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廖小雪
性别：女
年龄：18岁
职业：无业
讲述地点：本报三楼
记者：周绍云
实习生：梁建生 吴培春

【印象】

电话里，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坦白道：“我虽然只有18岁，但我是个坏女孩，做过婚托儿，当过‘小姐’……”我告诉她：“世上没有绝对的好坏，不要简单地否定自己。”

一小时后，她赶到报社。她说，她其实是胆怯的，之所以在电话里那么坦白，是想试探我们的诚意，是我的回答打消了她的戒备，让她放下了心头的包袱。

我有些疑惑地打量着面前这个18岁的女孩：个头娇小，棉质T恤，牛仔短裤，细眉淡妆，短刘海上别着镶有小花的绿发夹，腰间还系着绿色的腰包，朴素得像个中学生。

若不是她亲口讲述，我即便再有想像力，也很难将眼前的她和印象中打扮妖艳、举止轻佻的三陪小姐联系起来。

终于遇到真爱

一看到陈飞，不，哪怕只是提起他的名字，我就会忍不住抿着嘴角笑起来。女友曾把她的化妆镜递给我要我照照看，她说，你还不承认，你看，你全身都在笑，那种甜蜜劲儿哪里藏得住？

是啊，遇到陈飞后，我才感到老天对我还是公平的———原来，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

认识陈飞很偶然。那天，逛完江滩，突然看见有家餐厅装饰得很有情调，便走了进去。等菜时，一个厨师走了出来，他又高又帅，印象中从厨房出来的厨师应该满身油腻，但他干干净净，酷酷的表情像极了《食神》里的周星驰。我坐在餐桌边定定地看着他，他发觉了，冲我礼貌地笑了一下，我迎着他的目光回他一笑。

之后，我每天去那家餐厅吃饭，两人慢慢就熟了。我问他店里还招不招服务员，他便把我引荐给店长。第二天，我就到那里上班了。其实，那里的工资少得可怜，工资奖金所有的加起来，也只有600元，根本不在我眼里。之所以愿意去受那份累，就是为了每天能和陈飞在一起，为了多看他几眼。

白天我在餐厅上班，晚上我准时下班，因为还有另一份“工作”等着我。

5月初，他领到工资后，要请我吃饭。我们一起在江滩散步。他敞开心扉聊他一路的艰辛拼闯，他的童年竟然和我的如此相似：自小缺少母爱，奔波的爸爸很少顾及他，早早就背井离乡在外闯荡……

类似的童年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被深深地打动了，我将自己的经历都告诉了他，除了……除了那一段……陈飞充满怜惜地看着我，然后，一把搂过我，他说，小雪，你以后不会再受苦了，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吃完夜宵，忽然下起大雨。我说要走，陈飞一把拉住我，在我耳边低声问道，今晚你能不能不回去。他的语气中饱含着无法拒绝的深情。那一夜，我们去开了房。对男女之事，我并不陌生，但是，只有陈飞，让我第一次体验到男女在一起真正的情爱。这才是正常人的生活呀，看着身边婴儿般沉沉睡去的陈飞，我决定洗手不干，和他一起好好生活。

不幸的童年

一切纷乱复杂的关系，从我的童年开始。

我是爸爸和他一个远房表姐的孩子。她比爸爸大6岁，病死的前夫给她留下了4个半月大的孩子。爸爸算是上门女婿。我出生第三天，她就把我和爸爸赶出家门。爸爸忙着走乡串镇贩猪，只好把我放在亲戚家轮流寄养，亲戚们也都很穷，自己的孩子都管不过来，哪会对我好脸色？我从小遭够了白眼，经常吃不饱。

7岁时，爸爸收留了一个疯女人，她的疯病时好时坏，在我家呆了不到一年就病发走丢了。9岁时，家里又来个小爸爸5岁的后妈。她丈夫病逝，她还带来了一个6岁的女儿。她蛮横泼辣，我吃饭夹菜都要看她的脸色。她也不守妇道，有两次趁爸爸出去做生意，带别的男人在家里鬼混，我看到后没敢对爸爸说，怕他伤心。后来，她闹着要到武汉打工，却在一家地下旅馆做小姐，爸爸赶来劝她回去，她却叫来一伙流氓把爸爸打得吐血。

抛弃、辱骂、歧视，是童年留给我的全部记忆。

和阿杰私奔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到14岁，我就来到武汉，在徐东路一家早餐店打工。两年后，后妈给我找了婆家催我回家。男方家庭条件很好，在镇里开了三层楼的超市，但他抽烟、喝酒、打牌，非常贪玩。但我不得不同意，后妈已经收下了男方5000元的彩礼，只等我到结婚年龄嫁过去。

2003年初夏，我到朋友家玩，认识了一个叫阿杰的男孩。他大我10岁，刚从外地打工回来，大家在一起时他谈天说地的，见识很广的样子，我被他吸引住了。他对我也很有好感，经常约我出去玩。有一次，外面下着大雪，我因为衣着单薄冷得直哆嗦。一见面，他就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给我穿上，而他身上只剩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套在他宽大的外套里，我心头一热禁不住落泪了———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被人照顾的温暖。

就这样，我们开始偷偷交往。终于有一天我憋不住了，对他说：“我已经订婚了。”他说：“只要你愿意，我帮你退婚！”几天后，他真的把一叠百元钞票放到我手里。

瞒着爸爸，我自己去把亲退了。爸爸知道后，气得狠狠地给了我两耳光，他说阿杰人品极差，是街上的小混混。我也很想不通，从小被别人鄙夷、唾弃，长大连婚事也不能自己作主，一气之下，我跳进后院的池塘……

幸好被人及时发现，我捡回了一条命。爸爸把我锁在屋里不让我出门，我过着囚犯一样的生活，整天以泪洗面。

一到深夜，等我家里人都睡熟了，阿杰就跑到我的窗外陪我聊天。那晚，他说要带我去南方打工。第二天一早，我跟爸爸说，我想明白了，从此和阿杰断绝来往，然后，我又说，我要去武汉打工。爸爸信了我的话。

那天，我和阿杰到武汉会合，我们赶上了开往广州的列车。火车启动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牢笼里放出的小鸟，正在飞赴向往的新生活，况且身边还有深爱的阿杰，我是那么的兴奋。

阿杰变得让我害怕

到广东后，我们租了间小房。离家出走时，我俩身上都没带多少钱，第二天我就在工厂找到工作。工资很微薄，却要从早上8点一直工作到晚上11点，有时还通宵加班。回家后，我还要做饭洗衣拖地。尽管这样，我还是很满足，因为有阿杰在身边，为他我再苦再累也无怨无悔。

两个月过去了，阿杰还是没找到工作。问他，他总说找不到合适的。我没有责怪他———他是这个世界上惟一爱我的人，我怎么能怨他呢？直到后来，厂里的工友问我：“你老公打那么大的牌，怎么还要你来赚这点辛苦钱？”我很震惊，因为我从来没有见阿杰打过牌！回家问他，他不承认，我于是找来工友对质，他这才承认，每天我一上班，他就出去打牌，并且，为打牌他已经找我的好几个工友都借了钱。

此后，阿杰依然整日打牌喝酒，仅靠我一人的工资哪能撑得下去？去年“五一”，我们回到武汉。他在关山一个工地做工，我在汉口一家酒店当服务员。

阿杰就是从这时开始变的，并且变得让我害怕。其实，我打工的酒店有集体宿舍，但他要求我每天都到他那儿过夜。如果哪天我不去，他会把我的手机打爆，甚至会到酒店来闹。他住在工棚里，连张床都没有，只好在地上铺张毯子凑合着睡。我每天下班后只有末班车可搭，赶到他那里已是深夜，通往工地的路黑漆漆的，但他从来就没接过我。更让我感到恐惧的是，夜里他像头野兽一样粗暴地对我。

这种难以启齿的折磨，我只有自己在心中消化掉，无法向任何人述说。我曾经想过离开他，但想到私奔前他对我的种种好处，我一次次心软了。

我发誓要做个坏女人

去年冬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很惊慌，告诉阿杰后，他却很高兴，毕竟他已经27岁了，在家乡，像他这个年龄的男人，孩子都快上小学了。他让我辞去工作，然后带我回到家乡。

原本就是背着爸爸私奔，现在还挺着大肚子回来，爸爸自然很生气，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他也不能说什么了。因为我才17岁，不能拿结婚证，去年腊月二十，阿杰家摆了几桌酒席，就算是“结婚”了。

结婚后，阿杰对我更粗暴了，为一点小事就能对我动手，全然不顾我肚里的孩子。并且，他继续在床上虐待我，稍有不顺，就对我恶言恶语，大打出手。

最终在一次争执中，他把我猛推到沙发上，当时觉得肚子很痛，手脚也软了。第二天，雨刚停，我在街上不小心滑倒。小腹坠坠地痛，我艰难地爬起来，拦了辆“麻木”回家。

晚上我痛得在床上直打滚，血流不止，连夜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孩子保不住了。我没有看到阿杰，他父母替他解释说，他不知道我流产这事，他出去打工了。在我最需要他安慰的时候，他却一走了之，那些日子，我的心比我的身体还痛。

刚坐完小月子，阿杰回来了。这一个月间，他一个电话都没有。回来当晚，他不顾我身体没有复原，强迫我履行做妻子的义务，后来，床单上到处是我流下的血。

就在那一晚，我咬着牙想：既然男人对我这样坏，我要对男人更坏，我发誓要做天下最坏的女人。

我该不该告诉他真相

我从家里偷偷地跑了出来。在来武汉的路上，手机丢了，也好，从此割断了与过去的一切联系。

我先是在汉口一家歌厅当坐台小姐，只是陪客人喝酒、唱歌。歌厅白天生意不好，老板就出了个点子，要我们和报纸征婚广告上的男士联系，佯装应征，见面后带到歌厅消费，老板再给我们提成。在那里我做了八九天，赚了一千元。后来我又去了家“发廊”做小姐。就在我懵懂作践自己，沉溺在享受报复的快感时，却遇见了陈飞，一个让我重回现实的人。

我们租了一间房，家具、家电齐全。我们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他对我很体贴，回家后拖地做饭，甚至帮我洗衣服。前几天，天气太热，我中暑了，他帮我刮痧，让我躺在床上，他把饭送到床头，什么都不让我做。

他不仅对我好，对我爸爸也很关心。再过几天就是我爸爸的生日，他特意提醒我打电话回去问候，并给我500元钱，让我寄给爸爸，还说明年一定接爸爸来武汉过生日。

陈飞对我越好，我心里越是不安，毕竟，我有过一段不可告人的经历……我是那样的爱他，但我却无法擦掉曾经的污点。

我曾经试探过他，“如果有人告诉你，我曾经当过小姐，你会不会嫌弃我？”他笑着捏着我的鼻子说：“傻丫头，别再考验我了。”我逼着非要他回答，他答道：“我只在乎你的现在，而不是你的过去。”

但我还是不安心。特别是最近我听说，阿杰在到处找我，并且他不知从哪里得知我做过小姐，我更是恐慌。每次一个人呆着时，我就心乱如麻：到底要不要告诉陈飞我做小姐的经历？不说，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毕竟纸包不住火；说了，又怕他知道真相后不能接受。我真的好害怕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