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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心要你爱我
网友【dreamer】 2005-06-30 09:05:09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19    1
第一章

下班时刻,正是人声、车声鼎沸得无以复加的时段,尤其台北街头,更是这繁杂景象的代表地区。夕阳将落,无视人间喧闹,自顾自地发散着最后的热力,映照得晚霞亮亮闪闪,犹如散落满天的金橙细沙。

一阵春天特有的凉风袭来,芷凡哼着歌,一面打开信箱。

“有信呐!几百年没接过信了,真够稀奇!”

那是个粉嫩鹅黄的封套,镶着烫金字体。“于芷凡小姐钧启”七个字整整齐齐地排列其上。

“给我的?不会吧!这么漂亮的卡片会是给我的吗?该不会是广告噱头吧!”芷凡撇撇嘴,狐疑地猜测,随即又被好奇心打败。“管它的,拆开来看看吧!反正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芷凡挑开封套口,抽出卡片。卡片上是一幅台北ZTE桥的夜景摄影,墨蓝的天空与河水是主调,间杂点点星光及灯火,那样浓厚的用色,宛若细密不易察觉的大网,顿时罩住芷凡,让她兴起一阵心悸,随之又消失无踪。翻开内页,上面这样写着:

于绍伦个人摄影作品展

时间:民国八十四年三月三日至三月十日

在爵士艺廊诚挚等待您的交心

“哇噻!老哥要开个人展了,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他的‘保密’功夫真是到家了。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一定要乘机把他和孟芸送作堆,免得孟芸成天在我耳边吱吱喳喳,老骂我不够朋友!”

她随手将请柬丢入背袋中,蹦啊跳地开始爬楼梯。

于绍伦和于芷凡两兄妹住在一间普通公寓顶楼,约莫十来坪加盖的水泥屋中。由于年幼时,父母即双双过世,使得于绍伦养成一种深沉的性格。但对唯一的妹妹——芷凡,却是百般疼爱;也只有在芷凡面前,他才会毫无顾忌,真实展露自己性格上真实的一面。因此,至今仍无女孩子能进驻他冰冷的心,连芷凡都忍不住担心她这个“冰山”哥哥可能准备去当神父了。

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爬到五楼,芷凡正想喘口气——

“芷凡!”响亮的叫声。

原来是孟芸!

“干嘛大呼小叫的?”她靠着楼梯扶手,一手插着腰喘着气。

“我妈叫你和你哥晚上来我家吃饭。”孟芸住在五楼,顶楼的加盖即是孟太太的主意。孟太太虽然身为房东,对绍伦和芷凡却是好得不得了。一方面是因芷凡和自己的女儿高中同校三年,另一方面则因孟芸同时也是绍伦的学妹,再加上两兄妹不幸的境遇,让善良的孟太太心疼不已,所以她根本不把他兄妹俩当外人看,有时对他们反而好得连孟芸都忍不住要吃醋。

“好啊!但我可不敢保证我哥一定会来喔!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哥要开个人展了。”芷凡一脸炫耀。

“个人展?你不会是在唬我吧?”孟芸瞠大了眼。

“是真的!你看。”芷凡从背袋中掏出请柬,在她面前晃啊晃的。

孟芸一把抢过请柬,目不转睛地盯着柬子看。“真的耶!可是我为什么没有?”

“这我就不知道了。”芷凡摸摸鼻子,没有多想。“喂!你到底有没有空啊?”

“什么时候?”

“就是我哥开个人展的时候啊!”

“说,你在打什么主意?”孟芸突然将手弯曲成手枪的模样,对准了芷凡的太阳穴。

“大人,民女斗胆,想请大人于民女兄长个人展期间,协助民女兄长。不知大人您可应允?”爱嬉闹的芷凡不放过任何演戏的机会,一五一十地说出计划。

“去会场帮忙?”孟芸万万没想到绍伦会请她去帮忙,绍伦对她向来是兴趣缺缺的。

“对啦!对啦!快说好!”芷凡在心里头窃笑着。

“可是……”

“还可是呀!难道你不想和我哥更进一步发展吗?亏你还说我不够朋友,我现在可是正在尽我朋友的义务呐!所谓机不可失,这可是你自己放弃的,到时候可别怪我这个红娘没尽力喔!”

她故意吊她胃口。

这一招果然奏效——

“我去!”孟芸一口答应。

“就这么说定了。柬子给你,我会下来吃饭的。”芷凡暧昧地笑了笑,双眼溜啊溜的。“拜拜!”

孟芸仍沉醉在和绍伦一起工作的幻想里,陶醉极了。

☆☆☆

暗房里只有一盏红色的小灯,灯光黯淡,犹如过时的侦探片,闪露着诡异的气氛。

“老师,这张你觉得怎么样?”于绍伦拿起一张刚定影完毕的黑白照片。

“大致上还不错,但眼睛四周反差太大,不够细腻,表现不出那种忧郁之中带点无奈的苍凉感。”宋宇盛评论道。

照片中的女孩,细致的瓜子脸,古典而高雅;双眉细如垂柳,黑眸亮如夜星,直挺的鼻配上薄抿的唇,飘逸而迷人。凝着这照片,宋宇盛不禁回想起二十年前那个下雨的夜晚,曾经有个令他心碎的女子,走出了他的生命,从此消失无踪,不再有任何音讯。他百般探寻,落得只有一个“无”字……

“你认识这照片中的女孩吗?”他脱口问。

“不认识!”绍伦觉得有些疑惑。他拍人像摄影无数,宋宇盛从未曾询问过有关照片中主角的身分,只是纯粹用专业的眼光来分解每一张照片,寻求最极致的美感及意境。但这次却异于平常,总无意地不停探问她的身分。若他真的认识这女孩就好了,奈何他是在一个凑巧的机会下拍摄到她,想要找到这女孩,人海茫茫,看来机会十分渺茫的。

“老师,你认识她吗?”他反问。

“哦,我……我不认识,只是觉得她很面熟。”宋宇盛急忙回答,像在掩饰什么。

见到宋宇盛不想多谈的神情,绍伦直觉不该再问。“那你先回去休息好了,我再把这张照片重洗一次。”

“也好!”

绍伦把照片丢进水里,打开日光灯,准备送宋宇盛出去。

“你去忙你的吧!忙完了快回家休息,别忘了你还要筹备个人展呢!”宋宇盛疼惜这个得意门生甚过自己的孩子。他想起自己那个不成材的儿子,又忍不住叹气。

绍伦看得出宋宇盛在想什么,只是以他的立场,实在不便多做评论。“你慢走,我自己会注意的!”

望着他愈行愈远,绍伦忽然觉得——他老了!

☆☆☆

芷凡看电视看得正起劲。

“小姐,你还没睡啊?”绍伦关上门,疼惜地问。

“哥,你要开个人展了啰!”她一见绍伦回来,便从沙发里弹跳出来。

“你一定收到请柬了。”绍伦把外套挂在墙上,为自己倒杯茶。

“对啊!我把它给孟芸了。你知道吗?你没寄柬子给她,她很难过呢!”芷凡尽其所能地夸大。

“是吗?”绍伦淡淡一笑。

“当然!我敢发誓我看到了她眼中强忍的泪水,她好可怜喔!”她努力强化孟芸的哀伤。

绍伦感到好笑无比!今天芷凡是怎么了?怎一个劲地提到孟芸?他不是不知道孟芸钟情于自己,而且也知道她真的是个好女孩,够漂亮,也够聪明,但从小和她一起长大,他对孟芸只有那种单纯的兄妹之情。

“开幕茶会一定要来喔!”他转移话题。

“那有什么问题!”芷凡坐回沙发上。“对了,孟妈妈说你最近忙得不见人影,她怕你不会好好照顾自己,炖了一锅鸡汤叫我端上来给你补补身子,我把它放在电锅里保温,你饿的话,自己去弄来吃吧!”

绍伦一阵心暖。他常常在想,虽然他和芷凡小小年纪就失去双亲,但宋宇盛及孟太太却宛若他俩的再生父母般,上天待他兄妹俩还是不薄的。

“人家孟妈妈对你这么好,你若不好好待孟芸,简直是忘恩负义!”芷凡突然天外飞来一笔。

“你说什么?”绍伦耳朵尖得很。

“没有啊!”芷凡小声咕哝。糟糕!被他听到了。

“别看电视啦!明天你不是一早就有课吗?大四了,该为自己的将来好好计划计划了……”

天啊,说教时间开始。芷凡连忙离开沙发,往自己房间跑去。“我困了,我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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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艾盟搬进于家,芷凡出院,顶楼小屋霎时生气盎然起来。就连平时不喜说笑的于绍伦也会偶尔讲些笑话。

“你看这样可不可以?”芷凡捧着打了一半的蛋白皱眉问艾盟。

“嗯,我看看。”艾盟放下蛋糕模型,微笑接过盆子。“这样还不行,要一直打到盆子翻过来蛋白都不会掉下来才可以。”

“唉!那等这些蛋白全成泡状时,我的手也废了。”

“不会啦!”

“对,不废才怪!”芷凡表面上哀声叹气,心里却是暖意洋洋。

自从艾盟住进顶楼小屋,这儿的一切愈来愈有家的味道了。清晨,艾盟会起个大早,为哥和她准备早餐,然后她去上课,哥去宋宇盛的工作室忙。回家之后,总有一顿丰富的晚餐等着他们。晚上,三个人就窝在一起看电视或聊天,日子悠闲得很。不过,每次最先阵亡的永远是她,因为她和瞌睡虫特别有缘,只要过了十二点,她便开始频频“钓鱼”,最后终于忍不住而投降。

但更夸张的是,有一次凌晨三、四点,她起床找水喝,居然他们俩还相谈甚欢,芷凡简直想当场颁奖给他们,并拍拍手以示鼓励,这实在太夸张了!

“好了,好了,这样就行了。”艾盟突然开口,示意她停手。原来,当她思索着近日种种时,右手也没有休息过,而此刻,洁白的蛋白正如一朵蓬松的云躺在不锈钢盆中。

“喔!”她连忙放下盆子。

“在想什么啊?想得这么入神。”

“没什么啦!我只是觉得从你住进我们家开始,我们的生活有趣多了,也快乐多了。我不是说以前我和哥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日子不快乐,但是那时和现在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无法相提并论。而且,你有没有发觉哥改变了不少,比过去开朗些,也不会常常板着一张脸?”芷凡靠着洗菜台,一边撩拨着微乱的头发。

如果不是芷凡提起,艾盟根本不会主动谈及。没错,于绍伦是改变了,而且不止一些而已。初见面时的他,骄傲、深沉、不易接近,宛如备战的刺猬,随时等着发动攻击。她深深相信,芷凡的出事给他带来相当大的冲击,因此,他才会在芷凡出院后一改以往冷酷的作风,他不想让芷凡心灵上有所无依。

“就我认识他的日子以来,的确是不少。”

“你觉得哥怎样?”芷凡突然兴起作媒的念头,压根把孟芸暗恋于绍伦的事给忘了。

“什么怎样?”艾盟像是被打了一枪,着实地怔住了。

“就是哥的为人啊!个性啊什么的,随便讲讲嘛!”

“他人很好啊,稳重、负责,对什么都很尽心,他也很努力开创自己的事业,很脚踏实地,不会想一步登天,这样的男人现在不多见了。”艾盟只说了一部分,高高筑起的自我防卫让她不敢轻露真心,深怕过度信任只会带来更大的伤害。在她心底,于绍伦何止口上说的,他温柔、体贴、心思细密,清楚她每一种表情代表的意义,每一句话背后的涵义。他已在不知不觉中驻进她最深层的生命,让她来不及抗拒、来不及回避,而她唯有默默接受,而且也努力的想回报。

“哥如果知道你这般夸奖他,一定爽歪了!其实以前有过很多女孩子都对哥很有兴趣,也有直接向哥表明态度的,可是哥不知道什么死脑筋,怎样也无动于衷,我还一度以为哥会出家当和尚呢!可是现在啊,我可真庆幸当初哥没有动了凡心,把她们任何一个当成我的准大嫂,否则别人家是婆媳问题,我们家可是姑嫂大战了。那些庸脂俗粉,此刻回想起来,我只有一个字能代表我的心声,那就是——嗯!”

芷凡的话并没有惹得艾盟发笑,反而让她更不安。她的条件并不好,一旦于绍伦对她用情已深后,却发现她不过是个私生女,他受得了吗?她没有胆子奢想未来,甚至连目前都是走一步算一步。再加上宋宇盛——他启蒙的恩师,她无情的生父,这一切会影响他们的未来吗?

她感到一滴汗自额际滑落,但她的心却在发冷。“你去看电视吧!我来忙就行了。”她不想继续这样的话题。

芷凡一摊手,表示赞同。“唉!我大概永远也不会成为大厨师,瞧我这双手,低能得令我惭愧。”

“别这么说啦!你只是不常做而已。”

“谢谢你给我个梯子下台。”芷凡自嘲。“喔!等蛋糕做好,我能拿一些带去韦家吗?”她补充道。

“没问题!”



☆☆☆



按了门铃,她紧张地站在台阶上等候,虽然这已是第二次来到韦家,芷凡仍感到轻微不安。手上提的蛋糕,热度犹在,就像她急欲赎罪的心情,一点儿也不轻松。她忍不住扯扯衣角,想让自己看起来沉稳些。

“芷凡,快进来。”韦太太一脸笑意,丝毫没有富家太太特有的骄傲与势利。

这点着实让芷凡对她感谢得无以复加。记得她第一次要见韦家两老时,心中忐忑不安到了极点,直觉她将会面临一场非难风暴。但韦家两老一见到她,竟出乎她意料,给了她一个拥抱,并询问她康复的情况,还叮咛要她好好保重。当下让她更加内疚,并发誓要代替他们失去的媳妇,尽心孝顺他们。

“韦妈妈好,我带了些蛋糕来给您和韦伯伯,不过不是街上买的,是自己做的,希望您不要嫌弃。”她难得像猫咪般顺从与乖巧,但此刻全是真心。

“怎么会呢!亲手做的蛋糕,我们吃起来反而更加香甜。”韦太太挽住芷凡,像母女般亲密。“你今天没课吗?”

“嗯!”她终于稍感放松。

“没课的话,就常来我们家玩,陪陪我们两个老人。康森和小磊都很忙,待在家的时间不多,我们想找个人讲话,简直是不可能。”

“我一定会常来陪你们的。”芷凡已经不只一次看见韦太太眼中隐藏不住的寂寞。

“吃过晚饭没?”韦太太拉开落地窗,两人先后入内。大厅里,韦父正在看电视。

“我答应我哥回家吃饭。韦伯伯好!”芷凡向韦父点点头,微微一笑。

“等一下一起吃饭啊!韦妈妈烧得一手好菜,你可一定要尝尝看。”

“可是……”

“别可是了,打个电话回去就行了呀!”韦太太不容芷凡多说,挽起她的手,轻轻抚拍。她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生个女儿。人家说女儿总是比较贴心,又会撒娇,她实在好想体会那种母女之间的亲。原本好不容易淑儿要进门了,谁知道竟会发生这样悲惨的事,让她满心的希望碎得一塌糊涂。想到淑儿从急诊室推出来,却蒙盖着一身的白布,韦太太的眼泪便又盈满眼眶。

“韦妈妈!”芷凡知道她又想起尹淑,内心一阵惶恐。她反握住韦太太的手,企图表示歉意。

“没事!没事!”韦太太眨掉眼中的水雾,展开笑容,淑儿虽然走了,但上天起码又派了芷凡来,让她接替淑儿的位置,她也该满足了。“我最近两眼比较疲劳,常常会流眼泪,不用担心。”

芷凡感激地扬起嘴角,给了她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两人之间,又是一番热络。

“你先坐一下,我们马上开饭。”

“我可以去一下洗手间吗?”芷凡礼貌地问。

“当然,你从楼梯上去,一直走到最里面就是了。”韦太太指着洗手间的位置,亲切说道。

芷凡谢过韦太大后,谨慎地上了楼。虽然韦家两老根本不把她当外人看,她却觉得还是不能大随便,以免遭人嫌弃。想到当初,她来韦家的目的是为了赎罪,代替尹淑尽份孝心,她的脚步便益发小心。

韦家别墅二楼,有着一条不算短的长廊,宽阔的走道上,摆着许多盆栽,有的置于地面,有的悬于墙上,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走进了花卉展览场呢!长廊的左面是一大片的透明落地玻璃窗,傍晚夕阳斜照入屋内,光影点点,犹如七彩精灵,争先恐后地在地面上蹦蹦跳跳。另一面则是一排房间,像极了童话中的古堡。

芷凡听到自己的心在砰砰跳着,紧张得手心直冒汗,这种感觉仿佛是当偷儿般刺激。

突然,她看到一扇只阖上一半的门,门内暗得好似地狱。潜伏在内心深处的好奇,这下全涌了上来,反倒是原先的小心翼翼,此刻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伸手推开门,摸索着墙上的开关。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突出物,她使力一按。

猛地,四道光束自另一面墙的四个角落射出,照亮了墙上那帖巨大的落地相框。框内人儿身着一套奶油色的香奈儿新娘礼服,合身的剪裁强调出她纤细的腰身与浑圆的胸部,而她手上捧的长茎红玫瑰则艳丽如她饱满的双唇。

芷凡怔住了,完完全全地怔住了。不用说,她也知道框内的人就是尹淑,真是人如其名,清丽宛若百合。难怪韦康森会这么痛苦,韦家人会如此心伤了。

从不在乎长得如何的芷凡,开始察觉到自己不甚出色的容貌,她没有细似垂柳的双眉,没有直挺高翘的鼻,更没有丰厚诱人的唇,唯一可以称得上满意的只有那双能量活溜转的眸子。她无奈地叹口气,为何有人可以如此出色,而她却平庸至极呢?

她抬头,再度望向那张完美的脸庞。不对,尹淑的笑容很怪,没有当准新娘应有的甜蜜与欣喜,她的眼角下垂,眸中有着无奈。

难道她是不情愿的新娘?

“她不知道嫁给他是多么幸福吗?他是这般爱她。”芷凡低声轻语;音波在空气中回荡。
 0   2005-06-30 09:08:1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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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宇盛望了她一眼,心中不置可否。反正今天他已经闲晃一整日了,喝口茶也许能缓缓凌乱的情绪。杨桦的身影挥不去,就算他努力用她为别人生了孩子的事当借口,想逼迫自己恨她、忘了她,却不过是浪费心力。他的记忆只保留了她的深情、她的温柔、她的好,任何诋毁她的想法皆是更唤起他无法忘情的回忆。

那一夜,那场雨,他激动的决裂,如今都把他推向后悔的深渊。人虽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却都在冥冥之中重蹈覆辙。

他轻叹一声,说道:“也好!”

进了孟家,孟太太正在擦拭茶几。

“咦!你不是还有课吗?”孟太太开口问女儿。

“我今天有点事,所以先回来。妈,这是宋老师,绍伦哥今天之所以在摄影界稍有成就,完全是他的栽培。”

“喔!请,我泡杯茶给你。”孟太太热心招呼着。

“请坐,宋老师,不必客气。你坐一下,我去叫绍伦哥下来。”孟芸丢了背包,转身向顶楼走去。

“请喝茶!”孟太太端着一只白玉瓷杯,慢慢递给宋宇盛。“小心烫手。”同时,坐了下来。

“谢谢!”

“绍伦这孩子也真是难得,虽然自小父母双亡,又没什么亲朋好友,他却没有为此而沉沦,走上不该走的路。不但自己闯出了一番天地,也供应他妹妹念完大学。这样的青年才俊,打着灯笼也未必找得到呢!”

“是啊!他有天分,更有毅力,我不过是带他走进摄影这条路子而已。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的成就绝非侥幸得来。”听闻自己爱徒受到如此褒奖,他内心也不免喜悦。

“没错!没错!”孟太太笑得阖不拢嘴。

当两人闲谈之际,孟芸回来了。“绍伦哥不在也!他大概去医院陪芷凡了。”

“这样啊!那我也该告辞了。这茶很香,多谢你的招待。”宋宇盛想既然绍伦不在,茶也喝过,还是不要打扰太久。

“多坐一会儿嘛!”孟太太挽留。

“不了,我还有点事,下次有空再来拜访。”

“那好吧!小芸,你送宋老师下去。”

“不用,请留步。”

“这是应该的。”孟芸开口。因此,他就在孟芸的陪同之下下了楼。临别之前,孟芸突然提出一个问题:“宋老师,你知道绍伦哥现在有一个专属的模特儿吗?”

“不清楚,是谁?”

“宋艾盟。照顾芷凡的那个女人。”



☆☆☆



当离开孟家之后,宋宇盛叫了辆计程车。司机看来不过二十几岁,脸上却有历尽沧桑的痕迹。

“先生,上哪儿?”他的口音老成而沉稳。

“永和民乐街。”

自宋宇盛报完目的地至他下车,两人之间未再多交谈一句。

进了门,一屋子冷清,偌大的房子里听不到一丝人声。明言也不知人在哪里,都二十四、五岁的人了,还终日闲荡,没一份固定工作,整日和他那堆狐群狗党、酒肉朋友混成一块儿。这样下去,他会有前途吗?

说他坏,他倒不是真的坏,只是没有责任感。但对一个男人来说,没责任感简直是致命伤。女人最恨的就是不负责任,况且明言又嗜好在脂粉堆中打滚,将来他不知会伤尽多少女人心。

伤尽女人心!

他不也是活生生的例子吗?杨桦就是被他伤透了心才决定嫁做他人妇。难道人格特质也会遗传?孟芸说她叫宋艾盟,姓宋?

为何如此恰巧,或许她对我仍念念不忘,所以找了个姓宋的男人嫁了。虽然无法和我做夫妻,却可以让儿女拥有和我相同的姓。夜深人静,她会假装枕边的人是我,因为他也姓宋……宋宇盛想着,内心忍不住又一阵悲凄。不,他不能连试都不试就放弃,最起码要得到她的原谅,告诉她二十六年前,是他错了。

他不该负气地说那些违背事实的话,更不该用尖酸刻薄的语气讽刺她,是他白白葬送了两人的幸福,结果换来自己无止尽的痛苦与思念。

有了这番决定,宋于盛突然发现心情平复许多,甚至有些轻松。他不但要求得到杨桦的原谅,更要帮她的女儿在摄影界闯出一些名号,以为自己赎罪。



☆☆☆



单调的病房内,飘浮着干燥而充满消毒水味的空气,寂静中交杂着浅浅呼吸声。

“她睡了!”于绍伦轻声低语,深怕吵醒芷凡。“我去帮你搬家吧!”

“我的东西不多,不必花很多时间。”艾盟道。

“那就走吧!”

一阵脚步声后,芷凡慢慢睁开眼睛。“呼!好险!终于走了。”她一挺腰坐了起来,顺手拍拍胸口。

待在这鬼地方数十天了,不需要太潮湿也能使人发霉。她是这么耐得住无聊的人吗?喔!当然不。好不容易逮到这个四下无人的大好机会,芷凡怎能不好好把握呢?

她赶紧跳下床,换下一身邋里邋遢的衣服。反正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医生交代说她身体还非常虚弱,要她再多住几天。她倒是觉得如果继续待在这儿,才真的会虚弱至死呢!生病的人,本来就该多活动活动,一天到晚躺在床上,骨头都快生绣了。

拎了钱包,她蹑手蹑脚地推开大门。嗯!还好,走廊上的人并不多,也没看见哥和艾盟的人影。她刻意伪装成病人家属,匆匆忙忙逃出医院。

走进吵杂的台北街头,一阵清凉夜风袭来,芷凡觉得这滋味棒呆了!以前,她常抱怨台北的交通、空气、及一切她能抱怨的。但现在,除了兴奋,她再没有更好的形容词能够代表她此刻的心情。那些她熟悉的人、事、物全回来了,怎能叫她不雀跃不已呢?

溜是溜出来啦!可是要去哪呢?总不能在街上闲晃吧!她拿起韦康磊给她的名片,心中禁不起诱惑,打算去他家勘察地形。一旦熟悉了当地环境,她也比较容易进入状况,为自己造成的后果负责。

她随手招了辆计程车,很快就到了韦家。一下车,幸好她的心脏够强壮,否则很可能早已倒地不起。眼前这幢华丽雄伟的独栋别墅真的就是韦家的吗?她掏出名片,不安地再对对住址,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找错地方。奈何天不从人愿,眼前建筑物正是韦家大宅,货真价实错不了!

天啊!她不单是闯了祸,还闯下了滔天大祸。撞死了有钱人家即将入门的少奶奶,这可怎么办才好?

芷凡着急慌了,原本已被韦康磊安抚的心又波涛汹涌,翻起大浪来。

浓密的绿色藤蔓爬满了韦家别墅的外墙,夜晚看来格外骇人。四周空旷的草坪增添了不少苍凉感,让她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凉意直窜脚底。

韦家的人一定个个孤僻自闭,才会住在这种屋子里,活像住在鬼屋似的。芷凡搓搓手臂,竟感到丝丝寒冷,这和盛夏该有的炎热完全不同。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计程车都跑了,想离开这地方也没法子啦!她再次审视这座雄伟壮丽的建筑物,除了为它的气派所震撼,内心不免酸酸的。有钱人就是有钱人,住的确实不一样。其他不说,单单一个铜雕大门,一般人根本买不起,更何况其中庭院的造景,假山流水,蓊郁林木,处处皆是金钱堆积而来。相较于自己所住的顶楼小屋,唉!不提也罢!

倒不是她认为贫穷很可耻,只不过为台湾的贫富差距太大而感到悲哀。

她小心翼翼地东瞧瞧、西望望,心中纳闷韦康磊与这儿根本格格不入。

“是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一句警告声自黑暗中传来。吓了芷凡好大一跳。她刚才分明没听到什么声响啊,怎么会有人在对她说话呢?莫非——

她忍不住全身发抖,慢慢旋身准备面对“那种东西”。她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看来她并非真如医生说的——十分虚弱嘛!

“究竟是谁?”那男声再度响起。

芷凡这回简直快哭了,她恐惧地抬起双眸,不敢直视对方的脸。一股干燥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咦!那种东西也会有这么漂亮的嘴唇吗?

“你到底在这偷偷摸摸做什么?”

这一叫,芷凡原来还有剩余的胆子可全被吓得一点不留,消失无踪。她猛一挺身,犹如立正般直视前方。“我——”

这般个性的脸庞竟非人类,上天简直没长眼!他坚毅的下巴宛如用雕刻刀一笔一划钻凿出来的,粗黑的眉毛暗暗透露他不驯的气息,鼻梁虽不够直挺,像与人打架后造成旧伤,却仍是极端吸引人。还有他那双在黑暗中格外分明的黑眸,深邃宛似大海,不必多费气力,就能将人淹没。她不禁为他难过,他应该活在阳世受人欣赏才对啊!因为他是如此像一座俗世罕见的艺术珍品呀!

她怎么会在这儿?当韦康森望进她惊惧的双瞳时,不禁无声问起自己。康磊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居然把她带回家来;但既然来了,却又为何放她一人在外闲荡?这晚上女孩子一人独行是多么危险,难道他连这基本的常识也不懂吗?

“我不是故意闯进你的领域的,请你不要伤害我。我从来不做坏事,也没有害过人,只是偶尔开开别人玩笑,绝对无心侵犯你,求求你放过我,我以后不会再来了,求求你……”芷凡霎时回想起自己面前的是“那种东西”。惊吓之余,她脱口大叫,双颊惨白似雪。

“停下来。”韦康森沉声一喊,打断她满口的胡说八道。她竟然把他当成“好兄弟”!

芷凡倏地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你在我家门口东张西望,有何企图?”他刻意装作冷漠,忽视自己悄悄袭上心头的情感。她身上散发淡淡幽香,惹得他心猿意马,恨不依近她身旁嗅尽她特有的气息。

“你家?你说这是你家?”芷凡一脸迷惘。

韦康森觉得她有些怪异。“没错,这就是我家。”

“那么你是人,不是‘那种东西’喽?”芷凡可以听见自己心中那块大石头落地的声音。“我就说嘛!这么完美的脸若不是人的,那岂不是太可惜!”

“谁的脸?”这次轮到他困惑了。

“就是你的啊!你住在这儿,那么你一定认识韦康磊。”芷凡指向韦家别墅,又顺手拿出那张名片递给他。

“他是我弟弟!”韦康森并没有接过名片,只任凭她的手悬在半空。

突然,一道盛夏不易见的闪电自夜空窜出,照亮了芷凡冻结于脸的表情。

“你是新郎?”她虚弱地低语,恐惧再度盈满双眼,身子更是开始轻颤。

此刻,韦康森对她是否知道真相再清楚不过了。该来的终究要面对,也许现在正是最恰当的时机。

他还来不及开口说任何话,芷凡已紧紧握住他的手。“求求你,求你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有心撞死你妻子的,我根本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那天,我赶着去参加我哥的摄影个展,因为快迟到了,所以才会没等亮绿灯就往前冲。如果我知道会撞上你们,我根本不会这么急……”她语无伦次,唯一的目的只是希望他能原谅她。懊悔与自责汇聚成一股狂大洪流,几乎让她灭顶,她眼中的泪水决了堤,漫流在她毫无血色的双颊上。但她明白,自己有何权利请求他的宽恕,撞死了他的妻子并非一句“对不起”就能一笔勾销的,即使他能原谅,但她自己也不会饶恕自己的。

韦康森凝视着她,心底泛起一股未曾在尹淑身上发现的感受,那是种完全截然不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心情。她迷蒙带泪的双眸,包含多少悔不当初,多少自我责难;而紧抿的嘴角,则因严重恐惧而颤抖不已。他好想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安慰她,说这一切全是上天戏弄人类的把戏,她不必为此把责任都往身上揽。

几乎没有意识的,他把她拉向自己。就在她快将起伏不定的胸脯熨上他时,她突然双腿一跪,绝望地注视他。

“如果你不能原谅我,那我就永远不起来。”她的表情坚定而无法妥协。

在韦康森眼中,她如壮士断腕般惨烈。他还需要多余的证据吗?假若他无法相信她是多么愿意代替尹淑死,那他根本无血无泪!

又一道闪电掠过天际,银色光束映出他空白的表情,以及眼中无从解释的光芒。他动了动嘴唇,没有出声,但芷凡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他说:“我原谅你,相信淑儿也是。”
 0   2005-06-30 09:07:55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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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今天天气很好,晴天,蓝空万里无云;偶有一、两只吵杂的麻雀自窗口飞过,扰乱平静无波的空气。

“我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出院啊?待在这儿,啥事也没办法做,我简直快发霉了。”芷凡皱着鼻子,怨声载道。“请了一堆假,期末考也快到了,看我拿什么东西去考!希望老师不要当个大饼给我才好!”

“你若不整天像只麻雀般吱吱喳喳叫,让体力快快恢复,医生早送你出院了!”于绍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只会说些风凉话,不理你了啦!”

“那可千万使不得,否则谁要照顾你?”他又追加一句。

芷凡捏住自己的双颊,对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以示抗议。结果,只惹得于绍伦发笑。

叩!叩!一阵敲门声传来。

“是谁?孟芸没说今天要来啊!”芷凡睁着双疑惑的眼,盯着于绍伦问。

那一瞧,让他浑身不自在,有如芷凡知道了昨晚他和盂芸之间发生的事。一股厌恶感不觉地涌上心头,使得他心情大坏。

“请进。”他说得严肃而僵硬。

“哥,你干嘛那么凶!”芷凡不了解自己说了什么惹得他生气,轻声斥责他的行径。

韦康磊一身米白休闲西装,搭配纯白衬衫及浅棕色的领带,手上捧着一把淡紫的桔梗花,面带微笑推门而入。

“你是谁?”芷凡从来没见过这人,满脸的困惑。

“我姓韦,名康磊,是特地来向你致歉的。”

“致歉?”芷凡更迷糊了。“我认识你吗?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她的疑惑还没得到答案,于绍伦劈头就是一句:“你来做什么?”他的怒气转了个弯,此刻锋头全指向韦康磊。

“对于令妹所受的伤害,我觉得我们必须担负部分责任。因此,我想先过来探望令妹,看看她的伤势及恢复情形,顺道了解所需的医药费用。”韦康磊诚恳地说。

一辆车头系着玫瑰花束的黑色宾士闪过芷凡脑海,迅速撞向她记忆最深处……

“你是那个新郎?”芷凡恍如大梦初醒,惊慌地问道,眼中有巨大的恐惧。

“不,不,我不是!新郎是我哥哥,我不过是我哥的伴郎。”韦康磊厘清。

一阵犹豫之后,芷凡忍不住开口:“他现在怎样了?”

“我哥吗?”

芷凡困窘地点点头。

“不是很好,但他努力在振作了。”韦康磊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芷凡不是很喜欢这个答案,却也别无他法。她禁不住继续问:“那新娘呢?”

这次,韦康磊的脸是真的垮下来了,他眸中有芷凡无法理解的伤痛与懊悔。一阵沉默之后,他低语:“新娘死了!”

在芷凡期待的回应中,并不包含这一个。她像是狠狠地被掴了一巴掌,全身血液冻结似冰。她原本燥热的脸庞迅速失去血色,双手紧握得连指甲都深深刺进掌心。

那她岂不成了肇事的祸首!

她心中浮起千百种情绪,震惊、害怕、无助、懊丧、悔恨,最后皆汇聚成自责。如果她能等到绿灯亮起再走,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

“全是我的错!”她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如砂纸磨出般。

“芷凡——呃,我可以这样叫你吗?”韦康磊问道。

她点头,脸上有哀求原谅的表情。

“芷凡,这不全是你的错。我想,或许是天意吧;上帝不要尹淑带着不良于行的双腿继续苟活,所以让她离开这个世界。再说,我们抢黄灯,本来就不对了。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也难辞其咎。终归一句,我们才是所有错误的始作俑者,你千万不要太自责。”韦康磊不忍她自责,努力为她摆脱罪恶感。毕竟她也付出了代价,他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可是——”

“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不是内疚,而是把病养好。医院不是好地方,谁都不想久待啊!”他企图让气氛好转。

在一旁冷眼相看的于绍伦,内心感到十分疑惑。富有人家也会有爱心吗?过去经验与自我意识告诉他不可能。但韦康磊的一切举动是如此诚恳与真实。他心中多了一层冲突,理智和情感激烈交战。

“对不起!”芷凡低着头,强忍眼中的泪水。“我没想到会这样!”

“别自责了。如果你于心难安,那就常到我家陪陪我爸妈好了。失去儿媳的打击,让他老人家俩几乎受不了,也许有人陪他两老聊聊天,会让他们心情开阔些。”韦康磊提议。

带着赎罪的心情,芷凡点头。就算她无法还他们一个新娘,起码她能为新娘尽些孝心。

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划破病房内凝重的气氛。于绍伦首先开口:“请进。”

“如果没事,我也该走了。你好好养伤,我会再来看你。再见!”韦康磊说。

“等一下!”芷凡喊道。艾盟正好进门。

“还有事吗?”他回头。

“我不知道你家在哪?”

“说得也是,我差点忘记了。”他自皮夹中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芷凡,脸上有鼓励的笑容。



☆☆☆



“他是……”韦康磊离去后,艾盟随口问。

“把芷凡撞成重伤的人。”于绍伦说得镇定,心中却因艾盟的到来及孟芸昨夜意料之外的表白而复杂不已。

“艾盟姊!”芷凡好高兴看到她。

“感觉好些了吧?”艾盟在病床尾坐下,关心地问。

“嗯!我听哥说你要找房子,是不是?”

艾盟点头。“等一下就要去看房子了。”

“为什么不搬来我们家呢?我们家虽然是加盖的,坪数又不大,但只有我们两兄妹住,还剩一个空房间,足够让你住了。而且,我一直希望有一个姊姊,哥待我虽然很好,可是有些事还是不适合和他谈啊!如果你能搬来,那我就有谈心的对象了。”芷凡讲出自己的希望,诚挚地邀请艾盟搬进她家。她完全不知道绍伦和艾盟之间曾有过怎样的约定,只是满心期待艾盟答应。

于绍伦忍不住在心中欢呼,他怎么从头至尾都没想到可以利用芷凡来说服艾盟住进家中?这一招虽嫌卑鄙,却不失为最有效的方法。他没有开口,眼神中却布满请求。

“我……”艾盟觉得愤怒,想要发火,他竟用这种小人招数。原来在两人之间已经订下的约定只不过是在敷衍她,她还深信不疑。更讽刺的是,今天,她居然要和他去看房子,这算什么嘛!

“好啦!好啦!快点说好啦!”芷凡像小孩子般哀求,双眼充满光彩。

“这样太打扰你们了。”艾盟试着找理由。

“才不会呢!有你作伴,所谓的麻烦根本微不足道。再说,添麻烦的说不定是我们呢!”

“这……”

“艾盟姊——好嘛!”芷凡撒起娇来了。

她竟然找不出拒绝的理由,艾盟懊恼透了。但面对芷凡,她实在不忍拒绝她。在芷凡生病这段期间内,她发现她已经注定和于家纠缠不清了。于绍伦紧紧追随的注视,于芷凡真心的善良诚挚,宛如漫天大网,将她牢牢包裹。其中有她渴望的关怀与受宠的感觉,她无法抗拒,也不愿抗拒,只想永远躲在这不受风雨侵袭的港口,从此安定下来。恍惚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好吧!”

“太好了!”芷凡首先表示意见:“从今以后,我就不必回家后一个人独自望着电视发呆了。哥有时忙起来,三天三夜也见不到人影呢!”

于绍伦开口:“房子不必去看了,晚上我会去帮你搬家。”

艾盟只能点点头,心中深深感觉被摆了一道。



☆☆☆



盂芸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位子上,偏避的角落让她完全不知道台上教授在上些什么。她枕着右手掌心,眼光飘向窗外蓝天深处,心思飞得老远。

绍伦哥真是不解风情!她身为女孩子都敢大胆示爱了,他居然还一副男女授受不亲的样子。她暗恋他好多年了,从她高三那年起,就认定他是她的男朋友。她对同学炫耀,让同学羡慕,甚或嫉妒她,享受那种受众人欣羡的感觉。可是,就是迟迟等不到他的回应……

没想到,那晚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对他表白,说出自己的心思,他却义正辞严地把她赶走。他的躯干是多么的伟岸、温热,他的胸膛厚实而宽阔,至今回想起来,孟芸仍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加速流动。

思绪一路至此,孟芸又想到了宋艾盟,那个横刀夺爱的女人。绍伦哥就是因为她,才失去理智的。

绍伦哥难道不清楚她接近芷凡的目的吗?她先引发芷凡的好感,进而让绍伦哥毫无防备,最后一石二鸟,不但得到了他的人,也得到他的钱。

孟芸愈想愈是着急,几乎没心思再待在教室里。她必须告诉绍伦哥那女人的心机,免得后果不堪设想。她这样爱绍伦哥,这般为他设想,希望他能体会自己的苦心才好。

台上教授适时转过身去写黑板,她抓起包包就往外冲,不理会班上同学疑惑的眼光。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些好事者根本不必花时间理他们。

好不容易跳下公车,她三步并两步,急忙向家的方向迈进。越过一个转角,公寓大门映入眼帘。她伸手欲掏出钥匙,准备辟门上楼,却没看清迎面而来的人。

宋宇盛狠狠被撞了一下,整个人差点跌倒;而孟芸更是怒上心头:“你没长眼睛啊!走路不看路。”

她捡起地上的背包,正想给对方一记大白眼,孰料一抬头,眼前竟是宋宇盛。“宋老师——”孟芸艰涩地说,脸上透着羞愧。“我不是故意的。”

宋宇盛没说些什么,只是点点头,表示没关系。他依旧一派儒雅,却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他眼角的皱纹较从前明显许多,双眸也布满血丝。还有他原本漆黑的头发,数日间竟掺了不少灰白,脚步更是不再敏捷。

“宋老师,你还好吧?”孟芸觉得他不大对劲。

“我没事。”他开口,声音透着沙哑。

孟芸不是很相信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我家就在楼上,你上来喝杯茶吧!绍伦哥在家里,你要去他那儿也行。”
 0   2005-06-30 09:07:3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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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初夜,凉风徐徐,满天星斗兀自闪亮,映得天际无限美丽。街上商家,灯火通明,宛如不须入眠似的。

找了一天的房子,真是累煞人了。于绍伦轻捶自己的双膝,藉以平缓腿部的不适。

经过一天的寻觅,终于有些成果了;目前有两个地方,环境都不错,交通也很方便,租金还算可以,明天他就找艾盟一起去看看。

站在红砖道上,公车久候不至,他东望望,西瞧瞧,觉得无趣极了。他慢慢倚向墙壁,把全身重量放在右脚上,心思又忍不住飘向艾盟。

虽然才一、两天没见到她,他却像是度过了数十天般思念她。他从来不曾这么为谁失神过。为了芷凡,所有曾向他示好的女性全都被他拒绝了,他没有时间,更没有精神去谈恋爱,对她,原本也该是如此。

然而,芷凡的出事却让她不知不觉走进他的生活,待他发现时,早已来不及阻止。

她就这么突破了他坚守多年的心防,扰乱了他静如止水的心湖。他并非没有欲望,只不过全是生理需求在作祟,而她,竟挑起了他自以为可以控制的渴望。这是另一种变相的生理需求吗?

他承认自己深受她的吸引,可是,这就算是爱情了吗?

艾盟似笑非笑,眼中含泪的模样,在在引发他的怜惜情绪,让他好想把她抱入怀中,安慰她、保护她,告诉她所有大风大浪都不需要她担忧。因为,只要有他,天塌下来也有他帮她扛着。

唯一令他不解的是,她和宋宇盛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是非恩怨?宋宇盛那天激烈的表现,若非他亲眼目睹,任谁说破了嘴,他也不会相信。宋宇盛在艺文界素以沉稳斯文著称,他不求名利,不求出头,只是默默在自己的天地里发挥所长。许多艺文界人士除了称赞他的摄影成就之外,更因为他淡泊无欲的风范而佩服他。

但是,他那天的举动一点也不像他平时的作风,尤其当艾盟说“她是我妈妈”时,他的脸刷地一下变白,完全失去血色,难道……

绍伦还来不及多想,等候多时的公车已不知何时停在眼前。他三步并两步地挤上公车,随着人群踏上回家的路。

经过一天疲惫,他此时最需要的莫过于一次暖腾腾的热水澡,最好泡它个二、三十分钟,让全身欲振乏力的细胞重新精神抖擞。待会儿还要去医院和孟芸换班呢!

到了家,上了楼,于绍伦正要开门进屋内。他插入钥匙,旋动门把,专心在开门的动作上。

突然,一团黑影闪至眼前。昏暗的楼梯间没有半丝光亮,他无法看清对方为何人。

“绍伦哥。”那声音他怎么可能辨识不出!

“原来是你,孟芸,杀人不用刀啊!”他摆脱平日的不苟言笑,调侃地说。“芷凡一个人在医院吗?那我得赶快准备准备,免得她没人陪伴。”

“你不请我进去吗?”她的语调听起来很古怪。

“哦!当然,快进来。”他连忙侧身,同时推开门让孟芸先行。待两人皆已进入屋内,他旋身拉上门,伸手扭开日光灯。

完全没有预警,孟芸将双手自背后缠上他的腰,打断他开灯的动作,让他的手冻结在半空中。“绍伦哥,你怎么这样狠心?一点也不理会我对你的用心,难道你不晓得我已经喜欢你好多年了?我处处为你设想,只要你有困难,我必定赴汤蹈火,就像上个礼拜,如果没有我在会场帮你的忙,你哪能忙得过来?我不仅牺牲了我的睡眠时间帮你照顾全场,更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我这么做,全都是因为你,难道你不能了解吗?”她把手掌紧贴于他厚实的胸膛,感受他剧烈震动的心跳。

于绍伦无法形容自己震惊的程度,他花了好久才从盂芸的表白中恢复。他二话不说地甩开她环绕于腰的双臂,眼中怒气烈火熊熊,简直可以把人烧成灰烬。

“别再做这种事了。”

“绍伦哥……”孟芸被他吓坏了,原先的勇气严重流失。

“不要说了,你下楼吧!”他咬着牙,懊恼地说。

孟芸捂着嘴,忍着泪,像只受惊的鸟儿般逃离这里。

未亮灯的屋内,月光照不进来,于绍伦颓丧地把自己摔进沙发,心情纷乱不已。

没想到他原本空白的感情世界,竟在短短一个星期内,起了如此大的变化。就像他的名声在短短一个星期内崛起一样。



☆☆☆



望着这个自己居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她禁不住悲从中来。夜凉如水,晚风自窗口吹入,此时虽值炎热夏季,她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爬升。

过往属于这间屋子的笑声泪影,犹如默片般,一一快速闪过她脑海——

她来初潮,母亲为她庆贺,恭喜她成为小女人。她偷学机车,摔得浑身是伤,母亲愤怒得和她冷战。她第一次领薪水,母女两人特别加菜,以示庆祝……

她的生活重心在这儿,喜怒哀乐也在这儿,如今要她搬离,她怎能割舍得下?

走近窗台,温柔抚过那株她和母亲共同栽植的茉莉,细小洁白的花蕊,轻散淡淡幽香,在静无人声的深夜,更添无限离愁。当风吹来,花身轻摇,她的手也不自觉随之颤抖。

“真的要离开了吗?”艾盟无声地问自己。

墙角堆着已打包好的行李,还有一份泛黄破旧的租赁契约书。她难舍的岂是这间本不属于她的旧屋,教她放不下的其实是屋内曾有的回忆呀!

她决定明天就搬走,虽然房子还未找到,但她想先去佛寺陪陪母亲,告诉母亲她要搬家了,免得母亲不知情,魂归此地,却寻不着她。毕竟长痛不如短痛,在这间房子内多待一日,她就多一分不舍。

若是她没有拒绝绍伦搬进他家就好了,艾盟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有房子终究比没房子住好。但是,宋宇盛的出现,使得她必须否决他的提议,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包袱,更不想让宋宇盛认为她不识相。

身为私生女,她从未埋怨过任何人,也不曾怪罪于宋宇盛。因为在她年幼的心灵中总是坚信父亲必定有其不能抗拒的理由,才无法守着她们母女俩。她为父亲不平,为父亲喊冤,却万万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

宋宇盛根本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伪君子!

想他风度翩翩,一派潇洒的雅士模样,完全是假面具。艾盟觉得自己好愚蠢,竟然曾为他的不负责任找理由原谅他,真是笨到极点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铃响截断她的思绪,硬将她拉回现实来。她踱至床边,拿起话筒,将其枕在肩上,有气无力地问:“喂,哪位?”

“是我,绍伦。”他俩之间已经不须客套。

“有什么事吗?”耳闻他轻缓低沉的嗓音,艾盟的心跳自动加速。

“这么晚了还打电话给你,希望没有吵醒你。你睡了?”

“没有。”她彻底失眠着。

“那就好。其实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找到了两处还不错的房子,明天你有空去看看吗?”

艾盟希望自己的听力没有问题。“是真的?这么快就找到了?”

“嗯!”

“我会去,几点你方便?”

“都可以,我整天都会在医院陪芷凡。”

“那我直接去医院找你。”她沮丧的心情终于有一点褪散。

“那没事了,再见!”

“喂……”艾盟甚至还来不及道谢,他已匆匆挂下电话。他为何如此紧促?

她稍感疑惑,却没有多想。房子有着落的兴奋冲散了她满心的阴霾。也许——也许明天她就可以搬进新房子了。她手头上还有些钱,应付押金及租金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是杨桦去世之后,她首度抱着好心情入睡。未来祸福未卜,但她相信雨过终将天晴。

薄云散去,露出饱满银亮的月,温柔的月光映入唯一的窗口,洒了一屋宁静安详,她沉睡的脸上有淡淡的微笑。



☆☆☆



“你上哪去了?”

韦康森斜睨着黑暗中的人影,一言不发地又继续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他头发散乱,身上衬衫早已扯得歪七扭八,嘴角仍有些许看不清楚的酒沫。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韦康森无动于衷,只是专心地走着。

“你究竟要这样醉生梦死到什么时候?”韦康磊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一把扯住他的衬衫前襟。“大嫂死了,没错,大嫂是死了。如果你放不下,为什么当时不和她一起撞死算了?”

“你以为我不想吗?”韦康森抓住康磊的手,粗暴地说。黑暗中,他含怨的双眸,看来特别慑人。“告诉你,我简直巴不得那样!”

“但是,你终究活下来了,你能否认吗?既然活了下来,表示你还没有放弃生存的机会,你还眷恋活着的感觉,那你就该好好过你的日子,继续向建筑界挑战,而不是整天泡在酒精中,幻想大嫂会自酒精中复活!你知不知道,爸妈为了你,成天烦得不知如何是好,你忍心让他俩在失去一个媳妇之后,再度失去一个儿子吗?”

韦康磊的话宛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狠狠刺进他封闭的心。他的脑筋倏地清醒,再也没有一丝醉意。他颓然地跌坐在沙发,双手紧盖在脸上。

“我试过,我真的试过了;可是,我就是办不到!她的影子总会不请自来,我努力告诉自己要振作,却终是徒劳无功。”他的声音自指间传出,带着抑制的泪意及更深的无助。

看着大哥如此痛苦,韦康磊也不禁感慨。眼见自己的新娘在身边出事,却无力去救,的确非一般人能忍受。他不知道尹淑对他的大哥有多重要,不过经由他的举动,韦康磊深知这份情感绝不浅薄。

“哥……”

“我也知道不能继续这样过下去,毕竟生死有命,谁都无法掌控。但淑儿已经为我失去了一双腿,老天怎么忍心夺走她的生命?你说,这公平吗?这——公平——吗?就算真的必须有人死,也该取我的性命,否则我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人了吗?留她一个人,在冰冷的山上忍受风吹雨淋,我不忍心啊!”

“哥,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你。”韦康磊满心懊悔,恨不得没说过那些话。现在他终于理解尹淑对韦康森的意义了,那不单是男女之间的情爱而已,更是以生命牵系的执着。

“不,你说得对!我若要死,没有权利拉着别人和我一起死。你放心,从明天开始,你将会看到一个和今天截然不同的韦康森。哀悼的时间也够久了,生者无恙,死者才能安心,我会为淑儿好好振作,才不会辜负她对我的情义。”他双眼情深,包含许多承诺,不只是对尹淑,也对他的父母及弟弟。

“太好了,我会全力帮助你,有何需要,尽管吩咐我。我办事,你放心!”韦康磊高兴极了。毕竟旁人左劝右劝,最终还是要当事人自己觉悟才行!

“嗯!”韦康森拍拍他的肩,嘴角浮出微笑,虽不甚明显,却已足够了。

突然,韦康磊想起了于芷凡。“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韦康森有些纳闷。

“你记得被我们撞到的那个女孩吗?”

他何止记得而已。他不但感觉过她的恐惧,更亲尝过她曲线的柔软。她身上淡淡的体香味儿,他甚至不必回想,就仿佛已经闻到似的。

“嗯!”他轻描淡写地回答,心中正努力甩开对尹淑的歉疚。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其实事发当天,我们也难辞其咎,如果我们不抢黄灯,根本就不会发生这场悲剧,这段日子以来,我们只顾忙着大嫂的后事,把人家全给忘了。我认为我们应该对她略尽绵薄之力,以示我们的诚恳,同时缓和双方的关系,你觉得呢?”韦康磊一口气讲完。

“我没意见,你要办,就去办吧,”他内心里在拔河,不确定赞同或反对哪方会赢。最后,韦康森索性把问题丢给弟弟。反正他眼不见为净,康磊觉得该怎么做,就随他去吧!
 0   2005-06-30 09:07:1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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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艾盟眨着眼,企图赶走刺眼的白色光束。

“艾盟,醒醒!”那低沉嗓音好熟悉,她认识吗?大概不认识吧!否则她怎会不知道是谁?

“艾盟,求你醒醒吧!”那嗓音又在她耳边响起。她微微睁开双眼,看到一个模糊的面孔。

一切突然清晰无比。

她挣扎起身,坚决地说:“我不能当你的专属模特儿。”说什么也不行。

这一句是于绍伦不曾期待的。“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说得淡漠无情。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心在滴血。

于绍伦无法相信她会出尔反尔得如此迅速。“这不是理由,你有难言之隐吗?”

她沉默,不开口。

“只要一个理由,一个正当且合理的理由。”他伪装强逼。

她依然不语。

“艾盟,求求你!当我的模特儿,工作不会很多,而且,你可以自由选择工作时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地哀求一个女人。

她怎能继续铁石心肠下去?他真挚的恳求,让她无力抗拒。带着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情感,她开了口:“要我当你的模特儿,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

他才不管什么但书呢!只要她能答应,一千个、一万个但书又有何关系!

“好,我答应!”

“别答应得这么早!”她把丑话说在前头。

“不会,你说吧!”

“你必须帮我找一间房子,我不住你家。”



☆☆☆



他穿得一身漆黑,犹如悬疑片中的神秘侦探。在医院里,实在很难不引起别人注目的眼光。

韦康森无声无息地推开病房门,其内空无一人,安静得好似置身太平间。他轻而易举地从护士口中问出她住几号房,没想到这一切如此简单。

床上人儿痛苦地呻吟一声。

她就是那个该代替淑儿死的女孩。微弱的阳光穿过云层,透过窗玻璃投射在她脸上,在紧闭的双眼下沉淀成一股阴影。她脸上有未消褪尽的青紫瘀肿,额头纱布层层缠绕。洁白被单更增添她的病容,让她看起来好脆弱。

“不要……”她挣扎了一下。

他缓步轻声来到她身旁,想看清楚她。那张脸原本该是细致无瑕的吧!尽管伤得这么重,他仍可看出她美丽的容貌。她几岁?大概不会超过二十。青春年华,青春正盛,如此多采的年岁怎堪一场车祸的折磨?一股他不能解释的怜惜自心底最深处浮起,连他自己都害怕。

她是谁?是害淑儿丧命的罪魁祸首!

他竟对一个害死自己妻子的女孩起了同情心,这万万不能原谅!

正当他思潮翻滚、汹涌起伏之时,芷凡突然醒了。她稳稳坐起,一把捉住他的前襟,往他身上扑去。在他尚未自震惊中恢复时,她已经牢牢抱住他宽厚的胸膛。他努力想扒开她紧紧环绕他身体的手,却徒劳无功。低头一看,她根本没睁开眼睛。她的双眼像受惊的蚌壳般紧闭,嘴中喃喃而语,可是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在作恶梦!

这层认知使得他不自觉减轻了力道,怀中的人儿也因为如此,更加往他胸怀里缩,全身贴着他。

“醒醒,你在作梦——”他听见自己正用一种陌生的语调诱引她。

她宛如得到了安抚般,剧烈的颤抖渐趋平缓,终告停息,而再度进入梦乡。她的眼角停留着一小滴泪水,极不易察觉。拥着她,一股烧烈的血液开始在他体内狂流,燃起他从来不曾在尹淑身上发现的情欲。

他吓坏了,急忙放开她。来此的目的,此刻已成一缕风中轻烟,消散于他纷乱的内心。

隐隐约约中,他又看见尹淑凝视着他。她眸中没有责备,取而代之的是谅解与鼓励。这代表什么?他该主动放任自己的情绪,听从它指引?

不可以!

淑儿尸骨未寒,他如何能再投入情爱的游戏中,尤其是取走淑儿生命的人?

无数疑问、困惑缠绕着他,他再没有力气抗拒。回头一瞥,床上沉睡的人儿,她也付出相当的代价,他又何必再死命相逼呢?

他决定放了她。



☆☆☆



“你说什么?你不住我家?”于绍伦不可置信地说。

“没错!”艾盟说得斩钉截铁。宋宇盛的出现对她来说,是一场出乎意料的风暴。太快了,她还来不及面对,也不想面对。当他转身,未留只字片语时,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原谅他了。他根本不想要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儿,更遑论接她认祖归宗!悲哀的情绪从全身席卷而来,在眼眶中凝结成雾。

妈!你好傻啊!枉费你倾一世的爱,全留给那个无心无肝的男人,还在临终前千万叮咛我不要成为他的负担。人家才不顾念你的深情呢!他连看到我都觉得厌恶!艾盟在心里为自己感到悲哀,却也不禁憎恨起宋宇盛。

绍伦看出她眼中薄薄的泪及纠缠的情绪,内心起伏不定。半小时前她与宋宇盛之间发生的事迅速闪过他脑际,他现在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这其中必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他放柔语气,企图探知部分秘密。

“愿意谈一谈吗?”

“没有必要!”在脆弱的心灵下,她强自伪装无谓。

“好吧!”他知道这时候硬逼也是无用,过阵子等她情绪缓和下来,再想办法问问看。

“芷凡清醒了,你的个人展明天就要结束,你今天会留在这儿陪她吗?”她用力作了个深呼吸。

“嗯!”

“那我回去了。我有许多事要处理,再不回家一趟,可能连家都找不到了。”

“没问题!”他微笑以对。

“再见!”

“再见!”

举步不过一公尺,她突然被用力拉了回来。一旋身,他的双唇竟近于眼前,唇上的纹路清晰得她可以数数儿,他温暖微甘的气息吹拂着她,引发她脉搏狂跳。轻轻抬眼,她看见他剧烈浮沉的喉结。再往上一点,是他黑得眩人的双眸,其中发散着照照金光,照得她浑身酥软。

艾盟完全失去自制能力,宛若跌进兔洞的爱丽丝般对眼前景物着迷。她舍不得收回目光,任凭自己沉浸在他灼热的注视里。那感觉实在美妙,仿佛置身天堂。刹那间,她成了娇艳的Cingderdlla,而他则是拯救她脱离困境的王子。

时间过了多久?一秒?二秒?还是一世纪?绍伦轻缓地说:“谢谢你!如果没有你,这一星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也多亏有了你的悉心照顾,芷凡才能迅速脱离险境。除了说声谢谢,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

面对他真挚的谢意,艾盟一时语塞。她只能摇摇头,报以相同的微笑。

这一切皆是缘分吧!人海苍茫,两颗原各处一方的星子也会撞击在一起。这若非上帝的安排,你还有更棒的解释吗?



☆☆☆



为期七天的个人摄影展终于落幕。此次展出为于绍伦带来始料未及的好评,包括一些职业及业余摄影家都称他是一颗不可忽视的新星,未来成就将不只如此。

艺文界当然也乘胜追击,大肆报导这位在极短时间内窜起的年轻摄影家。尤其他长得一脸俊秀,又是标准的衣架子,不知有多少女性被他深深吸引。

“孟芸,上个星期辛苦你喽!”芷凡斜躺在病床上,一边啃着又红又脆的富士苹果。

“还说呢!你也未免太逊了吧!为了增加我和你哥相处的时间,你居然用‘撞车’这招。结果目的没达成,还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孟芸没精打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喂!那才不是我的本意。谁没事找事做,把自己撞得全身黑青,怕不够丑啊?看来我注定没人要了,所谓“大四没人要”真是说得一点也不假。加上‘上天垂怜’,自动帮我整形,天啊!我要那个撞我的人负责!”

“负责?你连人家长得是圆是扁,是方是三角都不知道,还妄想要人家负责!搞不好对方是什么黑社会老大,或有钱有势的大爷,他没电你就不错了,别想耍把戏了!”盂芸斥责她。

“可是,我又没有错,是他抢黄灯啰!”芷凡大声反驳。

“真的吗?”

“真的!”芷凡接得好快,随即面有惭色。“好吧!我——我也有一点点错。”

“等不及变绿灯,对不对?”

“嗯!”她像是被处罚的小学生般低语!

“你这个坏习惯为什么老是改不了呢?我早告诉过你,如果你继续恶习不改,迟早有一天会出事的,看,这下可真是血淋淋的教训了。”孟芸的唠叨的本事可堪称世界一流。

“拜托!拜托!我请你来这儿是陪我,不是念我的,求你别呱啦呱啦叫了!”芷凡连忙喊停。

孟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生气啦?”

孟芸一语不发。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喔!”芷凡一脸神秘兮兮。

“没兴趣!”

“是关于我哥的。”

这真是下三滥的诱术!孟芸尽量不表现出兴致勃勃的模样,板着个脸,装作心不在焉地咕哝着:“他最近可忙了,每天早出晚归,一日见不着几次面。早上我要过来时,他竟然连停下来和我聊天的时间都没有。”

“你难道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吗?”芷凡满心狐疑。

“我该知道吗?”

“亏你还想当我哥的新娘咧!你连他最近在干啥事都一问三不知,还想玩什么!我看你必须好好反省、检讨了。”

芷凡这一番话果真激起孟芸的兴趣,她睁大了双眼,赶紧问:“那你说说看,他这几天全跑去哪了?”

“帮人家找房子啊!就是宋艾盟,你认识的嘛!哥这次的个人展不就是以她为主角吗?她人很不错,上个礼拜如果不是她照顾我,哥才无心去管他的第一个展览呢!说来可怜,半年前她母亲才过世,最近她租了十几年的房子又要被房东收回。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哥后来不知怎么搞的,突然要她做他的专属模特儿,这根本不像哥会做的事。”芷凡若有所思地说。

又是那个女人!她处心积虑接近绍伦哥,还趁芷凡受伤时对她百般照顾,她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突然,一种卑鄙至极的想法窜进孟芸脑海——莫非这一切全是经过安排,就像假车祸般,企图骗取他人的同情心以勒索钱财?现在绍伦哥正是炙手可热,难保不会有人想分一杯羹……

一时之间,宋艾盟的出现有了合理答案。孟芸除了恐慌之外,更有愤怒。“她凭哪一点?”

“谁凭哪一点?”芷凡听得满头雾水。

“宋艾盟!”

“我也和你一样——莫宰羊。”芷凡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迳自嘻闹着。

“她没机会得逞的!”想起于绍伦那满怀的拥抱,她忍不住扬起胜利的微笑。

“你说什么?”芷凡不解地问她。

“喔——没什么。”
 0   2005-06-30 09:06:5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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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我的眼前没有一样东西是清晰的?它们有影像,却模糊不堪,难道我的眼睛有问题吗?头好痛,好像快裂开了……喔!救命啊!有谁能帮帮我,帮我把脑中那根索命的大槌拿走…芷凡努力想喊出声,好引来某个人为她把那剧烈的疼痛停止。殊不知她以为的狂喊,不过是如蚊子哼叫般的呻吟。

艾盟耳朵尖得很,一下子就听到她的叫唤。

“什么?你说什么?”她紧张又兴奋地问。

醒了,终于醒了。昨天医生宣布芷凡已经度过危险期时,艾盟还半信半疑,直觉他宣布得太早了,因为芷凡自从进了医院到现在,都未曾睁开双眼。如今,一切确定了,她要马上打电话告诉绍伦这个好消息。思绪至此,她的心跳漏跳了一个,因为她已在不知不觉中直呼他的名了。

甩开羞赧,现在可不是脸红的好时机。她推开椅子,急忙喊医生,告诉他芷凡醒了。医师为芷凡仔细检查过,微笑告诉她:“没问题了,再休养一个礼拜,病人就可以出院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芷凡在短暂的呻吟之后,又沉沉睡去,她的脸色不再苍白如纸,眉头也稍见舒放。真的,这一刻,世界美好极了。

拿起话筒,她拨向爵士艺廊。

“喂!”一阵甜美可人的声音传来。

“喂!我是宋艾盟,绍伦在吗?”急忙报上自己的名字,她没发现自己又再度直呼他的名。

“哦!”孟芸知道她是谁,那个陪绍伦哥去医院的女人。她有什么权利,这样绍伦长绍伦短的!绍伦哥根本不认识她!更何况芷凡是自己的好朋友,她这么做岂不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孟芸回头,不甚情愿地叫住于绍伦。“绍伦哥,你的电话!”

“抱歉,我接个电话。”于绍伦对摄影前辈们微微屈身。

“没关系,去吧!”宋宇盛微笑点头,表示他可以应付。对于自己得意门生的第一次出击,就能获得如此漂亮的成绩,他可是一点都不讶异。毕竟这个孩子有天分,也够认真,将来的成就当不只如此。

“孟芸,谢谢你!”

接过孟芸手上的话筒,他转身面向另一个方向。“喂!我是于绍伦,哪位?”

“芷凡醒了,你快过来看看。医生说她没问题了,再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又来了,艾盟每次只要过度兴奋,就会开始喋喋不休。

“真的?好,我马上过来!”于绍伦悬荡多日的心,终于能够放下了。放下话筒,他无声地告诉自己,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所有在冥冥之中为芷凡努力的力量。“孟芸,芷凡醒了。”他不忘给她一个拥抱,完全是兴奋过度所致。

孟芸被于绍伦突如其来的举动所惊吓,长到这么大,除了父亲之外,她还不曾被任何男人拥入怀里过。空白思绪在她脑中停留了万分之一秒,随即被那美好的感觉凌驾。他的臂膀坚实强壮,足以捍卫任何恶魔;他的胸膛温暖安全,是女人靠岸的最佳港湾。在他怀中,孟芸首次尝到什么是情欲,那种血液奔窜的悸动,惹得她一身骚热。

“好啦!我得赶去医院了。”于绍伦放开她,她完全没有防备,差点跌坐于地。

“我也去!”孟芸急忙恢复神思,赶紧补上一句。

“不,你留在这儿,我去就行了。”

“绍伦哥——”孟芸开始哀求。不过经由于绍伦的眼神,她知道没希望了。“好吧,我留下就是了。”

“什么事?”宋宇盛此时正好结束与同行间的谈话,缓步踱至于绍伦身旁。

“芷凡醒了,她没有危险了。”言辞之间,于绍伦难掩狂喜的表情。

“这太好了。你要去看她吗?我是说现在。”

“当然!”

“我和你去吧!”爱屋及乌的心理,让他把芷凡也当女儿般地疼爱。如今女儿度过了危险期,他怎有理由不去看看她!



☆☆☆



模糊中,芷凡再度试图对焦。她努力集中精神,不去管那恼人的头痛;也许是诚心感动上天,抑或她终于摆脱迷雾,渐渐地,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洁白的天花板,洁白的墙,洁白的日光灯,洁白的床。眼前所见无一不是洁白的,甚至干净得有些骇人。她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房间,但,这究竟是哪里呢?

“你又醒了,这真是棒极了!”

耳边传来一阵低沉却暖意十足的女性嗓音,芷凡有些困惑。她从来没听过这个声音,床边的人是谁?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

“喔!别动,躺着就好。”

“我在哪?”芷凡发出细微的声音。

“医院。”艾盟轻轻为她拨开刘海。“你出了车祸,被送到医院,因为医生说你必须留院观察,所以就住进这儿啦!你昏迷了好几天了,我们都担心死了。”

记忆排山倒海而来,车祸前的每一幕都像影片般在她脑海闪过。当时,她看到对方车道开始闪绿灯,心里急忙要赶去老哥的开幕茶会,完全没注意到有一辆宾士正要抢黄灯,等到她意识到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难怪现在会头痛欲裂了。芷凡苦涩地想。但是,起码一条小命是捡回来了,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对自己安慰道。可是,还有个问题——

“你是谁?”她又虚软地哼叫。

这下,艾盟怔住了,她该怎么回答呢?

“呃……我是——是你哥哥的“路边”模特儿。”她觉得自己答得好怪异。

芷凡摇摇头,眼中仍是疑惑。

“嗯——就是说在过去的的某一天,我也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反正就是有一天我在某处闲晃时,不小心被你哥注意到,他就把我当成拍照的对象,拍了一大堆照片。你说,这算不算是‘路边模特儿’?”这是什么狗屁烂答案啊!

哇噻!老哥又在耍什么把戏了?艾盟的一番解释让她听得有点懂又不会太懂,状况还满复杂的。“那我哥呢?”

“他在展览现场,不过他等一下就会赶过来了。方才你刚清醒的时候,我就立刻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大概马上就快到了。”艾盟仔细为她解释。“你可别以为你哥不关心你,他为了留在医院守护你或是出席展览,在内心挣扎了许久。是我答应他留在医院看着你,并保证你一有反应,立刻通知他,他才安心地离开医院的。”

“芷凡,你终于醒了。”说曹操,曹操到!于绍伦捧着一大束太阳花,推门而入,身后还有提了一袋苹果的宋宇盛。

“小姑娘,摔得痛不痛啊?”宋宇盛微笑道。

车祸时所受的惊吓,车祸造成的疼痛,以及昏迷遗留的无助感,此时再也压抑不住,骇怕汇聚成一股洪流,猛地冲向芷凡,让她禁不住大哭起来。

“怎么了,哪里痛了?”于绍伦慌张地问。

“我——我只是很——高兴——没有死——死掉!”她无法控制如有自由意志般汩汩而落的眼泪,嘴角却绽放着如释重负的微笑。

看着这一家人庆祝重获生命的喜悦,艾盟除了为他们感到高兴之外,却有更深更深的悲哀。从今以后,功成身退,她又将独自一人了。母亲曾说过:若你有幸,宋家愿意接受你,你一定要认祖归宗,孝顺你爸爸。但她连一面都未曾见过他,又何能认出他?况且,她早认为自己已没了父亲。

泪水不自觉涌入眼眶,泛滥得她无法自抑。不能啊!绝对不能!无依的凉意啃噬着她,再度摧残她脆弱的心。带着红红的眼眶,她悄悄退出病房;此刻起,她与病房内的人就再也没有瓜葛了。

隔着门,艾盟最后一次衷心为芷凡祈祷:“神啊!愿你保佑芷凡早日康复。”也让绍伦活得快乐。她无声加上句。转身,她带着落寞的心情。

“等一下!”

艾盟顿了顿。大概是自己的幻想吧!

“别走!”于绍伦绕过她,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眼光迷离难解。

这是真的,不是幻觉。“你——”

“为何急着走?”若非他眼尖,她很可能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因为我找不到更好的理由继续待下去,尽管我心中多想留在这儿。“找房子。”她说得干脆,却明白自己不过是在伪装坚强。

“你没地方住?”

“再过两天就没了,不过不劳你费心,我会有办法的。”艾盟强装坚强,心底却苦涩万分。求求你,别再用我无法解读的表情凝视我!

“那正好!我家还有一间空房,你如果不嫌弃,明天就搬来我家吧!”于绍伦尽量让语气显得平淡无调些,以掩饰内心狂乱的心跳。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像个首度坠入情网般的男孩,小心翼翼,只求她多看他一眼。

难道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他期盼多年,却迟至今日才出现的终身伴侣?

她没听错吧?艾盟问自己。他竟敢做出这样的提议?他不了解她的背景,更不知道她现在正处于失业状态,根本没有钱可以付房租。不行,她一定要赶快阻止他才行。

“我——”

艾盟正要开口拒绝,于绍伦突然又出声:

“你目前有工作吗?我想——呃——请你当我的专属模特儿。”他注意到她的震惊,却没有停止。“你有灵气,有表情,肢体语言丰富,是块不可多得的璞玉。假以时日,你必定能有不错的成绩。”

他不像在请求,反倒像是在命令。

拒绝他!她内心警铃大作。她知道自己若答应了他,一切都将脱轨,失去控制。然而,现实问题却沉重得叫她说不出口,更甚者,她明白自己内心也期望如此安排。

只是,她不愿承认。

“没回答等于默许,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工作伙伴了。”于绍伦乘她无反应之际快快接话,因为他可不想听到她的拒绝。

艾盟抬起泪光盈盈的双眸,不甚情愿却感激地说:“我会继续找房子,不会打扰你太久的。”



☆☆☆



宋宇盛伫立在窗旁,初升的弦月显得落寞而孤独。芷凡由于刚才过度兴奋,说了好多话,头又开始发疼,只能靠止痛剂平缓。也因为如此,她又慢慢昏睡过去了。

看护芷凡的那个女人就是绍伦此次个人展的主角。

她和自己深爱的女人多相像啊!同样雅致的脸孔,同样古典而美丽。她的存在不时提醒他那个雨夜,那个自他生命中出走的女人。

往事一幕幕跳跃上他脑海——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要和你父亲决裂,好不好?我求求你。”她哀伤的脸庞沾满泪痕,身躯颤抖得如风中落叶。

“我不答应!我不能忍受他那样侮辱你!”他坚决地说。

“可是,你是宋家单传的独子,一旦你离开了他,他要依靠谁?宋家的延续掌握在你手上,你千万不能意气用事,要以大局为重啊。”

“即使牺牲了个人的感情,牺牲你?”他用重话威胁她。

她无言以对,只是困难地点了点头。泪水汩汩而出……

“你就必须这么卑微,这么不顾一切地完成大我吗?”他的怒气爆发,宛若积压过久的火山。

而热焰却重重地灼伤了她。

“一个耳光算什么!所谓的爱就是无私地奉献;况且,我不过是个见识浅薄、身分低微的女人。父母皆亡,流落异乡,能得到你全部的情爱,就是我最大的福气。你为我不顾他人流言,不管家人恶语,这样对我……已经够了。我相信你是真的爱我,但我永远不可能是你们宋家最好的媳妇,我会让你蒙羞,时间久了,你会厌倦我、排斥我,同时失去你家人对你的期望与信赖。我爱你,所以我不要那种事发生。相信我,遵从你父亲为你的安排,那女孩很好的,我见过了。”她有如等待处决的罪犯,却苦苦哀求人家离去,不要为她担心。

他已爆发的怒气更加狂烈,再也无法抑制。“你为什么要这么好心?这样做会让你感到自己很伟大吗?也许吧!但不要怪我没有警告你,伟大背后的现实是非常凄凉的!”他凌厉的眼神中皆是对她的不能谅解。

没有柔情、没有怜惜,再也没有了。他就这么转身离去,在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后,也是唯一的争执后。

当晚,他后悔了。他真的不该把话说得那么重,她一定伤心极了。虽然屋外大雨滂沱,但他一定要去见她,当着她的面向她道歉,为自己失去理智的口不择言求她原谅。

走进她独自居住的十坪大矮房,霎时间,他犹如失心的人般呆立——

她走了,走得干干净净,走得让他措手不及。他发了疯似的到处询问她的踪迹,却无人能够相告。

失望之余,他开始逃避家人、逃避工作,一头遁入摄影的狂热中。甚至父亲要他迎娶罗子樱时,他也无所谓了。反正她都已经离去,再没有哪个女人能扰乱他的心,娶了她,对他根本起不了作用,徒增他对她的厌恶。

讽刺的是,她真说对了。子樱虽引不起他任何情欲,却是个不可多得的贤妻良母。她处处以他为重,不过问他的一切私事。仅仅一次,他将她错认为另一个人,在酒醉之际,恣意享受他身为丈夫的权利。然而口中却喊着她从未听过的名字。天亮后,她痛苦的离家。

可是,天黑时,她回来了。又是个人人眼中的完美妻子。不久之后,她怀了孕,他父亲高兴得大摆筵席。

五年前,她由于一场空难失去性命。他原本以为他不可能为她难过,可是,告别式中,他红了眼。他多么幸运,一生能拥有两个女人,一个对他有情,一个对他有义,如此丰富他的生命,他夫复何求?

往事冲击着他,让他无力招架。宋宇盛眨了眨自己久不曾藏泪的眼,使心情重新回到现实。

“老师?”于绍伦和艾盟相偕进入病房。

“嗯!芷凡又睡着了。”

“她刚清醒,没什么体力。医生说,这是正常的。”艾盟细心地给宋宇盛答案。微笑在她嘴角绽放,扯得他心慌情乱。

“我能冒昧问你一个问题吗?”

“好啊!我尽我所能。”

“你认识一个叫杨桦的女人吗?”他满怀期待,急切地问。眼前这个女人和她如此相像,仿佛同个模子印出,也许是她亲戚什么的。

艾盟霎时脸色大变,眼中净是警戒。“你问这做什么?”

“喔!我没什么恶意,只是觉得你长得跟她很像。她是你亲戚吗?姑姑?阿姨?还是……”她果然和杨桦有关系。宋宇盛故作不在乎,他不想吓走她。

“她是我妈妈!”

宋字盛脑中轰然一响,失去了思考能力!

她终究选择了别人,还为那个男人生了孩子……杨桦深切哀求的模样又再次侵蚀着他的脑海,叫他不能负荷。第二次,就像二十年前一样,他转身离去,独留怔在原地的艾盟。

不同的是,二十年前,他愤怒;二十年后,他心碎,经过漫长等待,如今却是这般结果。罢了,一切都别再说了。

“艾盟?”于绍伦轻摇她的肩,不解地抬起眉毛。

“他是谁?”她睁着迷离的双眼,脸上布满了困惑。母亲的生命中从未有过别的男人,她的情爱全部都给了他——宋宇盛。她至死唯一爱过的情人,她从未谋面的生身父亲。

“名摄影家,我的老师,宋宇盛。”

天地好似旋转了起来,惹得她头晕。绍伦,我好晕,求你让它停止——

眼见艾盟摇摇欲坠,于绍伦不禁大叫——

“艾盟!”
 0   2005-06-30 09:06:1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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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空气中,一股窒人的药水味发散着。

“谢谢你,医生。”韦康磊忍住哀伤。“你通知了那女孩的家属了吗?”

“通知过了,应该马上到了。”

韦家已来了许多人,准备接尹淑回家好办后事。尹家两老更是不能相信自己刚出阁的女儿竟已经离开人间!尹太太数度昏厥,每次醒来都是涕泪纵横。

好好的一个大喜日子怎么会落得这般结局?

低泣声中交杂着断断续续的咒骂,韦家与尹家顿时陷入愁云惨雾之中。

“芷凡在哪里?”于绍伦如狂风席卷而至,打破了凝结在空气中的悲惨气氛。

宋艾盟扯住他的衣袖,避免他失去理智。

“你是……”韦康磊挺身而出。

“她到底怎么样了?”于绍伦哑着声喊,脸上早已布满恐惧。这个和他相依为命的妹妹啊!她千万不能死,否则他该怎么向已逝的父母交代?

“请问……”艾盟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个于绍伦心中的女人。“请问芷凡在哪儿?”她用一种伪装的平静询问。

“在加护病房里。”医师排开众人,走到于绍伦面前。“她目前仍处于昏迷状态,必须观察四十八小时,若这段时间内,她没有其他状况,你们就可以放心了。你们是她的家属吗?”

“是的!她有没有生命危险?”于绍伦急需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说过了。观察期后,你们就会知道结果。你要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我现在可以去看她吗?”

“我想可以。不过不能待太久,以免影响病人病情。”

“我会的,我会的。”于绍伦急忙保证。

医师离开后,韦家也正准备离去。临走前,韦康磊拦住向加护病房前进的于绍伦。

“关于令妹的事,我很抱歉,我们都不愿看到这种事发生,不是吗?至于医药费的问题,我们会负责到底的。”经由他俩的长相,韦康磊知道他俩必定是兄妹。

想用钱打发我?于绍伦用一种恶狠狠的眼光瞪视着韦康磊。于家人不是这种贪财怕势的钱奴,只要芷凡有个三长两短,他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旋即转身离开,留下韦康磊在原地一脸茫然。



☆☆☆



踏进加护病房,于绍伦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躺的就是一向活泼蹦跳的芷凡。

她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有明显的瘀肿,身上更是东一块青、西一块紫。回想起未受伤前的芷凡,肌肤凝脂如玉,苹果般红扑扑的脸颊,慧黠溜转的瞳眸,她是那么地活泼俏丽、大方开朗,如今却全身是伤,微弱地与死神搏斗……想到这里,他的心便紧紧地揪在一起。

“芷凡!你要努力,不要放弃自己!哥在等你啊!你可不能丢下哥不管!更何况你还没看过我的第一次个人展,展出的情况很不错,有许多作品都已经被人订走了。你要快点好起来,我等你一起去开庆功宴。”他无法抑制胸中的悲痛,声音中净是哽咽。

一旁的护士也不禁受到这种气氛影响,而酸了鼻子。但基于病人的关系,她还是必须请他离开。

“对不起,先生,你必须出去了。”

“喔!好的。”他更次轻抚过芷凡瘀肿的脸颊,在心中暗暗祈祷芷凡早日康复。

带着一颗自责且忧虑的心,于绍伦踏出加护病房。

“喂!”枯坐一旁,等候多时的艾盟见于绍伦出来,慌忙喊住他。

“你还在这里?”他没想到她居然留在医院等他。

艾盟哑口,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什么立场也没有,的确没有留在这儿的理由。但见于绍伦没有追究的意思,她便敷衍地转移交谈重点。

“对了,护士交代说,你必须去办理……呃……芷凡的住院手续。”

“你认识芷凡?”于绍伦一脸惊讶。

“不认识。”

他略皱眉头,一脸不解。

“你们不都那样喊她吗?她是你的什么人?”

什么什么人?

艾盟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没想到心中的疑问竟在不知不觉中脱口而出。这岂不是太明显了吗?一阵热潮袭来,她不禁胀红了脸。

被她这么一问,于绍伦顿时跌入那些遥远的记忆中——

那天,父亲本来是会到学校接他的,可是,都已经放学这么久了,还是不见父亲踪影。也许是临时有事吧!他在心中暗中揣测,决定自己步行回家。

在离家两条街远的一个路口,他闻到了阵阵刺鼻的浓烟味,半空中黑雾弥漫,消防车及救护车的狂喊交织错杂,不绝于耳。

忽然,一阵没来由的惊悸传遍他全身,他忍不住拔腿狂奔。

绕过街角,冲进巷子后,他吓傻了。

那些浓烟正是源自他们家。

远远地,他看到消防队员自屋内抬出两具焦黑蜷曲的尸体。虽然尸体上蒙盖着白布,他心中却已清清楚楚的意识到——那是爸和妈。

而年仅五岁的芷凡缩在一位邻居的怀中。她的脸上表情茫然,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右手的大拇指还放在口中不停地吸吮……

“你在想什么?”艾盟突然出声。

“喔!没什么!”于绍伦猛地回过神来,脸色微微黯然。想起她的问题,眉头又不由自主地颤缩着。

“她是我相依为命的妹妹。”

艾盟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恰似心中大石头落地般,她忽然觉得好轻松,好轻松,极度想呼喊出声;随即,她又被自己的思绪震住——为什么她会有这样怪异的感觉?

“谢谢你陪我来!”于绍伦用一种暖得腻人的语调说道,字字都含着感激与诚意。

“没——没什么。”艾盟再次脸红,心中却泛起一阵阵温暖的涟漪。

多久了?她有多久没有这种受人注意的感觉了?冷落、忽视、不在意,她永远忘不了那些伴随她成长的孤独记忆。她唯一的温暖,是和母亲互相依偎。如今,母亲也走了,留给她的只剩一个冰冷无意义的名字——宋宇盛。

但是,这一刻,她霎时感到无比温暖。除了来自他好浓厚的诚意,还有那种被需要的感觉。



☆☆☆



林口山区,细雨霏霏。

墓碑上,照片中人儿巧笑倩兮,宛若绽放在盛春的淡粉白樱,洁净、典雅,却又这般易凋……

“淑儿!”韦康森屈膝跪于墓碑前,低声喊着妻子的名。虽然事发至今,已整整一星期了,他却依然困陷于自己情感的牢笼中,久久无法自拔。他不能接受尹淑真的已经离开他了。

韦家与尹家双方人站在凄冷的雨中,莫不唏嘘哽咽。哀愁如空气中的绵绵雨丝,惹得人人鼻酸,无法自己。

“阿森,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这样一直颓丧下去。淑儿也不要见你这样,她一定希望你重新振作,好好过你的生活。”韦父终于首先开口。

“是啊!你应该为淑儿好好在你的事业上努力,才有实质的意义。”尹父也忍不住接口。尽管他疼自己的女儿,却更不愿意见到这样一个建筑界的菁英从此一蹶不振,这无疑是建筑界的一大损失。

望着尹淑的遗照,她似乎正频频点头,赞成地微笑。是吗,淑儿?当年他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建筑师时,总是感到挫折,几乎想放弃继续在建筑界闯荡的理想,若非尹淑从旁时时鼓励,根本不可能有今日的韦康森。怎知,此时他好不容易才稍有名气,正是扬帆待发之际,她却撒手西归了。这一切若非造化弄人,难道上天会有更好的理由?

转瞬之间,他记起那闯祸的女孩,死神遣来带走淑儿的使者。反了,全反了,她才是该死的人!

复仇的欲望犹如狂烈焰火,迅速燃烧他狂恨的心。悲愤主宰了他,他一定要她付出代价!

“走吧!”他倏地站起来,宛如壮士赴义般坚决。

“你能想得开是最好不过了,毕竟你才三十岁,未来的路还很长,大嫂在天上一定会保佑你事事顺利的。”韦康磊察觉到他有些异样,企图用话来安抚其他人的疑惑不安。

但韦康森没有开口,只给他一记连死神看了都要惧怕的眼神,旋即垂下双眸。

天夜渐暗,细雨仍然绵密。一行人就此重回台北盆地,除了——

尹淑。

 0   2005-06-30 09:05:5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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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伦无奈地笑了笑,这个让他好气又心疼的妹妹,若没有这个妹妹,他怀疑自己能否熬得过艰辛的成长岁月。放下手中温热的茶杯,他又不禁想起宋宇盛与那照片中的女孩,难道他俩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他不禁回想起那天拍摄到那女子的情景——

那时,他正准备到宋宇盛家中拿一本有关人像摄影的专刊。穿过青年公园露天音台之际,他被一股莫名的吸引力驱使,眼神不自觉地望向音乐台的最左侧。

她出现了。

身着洁白的无袖衬衫,及一件浅蓝直筒牛仔裤;她看起来青春而自然,没有一丝丝的虚伪与矫饰;在这样高度文明、追求时尚流行的城市中,像她这般纯净的女孩,已经很少见了。

然而,他却在她脸上发现了某种东西,那是隐隐约约、一抹不易教人察觉的哀愁。

他几乎不经思考,拿起相机就不停地按快门。直到底片用尽,他才明白天色已暗。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一个在他心中激起些微波动的女孩。

思绪一路至此,绍伦对自己竟会想起那个不知名的女孩感到有些诧异。只不过他万万也料想不到,这女孩即将走进他原本平静无澜的生命。



☆☆☆



他满怀感激地凝视着身旁的小女人,这个甘愿为救他而失去性命的女人。回想起那个春雨绵绵的清晨,若不是她,今天他可能早命丧轮下了。她不顾一切地自路边冲出,奋力将他推倒,虽然他逃过一劫,然而她却永远无法好好走路了。她奋不顾身救他的举动让他肯定了他俩之间的情爱,因此,他决定放弃单身的坚持,从此照顾她一辈子。

圣坛前,神父隆重地完成了所有的仪式。

“现在,你可以亲吻新娘了。”神父不忘来点浪漫的。

韦康森深情款款地掀起新娘的面纱,眼里净是温柔。

“淑儿,相信我,我会陪伴你一辈子,永远不离开你。”他的语调无比诚挚。

尹淑至今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在他俩交往的那一段日子时,他们根本称不上真正热恋过,她一直深信最后两人一定会分手,若不是那天的意外,这一切应该都还依序进行着。望着自己不良于行的双腿,她感到十分无奈。这一切都是命吧!用一只原本健康的腿去换一个原本自己并不十分冀望的婚姻,她并不埋怨上天,只是她不能理解自己为何奋不顾身地去救他,她一向很保护自己的。

他轻轻吻上她的唇,迫使她不得不回到现实来。凝视他漆黑的眸子,她有点遗憾看不到任何火花。

结婚进行曲热闹地响起,一对新人缓缓步出礼堂,正准备回家换衣服,赶搭飞往巴黎的班机。



☆☆☆



台北的交通果然令人恼恨。早不塞,晚不塞,偏偏赶这时候来凑热闹!

完了!完了!老哥的开幕茶会都快结束了;我还被卡在这里!芷凡在心里焦虑地嘀咕着。这里的红灯似乎显得特别久,早知道就不走这条路!

好不容易横向的号志开始闪黄灯了。芷凡和所有等待绿灯的人一样开始加油,准备来个一马当先。

正当芷凡兴奋自己跑了个第一时,右方突然飞奔出一辆黑色的宾士,不偏不倚地朝她撞来。她几乎还来不及思考,人已被弹出机车外;昏迷之前,她唯一的意识是,那是一部礼车。

突来的紧急煞车,让韦康森几乎来不及防备地往前座撞去。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鲜血正从自己的前额渗出。用力甩了甩头,他企图使自己的意识清醒些。

尹淑整个人向前趴着。没有动静。

“淑儿?”他轻扳过她的肩,让尹淑面对他。

但回答他的只有尹淑那张满是鲜血的脸。

“淑儿!”他没有办法思考,瞪视着尹淑,他觉得自己快疯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快叫救护车!”韦康磊狂喊!

“有个女孩被你们撞到了!”有路人看到了芷凡。

韦康磊闻言慌忙下车。他奔至芷凡身边,蹲了下来。“你还好吧?”

芷凡无语,苍白的脸庞没有半丝血色,她紧闭着眸子,仿佛沉睡了一般。

这女孩被撞昏了!

“快叫救护车!”他忍不住再次狂喊。



☆☆☆



等待真是一种煎熬!

急诊室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却没有人能给他一个答案;但他何尝预料得到在一天之内,他的生命会有如此大的转变?一早,他还是神采奕奕的新郎倌,下午,却必须面对妻子存活与否的煎熬。

“这一切的不幸为什么全要发生在我身上?”韦康森喃喃自语,无法自刚才的事件中恢复。他的领带歪了,礼服上血迹斑斑,满脸的怨愤犹如撒旦。

如果上帝要惩罚人类,这无疑是最狠的招数了。尹淑才为他失去自由行动的能力,为何还要她承受这种伤害?他全身发冷,冥冥之中,似乎感到尹淑逐渐地离他远去。她笑得很凄凉,双唇微微翕动,像似要说些什么。

“淑儿?你说大声点!”他不自觉发出声音。

“大哥,大嫂还在急诊室里。”韦康磊轻摇他的肩。

“你别吵,我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他斥责韦康磊,怪他打断尹淑。

“大哥,你醒醒!大嫂还在里面急救。”韦康磊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氛。

“出来了,医生出来了!大哥,快,快点!”他瞥见急诊室门一开,连忙使劲喊人。

韦康磊首先起身,快步走向医生。

“情况如何,医生?”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你是说……”韦康磊提不起勇气问。急诊室内两个双十年华的女子,无论哪一个,他都无法接受。

“新娘已经过去了,另外一个还要观察,她撞得不轻,怕有失去记忆的危险。”

新娘?

他听到了什么?

新娘不是尹淑吗?过去了?尹淑去哪里了?

韦康森仿佛自梦境中回来般,他推开眼前所有的人,独自向急诊室跑去。

眼前有两个人,一个从头到脚都以白布覆盖着;另一个则苍白着脸,仍如沉睡般,但他不认识那个女孩,他从没看过她。

他走到覆盖着白布的身体旁,小心地掀起布的一角,白布之下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庞。鲜血已干,留在尹淑无色的双颊及额头上,宛若是涂了过多的胭脂。

“淑儿?”他细声轻唤。

然而,没有任何的回答。

这一刻,韦康森终于明白尹淑果然真的走了,走得无声无息,走得不留痕迹,恰似雨后彩虹般瞬间消逝。

隐忍多时的愤怒及哀凄,再也没有任何屏障,霎时间排山倒海而来,叫韦康森失去控制地哀嚎。

“淑儿——”



☆☆☆



八德路上,熙来攘往的人潮,过路行人形色匆匆,走着各自的路,怀着各自的心事。

宋艾盟独自一人走在红砖道上,思考着未来的路该如何继续下去。母亲辞世至今已近百日,每当想起她断气之前的最后一席话,艾盟仍是久久不能自己。

“小盟,妈走了之后,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要坚强点,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要不然,妈在天上是放心不下的。还有,不要恨你爸爸,他有他的苦处,你一定要原谅他。这么多年了,我们不也是过得好好的!日子虽然苦了点,但毕竟都熬过来了。若你有幸,宋家能接受你,你一定要认祖归宗,孝顺你爸爸;若你和宋家无缘,也不要强求。”杨桦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软弱无力。

五个月前,杨桦因疲劳过度而被送进医院,但却意外检查出她罹患了子宫颈癌。更悲惨的是,她的病情已经到了癌症末期,癌细胞扩散得非常快,根本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这消息对杨桦母女俩,简直晴天霹雳。杨桦在两个月之内,迅速消瘦二十公斤,原本就柔弱的身躯,到后来更只是剩下一层枯黄的表皮。

病魔的折磨,使得她整个脸颊凹陷得有如骷髅。

艾盟看到母亲变成这般模样,内心岂只是绞痛而已!老天要作弄人,为何要在同一人身上重复施行?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全是骗人的假话!如果上天真是这样,母亲就不会在含辛茹苦地将她拉拔大后,还来不及让她尽孝心便一命归天。这一切都只是谎言罢了!她无法不怨怼老天爷对她母女俩的不公平。

愤怒夹杂着苦涩让艾盟又湿了眼眶。

她努力眨眨眼,想甩开回忆带来的哀伤。目前,住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她的房东由于儿子要结婚需要布置新房,于是要她搬走。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上哪去找房子呢?

今天已经找了一整天了,还是没看到适合的房子。她好灰心,再找不到,可能就要露宿街头了,而她实在也没有足够的钱去住旅馆。

走着走着,她的视线被一幅巨大的相片吸引住。

相片中的人儿不是自己吗?

浮上心头的第一个感觉是喜悦,微微的,一丝一丝的。但更大的气怒继之席卷而来。她不记得曾让谁拍下这张连她自己都不曾有的照片。

艾盟抬眼一看——

爵士专业相片冲洗。

她推开玻璃大门,情绪上显得有点紧张。

“小姐,需要帮忙吗?”一位笑容甜美的服务人员上前询问她。

“请问一下,挂在那儿的照片是谁的?”她问得有些辞不达意。

“你的意思是?”服务人员看出了部分端倪。

“我的意思是,你们怎么会有那张照片?”

“哦!那不是我们店里的。我们有一个附设的艺廊在二楼;这个礼拜刚好是一个新摄影家,叫于绍伦的,在发表个人展,那张照片是他拍摄的。”

原来如此!可是艾盟还是不懂,她可从没认识什么摄影家啊!这个于绍伦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居然自己被他拍了这个照片,却还一点知觉都没有!

“小姐,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猛地回过神来,满脸的不好意思。“喔!没有了。谢谢你。”

“不客气。”

“我可以上去看看吗?”她笨拙地问道。

“当然,请自由参观。”

服务人员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示意她自己上楼。

艾盟再次道谢,随即向二楼的方向前进。

窄窄的楼梯间,光线晕黄,夹杂丝丝温热的气息。她不敢大声呼吸,却在踏进艺廊的刹那间吓呆了!

举目所及,展览的作品中,有百分之九十是以她为主角,而且每一张都拍得超乎她对自己的认识。相片中的她,表情有哀伤、有无助、更有迷惘……

突然,一阵无法解释的愤怒自她心底窜起。这个于绍伦有什么权利将她的内心世界公诸于世?而且还没经过她的同意?他甚至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他怎么可以?

“于绍伦在哪?”艾盟压抑着。

原本宁静的艺廊里,漾起了轻微的紧张气氛。所有正在欣赏摄影作品的人们忍不住回头注视着她,还有些人眼尖得很,早已认出她就是这次展览的要角。

众人的眼光惹得艾盟浑身不自在,同时也更加深了她的羞愤。情急之下,她无法控制地再次出声:“于绍伦在——哪——里?”

突然,一个有着高大体格的男人向她走来。他的双瞳墨黑无比,仿如寒冬的午夜,使人忍不住微微轻颤,他的唇抿得死紧,暗红唇色却极端诱人;艾盟出神地望着他,竟忘了该做何反应。

“什么事?”他神情严肃,内心波涛汹涌起浮。就是这个令他百思不解,却又念念不忘的女子。

“我——你就是于绍伦?”艾盟强自掩饰方才的失态,怒力让自己看起来世故些。

“我是!你这么气愤地喊我,到底有何贵事?”

“你居然敢问我有何贵事?这些是什么意思?”艾盟指向墙上的自己,眼中净是熊熊烈火。

“我不懂!”于绍伦一时无法了解艾盟的话。她的脸庞因动怒而闪闪发亮,恰似沐浴于傍晚的夕阳余晖中。

“为什么把我的照片拿出来展览?”艾盟气极了。他怎么可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她憎恨他的镇定与深沉。

更怨他长得如此好看,让她无法恨得彻底!

“你的照片?小姐,恐怕你搞错了。这里的照片每一张都属于我,都是我用尽心思去捕捉、去构成的,你根本没有权利对我说这些。”于绍伦说得斩钉截铁。

这是事实!

霎时间,艾盟哑口无言。是啊!她凭什么?他是摄影界的新秀,而她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平凡女人,就算要对簿公堂,她也明白自己赢不了。

于绍伦见她由盛怒转为羞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怜惜的情绪。

怜惜?

一定不是怜惜!他强迫自己否认,基于一种他也不了解的原因。他不需要女人来干扰他的生活,她们只会带来麻烦;况且,芷凡都还待字闺中,他有什么权利谈感情?他答应过爸妈要好好照顾这唯一的妹妹的。

正当两人之间的空气快要凝结时,孟芸忽然狂奔而来。

“绍伦哥,芷凡出事了!”她面色凝重,气息急促。

“什么?”

“芷凡出车祸了,人已经被送往医院急救。”

他不相信!早上芷凡还活蹦乱跳,他记得她还警告他不能欺负孟芸,因为是她求孟芸来会场帮忙的,若他赶走了盂芸,就是不给她面子!

可是现在呢?

他瞬间有如雕像呆立,下意识拒绝接受这样的恶耗!

这是不可能的,芷凡健康得很呢!

艾盟也被这坏消息吓住了。这个芷凡一定是他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物,否则,他不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压根儿不愿相信这恶耗似的。看着他脸色尽褪,只留一脸的惨白与自责,她不禁开始臆测,这个芷凡究竟是谁?

他的情人?未婚妻?抑或妻子?

妻子!

这层认知让她吓了一跳。我在干嘛啊!她轻声斥责自己,随即回到现实来。她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没有多想,和孟芸问了医院后,便急急的往目的地前进。

“会场就交给你了。谢谢!”艾盟回头丢下一句。
 0   2005-06-30 09:05:26  回复
meiguo.com 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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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5-06-30 09:05:0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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