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谷先生 年龄 56岁 职业 国企干部

关键句：1、有句古诗写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我的力量固然不够大，可是，对于她，这份力量也足以改变她的人生。

2、妻子回答我说：“有你才有家庭的未来，没有你，这个家就没有未来了。所以，你只管养病，别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即使倾家荡产，砸锅卖铁，我也要救你！”

谷先生很瘦，病容昭然。叙述中，他几次欲流泪，那种悲伤的神色出现在他焦黄瘦削的脸上，令人卒不忍睹。

我用权力帮了她

我的病已经不会好了，我终于有许多时间来反省思考我的人生。忽然觉得生命很滑稽，人生很奇怪。我自以为最熟悉的人居然是我最陌生的人，我最忽略的东西却是最宝贵的东西。

不生这场病，不遇到小如，我觉得我这一生还真没有什么可以说与人听的故事。我的人生再简单不过，从学校毕业就开始在这个单位工作，一干就是20年。像大多数老实的、没什么大出息的男人一样，上班看报纸喝茶，下班回家与妻子一道做饭，辅导儿子功课。我的工作没有大的权力也没有大的压力，生活也同大多数人一样，平淡还有一点单调。

小如是单位里的实习生，很年轻，喜欢穿十分艳丽的颜色，给这个灰暗的单位带来了一抹亮色。她实习期满的时候，我恰巧升职，有权决定留她还是不留她。大家对小如的印象不太好，觉得她学历太低，衣裳穿得太花哨，能力也不够强。可是，当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带着一脸的惶惶来恳求我的时候，我无法拒绝。我动用了我刚刚到手的权力，留下了她，并且情不自禁地关注着她，隐约地希望对她施以援手。有意无意间，我给她提供了一些机会，她也很好地抓住了那些机会。说实话，平凡而普通的工作其实并不需要天才，她很快就在我的帮助下得到了一个很好的职业平台。开头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想帮她，想看到一张年轻漂亮的脸对我展开灿烂的微笑，这对于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实人毕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她的笑脸我至今都无法忘记，充满了感激和喜悦，那么明亮又带着一点羞涩，甚至卑微。一个小单位的小领导，拥有的权力其实非常有限，可是，她的无助却让我觉得自己仿佛有无穷的力量。有句古诗写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我的力量固然不够大，可是，对于她，这份力量却足以改变她的人生。

她工作很努力，却无法摆脱迅速提升带来的后遗症--其他人的嫉妒。当她到我这里来哭诉的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怜惜之情。是我给了她机会，也给她带来了烦恼。没有女人给过我如此明亮的笑和如此令人心疼的哭。不知不觉间，她被我拥在怀里。她给了我一种非常男人的感觉，许多年，或者说我这一生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其实，一开头帮助她的时候，完全是出于对一个年轻女子的怜惜，只是同情，却不曾希望过她回报我什么。她的依赖却令我有了此生从来不曾有过的好感觉。在我，与她在一起，是平淡生活里的火花，是人到中年以后重新发现了生命的喜悦。套用一句别人的话：是她给了我的老灵魂一个最后的安慰；在她，我也不知道算是什么。如果仅仅是感恩，为什么我有一点点感冒她就会为我准备药片？如果不是爱，她怎么会一直不肯交男朋友。从此，我又有了思念与牵挂，我到任何一个地方都会想到她，都不会忘记给她买礼物；以前从来不做梦的我，经常在梦中见到她，甚至害怕自己在晚上喊出她的名字来。

我同妻子的关系早就同天下结婚多年的夫妻一样了，有感情，但没有了激情。每天的交谈内容再贫乏不过，不外是今天吃什么，孩子今天的测验成绩怎么样。小如却带着一种新鲜的激情让我的生活多姿多彩起来。

我的工资很有限，我的权限也很有限，但在我的能力范围里，我已经把我的激情发挥到了极致。我不记得妻子的生日，可是，我记得小如的每一个重要的日子。这些年我从来没有陪妻子单独出游过，却陪她去看了许多地方的山水。我喜欢看她在我的镜头前摆出各种姿态，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代；我忘了上一次送礼物给妻子是什么时候，却记得在她的生日以及属于情人的节日里准备礼物；虽然同妻子天天生活在一起，她的形象却是模糊的，而小如的一颦一笑却经常在我眼前晃动。在我的帮助下，当然也有她自己的努力，小如很快由一个怯生生的临时工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得体自信的小领导。

去年初，单位里有一个很好的培训机会。为期两个月，在国外，回来之后有升职的机会。我为她争取到了这个机会。临走前的一天，我请她吃饭饯行。我知道，这是我在能力范围里能够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那天，我们谈得十分动情。她说，她会永远感激我的，无论她将来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会是她最爱的那个人。

“给我的老灵魂一个最后的安慰”，那句话又跳出来。我觉得她让我的生活有了第二个春天，我们甚至勾画了她回来之后去哪里庆祝，去哪里看风景。

我病了 她消失了

可是，没有等到她回来，我就躺到了病床上。

她走后的一个星期，我参加单位的体检。体检结束，医生神色严峻地通知我入院检查。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去过单位。后来我才知道，我得了绝症。症状在我住院之后一点一点显出来。那些日子里，妻子全心全意地照顾我。我动手术之前，为了给我找一个好医生，她到处托人。手术之后，她又没日没夜地陪护着我。其实，那个时候，我是很希望小如能来看看我的，算算日子，她似乎也应该回来了。三个月，四个月，她毫无讯息。有几个同事来看我，不经意地提到她，说她升职了，离开我们单位去总公司就任新职了。我装得好像一切与我毫不相干的样子，可是，我从同事们的眼光里分明感到一种非常异样的注视。是的，虽然他们不至于猜到什么，但我是小如的恩人，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

住院的第五个月，小如出现了。看到她，我的心怦怦地跳。她比以前成熟漂亮，并且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人才有的气派。她不是一个人来的，是与上级单位领导一起来的，以组织的名义。当时，我的妻子正好走开了，同来的书记去门外打一个电话。我满心希望她会同我说一些什么，可她就这么坐着，刻意地与我保持着距离，不看我。她的嘴里机械地说着：“以后要注意休息，大家都很关心你的，委托我来问候你。”

直到书记那个漫长的电话结束，她也没有正视过我一眼，同我说一句体己的话。

临走，她递给我一个以上级公司名义给的慰问金一千元。然后，与书记一起说了一句毫无个人情感色彩的例行公事话“好好休息”，就这么走了。仿佛我们以前的密切与感情都是假的。自此，她没有再来过电话，没有再来看过我。

我该对妻子坦白吗

而我的妻子，我的忠实温厚的妻子现在却天天守护在我身边，为我奔波，为我筹钱。家里的积蓄，很快就用得差不多了。我对妻子说，“我的病其实是已经看不好了。我知道的，不要再为我花钱了。将来儿子还要念大学，如果我不在了，你的担子会更重，得为家庭今后的生活着想。”

可是妻子回答我：“有你才有家庭的未来，没有你，这个家就没有未来了。所以，你只管养病，别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即使倾家荡产，砸锅卖铁，我也要救你！”

夫妻之间多少年没有说过这样的体己话了。这次得病，我又重新感受到了妻子的那份深厚的爱。我感到心仿佛被刀剜过似的痛。我觉得我对不起她，我把我的温情、耐心和一点点的浪漫都用到别人身上去了，我错了！我错了！我要请求妻子的原谅。

在我咨询过许多医生，翻看了许多医疗方面的资料之后，我其实对自己的病情已经非常了解了。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不会太远了。我想带妻子和儿子一起做一次旅行，我想把曾经浪掷在别人身上的感情收回来，放到我应该给予的人身上，可是，我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我不能再带儿子去海边奔跑，不能再为妻子分挑生活的担子了。

当妻子开始一分一厘省钱的时候，我深深深深地忏悔着。我曾经给小如买过许多时髦的衣服，漂亮的首饰，还有高档场合的消费。她曾经欢愉地享受着我给她的一切。现在，她居然毫无踪影。我并没有想过要她一定回报给我什么。可是，我想要她的一点安慰和问候，难道有错吗？痛苦了许久，我终于想明白了，我们的交往之中，成熟的是她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女子，幼稚的却是我这个老头子。我们的感情，在她只是交易，在我却是不值得的爱。

看到妻子疲惫的操劳的憔悴样子，我几次想开口告诉她，我对不起她，我要求她的原谅。我甚至希望，她可以从小如那里要回一些我的馈赠，我的病如果继续治疗下去的话，还需要钱，我后悔我的恣意和放浪。可是，妻子的任劳任怨总是让我开不了这个口。不说，我想我一定会死不瞑目的，说了，又觉得会伤害她。

我曾经试探性地说：“将来，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再成立一个家庭也可以。”她却用手堵住了我的嘴。她说不会的。她说，“与你在一起我很满足，过去那么多年，你一直很顾家，是个好丈夫好爸爸，哪里再去找一个同样的你？”她的神情里有少女的娇羞，仿佛又回到了恋爱的时光。我不禁问自己，我早干什么去了？！最好的爱情就在我身边我家里藏着呢。我感到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流逝，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最好的坦白的时候，我不愿意再欺骗我的妻子，我不想带着忏悔离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