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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心要你爱我
网友【dreamer】 2005-06-30 09:05:09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19    1
第一章

下班时刻,正是人声、车声鼎沸得无以复加的时段,尤其台北街头,更是这繁杂景象的代表地区。夕阳将落,无视人间喧闹,自顾自地发散着最后的热力,映照得晚霞亮亮闪闪,犹如散落满天的金橙细沙。

一阵春天特有的凉风袭来,芷凡哼着歌,一面打开信箱。

“有信呐!几百年没接过信了,真够稀奇!”

那是个粉嫩鹅黄的封套,镶着烫金字体。“于芷凡小姐钧启”七个字整整齐齐地排列其上。

“给我的?不会吧!这么漂亮的卡片会是给我的吗?该不会是广告噱头吧!”芷凡撇撇嘴,狐疑地猜测,随即又被好奇心打败。“管它的,拆开来看看吧!反正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芷凡挑开封套口,抽出卡片。卡片上是一幅台北ZTE桥的夜景摄影,墨蓝的天空与河水是主调,间杂点点星光及灯火,那样浓厚的用色,宛若细密不易察觉的大网,顿时罩住芷凡,让她兴起一阵心悸,随之又消失无踪。翻开内页,上面这样写着:

于绍伦个人摄影作品展

时间:民国八十四年三月三日至三月十日

在爵士艺廊诚挚等待您的交心

“哇噻!老哥要开个人展了,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他的‘保密’功夫真是到家了。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一定要乘机把他和孟芸送作堆,免得孟芸成天在我耳边吱吱喳喳,老骂我不够朋友!”

她随手将请柬丢入背袋中,蹦啊跳地开始爬楼梯。

于绍伦和于芷凡两兄妹住在一间普通公寓顶楼,约莫十来坪加盖的水泥屋中。由于年幼时,父母即双双过世,使得于绍伦养成一种深沉的性格。但对唯一的妹妹——芷凡,却是百般疼爱;也只有在芷凡面前,他才会毫无顾忌,真实展露自己性格上真实的一面。因此,至今仍无女孩子能进驻他冰冷的心,连芷凡都忍不住担心她这个“冰山”哥哥可能准备去当神父了。

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爬到五楼,芷凡正想喘口气——

“芷凡!”响亮的叫声。

原来是孟芸!

“干嘛大呼小叫的?”她靠着楼梯扶手,一手插着腰喘着气。

“我妈叫你和你哥晚上来我家吃饭。”孟芸住在五楼,顶楼的加盖即是孟太太的主意。孟太太虽然身为房东,对绍伦和芷凡却是好得不得了。一方面是因芷凡和自己的女儿高中同校三年,另一方面则因孟芸同时也是绍伦的学妹,再加上两兄妹不幸的境遇,让善良的孟太太心疼不已,所以她根本不把他兄妹俩当外人看,有时对他们反而好得连孟芸都忍不住要吃醋。

“好啊!但我可不敢保证我哥一定会来喔!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哥要开个人展了。”芷凡一脸炫耀。

“个人展?你不会是在唬我吧?”孟芸瞠大了眼。

“是真的!你看。”芷凡从背袋中掏出请柬,在她面前晃啊晃的。

孟芸一把抢过请柬,目不转睛地盯着柬子看。“真的耶!可是我为什么没有?”

“这我就不知道了。”芷凡摸摸鼻子,没有多想。“喂!你到底有没有空啊?”

“什么时候?”

“就是我哥开个人展的时候啊!”

“说,你在打什么主意?”孟芸突然将手弯曲成手枪的模样,对准了芷凡的太阳穴。

“大人,民女斗胆,想请大人于民女兄长个人展期间,协助民女兄长。不知大人您可应允?”爱嬉闹的芷凡不放过任何演戏的机会,一五一十地说出计划。

“去会场帮忙?”孟芸万万没想到绍伦会请她去帮忙,绍伦对她向来是兴趣缺缺的。

“对啦!对啦!快说好!”芷凡在心里头窃笑着。

“可是……”

“还可是呀!难道你不想和我哥更进一步发展吗?亏你还说我不够朋友,我现在可是正在尽我朋友的义务呐!所谓机不可失,这可是你自己放弃的,到时候可别怪我这个红娘没尽力喔!”

她故意吊她胃口。

这一招果然奏效——

“我去!”孟芸一口答应。

“就这么说定了。柬子给你,我会下来吃饭的。”芷凡暧昧地笑了笑,双眼溜啊溜的。“拜拜!”

孟芸仍沉醉在和绍伦一起工作的幻想里,陶醉极了。

☆☆☆

暗房里只有一盏红色的小灯,灯光黯淡,犹如过时的侦探片,闪露着诡异的气氛。

“老师,这张你觉得怎么样?”于绍伦拿起一张刚定影完毕的黑白照片。

“大致上还不错,但眼睛四周反差太大,不够细腻,表现不出那种忧郁之中带点无奈的苍凉感。”宋宇盛评论道。

照片中的女孩,细致的瓜子脸,古典而高雅;双眉细如垂柳,黑眸亮如夜星,直挺的鼻配上薄抿的唇,飘逸而迷人。凝着这照片,宋宇盛不禁回想起二十年前那个下雨的夜晚,曾经有个令他心碎的女子,走出了他的生命,从此消失无踪,不再有任何音讯。他百般探寻,落得只有一个“无”字……

“你认识这照片中的女孩吗?”他脱口问。

“不认识!”绍伦觉得有些疑惑。他拍人像摄影无数,宋宇盛从未曾询问过有关照片中主角的身分,只是纯粹用专业的眼光来分解每一张照片,寻求最极致的美感及意境。但这次却异于平常,总无意地不停探问她的身分。若他真的认识这女孩就好了,奈何他是在一个凑巧的机会下拍摄到她,想要找到这女孩,人海茫茫,看来机会十分渺茫的。

“老师,你认识她吗?”他反问。

“哦,我……我不认识,只是觉得她很面熟。”宋宇盛急忙回答,像在掩饰什么。

见到宋宇盛不想多谈的神情,绍伦直觉不该再问。“那你先回去休息好了,我再把这张照片重洗一次。”

“也好!”

绍伦把照片丢进水里,打开日光灯,准备送宋宇盛出去。

“你去忙你的吧!忙完了快回家休息,别忘了你还要筹备个人展呢!”宋宇盛疼惜这个得意门生甚过自己的孩子。他想起自己那个不成材的儿子,又忍不住叹气。

绍伦看得出宋宇盛在想什么,只是以他的立场,实在不便多做评论。“你慢走,我自己会注意的!”

望着他愈行愈远,绍伦忽然觉得——他老了!

☆☆☆

芷凡看电视看得正起劲。

“小姐,你还没睡啊?”绍伦关上门,疼惜地问。

“哥,你要开个人展了啰!”她一见绍伦回来,便从沙发里弹跳出来。

“你一定收到请柬了。”绍伦把外套挂在墙上,为自己倒杯茶。

“对啊!我把它给孟芸了。你知道吗?你没寄柬子给她,她很难过呢!”芷凡尽其所能地夸大。

“是吗?”绍伦淡淡一笑。

“当然!我敢发誓我看到了她眼中强忍的泪水,她好可怜喔!”她努力强化孟芸的哀伤。

绍伦感到好笑无比!今天芷凡是怎么了?怎一个劲地提到孟芸?他不是不知道孟芸钟情于自己,而且也知道她真的是个好女孩,够漂亮,也够聪明,但从小和她一起长大,他对孟芸只有那种单纯的兄妹之情。

“开幕茶会一定要来喔!”他转移话题。

“那有什么问题!”芷凡坐回沙发上。“对了,孟妈妈说你最近忙得不见人影,她怕你不会好好照顾自己,炖了一锅鸡汤叫我端上来给你补补身子,我把它放在电锅里保温,你饿的话,自己去弄来吃吧!”

绍伦一阵心暖。他常常在想,虽然他和芷凡小小年纪就失去双亲,但宋宇盛及孟太太却宛若他俩的再生父母般,上天待他兄妹俩还是不薄的。

“人家孟妈妈对你这么好,你若不好好待孟芸,简直是忘恩负义!”芷凡突然天外飞来一笔。

“你说什么?”绍伦耳朵尖得很。

“没有啊!”芷凡小声咕哝。糟糕!被他听到了。

“别看电视啦!明天你不是一早就有课吗?大四了,该为自己的将来好好计划计划了……”

天啊,说教时间开始。芷凡连忙离开沙发,往自己房间跑去。“我困了,我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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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lf
19F
ralf Lv0
太长了吧,长遍小说我的兴趣不大的,帮项了,哪个喜欢看的爬紧了!
 0   2005-07-01 15:17:24  回复
dreamer
18F
dreamer Lv0
“哇!原来毕业有这么好的待遇,害我好想多毕几次业喔!”芷凡幻想道。

“我看那场车祸把你撞得不轻,到现在还白痴白痴的。”孟芸故作惋惜貌。

这次,大家笑得简直想撞墙。

“别闹了,老师在等我们呢!”于绍伦首先克制住不再笑。“韦先生,你也一起来吧!”他没有忽略韦康磊。

“叫我康磊就行了!”韦康磊实在不习惯别人叫他韦先生。

“好,康磊。”于绍伦抛开客套,真心地说。

“我也很希望能去,不过我待会儿真的有事,你们去就行了。”

“如果真是这样,我也无法勉强你,对不对?”于绍伦早把他当兄弟看待。

“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在这一时。”韦康磊笑说。

“好!”

“康磊哥,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去啦!去啦!拜托!”芷凡哀求。

“下次吧,我真的有事!”

“臭猪!”她哀求不成,咒骂起来。

韦康磊笑笑,不当一回事。随即拉她到一旁,一改先前笑闹的态度,正经地说:“我现在告诉你的事很重要,你要仔细听。”

看他一脸正色,芷凡也跟着严肃起来。

“其实我今天来,除了恭喜你顺利毕业之外,还要代替我哥传达他的话。”

如果没有提到韦康森,芷凡今天一整天应该是很快乐的。她的身子禁不住轻颤了一下,虽不甚明显,韦康磊却已感觉到了。

“你不要紧张,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只希望请你去他的办公室走一趟。他有些话想当面和你讲清楚。”

这还没什么大不了?康磊哥,你有没有搞错啊!芷凡的心在狂喊。她都已经承认自己错了,为何韦康森还硬是不肯放过她,真的要她抛开自尊,在他面前说“我错了”三个字,才能告慰尹淑受屈辱的灵魂吗?

受伤的情绪顷刻间转变成满腹怒火,她不经思考脱口而出:“好,我会去。”该来的终究会来;阻挡不过使痛苦延长而已。“明天行吗?

唯有快刀斩乱麻,她才有康复的机会,否则拖得愈久,伤口愈难愈合。

“可以。”韦康磊被她眸中坚决的目光吓到了,不免对她会有何举动有些担忧。

管他明天会如何,既然还在今天就好好过今天,芷凡使尽全力把韦康森抛在脑后,大喊:“走吧!向希尔顿进攻。”但只有她知道,她更想向他——韦康森进攻。



☆☆☆



隔天上午,天气是夏日不寻常的阴沉,灰色天空低得过分,叫人感到稍稍窒迫。

“韦先生,于小姐来访。”总机小姐的声音自内线机械性地传出。

“请她进来。”

韦康森很少紧张,此刻心跳却快到令他不知所措,对待会儿要说什么,该说什么都毫无头绪。昨晚,他整夜清醒着,想了十几套的开场白,现在竟找不到一个恰当、可派上用场的。

“砰——砰——”敲门声清晰传来,他的脉搏猛地加速,深深吸了口气,他说:“请进。”

她推开门缓步进入,眼光落在地上。

“你来了。”这真是最烂的开始,韦康森在心中咒骂。

当芷凡慢慢将目光提高,望入他满含期望的双眸中时,他震惊得无以复加。她看起来哀伤而愤怒,漆黑的双瞳深不可测。她眼下的淡淡黑影是一夜无眠的证明吗?霎时间,他完全摸不清她心中的想法。

“韦先生,关于上次的事,我很抱歉。我不该说你是变态,也不该误解你和尊夫人之间的感情,毕竟你们才是当事人,知道真相的来龙去脉,我一个和你们丝毫关系都没有的陌生人,实在没有权利评断什么,这不仅对你不公平,更侮辱了尊夫人在天之灵。所以,现在我正式向你说出我的歉意,希望你宽宏大量,能饶恕我的过失,我保证以后不会……”

芷凡机械般的自言自语扰乱了韦康森努力控制的情绪,他走上前,双手握住她的肩。

“停下来,听我说!”他怒吼。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难道我的道歉还不够仔细,修辞不够完美,或是没有你想像中的精彩?”芷凡故作疑惑,说话的方式近乎自残。

“为什么要道歉?”

“这不是你要我来的目的吗?”

“康磊究竟对你说了什么?谁告诉你,我要你来向我和尹淑道歉?快说!”

芷凡从一进门好不容易维持到刚才的伪装,此刻全因韦康森强硬的语气而粉碎,露出受伤流血的心。

“求求你放了我吧!我都已经承认我错了,你为何还要苦苦相逼?她因我而死,我自责的程度绝对没有你想像的少,好几次我甚至希望当时被撞死的人是我……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应该更珍惜身边的亲人,而非沉浸在已死的人的阴影下。然而你却相反,努力往尹淑那儿钻,你知道这对韦伯伯、韦妈妈造成多大的伤害吗?……我就是看不惯他们必须依你的心情好坏过日子,他们也不希望尹淑死啊!基于上面的理由,我骂了你,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对你来说有这么深的意义,如果我知道的话,我根本不会说!”激动之余,芷凡禁不住满眶泪水决堤而出。

“我不怪你了。”韦康森放松施于她肩上的力量。

满心羞愤的芷凡完全没听到韦康森在说什么,她突然像个小孩般,抬起双眸,严肃地说:“可是,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想了好久好久,终于发现了一件事。你和尹淑之间根本没有爱情,你之所以会娶她,原因只有两个字——责任。你是因为她为你失去行动的能力才娶她的,你觉得自己对她有义务、有责任,对不对?”

没错,就是责任,他是基于责任才娶尹淑的。霎时间,一切豁然开朗,他终于弄清楚当初之所以会娶尹淑的原因了。

“对,你说得对极了。”韦康森显得有些兴奋。

“什么?”芷凡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把内心所想的讲了出来,更没料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回应。

韦康森抬起右手,以拇指温柔地拭去她满脸狼籍的泪痕,第一次平静地在她面前透露内心底层的自剖。

“那天,你仓促奔离办公室之后,我不下百次问自己最初迎娶尹淑的动机。当你说不明白尹淑为何会嫁给我时,让我记起婚礼当天尹淑的落落寡欢,更进一步开始思考我和她过去交往的情形及后来匆促决定结婚的原因。我发现在我们还是恋人身分时,其实对彼此未来会不会走向婚姻都抱着不确定的态度,我甚至有时还会觉得她并非想要继续维持我们之间的关系。然而,我们却突然决定结婚了,没错,是我提出这项建议的,基于她为我丧失了行动能力的理由。但我百思不得其解,还是无法将这个理由转化成内心的动机,若非你一针见血,我可能永远不会明了我和尹淑的婚姻是建立在逼不得巳的责任上。”

他的自白,字字句句都铿锵有力,深深敲进芷凡惶恐纷乱的内心,尤其他轻柔的抚慰,更撩起她不敢放肆的期待。她轻颤着嗓音,小心翼翼地说:“那你现在怎么办?”

“我会同样地爱她。”韦康森半扬起嘴角。

芷凡突然觉得好泄气,他还是深陷在尹淑所筑的回忆城堡中,没有出走的意愿。更教她不解的是,除了泄气之外,她内心底处竟有些怪异的……

她想……她已经不小心爱上他了!

“但却是以一种追思的情怀。另外我有更重大的发现,更紧急的事要确定,你能帮我吗?”

他的话稍稍转移了芷凡的注意力,她半是怀疑、半是困惑地问:“我能帮你什么?”

“最近,我深受一个女孩的吸引,她大胆、率性、做事思前不顾后,总爱玩误解别人的游戏,好几次我都被她气得几近疯狂,却无可奈何,还拼命检讨自己。”

天啊!一个尹淑早就让他失魂落魄、颓丧不振了,现在又冒出另一个女孩?而且听他描述,那女孩又似乎没好到值得他等待,他居然一头栽进她所设的陷阱里,他是不是脑筋坏了?

“虽然如此,我却怎么也无法忘了她。她的笑容甜美,让人想去尝尝其中有没有蜂蜜存在;她愤怒时激烈而直接,但又美丽得有些危险。我想,这真是一种病态!”韦康森的眼光飘向远方,落在芷凡不可见之处,而他心中正在祈祷,祈祷能让她了解自己的心意。

芷凡不予置评,只淡淡说了声:“我不帮你。”

“为什么?”

天杀的!他怎么能要她帮他这种忙呢?难道他不知道她已经不小心爱上了他了吗?而且他好不容易才走出尹淑死亡的阴影,现在却又有个第三者?而他竟还要她帮他?

他看出她眼中的挣扎和犹疑,忍不住催促:“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帮我?”

用激将法也没用,我说不帮就不帮。她心里暗自坚持着。

“看来你是不愿意帮忙了,我待在这儿求你也不是办法,干脆直接去向她表白好了。”韦康森突然改变心意,快得让芷凡来不及反驳。

她心一急,脱口而出:“你不能去找她表白!”

“为什么?你不帮我,却又不让我去对她表白,你究竟想怎样?”

“尹淑去世未满百日,你现在却急着要去向另一个女人示爱,你对得起她吗?”芷凡也被自己说的话吓到了,她怎么会找了个烂透了的理由;还说要他放下对尹淑的回忆,重新面对未来呢!根本毫无逻辑可言。

“愈说愈离谱了,不知道是谁说我娶尹淑是基于责任,既然如此,我对尹淑就没有所谓的对不对得起,只有该不该。”韦康森慢慢地说。

“你……”芷凡气得简直想杀人,手忍不住握得死紧。

“我好像闻到酸酸的味道,你在吃醋吗?”他以手抬起她的脸,认真又谨慎地问。

“吃你的大头鬼啦!”她低声咒骂。

“你想知道那女孩是谁吗?”他再问。

不想!她是谁关我啥事,去对她表白好了,我才不在乎!芷凡负气地想,却听到心头一个小小的声音对她说,你真的不在乎吗?

韦康森靠近她,在她耳边缓缓地说:“曾经我因为尹淑的死疯狂地想要她付出代价,但看到她满身伤痕时,我迟疑了。我想,她的无心已叫她吃了不少苦,我还要再加一笔痛苦在她身上吗?后来当她知道我是谁时,绝望地要我原谅她,她脸上的哀凄宛若死去的是她的亲人。那时,我不只原谅了她,更丢了我的心,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芷凡此刻的心跳大概是她有生以来跳得最快的一次了,非但如此,她发现自己的血液流得飞快,像大江大河般翻腾汹涌。她努力不使自己惊叫出声,却依然控制不住地张大了口——

原来他指的那个女孩就是她,她还白痴白痴地以为他已另觅新欢,真是该杀一千刀!

“你就这么不知不觉偷了我的心,小暴龙,你知道吗?”他的话撞开她纷乱固执又愚昧的思绪,钻进她心底最浓的期待。

这时,她再也没有疑虑,再也没有自责的恐惧,伸出双臂,她自愿无悔地揽上他的肩,双手交握在他颈后,轻轻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那一吻没有要求,只有深深的感谢和浓浓的肯定,感谢他没有因尹淑的事将她定罪,更肯定他们之间的爱情。

窗外厚重的云层突然散开了些,一丝淡金色的光芒自云层透出,若仔细看,说不定会见到有个顽皮的天使正在笑呢!

中正国际机场内,人潮来来往往,安静不足,吵杂有余。飞往美国的班机就快要起飞了,只见一群人在候机室离情依依。

“到了美国,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喔!妈不在身边,你要自己多担待点,毕竟国外不比家里,凡事多忍耐。”孟太太的双眼哭得像核桃般红肿。女儿出国,她当然比谁都难过。

“妈,我会的,您不要再哭了。”孟芸本来并不特别感到难过,但母亲的泪水也逼得她红了眼眶。她转身面对于绍伦,恳求地说:“绍伦哥,妈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没问题,一切包在我身上。”他保证。

“你要常常写信回来喔!”芷凡红着兔子眼,附和着说。“我也会常写信给你,如果没有,尽量打电话回来骂我。”

笨蛋!那多贵啊!孟芸在心中暗骂。

“你就放心地去念书,这里的一切都会好好的,你不用挂心。”艾盟牵起她的手,给她肯定的微笑。

“谢谢你。”孟芸诚挚地说。“希望你和绍伦哥赶快结婚,或许下次我回来时,就能看到一个小绍伦或是小艾盟了。”

艾盟倏地羞红了脸,很是不好意思。

“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大家要好好保重,不用为我担心,我一有空就会回来。”孟芸压抑住淡淡离愁,故作愉快地说。

“到了要打电话回来呀!”孟太太旧泪未褪,新泪又汩汩而落。

“那我走了!”她提起地上的行李箱,转身走出候机室,向等待着她的班机前进。

“等一下。”突然,一个急促的男声响起。

孟芸倏地停住脚步,忍不住回头望。

是他!那个危险又稚气的男人,但他怎么会知道她今天出国,又为何会来机场呢?孟芸的心一下子涨满了疑问,难不成他来送机!

韦康磊三步并作两步跑,喘着气来到孟芸面前。“我从芷凡那儿知道你今天要出国,所以想过来为你送机,希望你不会觉得大突兀。”

孟芸的心跳得飞快,她几乎敢发誓大家都听到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该来,但就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催促我来,听起来很玄吧!不论如何,希望你不介意我写信给你,好吗?”他说得真诚无比。

广播中又传来催促旅客上飞机的声音,孟芸根本没时间多想,她直接而坦率地说:“好!”

“祝你一路顺风。”韦康磊用最通俗的文句祝福她,但他的诚心却是不容置疑的。

两分钟后,班机起飞,孟芸就这么离开了台湾,飞向遥远的美国。



☆☆☆



“今天不要回去啦!就住在我们家吧!”韦母边端出泡好的茶,边对芷凡建议。

“我要先打电话回去向我哥说一声,否则我哥会骂我。”芷凡帮忙为每个人摆好茶杯。

“那简单呀!”韦母将浓郁的香片倒入每个杯中。“对了,我厨房的瓦斯好像没关,你去替我看一下好吗?”她顺便提道。

“好!”

当芷凡刚踏厨房,就被一双结实的手臂揽住。“哇!”她吓得大叫一声。

“嘘!小声点!”

原来是韦康森。

“你吓死我了!”芷凡抱怨,心中却暖洋洋地。她最爱他的拥抱了,在他怀里,就如浸泡在温泉中,通体舒畅,一有机会,她从不轻易放过。

“那罚我也被吓一次吧!”韦康森提议。

“神经,什么事啦?”

“最近,我想了很久,”他突然一本正经。“我是家里的长子;也老大不小了,爸妈一定很希望赶快抱孙子。为了满足他们的心愿,我决定要使出浑身解数,把你弄进我家。”

“你这是求婚吗?”芷凡抬起疑惑的双眼。

“没错,嫁给我吧!”韦康森满脸兴奋。

“喔!你实在太不罗曼蒂克了,没有鲜花,没有下跪,和我的想像差太多了,我拒绝!”芷凡伪装气愤,心中早高兴得跳起波浪舞来了。

“可是我有一颗无限爱你的心,你能再考虑吗?”他摆出委曲求全的姿态。

芷凡把表情空白了约五秒之久,然后用一种勉强的眼神看他。“好吧!我勉强接受。”

“这才乖嘛!”韦康森抱住她的腰,狠狠地在空中转起圈来。正当两人都因兴奋过度而略感发晕时,芷凡却想起一件事。

“天啊!瓦斯!”她惊慌失措。

韦康森则轻轻在她唇上一点,哑着声说:“关了!”



☆☆☆



七月,夜凉似水,弦月半悬星空,该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季节。

“你觉得孟芸的提议如何?”于绍伦关上电视,突然冒出一句艾盟听不懂的话。

“什么提议?”

“她上飞机前对你说的啊!你忘了吗?”

她倒是真的忘了,艾盟摇摇头,一脸不解。

“你想听听看她的提议吗?”

艾盟点头。

“注意听喔!”

艾盟又点头。

“你最快何时可以嫁给我,做我于绍伦的妻子,和我共组一个家庭,生一打、半打的小孩?”

“什么?”她不是没听清楚,只是需要再确定一次。

“艾盟,嫁给我。”于绍伦的眼神坚定无比,不容拒绝。

“我——”此刻,她真的是因为高兴而发不出声,满心的狂喜全因他诚挚的要求排山倒海而来,让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什么都别说,只要说好。”于绍伦带着劝诱的口气说道。

“好!”艾盟全心全意给了他肯定的答案,因为她知道他对她的爱已足够证明他是能托付终身的。

“我快打电话给我未来的岳父,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一时间,于绍伦竟像小孩般手舞足蹈起来。谁能想得到一个以气质取胜的摄影家也有失控疯狂的时候呢?

原来爱情的魔力是这般伟大,心动之余,你是否也想来场浪漫的恋爱呢?祝福你情场顺利,早日让他掳获芳心。



—完—
 0   2005-06-30 09:11:41  回复
dreamer
17F
dreamer Lv0
第九章

急促的门铃声,惹得艾盟莫名心慌。她丢下手上未读完的报纸,快步前去开门。

“谁啊?”宋宇盛自书房探头而出。

“不知道。”

她作梦也没想到会是于绍伦,他一身米黄麻织衬衫及同款长裤,看起来宛如从时装杂志走下来的男性模特儿,说不上帅气,但那种沉稳的气质,却叫人心眩神迷。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艾盟惊讶之余,更有疑惑。

“我是不知道你在老师家,呃——应该说你家,不是吗?但你告诉我鼎鼎大名的宋宇盛就是你父亲,对啊!你们两个都姓宋,我居然笨得没想到你们可能是父女。”

“绍伦——”站在书房门口的宋宇盛突然出声,企图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老师,请让我和艾盟私下谈谈,好吗?”虽然是请求,于绍伦的语气不容有“不”的答案,今晚,他一定要艾盟明白他不会拿她和任何人做比较,因为她根本不是被拿来比较用的。

他的眼神让宋宇盛明了,也许真该让他们俩独自去解决他们之间未完的事,毕竟情感这事,非当事人是无法彻底了解的。

“好吧!”

“不要!”艾盟同时出声。

于绍伦不理会她的抗议,迳自对宋宇盛说:“我不会伤害她的。”

宋宇盛点点头,表示信赖,便消失在书房内。

“我可不想一直站在门口,让你这附近的邻居有好戏看。”他走进客厅,自顾自地坐下。他要激起艾盟的怒气,因冷淡时的她是封闭的、退缩的,完全谈不出结果来,更别说要她明白他对她的感情了。

艾盟忍住满腔急欲爆发的愤怒,尾随他进入客厅。如果要报复,昨夜那一巴掌还不够吗?他究竟还要她怎么样?

“你老早就知道他是你父亲了,对不对?我很好奇为何当你一晓得你和他的关系时,没有马上相认。照理说,分隔了二十多年的父女,一旦重逢,必是高兴得泪眼相拥,可是你却没有。你非但没有,反而把这事隐藏在心底,不让别人知道,除了你自己。你这么做,动机为何?因为你认为他根本不会想要你,抑或你认为像他这般薄情寡义的男人不配做你的父亲?在我看来,应该是两者皆有。但既然你都这么想了,又为何突然和他相认呢?这简直矛盾呀!”他故意缓慢而疑惑地说,眼中却有明显的挑衅。

艾盟紧绷的神经拉得更紧了,她拼命咬着的下唇,出现了淡淡的血痕,而低垂的双眸,则因气愤而出现罕见的光亮。

这一切都看在于绍伦眼里,他不禁在心中暗自偷笑,计划已经有部分效果出来了。为了乘胜追击,他又继续加油添醋:“你的过去我是不了解啦,老实说你也不曾对我仔细谈过,但是,就我认识你的这段时间以来对你的观察,我只能做这样的推论:也许你认为有一个颇具名气的父亲,可以帮助你在事业上平步青云,一来少花点心力,二来又有利可图,何乐而不——”

他居然把她说得像玩弄关系以获得利益的女人!艾盟再也压制不了怒火,抬头,对于绍伦就是一掌甩过去。她可以忍受他以为她很无情,也可以忍受他对她的误解,但她就是不能忍受他把自己想成靠关系生存的女人!

“啪!”一声,震醒她的理智,她望着自己停在空中的手,吃惊地不知该如何。她真的打了他,狠狠地——

于绍伦并不惊讶她有这样的反应,他本来就要激怒她,而这一掌也算是昨天他失去控制掌掴她的代价。

“告诉我,为什么要结束我们的关系?”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一转先前讽刺的态度,认真地问。

“没有为什么!”她忿忿地说。“反正你都认为我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我离开你不正解除你的危机,你又何必在乎?

“我在乎!”于绍伦的脸上有种深情的温柔神色,双眸更是认真得让她不敢直视。

她一把挣脱他的轻握,起身走到沙发不远处,愤怒与爱意在她心中纠缠交战,让她变得毫无头绪。

“是因为孟芸,对不对?”他说,话似箭般射中她。

对、对、对!一百个对,一千个对,那你为何还不放过我?你有她就好了,何必在乎我?何必再来找我?艾盟在心里狂喊,双唇却紧闭得没有一丝漏缝。

“如果不是孟芸,难道你有更好的理由?”

她依然不发一语。

“你觉得自己比不过孟芸,她有的你都没有,她能的你都不能,所以你决定退出!”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你真的这么看不起自己吗?还是你认为我会因为这些而选择她?”

“可是,你们的关系……”她的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我从来没有对哪一个女人付出过真心,因为我一直认为有比谈恋爱更重要的事该做,那就是照顾芷凡。一场莫名的大火烧毁了我的家,也夺走了我父母的性命,在这世界上,只剩下我和芷凡相依为命,她是我唯一的责任,为了她,我决定放弃恋爱的权利。本来,我是一直这么计划着。”他无声无息来到艾盟身后,伸出坚实的手臂,环上她纤细的腰。她挣扎了起来,但他不容许她逃跑。“不,别挣扎,你一定要听我说完。”

在他半温柔半威胁之下,她终于投降,静静依靠在他怀里。因为她知道,在自己心中最底层、锁着秘密的那部分,对他的温热是极端渴望的。

“但是那天,那天我看到了你,在青年公园的露天音乐台前,烦恼地晃着。或许你不相信你带给我多大的震撼,不过那种悸动,到现在我仍牢记在心。渐渐地,你潜入了我的记忆中,只是,迟钝如我,竟没有发觉。后来,芷凡出了车祸,我完全丧失思考能力,若非你拉我一把,芷凡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想想看,一个陌生人会这样做吗?只有你,只有你会不顾一切地去救人。所以,别对我摆出无情的姿态,因为我不会相信的。”

他的话就像一个个铅字,清晰地印在她的心版上,让她没有能力继续伪装。久藏于心,压抑的泪水像断了线的透明珍珠,渗出她眼眶,一颗一颗滑过双颊,落在他手背上。

于绍伦缓缓转过她的身躯,抬起她低垂的头,要她直视他。他的语气专注而温柔,而感情则不容怀疑。“我从不在乎你有怎样的家庭背景,怎样的成长环境,我在乎的只有你能不能够相信我,愿不愿意对我付出真心。千万别以为我会拿你和任何人比,因为你就是你,你不是任何人,你是唯一能让我动心的女人,拿你和别人比,对你不公平,也没有意义。所以,别再想那些蠢问题了。”

假若这一番赤裸裸的告白还不能摧毁艾盟高筑的防备,那她真的是冷血无情了。她眨了眨泪水满溢的双眸,愧疚地凝视他,哑声问:“你能原谅我的不明事理吗?”

顷刻间,一股猛烈的情欲冲向于绍伦的心口,焚烧着他的理智。她梨花带泪的模样是多么的娇弱啊!那不堪久咬的下唇此刻显得红通通的,像是雨后绽放的玫瑰般叫人晕眩;而晶亮的眸子则被泪水洗涤得更加清灵,宛若钻石般散发着醉人的光彩。

没有预警,他用吻给了她答案。当两人的唇碰触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都明白彼此之间再没有分隔了,就像晨曦属于旭日,晚霞属于夕阳,而她——宋艾盟天生就该属于他——于绍伦;他——于绍伦也该属于她——宋艾盟。

他用尽所有的深情吻她,细心品味她身上特有的茉莉芬芳,他发誓一生珍爱她,直到山穷水尽,也无法改变他的心。而她,早已醉在他的满腔柔情中,不能自拔了。

书房内的宋宇盛则感谢上苍能让他饱受磨难的女儿获得一个美满的归宿,他没有错过他们交谈的任一细节,更佩服绍伦能打动女儿的心。冥冥中,他似乎感觉到杨桦在说:“虽然我们终究不能相见,但艾盟能觅得良缘,我为此感谢你,毕竟你若没有绍伦这样的学生,艾盟的姻缘也不见得会有这样的结果,不过,最重要的是,我从没有一刻忘记你,我依然爱你如昔——”



☆☆☆



盼了好久的毕业典礼终于要在今天举行了,虽然大四下学期的课少得用指头都可以算出,但数日子的感觉毕竟不好受。

校园的一角,她俩漫无目的地走着,茫然的心情就像高大的榕树叶缘,任凭风吹来曳去。

“你真的要出国念书啊?”芷凡完全没想到孟芸会做出这么匆促的决定。

“如果没其他变数干扰,应该就是了。”

“是因为哥,对不对?”她用膝盖都能猜出是于绍伦的关系。

“也不全然是啦!我想出去看一看,所以就决定了。”孟芸答得有些勉强,因为她知道自己选择出国的原因只有于绍伦,但她实在不愿输得那么惨。

“孟芸,别怪我,好吗?”芷凡牵起她的手,眼中有深深的恳求。

“怪你什么?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我无法明白感情是不能一厢情愿,还硬攀着你哥不放,经过你哥那番话,我现在回想起来,真觉得自己幼稚无比。俗话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既然我都已经过一事,怎么可以不长些智慧呢?”

“孟芸——”芷凡感觉得到她的无奈。

“放心吧,我不会寻短见的!像我这么厚脸皮的人,韧性想必应该还不错,绝不会因为一点小挫折就活不下去。”她保证道。“对了,你哥什么时候会到?”

“大概九点半,他说的。”

“现在是九点零五分,时间也差不多了,进礼堂吧!”孟芸拉起芷凡的手,两人小跑步进入礼堂。

人声鼎沸的礼堂,祝福声此起彼落,掩住了离别应有的愁绪。整个毕业典礼简单而隆重,没有冗长烦人的致辞、也见不着无聊的仪式,让芷凡和孟芸都松了好大一口气。她们向来怕极了那种会损人细胞的要命集会,不管班会、周会、开学典礼、毕业典礼,管他什么集会,只要是将众人聚在一起听某人说话,而那人说得又无聊至极,她们两个人通常都能逃就逃,尽量不要让自己在会场枯坐,话也不能讲,像呆子一样。

典礼结束,众人相继走出会场,芷凡与孟芸两人更是拼命向前钻,企图穿越人墙,快些到会场外。

才刚踏出会场大门,芷凡就被一大束粉红色郁金香骇住了。那一大丛花足足有一百朵吧!

“恭禧你顺利毕业!”韦康磊自花后探头而出,语气再诚挚不过。

“你——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毕业典礼?”这回芷凡吓得可不轻,话也说得轻微颤抖。

“凭我的本事,有什么是我韦康磊不知道的?”他像个爱现的小孩般炫耀。

这个臭芷凡何时认识这么一个俊俏的男孩,我居然一无所知?孟芸心中很是纳闷。那自称韦康磊的男孩有一头漆黑如夜的头发,在阳光下却不显得突兀。他深邃的双眸犹如石英般慑人心魂,危险而诡谲,但上扬的嘴角则带有一抹稚气,让人感到自在而没有压力。说真格的,要讲他帅是还好啦!但他散发出来的自信可不是普通的吸引人呢!

“这位是我的好友死党兼房东,孟芸。”芷凡突然记起被她冷落一旁的孟芸,她半转身拉过孟芸的手,向韦康磊介绍。

“你好,我叫韦康磊,请多多指教。”他大方伸出手,眼中笑意灿烂似火。

这回倒是孟芸忸怩不安了,她犹豫要不要也伸出手,怕他听到她逐渐加快的一跳。这什么跟什么?你才跟人家见面五分钟不到,难不成会有触电的感觉?

“孟芸,请多多指教。”她勉强伸出手,连声音都微微颤动。

芷凡看到她的模样,心中笑得简直快翻筋斗了。竟然像孟芸这种敢主动示爱的女人,也有面对男性紧张得不知所措的时候,真是风水轮流转呀!

“完了,我只准备一束花,怎么办?”韦康磊眯着眼,一脸的困扰。“你应该通知我今天要毕业的有两个人啊!”他抱怨。

这小子居然怪到我头上来了,芷凡给他一记回马枪。“没关系,这束就送给孟芸好了。”她甜甜地说。

“我?”孟芸诧异着,俏脸更红了。

“对呀!花我可以不要,但我要实际一点的东西,比如说:到丽晶吃一顿啦!或是一瓶‘兰蔻璀灿’,当然折现也行喽!多种组合,任君选择。”她开始用力敲诈。

“这简单,没问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韦康磊行得很。

“一言为定!”

那一大把粉嫩清新的郁金香就这么转接到孟芸手里,她靠近那粉红花瓣使劲一闻,好一股洁净淡雅的芳香啊!

“咦!你哥没来吗?”韦康磊话题一转,问起于绍伦。

“说曹操,曹操到。看,不就在那儿吗?”芷凡眼睛可尖呢!

距离芷凡十公尺远处,于绍伦正缓缓走来,他一身灰蓝色西装,深沉而稳重的气质不彰而显。在他身旁,艾盟则身着浅青色连身长窄裙,长发松松挽起,宛若新婚小妇人般甜蜜。

这一次,孟芸没有发狂的愤怒,她完全以一种清醒客观的角度来看待眼前的于绍伦与宋艾盟,他俩真的相配,自己的确没有她适合绍伦哥。尽管心中还是有些难过,她大方地走了向前。

“恭喜你顺利毕业。”于绍伦诚恳极了。“看来送花这档事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喔!”

“绍伦哥,谢谢!”接过他手上的百合,孟芸顿了一下。“还有,我想你说对了,感情真的不是单方面愿意就行,而适不适合也比好不好来得重要。今天见到你们站在一起,我发现她的确比我适合你,你们才是最‘速配’的一对。所以,我正式宣布退出战局,你是她的了。”看着艾盟的眼睛,她毫不犹豫地说。

于绍伦一时之间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这真是意料之外的事,然而艾盟却巧妙地化解了这尴尬气氛,她自然地挽起盂芸的手,口里嚷嚷着:“你们好难找喔!我们一进校门就像两只迷路的兔子,东跑跑,西找找,都见不着你们人影。幸好皇天不负苦心人,这会儿可让我们找到你们两个最佳女主角了。”

“艾盟姊,你手上的火鹤是要给我的吗?”芷凡一脸天真白痴样。

“嗯!鲜红的火鹤和你这只小暴龙正好绝配。”

众人一听,笑得翻天覆地。

“对了,宋老师怎么没来?”孟芸天外飞来一笔。

“他去为你们俩的顺利毕业在希尔顿订位子。”于绍伦故意加重“顺利毕业”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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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绍伦一夜无眠,连整个大白天都不知道怎么过完了。芷凡更是不见人影,这几天真不清楚她在忙些什么。

昨夜艾盟坚持分手的记忆为何还那么清晰?她残忍的言语为何还在脑中萦绕不去?他不想相信她会这般绝情,却找不到理由为她脱罪,难道真是自己自作多情,才惹来一身伤痛吗?

他抬头,凝视那张曾在他首次个人展中大出风头的照片,它悬挂在他房里单调的墙上,反成一种装饰主体。

其实,除了艾盟坚持分手令他失控之外,她说出她和宋宇盛的关系,才是彻彻底底引爆他怒气的原因。他一直没想到他们有可能是父女,而她知道却始终瞒着他,这对他只有一个意义——不信任。

如果他和艾盟的感情基础是建立在彼此的互相猜疑上,那么分手或许是件好事,他突然悲观地想了一下。

不,他不能就此放弃!他不相信艾盟对他丝毫不具感情!他一定会找出她真正的感受。因为,他在她冷漠的言语之下,好像看到了不很明显的不确定。就算那不确定只有千分之一,他还是要追根究柢。

“孟芸,你到底要怎样嘛!”芷凡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他无声无息走出房间。

“很简单啊!你只要多制造一些我和你哥独处的机会就行了,其他的我可以自行处理。你忘了你说要帮我俘虏你哥的吗?”

孟芸的话使他倏地停下脚步。她竟然还没死心,还巴望能成为他的妻子,难道她不明白他对她只有类似兄妹的感情吗?他激动得几乎想冲出去抓住她,用力摇晃她的肩膀;告诉她不要再存有幻想,因为那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理智制止了他,让他稍微冷静下来,他想再多听一些孟芸的计划。他倒是很惊讶这次自己在盛怒之下,居然没有失去理智,原来要失去理智还得看对象。

“没有!”芷凡记得一清二楚,但现在她可不再确定孟芸是否真的适合哥了。“我尽量。”

“尽量?拜托,于芷凡小姐,尽量是不足以成事的。请你尽心、尽力,拿出所有的看家本领来帮忙,行吗?”孟芸像在教训小孩般。

我自己都烦得快死了,怎么全心管你呢?这是芷凡直觉的反应。她不能忘记韦康森痛苦而愤怒的眼神,更不能原谅自己的粗鲁和残忍。最近韦家两老常打电话来要她过去玩,陪陪他们,韦妈妈更是催得紧,但为了避免碰见他,她都以身体不舒服的借口一一婉拒了。她不敢面对他,怕他犀利的目光不肯原谅、不愿轻饶她,这样她一定会发狂的。

“你有没有听进去啊?”孟芸瞧见她在发呆,狠狠吼了一句。

芷凡吓得险些丢了魂。“别鬼喊鬼叫的!”

“亏你还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你不帮我,谁帮我?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让宋艾盟永远消失,如此一来,我就没有情敌了。届时不需要你,我也能把你哥制得服服贴贴的,这不是太好了吗?”

什么?

艾盟?情敌?消失?

原来孟芸把她当敌人,莫怪乎她会想退出他的生活了。她一定想得太多,自觉自己比不过孟芸,才出此下策!

艾盟啊艾盟,你这个没有自信的小笨瓜,居然以为我会用世俗的标准来判定你是否配得上我?你实在太小看我了。于绍伦有如心头大石落了地,几乎想要放口大笑,没想到这一切的根本总只为了一件事——比较,结果害他差点失去艾盟。然而现在,他终于明白艾盟的心意了,说什么也要得到她。

“孟芸,你为什么不喜欢艾盟姊?你知道吗?我出车祸住院那段期间如果没有她,今天的我可能就不是这个样了。再说,她是哥的专属模特儿,当初哥也是因为拍她,而在摄影界一炮而红。你不能因为她似乎对哥有意思,就把她列在黑名单中啊!”芷凡委婉陈述。

“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孟芸不屑地说。“我真佩服你们兄妹俩的识人能力!你们竟然看不出她是有备而来的?你想想看,以她什么身分、什么背景,居然能当上绍伦哥的专属模特儿,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无力实现的梦想,她怎么会不好好把握机会呢?更何况现在绍伦哥在摄影界是炙手可热的新星,她当然会想分杯羹喽!否则她哪会对你和你哥百般照顾,冀求你们的信任?这种昭然若揭的事实,你们还看不出来吗?”

于绍伦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完全没想到孟芸会有如此卑鄙的想法,什么时候,孟芸竟学会把别人说得这样不堪,还自以为是。他没有警告,上前对着孟芸当头一劈:“孟芸,我相信我和芷凡都没欠你什么,不需要你来批评我们的识人能力。况且,宋艾盟也没有得罪你的地方,你更没有权利这样污她!虽然我们是住在你家屋檐下,但大可不必受你指挥。如果你看不惯,想请我们搬家,我不会反对的,你尽管开口。”

“绍伦哥——”孟芸怔住了,眼中的惊恐清晰无比,声音也全哽在喉咙里。

“我一直都把你当亲妹妹看待,跟芷凡没两样。可是,你却不能明白我对你的感觉只是单纯的兄妹之情,不具一丝一毫的男女情爱,这对我来说,根本是困扰。”

她从来没听过这么重的话,尤其是从于绍伦口中说出,更觉犀利,剌得她的心满目疮痍。

“我真的很爱你——”她泫然欲泣。

芷凡站在一旁,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边是她的哥哥,另一边是她的死党好友,帮了这边便好像对不起那边,救了那边又好似害了这边。她现在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苦恼得不得了。谁困扰?她才百分之百呢!

孟芸的话一点一滴没有逃过于绍伦的耳朵,他无奈地叹口气,改以另一种方式劝诱孟芸。

“你明白吗?你对我只是迷恋而已,而非真正的爱情。真爱不单是两人愉快地在一起,更要彼此的情感扶持。再说,迷恋可以单向进行,爱情则非两方都愿意不可,光是一头热,根本是浪费情感,也造成自己的痛苦。我在你心目中也许是最好的,但却不是最适合的,你需要的应该是一个可以满足你所需的人,可以听你谈天说梦的人,和他在一起,你会拥有比目前更快乐的生活,也才能享受所谓真正的爱情。”

好个妙招!芷凡忍不住在心中鼓掌,哥说得对极了,完全切中主题。

孟芸半信半疑,不过泪已稍止。她回想起自己曾毫不知耻地自动抱住他,脸上禁不住泛起困窘的红晕。当时,他也是严正地拒绝她,并警告她别再重犯那样的错误,然而自己却听不下去,仍固执地以为他需要被救赎。如今那些不愉快的画面涌上心头,她终于明白自己错得多离谱。但是,受伤的自尊不准她承认自己有错,她还是需要找台阶下。

“不管你是不是最适合我的人,但此刻,就在这时候,我坚持,我是爱你的。”

孟芸,拜托,你不要如此执迷不悟,好不好?芷凡在心中狂喊。

“没关系,那就让时间来考验吧!”于绍伦倒已看出孟芸的让步,却也明白她正在为自己找台阶下,因此配合她让彼此的冲突化解。

芷凡简直搞不清楚状况,怎么问题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被解决掉了?



☆☆☆



“芷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打了好多次电话去她家里,要她来家里玩玩,陪陪我们两个老人家,她都推说生病不舒服,不能来。哪有人生病生这么久的,莫非是车祸带来的后遗症?”

晚上七点半,韦家一楼大厅内,难得韦康森、韦康磊都没有出去。韦母叨叨絮絮念着。

“如果真的是车祸的后遗症,那可不得了,要赶快去医院检查检查,看是什么毛病,不能一直待在家里啊!”

关于韦母所说,韦康森和韦康磊都心知肚明,尤其韦康森这个原凶,更是清楚于芷凡的病,并非肉体上,而是心理上的。

“老头,你表示一下意见啊!”她朝韦父抱怨了一声。

“或许人家真的只是不舒服,你这样岂不大小题大作了吗?”韦父并非不关心,而是怕打扰了于家。

“小题大作?你也不想想看,当初她出车祸,多少我们得负一些责任,你居然说这话!不管,我要去她家走一趟,看看她到底怎么了!”韦母一旦心意已决,谁都无法劝她改变主意。“康磊,你载我去吧!你比较知道她家在哪里!

韦康磊丢给他大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期望他能和母亲同去,并对那女孩表示歉意。

“妈,我载你去。”韦康森突然开口。

“你也知道她家在哪里?”韦母疑惑地问。

你不知道的事何止这些,他想。“有了地址,还怕找不到!”

“也行,只要能到她家,谁载我去都行。”

“那我们走吧!”

“说走就走。”



☆☆☆



今天晚上街道倒是异常的冷清,连塞车的机会都没有,韦母和韦康森已到达芷。亢家公寓门口。很快停妥了车,韦母开口:“她家住几楼?”

“右边顶楼。”

“五楼是吧!”韦母准备按下电铃。

“等一下,是六楼。”韦康森急忙喊停。

“六楼?这明明是五楼公寓,哪来的六楼?我也没看见有其他的电铃啊!”

“再右边一些就是她家的电铃。”他为母亲指出电铃之所在。

“喔,原来是在这里。”韦母说完,随即按下电铃。

红漆大门不出五秒就开了。

芷凡老是改不了不问来人是谁的坏习惯,她半拖着脚步,纳闷有谁会来。经过刚刚哥和孟芸之间的一笔烂帐,她发觉自己的思考能力好像虚脱了。此刻,她一人独自在家,若有重大的事要她决定,她必定会混乱得不知所措。

她缓缓推开大门,想看清楚何人,可是这一看,可真正把她的脑袋震得一干二净,什么都忘了。

“韦妈妈——”她呆呆地打招呼。

“还有我们阿森呢!”韦母补充道。

这对她简直是二度伤害,难道他还以为上次给她的惩罚还不够吗?芷凡不自觉地退缩脚步,眼中的恐惧明显得异常。

“怎么了?你真的不舒服啊?”韦母见她样子不太对劲,急忙上前关心地问。“阿森,你扶她到沙发上休息。”

“这——”

“不用了。”

他俩异口同声,这般好默契反而叫韦母吓了一跳。

“你确定没事?”

“真的没事!”芷凡快快肯定。“韦妈妈,您请坐,我倒茶。”说完,她随即倒水去了。

“坐下吧!”韦母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儿子坐下。

“请用茶!”芷凡端来一只茶盘,双手因紧张而禁不住些微颤抖。

“你也坐。”

“韦妈妈,您来我家有什么事吗?”她战战兢兢,不敢将眼光飘向韦康森,怕在他眸中看见鄙视。

“其实也没事,只是我每次打电话来,你都说生病,所以我才想来看看你,确定你身体无恙。现在既然知道你没病,那我就安心多了,否则一直挂念你是不是在车祸完有后遗症,那滋味可不好受。”

韦母的关爱感动芷凡心灵最深处的思母情怀,使得她几乎哽咽,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向韦母感激地微笑。“谢谢您,我真的很好,您不必为我担心。”

陪坐一旁的韦康森未曾开口说一字一句,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母亲和她,思考一些他过去没有思考过的问题。他从来不曾看见尹淑和母亲这般亲密,亲密得就像——就像一对母女,那样自然,不需解释。

进一步,他试着回想自己当初会娶尹淑的动机,不带任何愧疚的情感去回想——

尹淑为他失去行动的能力,基于他弄不清楚的原因,他娶了她,因为他认为尹淑都能为他做这么大的牺牲,他怎可辜负她的情爱!但是,他清清楚楚记得,婚礼当天,尹淑似乎没有她应呈现的快乐,虽然他纳闷,却没有说出,只当她因不忍离开娘家而难过。今天仔细一想,他发觉完全不是他想像中的一回事,可是,究竟为何她不快乐呢?

“好吧!我们也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吧!”母亲突然提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会的,韦妈妈,您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多注意自己的身体,韦伯伯也是。”芷凡紧握韦母的双手,诚挚无比地说。“喔!也顺便替我问候康磊哥!”

“没问题!”韦母不吝啬地给她一个拥抱。“那我们走了。”随即转身下楼。

步行于后的韦康森轻轻点头,表示辞意。就在他跨下阶梯的同时,芷凡忍不住开口:“上次我不是故意那样说你的,请你原谅。”

韦康森只是回头,却没有开口。他定定地凝视她好一会儿,眼中讯息难懂,但芷凡明白他的意思绝不会单纯到光是“我原谅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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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凌晨一点,夜静得连半丝声音都没有。淡白的月光自窗口倾泄而入,洒了一地诡异又忧郁的阴影。黑暗中,只见他陷于沙发中,独自一人。

这种找寻的日子会持续多久?她何时才会回心转意,对他坦诚相见?难道真如芷凡所说,根本是大海捞针?

他将双手插入发梢,无力地摇头。缠在他指上的发丝,就像他混乱的情绪,一缕紧绕一缕,丝毫没有些许的清晰。

她的意志竟是如此坚定,完全不留给他任何机会,叫他满腹苦闷却莫可奈何。到底认识她多久了?一、两个月吧?他从不相信一段感情可以来得这么迅速,燃烧得这么炽烈,但这回他却是牢牢地被绑住了,连拒绝都来不及。她愤怒的模样,似母狮般凶猛,可是她的眼里有的不是报复的快感,而是自卫的戒备。好几次,他想拆除她掩饰的伪装,但都被她锐利的爪子抓伤,他倒不是在乎她对自己的伤害,只是她的防卫心这么高,究竟原因何在?

除了这些,她和宋宇盛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每次遇见宋宇盛,她总是淡漠得一反常态,满脸的怨怼及责怪,仿佛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没有理由这样啊!她母亲的死根本和他无关,她为何要如此仇视他?

于绍伦猛地抬头,紧揉眉心,想甩开一切他不能解释的问题。因为他知道,如果再这样想下去,他一定会发狂。他屈身自沙发里站起来,往房里走去。今天就到此为止,所有不见解答的问题,明天再说吧!

正当他要阖上房门那刹那,电话铃声突然大作,划破了午夜的寂静。

这个时候会有谁打电话来呢?他疑惑地问自己。

折回沙发旁,拿起话筒,他幽幽地开口:“喂!”

对方沉默不语,连呼吸都听不太清楚。

他再问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这年头半夜不睡觉的无聊分子还真多,专门做些无聊事来骚扰别人!他低声咒骂一句,随即准备挂电话。

“绍伦——”

一股激动的血液瞬间冲入他的脑门,叫他几乎握不住话筒。是艾盟,电话线另一端就是艾盟,这个他魂牵梦萦的声音,他怎会认不出来?

“你在哪儿?”他带着轻颤的嗓音问道,不敢放肆让情感宣泄,怕吓跑了她。

“我要向你道歉。”艾盟答非所问。

“什么意思?”他突煞变得紧张,不明白艾盟所言为何让他惶恐不已。

“你能下楼来吗?只需要几分钟,我在你家对面的骑楼等你。”

别说几分钟,就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他也甘心。于绍伦心中燃起希望的火花,烧得他兴奋难耐。“好,好!我马上下去,你不要离开喔!”

丢下话筒,他奔至窗口往下望,冀望先看看她。骑楼下淡淡的月光中,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映入他眼帘,唤醒他沉睡已久的感官神经。没错!她真的在楼下,他狂喜地想要大喊大叫,向全世界宣布这个令人雀跃万分的消息。

三步并做两步跑,他飞也般地迅速来到楼下。打开大门,夜间特有的凉意袭上脸庞,此刻反而让他觉得精神抖擞。

举目望去,她就在仅隔一条街的对面,虽然背对着他,却模糊不了他的记忆,因为她早像一幅举世无双的画作,牢牢地烙印在他心版上了。

“艾盟!”他越过空旷的街道,低声轻唤。

艾盟犹如被按了慢动作重播般缓缓回头,月光下显得骄傲又脆弱。

“你瘦了。”这是于绍伦看到她的第一个反应。他忍不住抬起手,轻抚她脸上分明的线条,那些本是圆润如今却削直的线条。这段日子,她一定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才会变成这模样。他的心全揪在一起,痛苦她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这轻柔的抚摸不该如此令人心碎地好,不该如此撩人心思地诱人,但它确实乱了她的方寸,搅散了她清晰的理智。好一会儿,她只能站在那儿,任由于绍伦厚实的掌心刺激她敏感的末稍神经。

突然,她记起她应该做些什么,尽管他的轻抚令她流连忘返,她还是硬生生地拨开他的手。

“我请你下来,只有一个理由,我要为我的不告而别向你道歉。”

“我不怪你,只要回来就好。”于绍伦用尽所有温柔回应。

“不,我不回你家了!”

“什么?”这是今晚他第二次感到紧张又疑惑。

“我很谢谢你和芷凡愿意收留我,但现在我已经有地方可去了,我不想再继续打扰你们。”

亏他和芷凡还把她当自己家的一分子看待,原来她一直都分得这么清楚,完全没有忘记其间隔阖的存在。愤怒渐渐取代先前的柔情,悄悄侵蚀着他的理智。

“是哪里?”他半粗哑着嗓子。

“我父亲那里。”

笑话,简直是笑话!她父亲不早就死了吗?

“要说谎也得想想自己曾说过哪些话!”于绍伦恢复最原始的冷漠,不易亲近。

“我没有骗你。至于我说我父亲已经死了,那才是谎言!”艾盟尽量说得不带感情,怕他看出自己的无力招架。

“你究竟诓了我多少事?”他的理智失去了主宰,被怒火紧紧控制住。

“不会再有了。我们就到这里结束吧!那天,我不小心撞入你的生命;现在,就让我再次不小心地消失。我的存在,你只需把它当成一场恶梦,醒来一切就不见了。”她直接而残忍地说。

“你父亲是谁?”

艾盟还在考虑要不要说、此刻该不该说,答案却自动脱口而出。

“宋——宇——盛,你的老师。”

于绍伦再也压抑不住狂暴的怒气,扬起手,狠狠地向艾盟脸上挥去。他随即转身跨过马路,快步走进公寓,消失在铁门之后。



☆☆☆



艾盟在原地怔住了。

她失了魂好一会儿,才重新回到现实里来,凉风徐徐吹来,终于逼出她隐藏已久的泪水。压抑的情绪一得到了释放,便不可收拾地泛滥开来,淹没了她思考的能力。

我也不想这样啊!我也希望能永远停留在你的生活中,做你唯一的另一半,而非中途休息的过客,如候鸟般来去匆匆。但她呢?她怎么办?她是你同校的学妹,你妹妹的死党好友,你和芷凡住的是她们名下的房子,更何况她母亲有恩于你,这一切你都能视若无睹吗?

自从下午和宋宇盛相认后,她不只一次问自己,她和于绍伦之间该怎么办?起初,她始终认为宋宇盛是他们最大的问题,若能解决它,他们纠缠的爱才能迎刃而解,拥有可期待的未来。但是,她现在终于明白,宋宇盛根本不是问题,孟芸才是症结所在。

孟芸有太多的竞争优势,不论是年龄、学历、家庭背景,都不是她能比得过的。她毫不迟疑说出她对情感的追求,更不畏惧竞争者带来的威胁,全心全意争取她想得到的。要说她错吗?她何尝有错!一个满心执着于自己目标的女孩,你怎么能说她错呢?

要怪就怪自己,一个小小五专毕业的普通女子,的确没有值得别人珍爱的地方。若要说有,那个自己一直引以为做的诚实,现在也被自己践踏得体无完肤了。

“我不能哭!”艾盟努力拭去眼角漫溢的泪水,眼泪却还是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虽然她早就知道一旦说出那些话,自己面对的将是于绍伦的鄙弃及不齿,然而这般强烈的愤恨她真的承受不起啊!

脸上残留的掌印,传来阵阵余温,热辣辣的,像是忘了稀释的硫酸,烧灼她来不及保护好的脆弱。她伸手轻轻滑上他抚摸过却又打过的脸颊,近乎自残地回忆他手上的热度。原来爱一个人和恨一个人可以同时进行,又相同的猛烈。



☆☆☆



黎明太阳未出现之前的空气真是冷冽。

她就这么闲晃了一夜。

天际渐渐露出淡青色的朝曦,昨夜已转成今晨,但她的心除了苦涩,丝毫没有其他的情绪。带着疲倦的脚步,她提醒自己所有的行李都还在南投,必须回去一趟。

她像具机器般买了票、上了火车,回到住了有些日子的旅馆。收拾少得可怜的行李之后,又上了火车,北上台北,待下车时,一天又过去了。原本清亮的晨曦,此刻只剩下少许余晖,在天空挣扎着不肯散去。

她拿起父亲给她的钥匙,向铁门上的钥匙孔插入,“喀啦”一声,门开了。旋动木门的把手,她推门进入这个真正的家。

“行李都拿回来了吧?”宋宇盛早在听到开门声时,就知道回来的是艾盟。“回来”,两个多么温馨又美好的字,艾盟就真的像离家多年的游子,回来这个本属于她的避风港,看到她手上的行李,他感到一阵满足的快乐。

“嗯!”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怎么了?”心细如宋宇盛,怎看不出女儿的不对劲!

“没有啊!”艾盟稍稍修改嘴角扬起的角度。

“坐下,我们谈一谈。”他示意艾盟与他面对而坐。“我知道要你突然对一个一直怀恨的人转变态度是过度奢求,我也相信你必定有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讨厌我,这是人之常情,我可以接受。但我希望你能把你看不惯的、看不高兴的对我说,不要放在心上,徒让自己满心郁闷。任何事都有过渡期,过了,终有天晴的时候。所以,别把心事或不满藏在心里,好吗?”

父亲体贴的关怀,激起她无限的愧疚。

“对不起。”她低头而语。

“发生了什么事?”这回宋宇盛真的紧张了,艾盟不会无缘无故道歉的。

已被她小心控制的哀伤倏地一涌而上,叫她没有时间阻止眼泪泛滥。她相信从昨夜到现在,她所流的泪早超过过去二十几年泪水的总和。

“究竟怎么回事?你不要哭啊!”宋宇盛慌了手脚。

“爸,你可不可以求他不要恨我,我不是真的想那么说……但我有我的苦衷,有我不得已必须那么说的原因。我这样做,全是为了他好……他不值得为我牺牲他自己……他那么好,我配不上他的……”除了那一声“爸”,其他艾盟都说得语无伦次。

不过,宋宇盛也听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艾盟身上冲动的因子,一定是遗传他的。

“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要他死心,就当我只是个不小心的插曲,毋须再继续……”

这简直是杀手锏!他从未看过于绍伦这孩子为哪个女人动心,但他对艾盟的好,却是大家有目共睹。如今,艾盟要他远离她的生命,根本是在逼他承认他在感情上的无能,难怪他会生气!

“更重要的是,我欺骗他,我骗他我的父亲已经死了。”艾盟自言自语,脸上泪痕犹存。

宋宇盛没想到她对自己的恨竟然这么深,因为唯有在恨之入骨的时候,盼其死的念头才会如此强烈。幸好现在误会已经冰释,否则这种恨意不知道会逼她做出什么样惨绝人寰的事!

“他的反应呢?”

艾盟突然犹豫起来,该告诉父亲他赏了她一个耳光吗?她不知要不要说,脑中一片混乱。

没有追问,宋宇盛让她拥有保留的权利。掏出手帕,他为她拭去未干的泪水。“他不是恨你,只是气傻了,才说出那么决裂的话。别想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可是——”艾盟还想争辩。

“相信我。”宋宇盛用眼神做保证。
 0   2005-06-30 09:10:3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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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在韦康磊怀里,芷凡忍不住哭诉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尹淑对他有这么深的意义,也不是故意骂他变态的……因为他误会了我,曲解了我的本意,说我滥用同情的权利……可是我不是,我不是啊!所以才会打了他……我去找他,全是因为韦伯伯、韦妈妈……我知道他老人家俩并不快乐,尤其是韦妈妈,常会因为想起尹淑而难过。虽然她很努力掩饰,我还是看出来了……韦伯伯、韦妈妈对我很好,对我这个从小就失去父母的女孩来说,他们就如同我的另一对在世父母。他们非但不因为尹淑的事实怪我,反而安慰我,一切皆由天命,叫我不要自责。他们对我这么好,我不要看他们痛苦难过呀!”她说得语无伦次,情绪激动难抑。

韦康磊闭口无语,惊讶她的痛苦自剖,原来她早和大哥多次交手了。

“后来我发现,他的举动操控着韦伯伯、韦妈妈的情绪,你们家快因他而崩溃了,所以我才会去找他……我想把他从思念尹淑的泥沼中拯救出来,让他恢复从前的模样,或许我不了解他本来的面貌,但我相信和现在绝对不同。如此一来,韦伯伯和韦妈妈就能重展笑容,不需看他脸色过日子。拯救?我很自不量力,对不对?”她抬起沾着莹莹泪水的双眸,自嘲地问。“不只是自不量力,根本是自取其辱!”她说出结论。

“别这么说!”面对她受伤的自尊,他不忍,却也束手无策,只能给予安慰。“我爸妈若知道你这么有心,他们会很高兴的。”

“但那终究短暂,不是长久的办法。”察觉自己已俯在他胸前过久,她缓缓退缩身子,难堪地抹抹眼泪。

“总比没有好。”他掏出一方洁白镶着蓝边的手帕递到她面前。

“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衬衫。”

“没关系,再洗就干净了。况且美人泪,怎能说呢?”他企图扭转此时的尴尬气氛。

芷凡干涩地道过谢,心中又起疑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没有发觉你正朝我家的方向前进吗?”

不经他提醒,她真的没有发现、她竟然已经在路上走了这么久。

“要不要到我家坐坐?”

“不!”她脱口而出。

“你不想去看看我爸爸妈妈吗?”

“我需要先理清我混乱的情绪。”



☆☆☆



“喝杯茶吧!”

“嗯!”他接过烫手的瓷杯,杯里翻滚的茶叶正似他焦急的心情,悬浮、飘荡。

“找到她了吗?”

他摇摇头。

“有没有刊寻人启事?”

“都已经登了好几天了,我怀疑她根本不想回来。就算她看到了寻人启事,可能也当作没看见。正如你说的,她脾气很倔,她只听自己的意志行事,但她为什么不肯和我谈谈呢?不能谈?抑或不愿意谈?她为何总是不停地把自己隔开,不让我靠近她的内心?”

“或许她有你不能了解的苦衷。”

“我难道会不帮她分愁解忧吗?更何况两个人总是比一个人好办事,她怎么会不懂呢?再说,她不告诉我她的苦衷,又如何知道我不能替她分担一些呢?”于绍伦放下瓷杯,难掩气愤的神情。

“人世间实在有太多事是无法用理智去分析、了解的。艾盟的母亲当年离开我,也是突然得叫我措手不及,等到我发觉自己的错时,已过了十个年头。所谓‘一切皆由命定’,有时想想,还是有它的道理。”宋宇盛诚恳却现实地说。

他抱着头,不发一语。

“别想太多,尽力去找就好。我想你们的缘分应当不只如此,她最后一定会再回来的。”宋宇盛强自乐观的安慰他。

“但愿如此!”

“对了,上次你的个展很成功,除了几位知名的前辈肯定你之外;艺文界更是大作报导,连国外都有收藏家想搜购你的作品,看来你已经在摄影界占有基本的席位了,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宋宇盛想起绍伦上次的成功个展,认为他若要在摄影界闯出一番天地,必须加紧脚步,乘胜追击。

“本来有计划再开一次个展,谁知道会发生艾盟不告而别的事,所以就耽搁了下来。”他据实以告。

“不是我不重视艾盟,也不是我讨厌她,虽然她每次见到我都带着很深的敌意,我相信她有她的理由。但你不能放弃你的摄影,因为如果你找到了她,她也愿意和你回来,那很好;但如果她不和你回来,甚至连见都不想见你呢?难道你要任你的摄影事业荒废,最后看着它毁于一旦吗?”宋宇盛说得实际,却不无道理。

“我晓得。”他明了老师的苦心。

沉默在两人之间游荡了好一会儿,唯见滚烫茶水泛起的白雾。

“我该走了。”于绍伦打破沉默,起身站起。

“也好,别忘了我的话。”

“不会。”

宋宇盛送他到门口,关上门前,他开口:“希望你早些找到艾盟,也让我快点见到她母亲。”

一股愧疚及不忍自于绍伦心里升起,到底该不该告诉他呢?于绍伦不敢尝试,他怀疑他能否承受得了?



☆☆☆



望着桌上剩下的半个馒头,艾盟感到极端地孤单无助。回到南投不仅没有她想像中的熟悉感,反而让她水土不服到底了。工作找不到,身上的钱所剩无几,再下去她可能要选择住收容所了。为什么一个人在感情不顺利的时候,连带着生活也会出问题?她岂止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看大水都淹到家里来了!

她忍不住拿出那张昨天才出刊,却早看过不下百次的报纸。版面上的黑字被她的指尖扫得有些模糊了,但她仍清清楚楚知晓上面的每一个字。

艾盟:

无论你现在人在何处,都请你尽速回来。我们之间还未结束,你不能不留任何解释就逃开,那对我不公平。

绍伦

他们之间的确还未结束,艾盟苦涩地想。但就算还未结束,又代表了什么?代表她必须回去对一切负责吗?这么说来,她才是最最无情无义的人喽?说什么对他不公平!在感情的世界里,什么才叫公平?莫非要称斤称两,否则衡量不出谁用的情深,谁用的情多?她相信爱一个人毋须计较付出的多寡,所谓重质不重量,只要浓度够了,也就足堪安慰,不必在乎其他。

她何尝没有想过抛开所有的自尊及骄傲,直向他怀里奔去,不求任何承诺,只要守在他身边,让他为自己遮风挡雨!可是想到宋宇盛,再多的美好憧憬便都如水面泡沫一一破碎。她的恨、她的怨无人能理解,她也不敢奢望谁能理解。既然逃了出来,就已没有回头路可走,想太多,不过徒增伤悲而已。

那半个馒头依旧安静地躺在桌上,而她却被胃酸侵蚀得毫无食欲。好想妈妈啊!没有人可以诉苦的滋味真是难受,几乎让她波然欲泣。虽然多年的训练已使她学会不轻易落泪,但此刻她清楚地感觉到有水雾湿了眼眶。

没有考虑,她直接买了上台北的火车票,不管会不会遇到谁,他或宋宇盛,她都要到妈妈长眠的佛堂走一趟。

坐在火车上,规律的颠簸不但没有浇熄她上台北的强烈的心,反倒是更助长她去看妈妈的渴望。她想她再不见见妈妈,她一定会疯掉。



☆☆☆



台北车站,人潮熙来攘往,人人形色匆匆,脚步迅速,典型都会的写照。宋宇盛站在站内购票台前,等候着买票。昨天他临时接到一通电话,请他至成功大学进行一场有关摄影技巧的演讲,由于是前辈所邀,他不好意思拒绝,便答应赴行。

正当轮到他买票的当口,他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是艾盟!没错,是她。

“先生?”售票小姐有些不耐烦。

“我不买了。”他转身拔腿跟进,把要去演讲的事完全忘得一干二净。

“不买还占位,神经!”售票小姐不甘被愚弄,低声咒了一句。

左闪右闪,好不容易追上她了,宋宇盛突然煞住脚步。不,他不能贸然行事,否则一旦激怒了她,就永远别想见到杨桦了!几番思索之后,他决定用最不得已的方法——跟踪她,这简直不是一个年岁已近知天命的人会做的事。但为了杨桦,这根本不算什么。

一路遮遮掩掩、躲躲闪闪,艾盟的脚步终于停住了,而宋宇盛这时才看清楚他究竟是到了哪里。

天啊!竟是一间佛寺,莫非她有意出家?

这是闪入他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后来,他再仔细观察,原来是一间专供人安奉过往亲人骨灰的佛寺;寺中佛音溺溺,净是一片安详。

可是,艾盟为何要来这个地方呢?他还是没有答案。

她缓缓点上一炷清香,向右侧走去。此时,他仍旧不能明白艾盟所作为何。他慢慢将眼光移高,越过艾盟的肩头,想看清楚往生的是何人。

杨桦?

霎时间,他有如五雷轰顶,震惊得连退好几步。双眼一闭,他告诉自己一定是眼花了,杨桦还未满五十,不会这么早往生的!

他揉了揉酸疼的眉心,要自己别往坏处想。仔细调整好呼吸的频率,他再度睁开双眼,集中目光向答案望去。

“妈!”

艾盟开口说出的话和他目光终点的名字肯定了他最不能承认的事实——杨桦走了,不只离开了他,更离开了人间。

“妈,我是小盟,我来看你了。”她轻抚墙上杨桦的黑白遗照,哽咽地低喊。“你临走之前说,如果爸愿意承认我,就要回宋家认祖归宗。但你根本就料想错了,他何只是不想认我?他连看到我都觉得厌恶,又怎会想要我这个女儿呢?”说到激动处,她禁不住呼吸急促,喘息不已。“他现在是摄影界的名人,声名远播,如果让媒体知道他有个私生女,他还能保住现有的地位吗?他当然不会笨到这种地步!名利谁不想要,他也不会放弃!妈,枉费你时时刻刻顾念他,他根本不曾为你想过,你错得太离谱了!”

如果杨桦死亡的事实对他打击得不够深,那么艾盟的这番话已发挥了致命的效果。

艾盟不是另一个姓宋的男人的女儿,而是他宋宇盛的女儿?这个埋藏了二十几年的秘密,今日得到释放,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叫他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

他拖着迟缓的脚步,无声地向艾盟前进,掠过她身边,突兀地伫立在杨桦的遗照前。“你好残忍,连让我认错赎罪的机会都不给,就先我而去……这种惩罚,你不觉得太重了吗?你走的那天,我焦急得像只无头苍蝇,为了找你,几乎快放弃了生存下去的意念……但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终有一天,我还是会找到你的。上天怜我,今天让我找到了你,可是你呢?你居然一声也不吭地就走了,甚至没有尝试找我,你的心怎能如此冷硬?”除了哀凄,他有更强烈的愤怒,气她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让他见。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权利怪她?如果不是你,她根本不会死得这么早,你居然还振振有辞地责怪她、埋怨她,说她对你不公平,你到底有没有良心?”艾盟抢白,不能原谅他对母亲无理的控诉。他不想承认她就算了,为何又装得像受尽伤害的痴情男人?博取她的同情?不,永远都别想。

宋宇盛转过身,带着不太确定的眼光凝视她。“你是我的女儿,你竟然是我的女儿?我从来都没想过我会有一个女儿!她走的时候,什么都带走了,连我的亲生女儿也一并带走,剥夺我享受父女亲情的权利。就凭这一点,你说,我不该怪她吗?”

不是这样啊!他说他从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难道母亲未曾告诉过他吗?突然之间,有上百个问题在她心中翻涌,让她无所适所。

“可是你……”

“当年我不顾一切反对,执意要娶她,她却被一些无谓的顾忌所困扰,要我听从父亲的指示,娶一个和我根本一点感情基础也没有的女人。她不要我背上不孝的罪名,一定要我顺从父亲的意思,我当时一气之下,对她说了重话,没想到她就这么走了。”宋宇盛声音里净是痛苦。

原来在她的记忆之外,尚有无数的故事是她从未听过,不是她能想像的。母亲遗留给她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她竟误以为是事件的全部,口口声声指称自己的父亲不负责任。

这一切错得多离谱啊!

“妈从来没告诉我这些。”艾盟喃喃自语,神情恍惚,脸上表情完全空白。“她只说你的好,要我不能逼你认我。你有你的生活、你的世界,若你不想被我这个从未见过的女儿干扰,我便不能擅自进入你存在的范围。这是她的遗言,她为你设想得多好啊!”

“她错了,她彻彻底底地错了!”宋宇盛仍激动难平。

艾盟未能从震惊中恢复,仍是一脸茫然。

“我不只要让你认祖归宗,我还要为了你二十几年来没有拥有过一天好日子而补偿你,我欠你的实在大多了。”身为一个未尽到责任的父亲,他说再多都只能是弥补了。

有什么东西窜进她的脑海?

认祖归宗?是认祖归宗吗?

艾盟的眼中闪起了一丝丝不太明显的光亮,飘荡的神魂也被勾了些回来。

“你承认我是宋家的子孙?”她带着一点点的期望和满心的担忧,诚惶诚恐地问。

宋宇盛二话不说地点了头,直接给她肯定的答案。

“真的吗?”艾盟仍不敢太相信。

“没错!”这一次宋宇盛说得清楚明白,他不要艾盟心存怀疑。

所有曾经存在的痛苦、怨恨、愤怒,此刻全像被微风吹散的云雾,飘远,飘远,慢慢地飘远……

一股久别重逢的欣喜泪水悄悄渗出,浸湿了艾盟晶亮的眸子,她努力忍住落泪的冲动,怕自己会一发不可收拾。

“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宋宇盛将她揽入怀中,给予她最贴心的安慰。

艾盟再也禁不住满腔激动,俯靠在他肩上尽情哭泣,让情感如洪水般宣泄,低诉她曾受过的苦难。原来,上天还是眷顾她的,没有早早决定她必须一生受折磨。为此,她谢天,以全心全意。



☆☆☆



第一次坐在亲生父亲家中,艾盟紧张得像小学生般局促不安,丝毫不敢放松神经。

“这些年来,你们过得怎么样?”宋宇盛面对艾盟而坐,脸上带着疲倦的表情。

“从我有记忆开始,在我印象中,妈没有一刻是休息的,清晨我起床时,她已经从市场卖完早餐回来了,一直到我上床休息后,她还在忙着拿回来的家庭代工。虽然她从不喊累,但我看得出她实在是累坏了!”

如果她当初选择和我在一起,就不会这么操劳了,再苦、再艰难,都还有我为她抵挡风雨,她根本毋须自己独力奋斗。他心痛地想着。

“日复一日的沉重工作压得她喘不过气,她还是不肯认输。她说,为了我,再苦也要撑下去,因为有一天你可能会接受我,让我重回宋家。她不要她的女儿和她一样粗鄙,所以她用尽一切心力栽培我,更期望这样的我能配做你的女儿。”她喘了口气,平缓急促的呼吸。“谁知道就当你快出现时,她却撒手人寰了。”

宋宇盛几乎想杀了自己,假若那个晚上,他能将心比心,站在她的立场考虑她的决定,而非一味地讽刺她,这所有的悲剧就不会产生了。

“妈得的是子宫颈癌末期,发现时已经太晚了,只剩下三个月的生命。我用尽了所有的精神及金钱,希望能延长她存活的日子,但她仍旧回天乏术,丢下我就走了。”回想到母亲病逝之前的模样,艾盟倏地又湿了眼眶,久久不能自己。

“总归一句话,千错万错都是我,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宋宇盛狠狠地诅咒自己,满心期望能代替杨桦失去生命。

“现在说这些都于事无补了,我只希望妈在另一个世界能过着比这个世界好的生活,不要再受尽磨难,挣脱不了悲哀的枷锁。”她慢慢止住抽噎,期待地说。

宋宇盛无言,心中却波涛汹涌。这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除了同时得到杨桦和罗子樱的情爱,还拥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女儿。尽管她曾经冷淡、跋扈、不讲理,但那些都是真情的表露,无一作假。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做下决定,既然无法偿还杨桦的深情大爱,从此,艾盟就是他全心补偿的唯一对象,不论会有什么结果,他依旧执着不悔。

“搬来这住吧!”宋宇盛要求。

含着泪,她点头答应。
 0   2005-06-30 09:10:0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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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如果每个人都能说到做到,那么世界上就不会有“背信”这个名词了。说大家都会说,难就难在是不是做得到!

对韦康森来说,一样不容易。尽管他答应自己要恢复从前的模样,实际上却比想像中艰难千万倍。他还是无法停止用工作麻痹自己,虽然他努力地不去想尹淑,但脑中却老是浮现尹淑凝望他的影像。尹淑的眼神似哀伤、似埋怨,在引发他内心的痛苦。

他燃起一根烟,企图藉尼古丁平缓剧烈的头痛。自从上次差点和康磊大打出手后,他已有好一段时间没抽烟了,不过现在他真的需要来一根。

不自觉地,他又想起于芷凡。到底思想上的不忠,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出轨?若答案是肯定的,他想起她的频率早已判定他有外遇了。

他缓缓吐出一缕白雾,首次完全放纵自己去想她、去思考她这个人。

她年轻而不生涩,善良而不矫情。容易自责,但不容易受威胁。上一刻,她还为间接造成尹淑死亡而怨怪自己,把自己当成罪无可赦的杀人凶手;下一刻,她却反指他是企图利用她弱点而占她便宜的登徒子。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性怎么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他百思不得其解,又无法否认自己深受她吸引,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除此之外,困扰他的还包括她不受社会约束的举止。她总是直接反应内心的感受,伤心就伤心,快乐就快乐,连愤怒都毫无顾忌;尽管他只看过她愤怒及伤心的时候。

不耐烦地又吐出一圈白雾,他捻熄手上的烟。当他正要坐回办公桌前,电话上内线传来总机的声音。“韦先生,有位于小姐想见你。”

于小姐?

他熟识的女性中没有姓于的啊!他有些纳闷。莫非是她?但没有理由她会来啊;不管了,先让她进来再说吧!

“请她进来。”他说完,起身走到窗边,仰望无云的天空。



☆☆☆



芷凡默默地等待,心中祈祷这样的拜访不会太唐突。她是个说做就做的人,一秒钟也等不了,昨天却破纪录地思考了好久,深怕今天的计划最后会沦为不智的抉择。上帝该不会那么狠心吧?她希望一切如序进行。

“于小姐,韦先生请你进去。”总机小姐指向一扇上面挂有“建筑师韦康森”的门,示意芷凡自个儿进去。

她用力做了个深呼吸,顺顺自己的头发,让自己的仪容看起来清爽些。一袭鹅黄无袖曳地洋装在腰部细致的剪裁下,凸显出她纤瘦却不平板的身材,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这样的她有多美。

轻扣门板,心脏狂跳,芷凡努力故作镇定。

“进来。”韦康森的嗓音沙哑如林间穿梭的风。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他硕长的身躯,高大、挺拔,却被室内简单的装璜衬得些微阴郁。没有回头,他不带任何喜怒地说:“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好不容易建立的稳定情绪霎时崩溃,震得芷凡忘了原先的计划。他一定要如此冷淡吗?连愤怒也没有。人说心寒至极,总失去表达情绪的能力,他是不是早对她不抱任何情绪,才寒冷似北极海浮沉不已的冰山碎块?这般状况,她又能用何种方法拯救他呢?

“我想和你谈谈上次在你家发生的事。”她努力找回理智,仿效他冷淡的口吻。

“你终于承认你也享受它了吗?”韦康森提起那致命的一吻,半是狂妄地问。

“那不是重点。”她压抑自己回想那个禁忌,因为她不能在起跑点就败下阵来。

“那怎可能不是重点?你主动吻了我,不是吗?”

“我没有!”芷凡坚决否认。

“那又是谁将自己滚烫的双唇烙在我额上?是谁用双手紧紧揽住我?是谁?你说啊!”他突然回头,一步步向她逼近,眼中有残忍的笑意。

芷凡的勇气顿时消失无踪,剩下满腹委屈。“我——我只不过想——”

“想怎样?”他依旧无情。

“想安慰你。”她艰涩地吐出答案,声音低若蚊蚋,一下子便飘散在空气中。

但韦康森听得可是清清楚楚。

“同情?”他靠近她身旁重复。“是同情吗?”

温暖潮湿的气息袭上她僵硬的脸庞,竟有如春药般令人酥软。

她忍住受曲解的眼泪,生气自己竟还站在这里任他侮辱。

“告诉你,不需要;我韦康森从来不需要同情。你的同情就留给那些追不上你的毛头小子吧,那些人才真正需要你的同情。我,韦康森,就算再失意、再落魄,都不用你的同情来疗伤。你省省吧,省省吧!”他把话说到丝毫不剩仁义。

“啪!”芷凡丧失了思考能力,反射地扬起右手向他颊上挥去,暗红指印停在他左脸上,竟像胎记般鲜明。

“没有女人打过我耳光,更遑论连续两次,你是第一个!告诉我,你哪来的勇气?说!”他攫住她来不及放下的手,狠狠地紧握着。

“我真怀疑尹淑是不是瞎了眼睛,竟然会嫁给你这个自以为是又残酷无情的恶棍!”芷凡说得咬牙切齿。

她的话宛若一记响雷,震醒仍沉醉在报复快感中的他,引起他如野火般愤怒,放肆而无法压抑。

“你凭什么说她!尹淑是神圣的,岂容你侮辱她!”他加重手上的力道,掐得她疼痛不已。

“好痛,放开我!”她用力挣脱,却不敌他的腕力。

两人僵持了有一阵子,韦康森才发现自己在做什么。他急忙松手,但伤害已经造成。芷凡手臂上瘀痕浮现,青紫色印子怵目惊心。

“你是个有虐待狂的变态!”泪水不争气地落下,除了瘀青造成的疼痛,还有更深的心碎。不要拯救他了,永远都不要!她揉着手上明显的血印,暗自发誓。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突然响起,宛若深海传来的忏悔。“尹淑本来是个自信干练的都会女子,聪明、有礼,样样都深得人心,她出身世家,是父母唯一的独生女,父母疼她如掌上明珠,却没轻忽她的道德规矩,反而当她是尹家唯一的继承人般地严厉教育。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算短,只是双方都满足于当时的状况,而没有打算走入结婚礼堂。但,就在我们享受着彼此满意的关系时,突然有一个清晨,我差点成为一个飞车党轮下的冤魂。你知道是谁救了我吗?没错,就是尹淑!她奋不顾身推开我,自己却……直到那时,我终于明白一个人不能只要情爱的欢乐,而不想许下婚姻的承诺。因此,我向尹淑求婚,请求她成为我生命中的重心;我生活中的主角。可是——”他的音调中藏不住渗出的泪意。“可是,她就这么走了,连再见都没说,我如何能甘心?”

芷凡忘了要继续生气,忘了自己发誓不管他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哀痛逾恒的他,才惊觉她根本不明就里,只会大肆咒骂。羞愧让她几乎无地自容,她还有什么脸留在这里!要误会就让他去误会吧!让他相信她铁石心肠吧!要丢脸就丢到这里为止,她不能使自己变成他眼中的笑话。要走,一定要快走,否则她将失去勇气离开。届时,她就真正会羞愧而死!

没有告别,芷凡转身拔腿狂奔,不顾身后的韦康森。

“难道她还不能谅解我,或者认为我说的全是假话?”韦康森喃喃自语,除了疑惑,还有更多的失落。

失落?

是的,失落。



☆☆☆



她从未像今天这般激烈地恨过自己。

走在六月艳阳高照的晴空下,全身泛起一股陌生的寒意,芷凡忍不住用双臂揽住自己。她此刻哪儿都不想去,连家也不想回,只希望有法子能理清她纷乱不已的思绪。

愚笨啊!于芷凡。亏你还念到大学快毕业,竟然只会看事情的表面,而无法看清事情的真相,这样的你,有什么地方值得他人为你停留?更别说要拯救别人了。

她百分之百没想到他恐惧痛苦的背后,会是对婚姻许下承诺却无力完成的自责。“你是个有虐待狂的变态。”这话多么残忍、多么无情,她才是真正伤人不需花力气的坏蛋。

火伞高张下,她想得失神了,踩在红砖道上的脚步也随之迟缓,像使不上力般地软弱。一个不留神,直向眼前的身躯撞去,她跌坐于地,眼泪完全不听使唤地奔流而出。

“小姐,你有没有怎样?”一种极似他的声音传来,更令她慌乱不已。

老天爷!不要,求你不要,我已经知道我错了,求你不要再让他看我的笑话,求求你。芷凡在内心呐喊着。

“芷凡,你还好吧!”他蹲下身,再度开口。

她头垂得更低了,深怕看见他嘲弄的眼神。

他伸出厚实的手,以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关怀地问道:“芷凡?”

那是她在韦康森身上永远找不到的暖柔语气。

抬起眼,她碰触到的不是韦康森,而是他弟弟——韦康磊担忧的眸光。犹如溺水的人找到浮木般,她不由分说地扑入他怀里,放肆哭了起来。

泪水决了堤,来不及阻止,她任由它恣意泛滥,湿了他的衬衫前襟,她也不管。

胸前的泪人儿,此刻看来多么脆弱,像是风中无力抵抗的芒花,只能随着冷风的狂肆而摆动,却在背地里哭泣。韦康磊忍不住紧紧地拥住她,完全不带私欲,纯粹兄长式的安慰。
 0   2005-06-30 09:09:4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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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家的生活一如往常,平静无波,寂聊得令人发慌,两老见时间已晚,相伴上楼就寝,仅留下康磊一人在客厅。

“你还没睡啊?”韦康森正好推门而入,手上提着深棕色公事包。

“睡不着。”

“怎么?是不是碰到什么问题了?”他关心地问。

对于康磊,他由衷地感激,若不是他,自己绝对还陷在灯红酒绿的糜烂生活里,以摆脱对尹淑的纠结情丝。虽然目前他已经可以接受尹淑的死,却不表示他能够完全无动于衷。他想起那天错把于芷凡当作尹淑的事,内心涌进极大的罪恶感。他如何能同时思念着尹淑,怀中却拥着另一个女人?况且她俩相差许多,他竟会分辨不出!他痛恨自己的粗心,他好想狠狠揍自己一顿;但坦白地说,于芷凡的确带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激荡。她饱满粉嫩的唇似红艳欲滴的玫瑰花瓣,引诱着他的每根神经……

“我觉得你不像以前的你了。”韦康磊突然开口,驱离了他的冥思。

“什么?”韦康森不解地问。

“你难道感觉不出自己变了多少吗?”

他当然知道,只是不明白康磊所言为何。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直截了当。

“我要你再重新当个真正的韦康森,而非空有躯体的韦康森。”

“我还不够振作吗?我不但恢复了过去的作息,甚至接下比过去多一倍的案子,每天不是埋首在设计图里,就是勘察工地。这些都不足以代表我的努力吗?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说我该如何?我的事我自己管,不需要你来插手!”韦康森倏地像头被激怒的黑豹,发出愤恨的吼声,原来感激康磊的想法也被震得飞远。他握住公事包的手益发握得死紧,手背上青筋一条一条浮现。

“我的确是没有权利,更没有必要说你,不过,我实在看不下去爸妈担心你的样子了。他们每天都问我你究竟何时才会恢复从前的模样,懂得在工作和休闲之间取得平衡,做个自信、风度翩翩的韦康森,而非现在只晓得工作的机器人!他们担心你累垮自己,担心你悲伤憔悴;多少次他们想多和你谈几句话,哪怕几句也好,但你给他们的疲倦眼神却叫他们不敢尝试,只能小心翼翼地顺从你,深怕再次引发你的痛苦。他们为了你付出多少,而你给他们的是什么?嫂子去世,难道是他们一手造成的吗?没错,我是不该有意见;但你,却应该好好想想!”康磊忍着怒气,尽量把话说得镇定。“我话只有这么多,你要听也好,不听也罢,你自己看着办!”说完,他转身上楼,在离开楼梯最后一阶时,他回头。

“顺便告诉你,爸妈很喜欢那个名唤芷凡的女孩。虽然大嫂间接因她而死,但实际上我们也有错,不能怪她。如果她来家里,我希望你不要找她麻烦。”

韦康森看着他在楼梯顶消失,内心的愤怒瞬间化成自责和懊丧。康磊的话句句皆属真言,正中他的弱处。他一直都未察觉父母是如何地容忍他、顺从他,只知道他要为尹淑守丧一辈子,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他才是那没有权利说话的人,怎么他却反过来对康磊发脾气?

这是进门后他第二次想狠狠地打自己一顿。因为若没有康磊,天知道他最终会变成何等模样!他颓然地走回房间,发誓从明天开始,他会再度成为父母心中想要的儿子。不论如何,他会尽全力做到。



☆☆☆



她终于很识相地离开了。孟芸得意极了!

手上拎着两瓶玫瑰红,她踩着轻松且快乐的步伐向顶楼前进。今天是绍伦哥的生日,该要大肆庆祝一番,但真正值得她狂欢的可不只如此。她的一番话不仅发生了作用,更成功地迫使宋艾盟离开了于家,这能叫她不高兴吗?

她愉快得无法自己。

来到顶楼,她直接旋开门把,因为她知道绍伦哥和芷凡都在家。她和芷凡现在都没课了,只等着戴方帽和穿学士服。天啊!这样的生活真是美好。

“孟芸,什么事跑来我家?”芷凡心不在焉,一颗心全想着该如何拯救韦康森。

昨晚,她想了很多,发现自己竟愚笨得难过韦康森把她当成尹淑,还认为自己是个不知羞耻的女孩;但这些根本不值得她悲伤。他怎么看她、想她都不关她的事,她最该做的事是代替尹淑尽一些孝心,多陪陪韦家两老;但随之,她就发现能让韦家两老开心的关键在于韦康森,两老总是担心他会因工作累坏身体,他们不想在失去了媳妇之后又失去儿子,这种打击他们受不了。如果他能停止继续当个工作狂,两老才能真正宽心。因此,她决定要好好拯救他,让他清醒。

“没事不能来晃晃啊?更何况今天是你哥的生日耶!看,我带了两瓶玫瑰红来庆祝呢!”孟芸提起手中的酒瓶在芷凡面前摇了摇。“你哥呢?”

“啊!对喔!今天是我哥的生日,连我都忘了。”芷凡惊呼。“完了,什么都没准备!”

“放心啦!我已经叫了披萨,半小时后就送来了。绍伦哥呢?”孟芸又问道。

“在房里。”芷凡从沙发里起身。“你要不要喝什么?”

孟芸随口说:“冰红茶。”便往于绍伦房里走去。

小小四坪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小台灯兀自散发着光亮,光影照射在墙上的钟面,模糊了时针和分针的距离。约莫下午六点吧!

于绍伦坐在简单的书桌前,低着头奋笔疾书。

“绍伦哥,你在忙什么啊?”孟芸将眼光越过他的肩膀,想一窥究竟。

孟芸似猫般的突然出声让他呆了一下。“你来了啊!”他惊魂未定。

竟然是寻人启事!这万万不是孟芸料想得到的。

孟芸瞧见他手上那张纸,马上怒火熊熊,恨不得一把抢过来撕了它!绍伦哥怎么会这么愚笨,这么死心眼!宋艾盟好不容易肯自己离开了,他竟然还要把她找回来,简直是可恶!

“有什么事吗?”于绍伦见她不说话,关心地问。

他没有忘记她主动示爱的那一幕,但她近来似乎收敛许多,那表示她已经反悔了。既然她知道错了,他当然不能太过分。他一直都把她当妹妹看,现在也不须改变。

尽管满腹愤恨,孟芸却十分明白此时不适宜发作,如果她爆发出真实的情绪,恐怕将会永远失去于绍伦。唯一的方法就是软化他,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回过头来仔细看自己。

“哦!找人啊!找谁呢?”她故作天真,甜甜地问。不待于绍伦开口,她又迳自接着说:“管它找谁!绍伦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你想想看嘛!”

于绍伦努力思索了一会儿。

“不知道。”他还是想不出来。

“唉呀!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居然忘记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啦!别说不是,我可是记得牢牢的。”她眨眨眼,摆出“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喔!这我倒真的忘了。”于绍伦恍然大悟。

“你一定是最近大忙了,才会连自己的生日都忘得一干二净。别写寻人启事了,快出来,我们好好庆祝一番,顺便提前庆祝我和芷凡安全毕业。”

“孟芸,你的冰红茶,快点。”客厅里传来芷凡的大呼小叫。

“看,芷凡在催了,披萨也应该要到了,我们出去吧!”她处心积虑地伸出手,像个甜蜜的妻子般挽住于绍伦的手,完全不顾他是否会把她甩开,因为她知道,他不敢。

于绍伦嫌恶地斜睨着手臂上孟芸的手,却忍耐着不要扯开它。也许孟芸只是无心的动作,他不能想得太多,做得太过分,否则岂不是会伤了她!

他表情空白,随着孟芸走出房间,心中并不是很想过这个生日。艾盟才走了三天,他就好像过了三个年头,那种极端的思念简直蚀人心魂,在这样的情绪中,他怎有心情欢乐?

“披萨到了吗?”

“还没。”芷凡回答。

“没关系,我先来准备一下。”孟芸松开手,自顾自地走进厨房,活像是这家的女主人。

绍伦和芷凡都有些错愕,孟芸从前不是这样的。她会上楼来玩,但总保持着基本的礼貌,不擅自乱闯他们的生活空间。即使这层加盖的房子是属于孟家的,她也谨守礼分,不仗势欺人。

可是,今天她全变了个样,不只是在这房子里来去自如,更不把他俩当主人;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芷凡啊!快把桌上清一清。”她端着三个瓷盘从厨房出来,一面指示芷凡动手。

恰好门铃声响起,她又急忙走至对讲机旁,一把拿起话筒。“没错,是我们订的,上来吧!”她按下开门钮,回头道:“披萨送来了。”

“请你妈一起来啊!”于绍伦想起孟太太。

“哦!她今天刚好要去喝喜酒,没空。”盂芸打开铁门,接过外送员手中的披萨盒,同时掏出一张千元大钞递给外送员。“谢谢!”

拿回发票和找回的零钱,她轻抬小腿关上门。“来喽!”

待三人坐定,芷凡首先开口:“哥,很抱歉,虽然今天是你的生日,但做妹妹的我真的忘记了,所以没准备礼物,希望你大人大量,让我明天再补。”她一脸愧疚,无辜地说:“不过,我还是祝你事业顺利,爱情得意。”端起暗红色的酒液,她轻啜一口。

面对芷凡的祝福,于绍伦只能苦笑。但愿今天的许诺都真会实现,那表示艾盟就快回到他身边了。

“谢啦!”他还是诚心地说。

“接下来换我了。”孟芸突然一本正经,自皮包中掏出一只宝蓝色的绒布袋。“我可是有备而来的喔!绍伦哥,我除了祝你生日快乐之外,更希望你早日找到真正适合你的另一半。我想像中的她,应该是善解人意、细心大方,不但了解你,更能佐助你的温柔女人哦!”孟芸边说,边暗示于绍伦她就是那个女人。

于绍伦没听出她话中真正的意思,顺手接过绒布袋。“送我的?”

“对,快看看你喜不喜欢!”

那只绒布袋沉甸甸的,有一些重量。于绍伦缓缓拉开被红绳系住的袋口,对孟芸会送什么完全没有预感。

他探指而入,触摸到一股冰凉。天啊!竟是一块绿玉,一块雕着龙的绿玉。

“我不能接受。”于绍伦连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天啊!孟芸,你居然这么有钱!”芷凡倒只想到了最肤浅的经济层面。

“为什么?”孟芸质问,眼中有轻微的愤恨。

“这太贵重了,我没有理由得到这么贵重的礼物。况且这块玉看来温润晶莹,价值不赀,你一定花了不少钱。我更不能收下,留着它,就当投资好了。”

“可是,我是特地买来送你的呐!你怎么可以不收呢?我不管,你一定要收。”孟芸耍赖,半无理取闹地说。

“孟芸,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他不得已使用威胁的方法。他明白一旦收下这礼,他欠孟家的人情将更难偿还。孟太太给他和芷凡的恩情还不够多吗?再怎么说,他也不能收下那块绿玉。

“好吧!”孟芸感到挫败,却不敢再多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一转情绪,马上展开先前的笑容。“但我的祝福你一定要接受喔!仰头一口喝干杯里的玫瑰红,她又恢复甜甜的姿态。

“孟芸,你真是太夸张了!那块玉我看最少也要一万块上下,你居然眨也不眨一眼地就买下来,我太佩服你了。”芷凡切了块披萨放至自己盘中。

“我省吃俭用就为了买下它,因为它好适合绍伦哥,谁知道绍伦哥竟不喜欢!”孟芸故作哀伤。

“我不是不喜欢,但这礼实在太贵重了,我担待不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于绍伦说得再坦白不过。

此刻一切还属胶着,孟芸无计可施,不过她十足的把握能得到于绍伦。管他那个宋艾盟是否会回来,目前情势对她有利,她绝不会轻易放弃。
 0   2005-06-30 09:09:1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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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闷热!极端地闷热。

艾盟倚在窗旁,脚边躺着整理好的行李。此刻,一切终将结束,再也毋须去在乎谁会怎么想、怎么说,全让他们去谈论、去疑惑好了。

老天竟如此忍心开她这么大一个玩笑,让她先是坐在幸福的云顶,而后再要她摔进痛苦的深渊。遇上于绍伦本不在她计划当中,更别说是爱上他了。但他对她这般好,完全不顾忌她只是个流落街头的失业女子,反而给了她工作及不敢奢求的家。他的好心或许仅止同情,她却无法自拔地陷入他的温柔,痴心妄想拥有他的情感。想她一个无亲无故的落魄女子,居然企图打动他的心,这些妄想岂不可笑?

于绍伦,摄影界的一匹黑马,他得到的该是能在事业上协助他,情感上支持他的女人。而这些,她无一能办到。她不了解他的生活圈子,对摄影更是全然陌生,这样的她怎能给予他事业上的协助!再者,只要宋宇盛一天身为他的老师,她便一天无法尽放她的情感,如此下来,她仍旧只能生活在愤恨和怨怼之中,这对他根本不公平。

除此之外,他们之间还有个趾高气扬的孟芸。她是他的学妹,又是芷凡的同学,无论怎么说,他们之间存有的关系,都非她这个临时介入的外人所比得上的。

盂芸都已经表示得明明白白,她不该再不知好歹,还想得寸进尺!

艾盟轻轻叹了口气,心中除了悲哀,只剩无奈。她踱回床边,望向枕边的闹钟。

十一点了!

客厅里芷凡磨磨蹭蹭地,不知在忙些什么,而于绍伦和宋宇盛早在她奔进房中,关上房门后不久便离开家了。这样也好,她才不会无法出走。



☆☆☆



隔了一个晚上,热气非但未消,反而更加燥闷了。

昨夜,她带着羞愧自韦家落荒而逃,象一只中了弹的兔子,没命地奔回巢穴,急欲舔舐伤口。原来,在他眼中,她竟是这番不知羞耻,但他何尝清楚她的举动全是由他而起,由他主导,她根本未曾想过会发展到那样的地步?

见他因思念而痛苦,因回忆而良伤,甚至错以为她就是尹淑,她再怎么铁石、心肠,也不忍刺破他的幻想。她真的只想安慰他,没有其他的要求,但突然之间,他已剧烈吻上她的唇,让她无力反抗……

接下来一切就仿如溃决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叫她慌了心、失了魂。芷凡轻触自己微微红肿的唇瓣,似乎还能感觉到他留下的余温,那蚀人、心魂的狂吻。

一阵愤怒闯进心中,除了生气韦康森那般看待她,芷凡更气自己其实并不真的恨他。

“我相信你的反应,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这种事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他说得残酷而无情,完全当她乐在其中。他怎么可以利用她的好心,践踏她的自尊,磨折她的感情?

“他怎能如此狠心!”芷凡说得泪眼汪汪,哽咽不成声。有一瞬间,她几乎希望那场车祸死的人是她,而非尹淑,如此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风波了。

她正独自躲在房里疗伤着,突然于绍伦狂吼了起来。“芷凡,开门!快!快开门!”敲门声急促似战鼓,迫使芷凡转移注意力。

“哥!”芷凡惊呼,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于绍伦。他浑身酒味,衬衫歪斜不整、头发乱得像是杂草,眼睛上爬满了鲜红血丝。

“艾盟呢?”他问。

“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芷凡一阵疑惑,昨晚她回家时,房内空荡荡得没有丝毫人声,她便以为他俩一起出去了。再说,当时她难过得无以复加,根本没注意到家中有什么异状。如今经哥一提起,她倒是感觉一股从未遇过的怪异气氛。

“她走了!”于绍伦蹦出一句。

“哥,你在说些什么啊?”

“艾盟走了,走得干干净净,走得彻彻底底!”到此时,他终于了解,艾盟已在不知不觉中进驻他的生命,成为他无法割舍的一部分。如今,她一走就等于剥离了他的一部分。

“你是说……”芷凡实在不敢相信。

“没错!她离开了。她甚至没有留下一字一句,难道她这么恨我逼她和老师见面吗?她从来就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能为她分担烦忧,她只是一味地逃避。逃避,能解决所有事吗?她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芷凡静默,缓缓步到艾盟的房间,里头冷冷清清,像艾盟未住进之前一样。

艾盟真的离开了!

她无法明白为何在短短一天之内,所有一切都改观了。韦康森不再是那个深情温柔的丈夫,他残酷的讽刺比尖刀还伤人,无情的声调更是狠毒;而艾盟则悄悄地走出了他们的生活,连去了哪、会不会再回来都未留下讯息。芷凡好想嚎啕大哭,这一切怎么会一团混乱?

愤怒攫住于绍伦,他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她走,无论如何,他都得把她找回来,要她面对自己,正视他俩之间的感情。就算她无心、无意,不想和他有所瓜葛,她也必须说清楚。她这样一走了之,简直是不负责任,他没有办法原谅她这种行为。

“你要去找她吗?”芷凡问道。

“非找到她不可,我要她给我一个交代!”他万分确定。

“人海茫茫,这岂不是像大海捞针,找到的机会微乎其微。”芷凡一针见血。

“我不管那可能性有多渺茫,只要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我都会使尽全力去找。她别想这么简单地就从我生命中溜走,除非她亲口承认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否则我发誓一定要找到她,告诉她我要的不只是房东与房客的关系。”

芷凡轻揉自己的太阳穴,以减缓烦人的头痛。如果时间能允许她重来一遍,她绝不要这样的发展,哥也不要。

“哥,你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她怯怯地问。

“我自己也不知道,爱上她似乎是理所当然,不需仔细思考。只是我一直都不太确定,不明白她已经成为我生活的重心。有她,一切都觉得美好;没她,所有都黯淡了。”于绍伦一转愤怒的语气,嗓音中满是深情。“若非她不告而别,我可能永远被蒙蔽在自己的粗心之后,不了解我早已不能失去她的事实。”

在芷凡的记忆中,她从未看过哥失魂落魄至这个模样。他和女性总维持着一种单纯的朋友关系,即使有些女孩子主动投抱,他也必严正拒绝,搞得对方灰头土脸,恨不得一头撞死!现在看他的模样,活脱是爱得无法自拔,巴望马上找到艾盟姊,以惩罚她“离家出走”似的。虽然她目前也被困在韦康森的阴晴不定中,她还是希望哥快点找到艾盟姊,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愿意付出自己的情感,以争取一个女人的留恋及信赖,如果艾盟姊就此消失无踪,那保证他永远不会再多看其他女人一眼。到那时,她便会拥有名副其实的神父哥哥了。

“祝你好运。”她鼓励地看向于绍伦。

“我会的。”

忽然一阵大雨倾盆而下,驱散了不少热气,雨滴淅淅沥沥,仿佛在宣告什么。



☆☆☆



坐在旅馆房间内,艾盟倚着窗框盘算着未来怎么过。到南投来的日子也有两天了,总不能一直住在旅馆吧?明天先去找工作,等一有着落马上租房子,她不在乎要有多大多好的居住环境,眼前只要能容身便行,最重要的还是房租和押金不能太贵,她手头上的钱实在所剩有限。

回到小时候的出生地,她却没有丝毫的熟悉感,反而觉得陌生得紧。自从三岁时,母亲带她上台北之后,她几乎已被那个都市完全同化,成了道道地地的台北小孩,如今更是如假包换的台北人。她对南投的印象其实不多,但之所以选择逃向这里,总因认为南投算是故乡吧!

逃?

说是“逃”来的,艾盟并不否认。她的确在逃,逃离于绍伦危险的注视,也逃离孟芸的苦苦相逼。难道不后悔吗?说没有,那真是骗人!前天刚搭上南下的火车,她就已经后悔了,她真不该走得如此匆忙,让双方没有丝毫转寰的余地,现在若想再挽回些她不愿失去的,恐怕也于事无补了。

当时,她一定是被气得丧失判断能力,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现在,什么都别玩了。后悔改变不了事实,她唯有走一步算一步。
 0   2005-06-30 09:09:0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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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一进门,韦康森明显感觉到家中有一种与前些日子完全不同的气氛,沉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以热闹的气息。

“回来了啊!吃饭喽!”韦母自厨房出来,手上端着白玉瓷碗。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向二楼的房间走去。自从上次与康磊深谈之后,他履行了他的诺言,重新振作,但每天下班之后,却都躲在房里,除了吃饭,他根本不出房门。韦母虽高兴他开始正常过日子,可是更担心长久下去,他会被自己的封闭逼死。

一声轻叹,目前也只能这样,无法强求了。

韦康森略过最后一格阶梯,直接踏上长廊光洁的地面,心里想的是赶快回到房里。他低沉的足音在空气中形成一种单调的旋律,正如他失去热力的心,叫人备感无趣。他揉一揉紧锁的眉心,考虑要不要进去那间来不及使用的新房。这两天,他发现自己想念尹淑简直是分分秒秒,可是竟然不能精确回想起她的容貌。尹淑的脸像是被锁了码一般,空有轮廓,却不见细致纹路。这不仅令他懊恼,更让他觉得生气。

他的确需要再重新温习一下尹淑的长相。

才走至新房门口,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淑儿竟在眼前!

韦康森完全不加思考,也不管眼前人儿是真是假,一个跨步,落脚于尹淑身边,便猛地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环抱。他无法抑制已濒泛滥的情感,低哑地在她耳边轻喊:“淑儿,你想我吗?你在山上冷不冷?有没有受寒?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白天,我完全投入工作以麻痹自己,才能稍稍不想你;夜晚,我常睁眼到天明,因为只要一闭上眼,就想起我们的过去。”他几乎语带哽咽,心中全是无助。

芷凡怔住,完全被他赤裸的深情、炽烈的自剖困住了。身后的他,不再是模糊的一个影像,而是一个受伤的灵魂。尽管知道自己不愿被误认为他死去的妻子,她却不忍拒绝他、推开他。

一种女性独有的母性情结自她全身的细胞里涌出,她缓缓转过身,踮起双脚,伸出双手揽住他的头,在他额上落上一吻,想藉此化去他心中厚厚的悲哀。她不要他如此阴郁、如此心伤,她更想告诉他,一切终将好转……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好心抚慰的一吻,竟挑起他沉睡巳久的情欲。他低哑轻呼一声,顺势将她抱得更紧,深怕一松手,眼前所见皆成泡沫。

韦康森毫不犹豫地找到她颤动的樱唇,猛烈地印上自己滚烫的唇。她的滋味清香宛若夏日六月清凉夜晚的茉莉,柔柔淡淡,侵蚀着他蠢蠢欲动的感官。他探舌而入,扳开她未启的唇瓣,同时,也撬开她不曾对其他男人用过的真心。

她不能思考,全身像是被抛入云堆中般,怎么使力都不起作用,只好任他恣意掠夺。可是,她没有感到愤怒,反而有种奉献的快感。他温热的气息扑上脸,熔化她每一寸防备、每一丝羞涩,让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他轻触她柔嫩的舌,像是试探,更像挑逗。

“你真甜,淑儿……”韦康森突然开口。

霎时间,芷凡才发现自己错得多离谱,她竟允许自己让一个安慰之吻,转变成翻天覆地的情欲之吻。她使尽全身力气,挣开韦康森的怀抱,不由分说之下,就往他脸上挥去。

一阵刺辣震醒了韦康森的理智,这时,他终于知道方才的怀中人不是尹淑,而是于芷凡。

“你……”未褪的情潮一转成了愤怒,此刻正烧得炽热。

“虽然我对你有巨大的亏欠,并不表示你就可以占我便宜。你要我偿还你一条命,可以;但别想用我的身体抵债!”处于自责与惊慌的状态下,芷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还没有卑劣到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既然我已经答应原谅你,就不会反悔,你大可放心。至于刚才,我相信你的反应,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这种事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他几近残忍地说完,随即调头就走。

芷凡再度僵住了,因为她竟无力反驳。



☆☆☆



“下巴再抬高一点,还有眼神向下看。”于绍伦透过镜头指导艾盟摆姿势。

说真的,从来不刻意造作的艾盟,如今却要面对着镜头摆动作,她还真不自在。她努力顺着于绍伦的话去做,却怎么就是不对劲。

于绍伦看出了她的紧张与不自然,直觉她是太累了;自从她住进他们家,分担了大部分的家务,着实带给这个家一种全新的生命。

“休息一下好了。”他放下相机,为自己与她各倒一杯开水。

“抱歉,我刚刚没有很专注。”艾盟接过杯子,喝了口水。

“你很专注,只是太累了。”他体谅的说。“也可能是不习惯的关系,毕竟你不是职业的。”

艾盟没有开口。

“谈谈你自己好吗?”

“为什么?”一堵防卫的墙突然高升,横竖在她和于绍伦之间。过去的一切,使得她极易受伤,也因此让她保护自己的本能增强。

他看她忽地受惊的模样,急忙解释:“我没有特别的意图,只是毕竟你都住进我们家了,而我却对你的背景完全不了解,所有的印象都从你在新公园独自冥想时开始。这对我拍摄时该如何掌握你的优点有些影响,可能无法拍出你最好的一面。”他顿了顿。“但如果你不想谈,那我们就此打住。”

他的体贴让艾盟感到些微心虚,仿佛是她撒了什么漫天大谎般。“我可以谈,但只谈我愿意谈的。”她决定撤除部分防备。

于绍伦眨了眨眼,表示同意。

“我在南投出生,大概三岁多搬到台北来。五专念的是会计,本来在一家小贸易公司上班,半年前由于我母亲过世,为了料理她的身后事,结果一个月内我请了将近二十天的假。老板认为他请不起一个请长假的员工,便叫我另谋高就。没多久,我房东又因要娶媳妇,不愿将房子继续租给我,所以我才会在八德路闲晃,继而看到那张照片,然后认识你。”

“你母亲是如何过世的?”于绍伦小心发问。虽然他心中为她所遭遇的境况大抱不平,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癌症!”

“没法治疗吗?”

“发现时已经是末期了。以前我总为她的死感到难过,现在反而不了。也许死对她要比活着来得好多了。她终其一生辛劳,缩衣节食,整日工作,完全为了我。她没有多余的钱让她为自己买些东西,甚至一支唇膏。尽管后来我开始工作,家里多了份收入,但因物价飞涨的关系,我们仍只能勉强过活,而没有饿死街头。”她又喝了口水。“如今,她走了,随佛祖往西方极乐去了,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你说是不是?”

艾盟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失控,理性得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这不免让于绍伦感到怀疑与担心。

“你还好吧?”他关心地追加一句。

“放心,我不会再像从前,一谈到这事就掉眼泪。还有问题吗?”

听完她简略的自传后,于绍伦察觉到她自始至末都不曾提到过她父亲,这激起了他极大的好奇心。

“你父亲呢?”他脱口而出。

“他——死了。”艾盟答得好不直接。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艾盟一脸漠然。

他突然不知该如何反应,一时哑口。沉默与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水银灯的热度迅速升高。

一阵静默之后,于绍伦首先开口:“对了,我上次和老师,呃,就是宋宇盛见面,他提到说想邀请你去他家吃饭,顺便认识认识你。”

艾盟表情空白。

“其实我对老师也不是十分了解,他的生活很简单,和一般人没什么不同。他有一个儿子,我见过一两次,个性和他不太像。听说他儿子不怎么长进,成天在女人堆里打滚,标准的采花大盗……”

“这和我有何关系?”艾盟打断他的话。

“我只是随口说说。”他胡乱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心中却纳闷她的反应为何如此奇怪。他不由得回想起宋宇盛第一次看到艾盟那张照片的模样及他询问她一个名唤杨桦的女人的片段,这些讯息像是在告诉他一些事情,令他不禁更加迷惑。

“我可以继续了。”艾盟放下水杯,表示能再进入拍摄状况。

“那老师的邀请呢?”于绍伦想起先前的问题。

“替我谢谢他吧!我不想去。”

“为什么?”

“没有必要。”她表现得冷淡无比。

满怀疑问的他不禁开始有些恼怒,痛恨她始终把他隔在她高耸的防卫之外,不让他分担一些她曾经历的痛苦。不谈自己时,她温柔、识大体;但只要问及她的身世背景,她便反平日模样,冰冷得像是另一个人。尤其谈到宋宇盛时,她更是摆明了没兴趣,有时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她眼中的哀伤与愤怒。

她宛如一团迷雾,空见躯体,却无法摸清她真实的面貌。这些日子下来,他无法不疑惑自己用情的画是否稍嫌多余,也许她根本无意,只是自己在妄自猜想她可能需要一个男人保护。

笼上水银灯,转身凝视她。“明天再继续好了,你去休息,我有点事出去。”

艾盟对于他的举动,一丝一毫点滴在心头,却无力说出口。她看到了他的愤怒及他的不解,更确定自己未来的某一天终将离开,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但她深深期望那一天不会太早到来。



☆☆☆



“她不肯来。”

“我想过这种情况,只不过没料到她拒绝得这么坚定,像极了她母亲。”宋宇盛感叹道。

“她母亲?”

“没错!如果你认识她,就不难想像她会有这样一个女儿了。”

“她像她母亲吗?”于绍伦忍不住问道。

“岂只像,简直是同一个模子翻印出来。那眉目,那眼神,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无一不似她母亲。”宋宇盛回想起她,最初及唯一的爱——杨桦,原本阴郁的双眸中泛上点点温柔及深情,叫人不禁为之动容。“你还记得我第一次看见宋艾盟那张照片时的反应吗?我感到非常震惊,因为我以为她就是杨桦,就是我二十年前失去的妻子。”他的声音霎时黯然。“她原本应该是我的妻子。”

于绍伦从来没有想过宋宇盛会有这么一段如此戏剧性的过往,艾盟的母亲竟是他无缘结合的情人。但艾盟的母亲已经辞世了,难道他未有所闻吗?

“这次见到了她的女儿,带给我很大的希望。分开了二十年,也该让我再见见她、看看她,告诉她我的情分从未因为时间而稀释,反而沉淀在心中最底层,等着她来取用。我曾经因自傲及愚笨,残忍地伤害了她;但从今以后,我要用我全部的生命弥补她,就算放弃一切,我也在所不惜。”不知不觉中,宋宇盛道出了积压心中多年的故事,一开口便无法止息。

“老师……”他不确定该不该开口。宋宇盛爱她如昔,一旦知道她早已不在人世,能承受得了这个打击吗?看他沉醉在往日的情爱回忆中,他怎么开得了口?

“你想说什么?”宋宇盛没有忽略他的问题。

“没——没什么。我想既然艾盟不愿过来,那干脆你到我家来便饭好了。她现在住在我家,如果你来,她便没有理由避不见面。”

“她住你家?”

“嗯!自从芷凡出院,她就与我们住一块儿了。”

“那她母亲呢?”宋宇盛心凉了一截。

“我不清楚。”于绍伦保留答案,或许让艾盟来告诉他事实的真相会较为恰当。

“也只好这样了。我看择期不如撞期,就今天到你家好了。”

于绍伦未置可否,说不定早点让他知道杨桦已经逝世会对他带来较小的伤害。



☆☆☆



没有敲门,孟芸直接进入于家。她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抛,便自顾自地翻起桌上的杂志。

“孟——小姐!”艾盟从房中出来,对于孟芸的“自动化”感到有些惊讶与不知所措。她到现在为止,仍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个和于家关系密切的女孩,她虽和芷凡同龄,却有一种芷凡缺乏的犀利与精明,同时也比较难以亲近。

孟芸默不吭声,仿佛四周只有空气存在,完全不理会艾盟。既然绍伦哥无法识破她虚伪的假面具,那么就让自己来完成这项揭穿的任务吧!当初,她只知道宋艾盟成了绍伦哥的专属模特儿,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得寸进尺,登堂入室,直接住进绍伦哥的家。这般企图岂不明显?更夸张的是,绍伦哥还拿她当个宝,对她百般照顾,甚至忘记谁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人。想到这儿,孟芸的火气不禁更旺。

艾盟从孟芸的反应中,明显感觉出她的敌意。她不记得自己曾在何时得罪过她,心中对这种“莫须有”的厌恶更感困扰。自小养成的自我防卫,使得她学会了不去在乎他人对自己的贬抑,因为她知道自怜根本无用,唯有证明能够改变那些人的认知。但此刻,她极端不安,像是踩在沸腾水锅上的蚂蚁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你坐一下,我倒杯水给你。”她诚恳却胆颤地问。

“不用,我渴了自己会倒。虽然我不住这儿,但我相信你对这里绝对不比我熟。”

孟芸的话如寒冰猛地刺进艾盟心中,让她来不及防备,原来盂芸不只带有敌意而已,更有毫不掩饰的轻视。她的嫌恶如此直接,激起艾盟深埋已久的自卑,那些不堪回忆的过去又似潮水席卷而来,搅乱她自以为已经控制得很好的情绪。

几乎不经思考,艾盟一反方才战战兢兢的模样,冷冷丢下一句:“这当然,想我一个‘外’人,怎比得上你们多年的交情呢?再说,今天于绍伦肯把房子借给我住,我若有良心,早该感激得五体投地了,哪里能妄想接管这屋子里的一切,你说是不是?”

这一番话倒是孟芸没料想到的!她说得这般冠冕堂皇,真不晓得是想骗谁。或许这种说辞耍绍伦哥称得上绰绰有余,但要唬住她孟芸,可就没如此简单了。

她姿态依旧,眼光不离杂志,嘴里缓缓吐出几个字:

“你能这样想最好了。”随即啪地一声,她阖上杂志,往桌上一丢,又肆无忌惮地走出于家,独留下艾盟一人怔在原地,无法思考。她骄傲似开屏的孔雀,叫人几乎难以置信她只有二十几岁出头。

艾盟颓然跌靠墙壁,全身止不住一阵轻颤。看来她若要继续在这儿住下去,势必会给于绍伦带来莫大的困扰。非关吃住,只要一个孟芸就够了。孟芸伤人的话没出口,却也够刺人的了。她不会这般不识相,一有时机,她马上离开,绝对不让绍伦和芷凡为难。

勉强打起精神,艾盟向厨房走去,好好做一顿晚餐有助于平复她混乱的内心。才踏进厨房,一阵开门的窸窣声吸引了她。是芷凡回来了吗?她还有课啊!她转身向大门看去,脑中纳闷着。

两个身影相继进入,在背光的情况下,竟有些模糊。

“艾盟!”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缓缓发散在空气中,让她感到丝丝暖意。她原本以为经过下午那场不算争执的争执,他将不会回来吃饭,但他却出乎她意料地回来了,而且丝毫看不出他曾动怒的模样。这不禁使她放心许多,连孟芸的事都压进最心底。

“你身后是……”

阴影慢慢从那人脸上褪去,显露出他的真实身分。艾盟压根没想到在她拒绝了宋宇盛的邀请之后,绍伦竟私自反邀他至家中,完全忘了顾虑她的感受及意愿?或许他就是故意如此,以报复她的冷淡及——不识相?

所有悲哀全涌上心头,让她来不及伪装热络。原以为捱过了二十个苦难的冬天,接下来拥有的应是美好的未来,殊不知这一切只不过是海市蜃楼,远望虽让人欢欣,实际上却空其所有。幻想终究破灭,现实仍须面对。

宋宇盛就立于眼前,她无法命令自己不去恨他、怨他。想起母亲生前的憔悴模样,她的恨意便更加深重。这样一个父亲,不配拥有母亲的爱及自己的尊敬。不待宋宇盛开口,艾盟惨白着张脸迅速穿过狭小的客厅,冲入房间,完全没有任何愧疚。

愧疚?她何需愧疚?真正该感到愧疚的人……

是他!那个不负责任的虚伪男人!

“等下,艾盟……”于绍伦发觉自己错估了她,也许她温柔有礼,但在非常场合之下,她却也能丝毫不顾他人的尊严。

他急忙追了上去,想制止她进入房里,奈何在他将至之时,门已无情地关上。

他奋力击向门板,企图逼使艾盟出来。虽然他不了解宋宇盛与她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关系,却明白她不能像只鸵鸟般,只是将头埋在沙土中,而不肯让双方坦诚面对。“艾盟,开门……”

门内依旧毫无动静,而敲门的回声反而扩散开来。

“别敲了!”宋宇盛突然出声。“如果她有心不出来,你就算敲断了手,也是没用。”

“但是……”于绍伦还不想放弃。

“或许她不能接受她母亲生命中除了她父亲之外,还有另一个男人吧!这般恨意我能了解,她一定极尊敬她母亲,如今发现她母亲竟爱过其他男人,她当然无法接受。”他兀自推论,打心底原谅艾盟对他的无礼。况且,他若失去艾盟的协助,他将永远见不着杨桦,永远活在对她的自责及悔恨中。

于绍伦只有垂下手臂,无奈地停止敲门的动作。
 0   2005-06-30 09:08:3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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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5-06-30 09:05:0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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