩儿来找李慧的真实目的,是不会告诉他太太的。

可是李慧得掩饰她心里的混乱:"好的,到时候你让大墩儿找我。"她心里想,大墩儿会安排好他自己孩子的出生大典的,但他绝不会再找李慧
 0   2005-06-15 20:58:4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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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寻找债主

夜深了。李慧在楼门口犹豫了一下,这才慢慢往里走去。

门洞里黑乎乎的,她的眼睛一时间难以适应,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摸索着。突然,她的手触电般地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那东西随即发出了一声尖叫:"啊!DOUB

LE_QUOTATION是个女孩儿的声音。接着,一团黑影儿在她眼前一闪,"谁?"一个男人压低了声音喝问。

原来是一对谈恋爱的,正躲在大门口的过道里亲热。现在谈恋爱的场所那么多,居然还有人在这地方偷情!李慧慌忙绕开他们,头也不回地往楼上就走。

"讨厌,她摸到我屁股了。"身后那女孩撒娇地嘀咕着。

"也是个女的,不要紧。"男人安慰她说。

李慧暗想,这个楼门太可怕了,从外面进来的人根本没法知道里面藏了些什么,以后自己晚上回来,可要百倍小心。

她边走边抬头往楼上察看,千万可别从上面掉下一块砖头什么的,砸破了她的头!

只有过了午夜零点,关于"小心脑袋"的警告才能到期。可是另一个新的警告带来的危险就又开始威胁她的生命了。这种恶性循环,她已经受够了!

李慧想,只有快些找到婴儿的父母,自己才能早日解脱。

楼梯上的感应灯已经有好几层都坏掉了,可是没人修。从一楼到六楼只有三层有灯。为了驱除心里的恐惧,她就故意重重地跺着脚往上走,让其他楼层的灯为自己照明。

以前也经常有下班回来晚了,或出去应酬回来晚了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楼梯间如此可怕。

中国人的家里哪怕像宫殿一样豪华舒适,可是楼梯间却永远是又黑又脏又乱又差。这种单位宿舍,没有物业公司管理,更是这样,夜里走在楼梯上就像在地狱里穿行。

李慧总觉得身后有人跟上来了,可是回了几次头,并没有发现什么。她心跳加快,血液倒流,脚下磕磕绊绊,窒息得快要断气了。

从来没觉得六楼像今天这样高,这样难上。

李慧气喘吁吁,一步三回头地到了家门口,又慌忙转身看了看后面,确信没人跟踪,才站住脚休息一下。

她刚要摸出钥匙,感应灯已经灭了,四周顿时漆黑一片,她的心立时揪成一团儿,连忙使劲儿跺脚。

灯亮了,李慧这才惊讶地看到门上别着一张折成两折的纸条,白色的,看上去跟那张"死亡时间表"一模一样!她的心"突突突"地狂跳起来,手脚发软,愣在原地。

等等!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她对自己说,好像有谁不让她的脑子灵活地转动似的。

过了不知多久,感应灯再一次灭了之后,她这才猛醒过来,跺着脚把灯震亮。然后,她环视了周围,并没有发现潜伏着什么人,这才上去拿下那张纸条。

她不敢马上就弄清纸条上的内容,还是先回到家里再说,只有关上门,她才有心绪仔细研究这个可怕的东西。

门在身后被牢牢掩住了,李慧又不放心地仔细锁好,然后就像一个真正的地下工作者那样,伏在门缝儿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蹑手蹑脚地溜到沙发上坐好,用止不住发抖的手打开了那张让她心惊肉跳的纸条。

"李慧:我来看你,你去哪里了?回来后给我电话。丽丽即日。"

呼出了一口长气,李慧瘫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她发现自己无论身体还是心理,已经虚弱到极点,连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承受不起了。

她进气短出气长地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像一个濒死的人在盘点自己还剩几口气,还能坚持几时。

张丽丽家里的电话始终占线,李慧拨来拨去,直到累了,才住手。看来她最近跟那个杨先生打得火热,在电话里讲那么多话,不是丽丽的习惯,电话一定是对方打来的,而且那一定是个男人。

李慧想起了大墩儿,到现在,他们分手已经快到12个小时,可是他还没有来电话,不知手机买好了没有。做生意的,一天没有手机都不可想象。也许,他是不愿意给她打电话,他不愿意这么快就去捅自己的伤疤。

时间是晚上九点。

李慧不由得伸出一只手来,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弯下去,数了数时间。到夜里零点还有三个小时,天啊,这三个小时怎么熬呢?

她强撑着,到卫生间去察看那个白天新安装的防盗网。这一回是大墩儿找熟人特地做的铁网,非常结实,而且焊得也很牢。

李慧走到窗前,一见外面黑色的天井,心里就哆嗦,她没有了从窗口探头上去的勇气,而是慌忙伸手拉下了百叶窗,生怕那个大头朝下对她怪笑的家伙突然出现在窗外。

她洗着澡,眼睛还不时去瞄一下镜子,好像噩梦里出现过的那个东西随时还会出现一样。可那里面只有她自己白色的胴体,上面是正在淡下去的一块块紫色的癍痕,这些紫色的伤衬托得她的身体更加苍白,毫无血色。伤口结痂过程本来不能泡水,可是李慧必须每天要洗澡,一天不洗,她都觉得没法活下去。现在,她急急忙忙冲洗完,就赶紧擦干,换衣服。

就在她走到厅门口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慧一个人在弄堂里穿行。那弄堂很长,前不着村,后不靠店。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来的了。

这是一条窄得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的小弄堂,使她想起了周庄沈万三老爷的下人居住的地方。在那个水乡大宅院的后面,紧连着一个院子,住着他家的几十上百个家仆。

李慧曾好奇地钻进去探访过,一条仅供一人行走、细如羊肠的小巷,又长又黑,两侧是一个紧挨一个的小门,每个门里是一间房子。

穿行其间,李慧想像着这个当年名噪一时,富甲一方,曾经威震苏州的大财主,居然给他的下人们造了这么一条萎萎琐琐的小弄堂!让那些女仆们经过这里时,怎么能不提心吊胆?在这狭窄寂静的弄堂里,当同时有一个男丁迎面而来的时候,她们不是只有老老实实被"吃豆腐"的份儿么?

就像"一男一女在独木桥上相遇时,如何安全通过"这类俗不可耐的"脑筋急转弯"题目的炮制者一样,这个沈老先生的建筑设计师可真有创意呀。

李慧胡思乱想着走在小弄堂里,她非常害怕这时突然从对面走过来一个人,不论男女。

走着走着,她发现前面有一个小门!

走上去敲响。没人应。

这时,她又惊奇地发现前面还有一个小门。然后是一个又一个小门,紧挨着,一直向前,延续到看不见的地方。

她敲了一家又一家的门,都没人应门。天已经黑下来,可是家家户户都没有灯火。她胆战心惊地扭头往回走,打算回家去了,可是发现后面跟前面一样,也突然出现了无数同样的小门。

站在原地,反复回头,反复转身,如此几番之后,她就再也搞不清来路是哪一头了。

头上是一线天,在墨黑墨黑的墙壁上面,呈现出冷冰冰的蓝黑色。

李慧的毫毛一根根直立起来,她摸到一处小门拼命砸门,边砸边叫:

"开门、开门、开门呀!"

门真的就开了,可是她看不见开门的人。门里面也是黑黑的,什么也没有。正纳闷间,忽听到脚下有个声音:"阿姨你找谁?"

李慧猛地低头,看到一个闪烁着微弱荧光的小东西,上面是一张仰起来的小脸儿,苍白地望着她,眼睛里有一丝她熟悉的神情。

她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光着屁股的婴儿!脸上有胎毛儿,裆里有小鸟儿,浑身上下还长着密密麻麻由娘胎里带来的皱纹儿。奇怪的是,小家伙一看到李慧吃惊的样子,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李慧想跑,可是她没有跑,她清醒地意识到:天啊,这个孩子他还活着!应该快点儿把婴儿还给他的父母,一切恩怨都会就此烟消云散了!

她蹲下去,想去抱起那个婴儿,可是当她的腿弯下去的一瞬间,那扇大门已经倏然关闭了,只听到孩子的哭声还在门里响着。

"开门、开门、开门呀!"

李慧再去敲门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面前只是一堵冷冰冰的墙壁,再一看,弄堂里所有的小门都不见了。

接着,婴儿的哭声也突然间消失殆尽。

静悄悄的房间里,剌耳的电话铃声突然一阵阵响起。

电话响到十多次的时候,停了。过了一会儿又响起来。

李慧被吵醒。她感到浑身酸痛,这才发现自己竟趴在厅里的地上睡着了。电话铃还在拼命地吵着,她想站起来,没想到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只觉得头涨得老大,热汗淋漓的。自己是在发烧。

电话还在不依不饶地响个没完,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才爬了起来,去抓茶几上的电话机。

"……"她感到嗓子火辣辣地发不出声音。

"是李慧么?你怎么睡得嘎死呀?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是张丽丽。

"……我,发烧……"

"吃药了么?"

"没有。"

"要死了,快点吃药呀!要不要去下医院?"

"不用。"

"好吧,明天再说吧,你吃了药早点休息。"

李慧放下电话,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到十点多。她在地板上昏睡了一个多小时?

她想起刚才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梦。

婴儿还活着!这是她的潜意识里一个多么迫切的愿望啊。如果那孩子还活着,也许眼下这些可怕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0   2005-06-15 20:58:3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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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个人影儿在脑子里一闪,那个笨手笨脚开插车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商场里那些训练有素的员工……

她连忙又跑进商场,一个一个去察看那些插车工人,却发现他们个个都是一个模样,没有一个人长得像宁坤,而且也没有人再笨手笨脚。直到她的眼睛花了,也没辩认清楚。

"小心你的脑袋!"李慧感到头"嗡嗡"作响,好像真的刚刚被什么东西砸过了一样。

难道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了么?

陈主任打不通李慧家里的电话,只好到理疗科来找张丽丽。

他平时很少和张丽丽打交道,虽然他们是两个科的主任,可除了开会也很少见面。加上张丽丽又是个年轻漂亮的单身女人,像陈主任这种一贯谨于言、慎于行的中年男人,多数时候是要对这样的女人敬而远之的,免得不小心惹上什么闲言碎语。

现在,他不得不去找她,是因为他对李慧这几天的情况不放心,他总觉得李慧的情绪有点儿反常。她是科里的业务骨干,在院里和科里的地位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取代的,一旦有点什么差错,对科里的影响不可小觑。

那天,他把李慧叫到主任办公室,也是一番好意,只是想给她提个醒儿。那种手术出点儿问题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家属没有认真计较起来,当领导的,通常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可是李慧不同,她马上要晋升副主任医师了,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候捅漏子,而且,这种事万一传了出去,他这个科主任的面子也难看。

其实当时他的话说得相当有分寸,只是点到为止而已,根本没想到几分钟后李慧就从消防梯上摔下去了。听到消息时,他就好像自己摔下去一样地难受。怎么能料到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如此之弱呢?

陈主任为这事后悔了好几天。

好不容易熬到李慧上了班,他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可这两天李慧又接连请假,说是不大舒服,是不是有了内伤没查出来呀?他心里禁不住嘀咕个没完: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张丽丽正在针炙室里给一个患者针炙,她一见陈主任就很灿烂地笑了一下:"嗬!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先忙你先忙!我一会儿再来!"陈主任说着就要退出去,张丽丽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处理好了手上的活儿,尾随出来。

"陈主任,不是为了来看看我吧?"张丽丽拉过一张椅子让坐,一面自己也坐下,"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尽管吩咐!"

"不敢。我是想问问,李慧这几天怎么样了?你有没有见过她?"

"主任都见不到她,我怎么能见得到她?"

"你不是她的好朋友嘛!我听说摔伤后你照顾了她两天两夜。"

"小意思。我这几天有点事,下了班也没过去,她说自己可以料理了,我就没放在心上。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那倒没有,只是……今天中午我们科想去看看她,电话打到现在也没人接。"

"你是怕她有什么情况啊?不会!这样吧,下午我去一下,正好有事跟她商量,也顺便看看她。"张丽丽非常爽快,陈主任觉得同这样的女人打交道还是蛮痛快的。

陈主任一走,张丽丽就拨通了李慧家里的电话,的确如陈主任所说,一直没人接听。

她看了看表,下午三点了。

半小时之后,张丽丽又拨李慧的电话,还是没人接。

一直持续到晚上下班,张丽丽也没有打通这个电话,她出了门拦住一辆出租汽车,直奔李慧家。

巨鹿路上的咖啡馆里。

李慧一个人孤伶伶地坐在最里面的角落上。

其他座位上稀稀拉拉地坐着几对红毛绿眼的外国人。

她面前摆着一杯冷了的咖啡,只呷了一口就再没动过。

从超市里出来的一瞬间,她真的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才好,她得好好想想,这事好像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去哪儿呢?她想起了跟大墩儿去过的咖啡馆。

巨鹿路一带的安静和隐秘是出了名的,旧社会那儿可是有钱人家才住得进去的地方,街道上至今还洋溢着一种淡淡的贵族气息。所以,到那儿去泡咖啡馆的人,也都是有点儿怀旧情绪,有点儿感伤情绪或有点儿失落情绪的人们。当然,除掉那些老外。

而现在的李慧,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需要这个地方。

下午,是咖啡馆一天中的"淡季",正好可以安静地呆一会儿,想点儿复杂一些的问题。

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李慧悄悄地把房间里的几个客人都仔细地打量过了,他们都没有那种让她感到不安的可疑行迹。

她又抬头看了看天棚,本色的原木上绕着人工制作的绿色藤蔓,人在下面闲坐,就像在瓜棚下面或是葡萄架下面的样子。天棚看上去朴素又结实,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塌下来。

在确信了自己的脑袋一时不会再有其他危险之后,李慧才像个惊弓之鸟似的,小心地把身体放松了一下,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刚才在超市里的一幕还不时闪现在她眼前,想起来头皮就一阵阵地发麻。

她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只记得纸箱子从她头上高高的货架上掉下来时,她竟一点儿没有察觉。如果她再慢那么一秒钟,结局可能就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当时正在偷偷地观察杨先生和那个男孩儿,而纸箱掉下来后,等她再回头去找他们的时候,就都没了踪影,好像突然间蒸发掉了一样。

杨先生和那个纸箱儿有什么关系?不会呀,他从头到尾都在专心挑选童车,根本就没有看到她。而且,他一直在距离她十多米的地方,相隔着两排货架。

李慧仔细地回想自己躲在货架后面时的情形,她不记得自己的身体靠在了货架或是货物上面。再说那么重的货架,即使用力去推也不一定能推得动它,把上面的东西摇晃下来,简直不可能。

当时,她的周围有几个顾客也在选东西,她没有注意他们,只觉得货架的前前后后都有人。

可是当箱子掉下来之后,她的旁边却一个人都没有了,而且那箱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她站过的地方。

那个人(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当时如果要做这一切,应该是就在她附近,他不可能走得那么快,马上脱离现场的。

可是她记得只有两三个手提购物篮的男女顾客,在纸箱坠地后的几秒钟内聚在了她的周围。他们个个都那么吃惊,好像看着一个怪物地看看地上的东西,又看看愣在一边儿的李慧。显然,他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坏了。

那几个人当中,不会有一个演技高超的专业演员吧?

那个好像刚刚上岗或是冒牌的插车工的影子,这时又闪现出来,只有他,有条件在商场的高处自由活动而不引起怀疑!可是她根本没法从一大群工人中把他辨认出来。

……

那张"死亡时间表"上限定的时间刚刚过去了十天,还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够她熬的。仅仅十天,她就像被剥了一层皮一样体无完肤,再过二十天,恐怕自己就要被折磨零碎了……

她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那个一直躲在幕后,在玩"精神胜利"游戏的家伙,的确开始粉墨登场,要与她短兵相接地交手了!

李慧觉得再这样一个人顶下去,她真的快要垮了……

汪洋还有一个多月才能到家,而且最近他忙得顾不上给她打个电话,也没有一个电子邮件。

她明白他的意思,反正两年已经熬过去了,快要见面了,能省就省点儿吧。现在,钱对于他们来说太重要了。她想到他说过,要买部赛欧给她开的话,心里就感到暖洋洋的,可那也是需要钱的呀,而这钱都是他在国外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还能依靠谁呢?大墩儿,这个让她一想起来就会觉得愧对汪洋的男人,在她家里吃了那么大一个哑吧亏,还会再来关心她么?

李慧突然发现,到目前为止,她对大墩儿的了解非常有限,她其实根本还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只是凭女人的直觉,感到了他对她的关切。

男人们对女人的关切是有着各种目的的,可她不知道大墩儿对她的关切除了"性吸引"之外,究竟属于哪一种。

张丽丽是她的好朋友,可是女人们都一样,对许多事情除了大惊小怪之外,就很少有冷静的判断能力了。她真怕张丽丽知道了这件事,会在一夜间闹得医院里头满城风雨,李慧的自尊心绝不允许发生这种事!她宁愿一个人承受再大的磨难,也不要面对别人含义暧昧的目光和叽叽喳喳的议论。

陈主任呢?年纪和资历都是让李慧感到钦佩和信任的,人也不错,除了办事过于小心谨慎之外,真的是个可以信赖的男人。可是这事一出,他会怎么看待她?他对这"死亡时间表"里面隐含着的"李慧的隐私"会做如何的猜想?一个原本干干净净、无忧无虑的李慧,在他眼里一定会马上变成一个沾染了社会上种种罪恶的可怕的女人!

--自己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私"么?

李慧被这个尖锐的问题吓住了。

如果是在前些天,她面对这个诘问,还能脸不变色心不跳,可是现在不行了。一张"死亡时间表"和一个叫"大墩儿"的男人破坏了这一切,李慧从今往后是个有隐私的女人了!

原来被周围的人捧着,呵护着,宠着惯着,就老觉得自己是最好的,最纯正的,最经得起推敲的。可现在,神话打破了,她才发现自己也是红尘之下,吃五谷杂粮,容易头疼脑热、跑肚拉稀的一介俗人。

这时,一些很遥远的记忆,突然漫上了她的脑际。

一些早已沉淀到她脑海深处的陈年旧物渐渐浮动起来,渐渐清晰起来:那是由于她的疏忽致死的一个婴儿那苍白的小脸儿。

三年前她刚刚从医学院毕业,到妇婴医院产科工作的头一个月的一天晚上,李慧跟随当时的主任医师王大夫值夜班,王大夫家里有事,就临时把她叫回去了。走的时候,她嘱咐李慧,一旦有产妇来急诊,一定要打电话通知她,她会随时赶到医院来,因为她家就住在医院的后院儿。

半夜,有一个产妇家属敲门,李慧爬起来出去一看,孩子的头发已经露出来了,急忙安排接生。

忙碌中护士提醒她要不要去叫王大夫,李慧觉得自己独立锻炼的机会来了,她一直想自己单独完成一例接生,好检验一下自己,她觉得自己完全有这个能力。

本来宫颈开口正常,婴儿顺产不成问题,可那婴儿头部过大,折腾了半天就是生不下来。产妇快要休克了,孩子也有危险,李慧不得已使用了产钳,费尽了浑身解数才把胎儿牵引下来。可是,小脑袋被产钳拉得像长长的冬瓜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任何动静。

还是个男婴!

李慧慌忙倒提起婴儿,往小屁股上拍了十几下,那个被折腾了小半夜的孩子却连一丝儿气息也没有。李慧吓傻了,她顾不得肮脏的脐血,俯在婴儿嘴上就口对口地进行人工呼吸。可婴儿还是不哭不叫,一声不响。

李慧记得,当时她浑身是汗,五脏六腑都在冒烟,恨不能那个死去的婴儿是自己。

最可怕的是,她把准备放弃了的孩子放在台子上的一瞬间,那小家伙竟睁了一下眼睛,她感到那双本来并无视力的小眼睛里面透着一丝怨毒,让她齿寒。

当时的结论是产妇送院时间过迟,胎儿窒息时间过长,抢救还是及时的,接生过程也没有问题。

这件事虽然过后并没有人去计较,可只有李慧心里明白,如果她当机立断给产妇做剖腹手术,孩子是可以保住的,是她的错误判断贻误了时机。

三年过去了。李慧把这件事深深地埋在心底,从不敢去想它。如果不是"死亡时间表"这件事,她还真以为自己已经把它忘记了。

其实,严格地说,她到妇婴医院之后已经造成了两个婴儿的死亡。

第一个是由于自己工作的疏忽,第二个是因为前几天自己上班迟到。

如果真像老人们讲的那样,现在,该不是两个小生命向她索命来了吧?

"小心你的脑袋!"

李慧现在再想想这提示,觉得简直就像是那个带着肿胀的大脑袋、委屈地死去的婴儿发出的复仇呐喊。

难道真有所谓的鬼魂存在?
 0   2005-06-15 20:58:1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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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祸从天上来

李慧感到自己又遭到了一记沉重的打击。

如果仅仅是自己的东西丢了也就罢了,可是偏偏是大墩儿在她家的晚上出了这种事。李慧觉得太对不起大墩儿了,现在他是有苦说不出,打掉了的牙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没到中午,卫生间的窗户就修好了,外面天台上的出口也换了新的防盗网。安装的时候正好是上班后的时间,没有人注意,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向别人解释。

大墩儿上午没有去公司,一直在这里监工。可是从早晨到现在,他们一共说了不到五句话,每句话都不超过五个字:

"防盗网来了?"

"嗯。马上安装。"

"你上班去吧。"

"不要紧的。"

然后他就指挥着工人安装新的防盗网,更换窗户上的玻璃,那玻璃被切掉了一个角,窃贼就是从那个玻璃洞里伸手开窗的。

李慧则忙着给他们倒水,忙着打扫弄脏了的地板。

送走了两个工人,她和大墩儿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两人都心事重重。

她不提报案的事,他也不提,两个人都小心地回避着这个敏感的话题,好像生怕伤害了对方。

事实上,如果报了案,他们的损失可能会比现在更大,这一点他们心里都清楚。

李慧不知道大墩儿现在想的是什么,他不说,她也没有勇气去问。但她的内疚是写在脸上的,可大墩儿却似乎装作没看见。

她明白大墩儿的担心,一旦那个驾驶证和信用卡有朝一日被当作赃物放在公安局里让他去认领,怎么办?他怎么解释他睡在别的女人床上这回事?

唯一一个能够给她一点儿安全感的男人,却受到了这样意想不到的伤害,李慧感到又浑又浓的沮丧就像苏州河的臭水,快要把她淹没了。

她真怕大墩儿从此不再来看她,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

大墩儿终于提出要回去了:"我得回去看看。等有了新手机再告诉你号码。"

李慧眼巴巴地追到门口,她想不出怎样挽留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一个无底洞。可是,大墩儿的背影还是在楼梯口消失了。

这天早晨,陈主任一上班就感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果然,他转了一圈,发现李慧又没来上班。科里本来人手不多,最近又特别忙,可是李慧伤好后又连续两天请假,他真是有点儿调度不过来了。

不过,最让陈主任耽心的还是李慧的伤情。

虽然他一贯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可是一个年轻女人,丈夫又不在家,碰到这种特殊情况,单位领导理应多关心一下。

陈主任叫来护士长,商量着买些水果,去探望李慧。可是打了半天电话,李慧家里就是没人接。

这会儿,李慧正一个人在一家外国人开的超市里转悠,大墩儿一走,她就觉得房间里呆不下去了,于是想到超市。

最近,她被"死亡时间表"弄得焦头烂额,好久没有时间和心情来超市逛逛了。平时,即使没什么东西可买,她也喜欢到这种地方来转转,货架上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各色各样的进口商品,大到漂亮的席梦思床,小到一只奶嘴儿,都精致漂亮得令人眼花缭乱,爱不释手。即使只是看一看,都是一种享受。

现在,她可以暂时忘掉出门前看到的电子邮件的内容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躲在幕后的家伙看上去已经相当恼火,他歇斯底里地在信中吼着:"今天是第十天,你的死亡期限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小心你的脑袋……"

李慧想起了昨天关于"耳朵"的提示过后所发生的一切,就觉得有几分荒唐:自己居然再次陷入了这个恐怖的怪圈儿。

那个小偷的运气怎么那么好?他是怎么知道这家女主人的耳朵出了毛病?怎么就选择了这么一个晚上钻进了她的家?

昨天,她居然又不自觉地就接受了"SW"的心理暗示,并按他的指点,亦步亦趋地让事态按照他的预期往下发展。可今天她绝不!"小心脑袋"?那好!她今天下午就在超市里呆着了,反正买完了东西可以在门口吃快餐,中午到现在她还没有吃东西呢!她要好好放松一下。这里人这么多,谁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加害于她?而且,商场里这么热闹,她的注意力一分散,心理障碍自然就可以解除了。

这会儿是下午一点钟,超市里的人不算多。售货员们正忙着把各种货物往货架上摆放。可见他们的生意之好,一个上午就有许多东西卖光了。

看人家外国佬管理的企业,干活儿的效率就是高!眼见着装满货物的大箱子,被操纵着插车的售货员用插车长长的铁臂轻轻一举,就一箱又一箱地放在货架的最上层了。另外又有一些插车,正在忙着把昨天或是上午才放到上层的箱子,一个一个地挪到下面几层搁板上的空位置里,好让顾客自己随意挑选。

这种仓储式商场的好处就是,货物运来后就放在超市里,不用另备仓库,所以商品的成本降低了,东西就卖得便宜。不过李慧觉得旁边那个操纵插车的工人好像有点儿笨手笨脚,让人为他捏一把冷汗。

李慧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到旁边去观赏那些晶莹剔透的玻璃制品。

来自日本和德国的各式玻璃水果盘,不论大小,造型都那么优雅,那么美观,又那么有趣儿。有彩色的,有透明的,还有从大到小成套的,个个都非常迷人。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轻轻抚摸着它们的边缘,那上面雕着美丽的花纹儿,有的是一串串的葡萄,有的是一朵朵的玫瑰,还有的缀着彩色的小动物或者各种水果造型的小饰物。

她家里正在用着的,就是一只日本产的椭圆形、两头高高翘起的船形水果盘,端起来又厚重又结实,看上去却又精美又艺术。现在她眼前摆着的这些,个个都不比她从前买的那个逊色。

唉!一个家里,总不能买那么多水果盘吧?

可她今天非买一只不可了!否则难解心头之痒。

就送给张丽丽吧,这些日子照料她挺辛苦的,送一个进口果盘,表示个心意蛮好的。

她眼睛花花地挑了半天,才算心犹不甘地选定了其中一件外面镶着一串串红红的荔枝的圆形果盘,个头不大不小,不论一个人使用还是来客人用都非常合适。

李慧看了下价钱,一百六十元。心想,贵是贵了点儿,可是送给张丽丽的东西是要精致些,她是一个很挑剔的女人。

掂了掂手里的果盘的份量,李慧感到非常满意。好像觉得这东西的价钱跟重量之间成了正比,就货真价实似的。

提着走吧?太重了,等一下逛完超市,最后来取这个果盘好了。

就在她小心地在架上放好果盘,然后满意地松了一口气,刚刚转过身来的一瞬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不是杨先生么?

李慧想起前天晚上在酒店里杨先生那过分的殷勤,心里就有点儿不自在。她想躲避一下绕过去算了,就连忙往旁边的货架那儿靠拢。

杨先生领着一个小男孩儿,正在距她不远处的货架下面挑选童车,一辆又一辆地,不厌其烦。李慧想,这个人……是不是个有妇之夫啊?她禁不住替张丽丽担心起来。

没准儿那个女人也在商场里,就在某一处挑东西呢!想到这儿,李慧的心"嗵嗵"乱跳,一种想窥探一下这个杨先生的隐私的欲望,顽强地从心底涌上来。她索性装作闲逛,慢慢在周围打转,一面在货架后面躲躲藏藏地,生怕被他发现。

"好!就这个吧?"她听到杨先生对孩子说。

"妈妈!妈妈!"小男孩儿突然叫起来,李慧往那男孩儿面朝的方向探头过去,没看到人影儿,再探一下头,还是没看到什么。

等她再回过头来看童车货架时,却发现杨先生和孩子都不见了。她慌忙从货架后面转出来,意欲追过去。

就在这时,她身后有一只巨大的纸箱从货架上掉了下来,"嘭!"地一声闷响,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刚刚站立过的地方。

售货员跑过来的时候,李慧正愣在原地发呆,她看着摔裂的纸箱里露出了几块彩色木板的边缘,那是一只没有组装的木头书架。

"小心你的脑袋!"

早晨电子邮件里的恶毒语言一下子跳了出来,李慧想像着自己脑浆迸裂地倒在那一堆木板之下的情形,腿一软,就靠在了货架上,几只木雕的光碟架和软盘架稀里哗啦地掉在地下。

"小姐,小姐,你不要紧吧?"售货员扶住了李慧,关切地问道。

如果是在平时,她一定会像一个普通上海女人要做的那样,到商场的经理室去讨个公道。

可是现在她竟魂不守舍地挣开了售货员的手,以出奇的速度跑到货架的后面去察看,她不相信那么重的东西会是被她自己不小心碰下来的!

可是徒劳。

她当然什么也没有发现,连杨先生的影子也早就不见了。

李慧愣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超市。她听到后面有人在议论:"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小心,碰掉了嘎重的东西,差点送命!"

"你们这商场的东西放得不牢靠呀,多危险呀?"

"对不起,对不起,大家受惊了。这不是我们放得不牢靠,一定是顾客动过之后没有放好,以后这种事绝不会发生了,请大家放心……"这个低声下气的人一定是商场的小头目,李慧心想,他今天也算借了自己的光,沾上了晦气。

李慧跑到商场大门口,她用眼睛在人群里飞快地搜索着,企图找到一个她熟悉的面孔,包括杨先生。

可是,出门来的顾客个个忙忙碌碌从她面前走过,每个人都提着大包小包,一脸满足,浑身疲倦。刚刚走进院子的则兴致勃勃,怀揣期待。他们没有一个像是那个在背后推下纸箱想暗算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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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隐形拜访者

听到敲门声,李慧以为是大墩儿来看她了,他在留下的纸条上承诺过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就来。她看了看表,才九点多。

李慧稍一愣神,就急急忙忙关了电脑,这才走到门镜那里去察看。

以前她从来不在门镜里面看人的,那种变形的效果,会把每一个来访者都扭曲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模样,她觉得难以接受。可是现在她不自觉地就凑上去看了,因为这些天来情况特殊,她内心的恐怖不知不觉中左右了她的一举一动,她常常会下意识地做出一些让自己一旦发觉就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会儿,她趴在小小的门镜上往外窥探,除了对面的房门之外,镜子里只有一个变成了弧形的楼梯扶手,敲门的人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慧觉得是大墩儿在跟她捉迷藏,他一定是躲在一个她看不见的地方,想吓唬她一下。

她再次眯起一只眼睛,瞄住门镜,等着大墩儿突然从某个角落里跳出来。可是直到她的眼睛酸得坚持不下去了,大墩儿也没有出现。

可能是别人家的敲门声吧?也许敲门的人已经进到对门房间去了。可是她并没有听到对面的开门和关门声。

不对呀?对面的人家这种时候早就上班去了,根本没人!这个时间,整个楼里除了一两户有老人在家,就再没有别人了。

李慧迟疑着走回沙发上坐下,抓过一只大墩儿那天给她买的香蕉,慢吞吞地剥皮。

就在这时,门又被敲响了,还是那个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声音,特别像是偷情者在敲情人的房门时那种谨慎和心怀鬼胎。

"来了!"李慧兴奋地应了一声,就把香蕉扔了在茶几上,这回可一定是大墩儿了!

她的手抓住了门锁刚要打开,又犹豫了一下,还是先看看吧。她突然想起来,大墩儿是知道她这里有门铃的,为什么今天是敲门而不按门铃呢?

谁知这一看,李慧的心跳就有点儿不规则了:她仍然什么也没有看到,视野里还是只有那个变了形的楼梯扶手!

站在门镜后面的李慧一动也动弹不得,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就在她转身往沙发那儿走回去的时候,第三次敲门声又响起来。"笃笃!笃笃!"轻轻的,似有似无,却像一条凉冰冰的虫子,顽强地往她的耳朵里钻进去。

她的腿一下子软了,索性径直走回到沙发上坐下,她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去看那个该死的门镜了!

坐在沙发上的李慧觉得浑身乏力,她在想,会是谁敲了门就跑掉了呢?即使真是大墩儿在开玩笑,也不会这样无聊地一而再,再而三,没完没了地重复这种小把戏呀!

敲门声稍稍停了一下,又顽固地响起来。

那清清楚楚是在敲她自己的房门,可是李慧再也不敢到门边去了,她的心在嗓子眼儿里"突突"地抖个不停,无数种恐怖的想像都涌了上来。

那个"死亡时间表"的制造者终于开始向她动手了!他要先像老猫玩弄小鼠一样地故意捉弄她一番,然后再对着失去任何抵抗能力的对手猛地下口……

一阵阵的热汗,"呼呼"地从全身的毛孔里顽强地往外涌,李慧觉得躁热难耐,恨不能把衣服都扒了扔到一边儿去。

敲门声低下去,可是还在诡谲地响。

她想像得出敲门者此刻脸上那被得意和满足扭曲了的怪诞表情,就像被性高潮扭曲了的男人的脸那样。

想起从前听到的那些鬼怪故事,说有些鬼专门扮成"狼外婆"那样的善良之辈,敲开人家的门进去吃人。李慧觉得现在外面那个家伙比所谓的狼外婆要可怕得多,仅仅出于饿了就想吃肉的本能的动物,相对于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存心害人的人来说,还是要单纯可爱得多。

一阵恐怖潮水般漫过去之后,李慧挣扎着浮上水面。她看了看四周,他总不至于破壁而入吧?门也是一时半会儿弄不开的。只要他不主动张口叫门,她就坚决不出声儿,反正她在门里,他在门外,看谁能僵持过谁?

李慧主意一定,就用手死死地捂上耳朵,不去听那一阵阵起起伏伏、忽高忽低、催命般的敲门声。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声音消失了。李慧提心吊胆地等着那声音再次出现,她看着表,一分钟……两分钟……没有声音。

又过了一分钟!还是没有声音……

难道那个家伙走了么?

可是李慧老觉得他还在,至少,他既然顽固地坚持了这么久,就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她等着,等着,时间过得真慢,才过了五分钟,李慧就感觉好像是过了一年一样。她的太阳穴一扎一扎地疼起来,耳朵也"嗡嗡嗡"地响,好像有一千只苍蝇在围着她打转。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悉悉簌簌"的奇怪声音飘进了她的耳膜,那声音就像是硬挺挺的婚纱拖在地上,或蹭在金属防盗门栏杆上,又像是两个贼人在窃窃地商量怎样才能破门而入。

李慧的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可她的耳朵却竖得老长,恨不能一直伸到门外去。她的脖子也不由自主地伸长了,可当她侧头仔细再听时,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冷汗不知什么时候又湿透了她的衣服,李慧压抑着自己想大口喘气的欲望,轻轻地站起来,一步步悄悄地往门口挪去,这一回,她一定要看个究竟!

走到半途中的李慧,犹豫地站住了。也许,那个家伙在外面可以看得到她的一举一动?不然为什么每次只要她一到门边,一切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

这个念头差一点儿把她打倒在地,她明白一旦被人算计了,在明处的人注定要吃亏!

就在她转身打算放弃的时候,安静的房间里突然门铃声大作,震得李慧浑身颤抖,禁不住尖叫了一声"啊--!"

"李慧!李慧!"大墩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没事吧?开门!快开门!"

"你是谁?"李慧已经不敢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厉声喝问着,声音里带着极度惊恐之下的哭腔儿。

"我是大墩儿,开门!"

哆哆嗦嗦地打开房门后,李慧泪眼朦胧地看到大墩儿脚下放着大大小小的两三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各种各样吃的用的东西,他的右手上还提着一只沉重的大西瓜,她顿时明白那悉悉簌簌的声音确有其声,不是什么鬼怪,也不是她的幻觉。

顾不得大墩儿带来的那一大堆东西还在门口绊着他们的脚,李慧就呼地一下扑上去,抱住了大墩儿的脖子。

这天晚上,大墩儿破例没有回家陪太太,而是陪李慧睡了一夜。

当他躲在卫生间里给他太太打电话,撒谎说临时有事去杭州、晚上回不来的时候,李慧头一回发现男人对自己老婆说谎的时候,一点儿都不犹豫,她突然间觉得他们有点儿可怕。

可毕竟大墩儿是为了她才这样做的,她并不讨厌他,甚至还有几分感动。

一番狂热的折腾过后,渐渐平静下来。两个人躺在被窝儿里,一时无话。

他们还是头一次上了同一张床,尽管那天晚上他们已经在沙发上有了肌肤的绝对接触。李慧感到自己在一条可怕的路上越走越远了,她对自己这几天的巨大变化难以接受,没想到自己竟轻而易举地做出了这种事,汪洋回来,可怎么面对他呢?

自己这是在饮鸩止渴!每想到这儿,李慧就觉得不寒而栗。

现在,大墩儿热乎乎的就躺在自己身边,虽然李慧得到了暂时的安全感,可是她依然心事重重。下午在房间里听到敲门声的事,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讲了几句。大墩儿也以为李慧是因为最近身体的原因,才导致了精神紧张、情绪反常,所以只是安慰了她一番,也没有多问。

只有李慧自己知道,一定是有那么一个神秘的人,出于某种目的,反反复复在外面敲她的房门,而这个人又肯定不是大墩儿。

"他"到底是谁呢?

想到这儿,茫茫然没个头绪的李慧只好深深叹了口气,又往大墩儿的怀里蹭了蹭。大墩儿以为李慧在为他们的事感叹,也同时把她的身体搂得紧一些:"别想那么多,等你的伤都好了,心情就会不一样了。"

"嗯。"

"汪洋也快回来了吧?"

"嗯。"

"明天找张丽丽来吧,反正她是独身,陪你多住几天。我家里……事太多,不能天天过来……"

李慧心里感到有点儿不舒服,她对大墩儿的吞吞吐吐心生怨气。本来他的话句句都有道理,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可他的态度却使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是大墩儿使她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再想想,自己简直有点儿自私,人家太太快要生了,我这样做是不是太不道德了?

她离开他的怀抱,心里觉得无趣,身上也倦怠得不得了,调整了一下睡姿,伸手就关掉了床头灯:"睡吧,我累了。"

李慧在卫生间里洗澡。

这座楼的厨房和卫生间的窗子,都是朝向一个狭长的天井的,每层楼只有一户的厨房和卫生间各朝天井开了一个窗。

蒸气和油烟就从天井向上飘出,使得那个细细的天井有点儿像个大烟囱,长年烟醺火燎,里面黑乎乎的。

李慧家位于最顶层的六楼,她站在卫生间窗前的淋浴喷头下,一抬眼就可以看到天台上的天井口,上面盖着一个用细细的铁条焊制的粗糙的安全网。

她有时候想,谁如果讨厌,在这里一探头就能窥见她的裸体。所以,每次洗澡时,她一定把窗户上的百叶窗帘放下来。

不知怎么这一回她竟忘了放下那个百叶窗帘,窗外一团漆黑,好像天已经很晚了。

李慧洗得很尽兴,自从受伤以来,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痛快地洗过了。她正在把六神浴液涂满全身,又用毛巾搓出了一身白白的泡沫,然后打开水龙头,想冲一个痛快!

龙头打开了,一滴水都没有。

怎么回事?她急忙再试了一次,发现卫生间里所有的龙头都断了水。

她急忙跑到厨房去察看热水器,引火还燃着,没问题呀?李慧又跑回卫生间来,再试,水突然来了,猛烈得吓了她一跳,从头上冲下来的时候就好像是高压水枪一样打在她的背上,生疼生疼。

她急忙冲洗完了,赶紧关上龙头,以便让自己顺顺当当地喘一口气。刚才那猛烈的水流不停地泼下来,几乎窒息了她。

李慧用一条大大的白毛巾包住头发,搓了半天,这才甩了几下头,习惯性地在镜子里照了照自己的裸体。

没想到镜子里映照出来的竟是一个嘴牙咧嘴的怪物,李慧吓了一跳。她愣了一下,才发现那是她身后的窗户外面的景象。

等她猛然回过头去的时候,只见窗外吊着一个大头朝下的人,他的头发由于倒垂的作用,向下耷拉着,好像被电击了的死鬼一样,根根直立着!

那怪物呲着一口白牙,正在看着她怪笑。

李慧被推醒了。她在梦中拼命喊叫,乱蹬乱踹,惊动了大墩儿。

"做什么梦了,那么恐怖?"大墩儿说着把她搂进怀里,"你最近情绪波动太大,明天看看医生,吃点儿镇静药吧。"

她在他怀里抖着,梦里的情景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样,那种刻骨的恐惧,使李慧觉得浑身冰冷。

大墩儿很快又进入了甜梦,可是李慧却再也睡不着了。

那个头朝下的怪物是用什么办法把自己吊在她的窗前的呢?难道像猴子那样,用后爪抓住上面的铁丝网?可他又是怎么进来的?她真想马上就爬起来,到卫生间去看个究竟。如果那个安全网不结实的话,说不定就真会出什么事呢!

明天一定让大墩儿给察看一下。

李慧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白天的事。她越想越怕:那个不依不饶地敲门的人,一定是存心要跟她过不去,而且他知道她今天在家里休息。当时他也许就躲在楼梯上,可是李慧家是楼房的最高一层,楼梯到她家门口已经是终点了,要躲也只能躲在楼下,他一定是个年纪轻、身体好、腿脚又敏捷的人,肯定还是个男人。像大墩儿这样的大块头,想一点儿声音都不发出地楼上楼下跑,就是要他的命恐怕都做不到。

宁坤。

那个有着一双超常大脚的男人?

他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也不像是个四肢灵活的人。

"你的耳朵将上演悲喜剧!"今天那个电子邮件的提示,对她的精神也是一个不小的剌激,难道她的耳朵真的是出了神经性的毛病?

四周一片沉静。只有大墩儿粗重的呼吸在她耳边均匀地起伏。

再仔细听,就是外面马路上偶尔飞驰而过的汽车,深夜急着赶路归家的司机把油门踩得好像一只超级大黄蜂,"嗡嗡嗡"远远地一掠而过。

突然,她听到了一丝飘飘渺渺的声音,好像是风吹过去的样子。再听听,又没了。

唉!你又要疑神疑鬼了。她想着,索性把头蒙起来,用被子塞住耳朵:去它的吧,不听了!免得自己折磨自己。

李慧把自己整个埋在温暖的被窝里,紧紧靠在大墩儿的身上,她真的很累,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天亮了。李慧醒来的时候,发现大墩儿在沙发上呆坐着,看着她发愣。

"你怎么起得这么早?"李慧揉揉眼睛,翻了个身,她昨晚没有睡好,感到困得要命。她想听到大墩儿体贴地对她说:"我先走了,你放心地接着睡吧",可是他没有。

他坐在那儿,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好像什么地方有点儿不对头。

费了好大的劲儿,李慧才没有一下子又睡过去,她强睁开眼睛,坐起来:"困死我了……几点了?"

大墩儿还是不出声。

"怎么了,你?"李慧打起精神仔细去看大墩儿的时候,才发现房间里相当奇怪,怎么到处都乱七八糟的?床头柜,电脑台,梳妆台,所有的抽屉都咧着黑乎乎的大嘴,地下扔着一两件她的内衣。大墩儿垂头丧气,手里拿着他那只皮夹子,里面空空如也。

"进来贼骨头(小偷)了!"

"什么?"李慧一下子没有听懂他的话,想了想,才感觉突然受了惊,慌忙问道:"怎么进来的?"

"从卫生间的窗口。"

天啊!昨晚自己明明做了一个梦,后来还听到了那声音,可是却蒙上耳朵睡了过去!

李慧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梦,本来她是想今天就让大墩儿把那个窗户搞一下的,可没想到迟了一步……

突然,不知哪儿来的力量,李慧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跳下床去急急查看自己的东西。发现现金和存折都没了,还有那只汪洋送的表和全部首饰。

她的手没有停下来,还在不停地翻找,直到那张白色的打印纸在抽屉下面出现了的时候,她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这东西不能丢!她绝不能让别人看到这个东西!对于李慧来说,除了和大墩儿的事,这东西几乎就是她全部的隐私。

李慧悄悄把那张纸埋在其他东西的下面,掩饰地关上了抽屉。她发现大墩儿正在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她,他可能感到奇怪:这个女人,丢了这么多值钱的东西,居然一点儿不动声色!

而他的全部东西都丢了,包括手机和驾驶证,还有几张信用卡和数目不小的现金。怎么办?现在他连报案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只因为他睡在了一个不该睡的地方。

李慧几乎是与大墩儿同时想到这个问题的,至此,她对"耳朵将上演悲喜剧"的忠告终于有了刻骨铭心的理解
 0   2005-06-15 20:57:3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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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不该发生的故事

车到了宿舍楼下,大墩儿先下车来给李慧开车门,可是他发现这会儿的李慧,坐在后座上正在发呆,一点儿下车的意思都没有。

他犹豫着,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就此把她请下车,然后自己扬长而去。就弯了腰,探头

进去征询似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李慧猛醒过来:"噢!到了么?"

"到了,用不用陪你上楼去?"

"不用了。"

"好吧。你也早点休息。"

李慧慢吞吞地下了车,并没有进门去,她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大墩儿掉头把车开往街口。她看着汽车红红的尾灯渐渐远去,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落水者,四顾无人,不知道向谁呼救才好。

楼内的人家已经有不少都熄了灯,楼门口黑洞洞的。

李慧现在实在是不想马上回到那个让她内心感到极度不安的家里去,她想,还是先到旁边弄堂口的茶馆去呆一会儿吧,她得好好考虑考虑,再做决定。

就在她转身往弄堂方向走过去的时候,突然发觉身后两条剌眼的白光向她逼近,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在白光的后面,迅速靠近了她。

那是一辆快速倒退着接近她的汽车!一个念头飞快地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

难道是"死亡时间表"里面的某一项谋害她的阴谋又启动了?

李慧吓得魂不附体,正要大叫,那黑影儿却擦着她的身边停住了,她看见大墩儿的脸从正在落下去的玻璃后面探出来:"你要去哪里?"

她只觉得两腿一软,就靠在了车上。

李慧两腿像面条一样,不听指挥。这一回,大墩儿是把她背上楼的。

"为什么不回家?这么晚了,你要一个人到哪里去?"大墩儿气喘吁吁地往台阶上一步步地迈着。她趴在他背上,听得到他的声音在胸腔里发出的共鸣,"嗡嗡嗡"的,很好听。

她不去回答他,觉得不好回答。她在想,这个大墩儿,这几天被她折腾得不轻,就为了太太生孩子的事,这样讨好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医生,他不烦么?

房间里的灯都被打开了,明晃晃的,照着李慧没有一丝儿血色的脸。她坐在沙发上,眼睛不由得一个劲儿透过卧室的门,去探看那部已经几天没摸过的电脑。

在外面的时候她还没有料到,那个可能已经堆满了来信的电子邮箱中的神秘内容,竟如此强烈地吸引着她!

现在她突然明白,今晚她再也管不住自己了,如果再不去读那些积攒了一堆的电子邮件,她会被一个巨大的悬念折磨死的。

她必须知道眼下她所面临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处境,如果一个千钧重量的大石头正悬在她的头上,她却不知道及时去躲避,后果将是什么?

现在谁也帮不了她,她只有一个人面对危险,一个人品尝恐怖,一个人谋求解脱。

李慧魂不守舍地坐在沙发上,她忘记了请大墩儿坐,也不晓得给他倒杯水。她甚至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感觉,急等着大墩儿自己主动告辞。

可是大墩儿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站在沙发对面,忧心忡忡地看着李慧,显得有点儿手足无措:

"李医生,你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我去找点儿药来吃吃?"

"不用。"李慧看着大墩儿,她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比如感谢之类的,道歉之类的。她怎么好意思在他刚气喘吁吁地把她背上楼之后,就立即赶他走呢!

大墩儿走过来,慢慢坐在她的身旁。他的眼睛并不去看她,沉默了一会儿,他的手慢慢伸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我再陪你一会儿,有什么心事,跟我讲讲。"

李慧以为自己会把那只右手从大墩儿热乎乎的掌心里抽出来,可是没有。

"你刚才想去哪里?为什么不回家?"他又提出了这个她没法回答的问题。

"……"

"不喜欢一个人呆在家里,是吧?没关系,我可以尽量抽时间来陪陪你。"

"……"

"这几天我在外面的时候总是担心你,怕你不开心,怕你身体不舒服没有人管……"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几乎是在一瞬间,李慧整个儿人就崩溃了,她感到脑袋晕了,骨头酥了,浑身上下化作一汪水,不由得软绵绵地瘫倒在大墩儿的怀里。

大墩儿的两只手像对待一件即将掉在地下的易碎品一样,"嗖"地一下急急捧住李慧火烫的脸,接着,她的嘴唇和舌头就被大墩儿的大嘴急切地、热乎乎地包围了,而她根本不想挣脱。

大墩儿的手在李慧身上游走如蛇,不同的是,据说蛇是冷血动物,可大墩儿的手却是热辣辣的,剌激着李慧的感觉神经,在她的每一个毛孔都种下"哧哧"冒烟的火种。

与其说是沉缅于本能,还不如说是在寻求某种解脱。李慧突然间有了一种要毁坏自己的欲望。

她的脑子里好像钻进了一只邪恶的虫子,四处乱窜,如同电脑病毒一样,使整个系统的运转全盘乱了套。

刚刚还因为紧张而缩成一团的肉体,这会儿完全舒展开了,她的头像癫痫病发作一样猛地向后勾过去,迎接着即将泼洒下来的一场狂风暴雨。

有一瞬间,李慧被自己那陌生的一面吓得不知所措,她奇怪自己怎么能用那么放肆的姿态去迎接一个刚刚才认识了几天的男人!她的身体跟大墩儿的配合竟那么协调默契,没有一点儿勉强。

当她看到那大块头的男人全身心地向她扑下来的时候,只觉得心里突然间踏实了,折磨了她这么多天的恐惧,暂时被汹涌的激情所取代。

本来安静的房间里,海涛一样的喘息声突然此起彼伏,一阵盖过一阵,一波波推向高潮。

朦胧中,她看到对面的脸庞渐渐被无形的力量扭曲得变了形,看上去令人感到恐怖。

当李慧泪流满面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时,她已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欲死欲仙的感觉如潮水渐渐退去,裸露出来的还是荒漠一样的沙滩,她感到自己的内心更加空空洞洞。

那张"死亡时间表"对她的精神和肉体的摧残,终于在今晚达到了一个高潮。

她明白,事实上自己已经被对手打败了!

屋子里没有人影儿,大墩儿正在卫生间里洗澡。

李慧不由得想起了身在异域的汪洋,可奇怪的是,此时她的内心竟没有一点儿愧疚的感觉。

李慧没有勇气再去看大墩儿的脸,她不想同他告别,就躺在沙发上,故意装作睡着了,想等他自己悄悄走出房门。

谁知这一下,真的就睡了过去。

李慧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她发现自己睡在沙发上,身上却盖着被子,茶几上有大墩儿留下的字条:

"你还没有恢复,明天再休息一天吧,我会来看你。"

她出神儿地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想起了大墩儿那生龙活虎的样子,想起了自己在他面前失态的情形,心又开始突突乱跳。

大墩儿那看上去笨拙的身体,奔向她展开的芳香之门时,竟雀跃似飞,身轻如燕,真不可思议。

想到这儿,李慧的身体立即就起了一种异样反应,她吓了一跳,慌忙起身进了卫生间。水流声急促地响起,李慧站在水流下面,一动不动,全情投入地迎接着洗礼,好像要把什么不受欢迎的痕迹彻底冲刷掉一样。

从头到脚进行了一番大清洗的李慧,几乎是在坐下来的一瞬间,就想起了那个困扰了她几天的问题。她顾不得内心的强烈不安,一转身,就不假思索地打开了电脑开关,不管怎么样,今天她必须知道自己面临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可怕的局面。

信箱里有四封署名"SW"的电子邮件。

第一封就是"死亡时间表"所指的第六天的,信是这样写的:

"小心你的嘴巴!它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小心嘴巴",难道是"祸从口出"的意思?李慧不明白它指的什么。回想一下第六天,她几乎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张丽丽陪着她聊天,看电视,她只和丽丽说了一些话,此外没有跟任何别人接触过。

她努力回忆那晚自己对张丽丽说了些什么。无非都是男人和女人之类的话题。当然也不例外地又谈到了汪洋,她真有点儿想他了。

张丽丽问到大学时汪洋是怎么追求李慧的,她就把汪洋怎么样在晚自习的时候等在人工湖边的树丛下拦截她;怎样跑到女生宿舍去在她的床头放上一支玫瑰;学校演好莱坞爱情片的时候,他怎样找李慧的女同学把座位换到李慧旁边等等。

对了,她还对张丽丽讲了大墩儿说过的那些话,说汪洋小时候是个相当聪明又淘气的家伙,而且一肚子坏心眼儿:"哼!这个家伙,从来不跟我提他小时候的坏样儿!"

她和最要好的朋友议论一下自己的丈夫,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只是她把大墩儿来看她、陪她吃饭的事也告诉了张丽丽,而且还对她说过,"明天你不用来了,大墩儿会来陪我"之类的话。

李慧现在真有点儿后悔,因为她和大墩儿昨晚发生的一切,也许早在那天就被聪明绝顶的张丽丽猜中!张丽丽和汪洋是同年级的同学,会不会在不小心开个玩笑之间就把这事给透露出去呢?

难道这就是那个所谓的"意想不到的灾难"?可是这个家伙是怎么知道她和张丽丽会有这样一番内容的谈话的呢?

不过,她知道张丽丽并不是那种无聊的家庭妇女型,她只是因为独身一人,心理上的饥渴导致了喜欢听听人家的男女隐私罢了。

再说,第六天早已过去,不必理睬它。

第七天的邮件里面又画了一幅卡通画,是一只凶相毕露的老狼,叼着一颗血淋淋的心。

她仔细一看,下面有一行小小的说明文字:"你每天面临的劫难将会根据情况随时发生变化,如不及时收看电子邮件,将加快死亡的进程!"

李慧觉得这个家伙十分阴险,这几天没有看到李慧发生预期中的意外,他一定是心急了!于是就把日程临时作了改动,意在故弄玄虚,吓唬李慧,让她继续跟着他的安排行事!

李慧想到这儿,心里打定了主意,绝不上他的当!

现在,她特别想知道第八天到底是什么谜底,第八天正是昨天,她上了班,还跟张丽丽去见了杨先生,最重要的是晚上……晚上是她现在想来最不堪回首的,她跟大墩儿没管住自己,做了那件让她今天一早醒来就感到后悔莫及的事。

打开一看:"第八天,你美丽的皮肤有难了!"

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屁股热辣辣地疼痛,原来昨天烤伤的地方起了水泡,又被不小心碰破了。李慧愣怔了半天,反复琢磨这个提示的含义,一会儿觉得是指她的脸上会留下难看的疤痕,一会儿又觉得是提醒她要小心自己被性侵犯,医院里性病专科挂的牌子写的就是"皮肤病专科"的字样。

那么,大墩儿跟她的事呢?算不算性侵犯?李慧想起当时的情形,还在为自己脸红,无论如何不能说这是"侵犯"吧?

还有第七天那幅卡通画上叼着血淋淋的心脏的老狼,是说她的心在这一天被狼叼去了?难道是指那个与大墩在西餐馆里的夜晚,她的感情就已经被他占有了么?

刚想到这儿,李慧就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了一大跳。她明知道这不可能,可是现在又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呢?她管不住自己思想的信马由缰,除了胡乱猜测,她现在又能做什么?

宁坤这个家伙怎么对她的一切都如此的了如指掌?

李慧被这个哑谜一样的电子邮件搞得头晕脑涨,她觉得自己活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到处乱碰。

烦躁的李慧,食指下意识地轻轻那么一点,今天早晨发来的邮件就被打开了,一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的黑体字跳了出来:"今天是第九天,你的耳朵将上演一场悲喜剧!"

几乎是在同时,她听到房门被轻轻敲响。
 0   2005-06-15 20:57:0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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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5-06-15 20:54:3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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