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小珊

每当夜深人静，或者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你是我永远的痛’这句歌词就会反反复复在我耳边回响，挥之不去。整整两年了，我一直被这件事困扰。

我年龄不大，但是我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很老很疲惫。每天除了拼命地工作，就是看书、写日记，我很怕让自己停下来，一旦有了空闲，我的脑海就不由自主地闪现那段往事———

15岁那年，疼爱我的母亲因为乳腺癌撒手人寰。15年里，母亲一直细心地呵护我照顾我，我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父亲一贯不操心不管事，母亲一走，我和父亲一下子陷入茫然，悲伤、无助、恐惧困扰着我们。早年嫁到外地的姨妈匆匆赶来，帮忙料理了母亲的后事。5天之后，姨妈要走了，我紧紧拉住她的手不愿意松开，我不想让她走。姨妈大我母亲14岁，虽然我和她只见过两三回面，但是过去常听母亲说起，而且看到她，我就好像看到了妈妈。姨妈摸着我的头哭了，她和我父亲商量之后，决定带我到她那里住一段时间。没想到，从此我就在姨妈家住了下来，因为父亲很快就再婚了，而我也舍不得离开姨妈。

到姨妈家不久，她想办法让我上了卫校，毕业实习时，我遇到了一个改变我一生命运的人，他是我的护理病人。很巧，他住进我们科室的那一天，正好是我实习的第一天。最初，只是觉得他和一般人不一样，医生一再嘱咐他要多休息，可他总是偷偷看书。喜欢读书这一点让我对他有了好感。慢慢地，我发现他还有不少优点：对人总是彬彬有礼，每次给他送药、打针，他总是很有礼貌地说谢谢；他人缘很好，来探视他的人很多，而他总是把别人送来的营养品分给同病房的人；他对待疾病积极乐观，说话幽默风趣……反正，他给人一种很可亲很舒服的感觉。

我俩越走越近是因为他精通英语，而我那时一心想要继续深造，读大专读本科，我的英语一直不好，让我很头痛。他知道后开玩笑说：“不如咱俩达成协议，你允许我每天多读一会儿书，我无偿辅导你英语。”就这样，他不光是我护理的病人，更成为我的老师。交往的过程中，他的学识他的耐心他的幽默他的一切让我怦然心动。突然有一天，19岁的我发现，一天不见他，就像丢了魂似的神不守舍，一看到他，我的心就特别踏实特别温暖甚至激动。我对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是男女的爱恋？是学生对老师的崇敬？是女儿对父亲的依恋？似乎都有，我理不出头绪来。其实，我早就知道他40岁了，有贤惠的妻子，聪明懂事的孩子，我明白我对他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我们之间不可能有任何结果。更何况，我发现他对我完全是老师对学生、长辈对晚辈的那种感情。我很痛苦很压抑，我尝试着让自己斩断这种说不清楚的情丝，我想让一切毁于萌芽。可是我实在做不到，看不到他，不让我想他，我简直就要疯了。我终于明白，我是爱上他了，这种爱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我该怎么办？一向倔犟的我不想克制自己的感情，我觉得我已经失去了最亲近的母亲，我不想再让自己的感情无依无靠，我可以不破坏别人的家庭，我也不奢望他一定要爱我，但是没有人能够阻止我心中的爱。只要每天能够看到他，给他送药，为他打针，我就心满意足了。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身体一天天康复，我既高兴又难过……

他出院前一天，恰好是我的生日，姨妈和姨夫去外地了，在本地我没有亲人，于是我请他到姨妈家和我一起过生日。那晚，他买了一个很漂亮的蛋糕，我买了两瓶红酒，我俩一边喝一边聊，他说我是个勤奋、上进的好姑娘，鼓励我一定不要放弃学习和继续深造，他还说以后如果需要帮忙，他一定会尽全力。我也向他说了我的理想，我对他的感激等等。那晚我不停地喝，我想醉了，我想留住这难忘的时刻。他怎么都劝不住我，也只好陪着我喝……他原本不会喝酒，很快就醉了。在半醉半醒的时候，我主动把自己的处女身交给了他，是我帮助糊里糊涂的他完成我人生第一次的，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知道他出院后，我俩不可能再朝夕相处了，我想给自己最初的爱留下一个深刻记忆。而且把自己交给我爱的人，我心甘情愿！幸福无比！之后，我把一切都收拾好，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他醒了，一再地向我道歉，还不停地追问他有没有失态？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有没有做不妥的事？我笑着摇摇头，我说：“你醉了之后，非常老实，一声不响，就是睡觉。”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一切是我心甘情愿，我不想给他任何压力和精神负担，而且，既然不可能有结果，索性给他留个美好纯真的印象。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

他离开之后，我一下子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整天都是蔫的，打不起精神。实习结束了，那家医院主动表示要我，双方签了合同。这家医院是我们同学梦寐以求的工作单位，可我竟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姨妈以为我哪里不舒服，不停地催我去医院看看。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病害在哪里，是心病。而事实上，我的身体的确有了问题，只是我一直没有察觉，我以为犯困、没有胃口、恶心等不适是因为精神不佳、情绪不好造成的，而且过去我的例假就不太正常。当我发现自己怀孕时，胎儿已经将近4个半月了，这可怎么办？害怕的感觉只是一时，心中更多的是惊喜：他是我最爱的人，我无法得到他的爱，但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上天派来的，是我对他爱的见证，是对他爱的延续。虽然我无法得到他的爱，但是孩子就是他对我的爱的回报，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姨妈姨夫虽然就像我的亲生父母，但是他们绝对不会允许我生下这个没有身份的孩子，我不能告诉他们，更不能让他们再替我操心了。等到生米做成了熟饭，他们会逐步接受事实的。还有他，虽然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但是我也不能告诉，既然开始都没有告诉他，这时说更不妥当，只会增加他的烦恼和压力。走一步算一步，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下一步。好在，一个月之后我就拿到了卫校的毕业证书。接着，我去了那家医院，我说因为老家有事，需要回去一段时间，医院让我快去快回。这时，我不得不离开姨妈家了，因为我感觉快瞒不住了。我给姨妈留了封信，说我要回老家住一段时间，看看父亲，调养调养身体，请他们放心、保重。怀揣这几年父亲给我寄的零花钱，我来到一个陌生的小城，先找到一家医院，然后在附近租了间小屋，那些日子生活虽然很清苦，但是我心情很好，每天我都和腹中的孩子说话，我急切地盼望他的到来……

然而，我盼来的却是无尽的伤痛、无尽的悔恨和自责。在医院，我肚子疼了14个小时，要死要活的，而且羊水都破了，孩子还是生不下来。我毕竟是学医的，我挣扎着告诉医生，不行就剖腹产。大夫说，“剖腹产？谁来签字？你的家属呢？况且你这么年轻，自己生孩子没问题，有人还疼一两天呢！”结果，孩子没有保住，是“脐绕颈”，孩子活活给憋死了！本来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产前做B超，完全可以发现“脐绕颈”；如果在产床上监护胎心，也可以及时采取措施。可是特殊的身份让我无法和医院去理论到底是谁的责任，更何况孩子已经没有了，一切都于事无补……

我觉得我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拖着疲惫的身体、怀着沉痛的心情重新回来，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人们见了我只是说，几个月不见，怎么像是害了一场大病？姨妈心疼地说：“回趟家，人怎么成这样子了？都失形了。”我没有办法回答任何人，我只能苦笑。后来我还得知，就在我回来前的一个星期，我深爱的他全家移居国外。现在，表面上我活着，工作、吃饭、睡觉，可事实上我心如死灰，一切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可我的亲骨肉却被扼杀，我有无法逃脱的责任……我晚上时常做噩梦，梦见一个孩子向我伸着双手，我无法忘记他求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