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英英

采写：程子

身为弃儿的我享受了过多的母爱

对于我来说，弃儿的身世是一个噩梦。我年轻的亲生父母制造了年轻的过错，可是他们却毫不留情地让无辜的我来接受惩罚。我就这样被他们抛弃在了荒野之中，差点连命都丢了。也许这是命运之神和我开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因为，就在那个噩梦般的黑夜之后，我享受到了人世间最慈祥最伟大的母爱。给予我美好童年的就是我的养母，我的妈妈。

那时候我很小，还不懂事，对自己的身世也了解得不多。非常顺理成章地，我把自己看成了这个家庭中的一员。在我的印象当中，这个家庭自始至终就没有成年男子，也就是没有一个能够让我称之为“爸爸”的人。除了我和妈妈外，还有一个小男孩，也就是我的弟弟。我并不清楚弟弟的身世，但那时我总觉得，弟弟肯定也和我一样很可怜。妈妈很疼我和弟弟，可以说，我们得到的是比同龄孩子更多、更关切的母爱。感谢妈妈给了我幸福的童年，那种莫大的幸福感，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弟弟在不满8岁的时候，突然遭遇到一场车祸，夭折了。很长一段时间，家里都充斥着沉闷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大概是弟弟去世后的第5天半夜，我在睡梦中被惊醒了，发现妈妈正在怜惜地亲吻我，脸上挂满泪水。她是那样的忘情，全然没有发现她近乎冲动的动作已经惊醒了我。就在那一刻，我深深地意识到，妈妈以前对我和弟弟的爱，从今天开始，将会由我一个人来享用。

母亲剥夺了我的自由

就在妈妈异常的宠爱中，我渐渐地长大了，上了中学。在我念初中的3年里，我开始深切地感受到，妈妈对我的约束与日俱增。最初的时候，我只是认为，这种随时随地的关心，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对孩子不放心的表现。可是到了后来，我才发现，母亲对我的这种爱，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她特别叮嘱我不要与男孩子接近，哪怕是年龄差距很大的男人。

有一次，我放学回家，在路上正好碰到楼下的邻居张大爷，于是就一起向家走去。走到楼下的时候，正好妈妈下班回家了。她一看到我们，立刻就沉下了脸。一进家门，妈妈就说，英英，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随便和不三不四的男人接触，免得上当受骗。

我分辩说：“我没和不三不四的男人接触呀？”

妈妈的脸更加阴沉了，她非常严厉地说：“谁让你和张大爷同路走了？还狡辩。”

我发现妈妈生气了，还以为她和张大爷曾经有什么过结，就不再和她争论了。可谁知道，第二天，妈妈专门找上了张大爷家，骂他老不正经，要他以后检点一些，不要再勾引我。她这样在院子里大呼小叫的，让我很长一段时间进进出出都抬不起头来。从那以后，妈妈对我管束得更严了，禁止男性和我有丝毫接触，甚至是比我小十来岁的、才七八岁的小男孩也不例外。

我觉察到，妈妈的爱开始变得有些病态了。在这种不正常的母爱中生活了一段时间，我感到我的身心都要崩溃了。于是我想找个机会跟妈妈好好谈谈。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与妈妈谈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妈妈意味深长地说：“英英，妈妈对你管得严些，可都是为了你好呀，你一定要理解妈妈。这个年头，坏男人多的是，稍有不慎就……”说到这儿，妈妈哽咽了，眼睛红红的。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妈妈才说起了往事。

在妈妈年轻的时候，误中了坏男生的圈套，在初中的时候，就糊里糊涂地有了性关系。结婚之后，她的丈夫因为她不是处女，婚后才3个月，就抛弃了她。这个抛弃她的男人就是弟弟的爸爸，他这一走就永远没有回来。妈妈说得声泪俱下，我看得出，她为此付出了非常沉重的代价。得知妈妈年轻时的遭遇，看着她痛苦万分的泪颜，我又有些同情她了，从此对她过于严厉的看管，也不再和她争辩和反抗。

从那以后，妈妈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英英，你要理解妈妈。”每次她这么说，我都只得默默地点点头，我相信，随着我不断长大、成熟，总有一天她会放心地让我去交往。

扭曲的母爱让我错过了婚嫁的黄金时节

我没有料到，妈妈这种禁锢的爱，根本没有因为我年龄的增长而有所放松。高中毕业后，我没有继续上学，回到了家里。那时我已经19岁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那个年代，我们那个小城市里，20岁左右正是谈婚论嫁的黄金年龄。

由于自小就家教严格，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大院里出了名的好孩子。城市很小，消息流通就很频繁也很迅速，因此整个小城的人们，都对我家的事情或多或少有些耳闻。在我高中毕业的那年，给我介绍对象的人几乎踏平了我家的门槛，其中不乏条件很好的男孩子。有的是小城富裕人家的孩子，有的是干部子弟，还有的是学成归来的大学生。可是媒人们一个个都被妈妈推了回去，她经常对来提亲的人说：“我家孩子还小，还不能保护自己。”作为一个女孩子，我也是很矜持的，总不能主动向妈妈提出要求，把自己嫁出去吧。所以看她这样拒绝我的亲事，我也并没有反对她。

一天天过去，我的年龄也一天天地大了。在25岁的时候，我意识到，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我的一辈子就要毁了。于是我自作主张，悄悄地在外面谈了恋爱。

那个小伙子是我高中时的同学李新，高大魁梧，长得也斯斯文文，在我们小城里做电器生意，专营电视机。因为他有高中文化，人又诚实厚道，所以生意一直做得很红火。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遇到了他，毕业很长时间都没见过面了，所以大家坐下来，聊起了毕业后的一些事情，却不料聊着聊着，他红着脸向我表白了，说他在上高中的时候就喜欢我，只是当时不好意思开口。对这件事情，我非常地慎重，也权衡了很久，考察了他的人品，这才答应跟他交往。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幸福，也很快乐。

可好景不长，这件事很快就被妈妈觉察到了。我正好觉得，一直这样搞地下工作也不是个办法，就干脆向她坦白了我在恋爱。也许妈妈认为我的婚事是应该考虑了，就答应了我们继续交往，但是有个前提，就是结婚后必须住娘家，并且在婚前不准过多来往。

我知道妈妈的脾气，也想让妈妈放心一些，所以平时和李新就尽量约在我家里见面。可谁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每次我和李新在房间里谈话，她都要求把门打开。有一次，我和李新在房间里亲热地聊天，就把门关上了。就在我们亲吻的时候，门突然被踹开了，吓了我们一大跳。妈妈在房间门口不住地破口大骂，骂李新没安好心。骂完之后，还毫不留情地把李新推出了家门。经历了这次风暴，李新很严肃地跟我谈了一次，他说他是真心爱我的，但是要他一辈子生活在那种压抑的环境里，他真的办不到。他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答应他马上结婚，然后搬出去住，要么就此分手。说句心里话，到这个时候，我真是有些恨妈妈了。可转念一想，我这条命是妈妈给的，我怎么能够忘恩负义地背弃她呢？我央求李新再等等，看看还有没有转机，看看妈妈能不能改变，李新无奈地答应了。可是尽管痴情的李新一直等了我3年，我们终归还是没能走到一起。

母爱不再我将孤独余生

30岁以后，上门给我介绍对象的人渐渐少了，即使偶尔有一两个，也是一些条件很差的。说句现实一些的话，别人都挑拣过了，哪还有如意的呢。35岁以后，热心的人就几乎没有了，其一是人家也知道，条件差一点的我看不上。因为我比较清高，而且又没有结过婚；
其二是被我妈妈拒绝过的人就再也不会来了，她们知道，就算我看的上，没准在妈妈那里又要碰钉子，谁愿意做这无用功，于是就都干脆不提了。那时，我也看透了，有时就想，我就这样侍候着妈妈，两个女人在一起过一辈子算了。

在我46岁的那年，妈妈患肝癌离开了人世。在她住院的那段时间里，我悉心地照料着她。就在妈妈去世的头一天晚上，她的精神很好，坐在床上，拉着我的手，说：“英英，我这一辈子对不起你呀……”话没说完，她就恸哭起来，抓我的手颤抖得很厉害。我轻轻地给她捶着背，又用热毛巾给她擦拭哭红的双眼。她接着说：“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心里劝说自己放手，让你去过自己的日子，可是每次我都不能说服自己。好些时候，我半夜里梦见你受人欺负，从噩梦里惊醒……有几次我就爬起来，偷偷地坐在你的床头看你，我生怕你会……”没让妈妈继续说下去，我就与妈妈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哭着央求道：“妈妈，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不怪你。”没想到，第二天，她就走了。妈妈走了以后，我更加孤单了。这些日子我心灰意懒，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做不下去……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毕竟这一辈子，我还没当过一回真正的女人，真的很遗憾。可怜的妈妈从没有得到过真爱，但是她一路有我陪伴，可是现在，有谁能来陪伴孤独的我，走完以后的人生历程？

故事跟帖：46岁要向96岁学习

读这个故事我有一种恐怖的联想，我突然地想到了王水——腐蚀力最强的一种液体，由浓硫酸、硝酸按比例配出来的一种可怕的液体，比浓硫酸的腐蚀性还强无数倍。故事中的英英本可幸福的人生硬是被母亲给毁了，在时光的流逝中英英的人生被可怕的“情感王水”腐蚀得残缺不堪而面目全非，几至当英英陪伴自私的母亲走完人生之路后，46岁的她没有一点信心重新开始新生活，是啊，母亲对一个养女的爱竟然演变为一场自私的情感占有，女儿几近半个世纪的人生为母亲的孤独作了陪葬。

继续谴责那个自私自利业已作古的母亲似无必要了，我倒认为英英从此终于一身轻可以为自己活一场了。不久前多家媒体都刊登了一稀奇事——鹤颜鸡皮的96岁的一外国老太太兴冲冲成了某种化妆品的形象大使。我认为她的那种积极的人生态度值得46岁的英英学习，英英也许已不能生育，也许少了追求纯洁浪漫爱情的机会，但是从此过上实际的平淡的、不乏情感慰藉的快乐人生还是很有可能的。(文/半夏)

生路一条，只要放手

影碟里看来的一个寓言：一个登山者去探险，夜间遭遇雪崩，情急之下他抓住岩石棱角往下退，他深知一失手很可能粉身碎骨，于是祈祷上帝，上帝说“生路一条，只要放手”，可他死活不肯，结果冻死在岩石上——而其实这块岩石到地面只有两三米的距离。

当错位的母爱编织了一生禁锢的网，该是恨母亲的溺爱还是叹英英的愚孝呢？我在做热线时每每能听到这样的故事：妈妈用情感的线紧紧缠绕着孩子画地为牢，报恩啊、讨债啊、恐吓啊、诱惑啊，孩子一辈子挣扎在自由和被爱的单选题之间。最极端的例子就是弑母或自杀。有时母爱的放手胜过赢天下。

但是英英，你是不是也该反思一下自己？你的孤单不都是母亲造成的。在追求幸福的道路上，你是否放弃了追求爱情的权利，缺少追求幸福的努力？母亲成了你逃避问题的挡箭牌，它就像止痛片一样，只要你遇到挫折和疼痛，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急着吃止痛片安慰自己。40多年来，你对母亲的依赖越来越强。既然现在母亲已经离开，你只能独立起来面对人生。(文/邓海建)

悲观中的乐观

和则顺，变则通。人如果精神上、思想上的事出了矛盾，自己跟自己较劲，肯定是一场悲剧。英英的妈妈是个悲剧人物，她的行为我们可以理解，对死去的人，还能苛求什么呢？对英英小时候受到的约束，大家都同情，但没人管。美国人的做法似乎更人道一些：出于保护儿童的目的，社会可以出面干预。但是由于受到文化大革命那样年代的影响，不要说心理不正常的人了，就是心理“正常”的人也认为，男女结合是与为崇高革命理想奋斗相悖的。如小说《1984》所描写的，为了生育出革命的接班人，男女才可以结合，平时连说话都不让。那个时代禁锢了人们的思想。

英英现在虽然46岁了，但是从她的自述来看还是属于心理正常人，没有受到她妈妈的影响太深。现在要做的就是现实一点，别想着浪漫这事再来过一遍，目的只是找一个好人做伴，做一个(不是一回)真正的女人。一方面，要检讨妈妈的影响，努力纠正这些不良影响；另一方面，学做女人，最好找个女友教一教。男人嘛，只要积极去找，必有收获。(文/马震平)

敞开心扉

故事里的英英像极了张爱玲在《金锁记》中塑造的“长安”，同样都被有病态心理的母亲一次次毁掉了将要到手的幸福。但是，长安在新思想的冲击下，勇敢地追求了自己的幸福，而英英却深陷苦闷，无以自拔。

想起广播电台的谈话节目。打进直播室的电话内容五花八门，训练有素的主持人统统耐心地倾听着，适时地插几句“体己话”，让听众倍感温暖。去年，有个女友忽然莫明其妙地住进了医院，自己觉得难受得要命，检查结果却一切正常，跟心理医生谈过几次，才渐渐好起来。

将难言心事讲给智慧的陌生人，是排解不良情绪的有效方法。人生在世，难保不遇到一些烦恼和打击，如果不能尽快从阴郁消沉中走出来，很可能造成严重的心理疾患，从而给自己和周围的人带来更大的伤害和不幸。

作为他们的亲人朋友，应该积极帮助他们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而当事人自己要走出家门多接触外面的世界，多与周围的人沟通。英英，敞开心扉吧，这不仅会排解你心中的苦闷，更为你寻找另一半提供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