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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强烈地感觉到,中国汉语就像一个暧昧又卑鄙的女人,她身上一个标点符号发起洋贱来,都会让你把持不住的,若等她坦坦胸,露露乳,你便已惹上一身的骚了。
她编织那些善意或恶意的圈套,就等着你往里跳呢!
有着强烈暧昧、卑鄙感觉的时候,我正坐在编前会上那张很大的长椭圆形的桌子旁。我面红耳赤地低着头,目光在停留在桌面上,我知道正有二十几双眼睛盯着我呢,因为王副主编那半严厉加半嘲讽的声音还没有打住的意思——就因为一对双引号,我这已是第四次在编前会上挨“批”了。
我是一家都市报纸的一版编辑。都市报纸嘛,就是一张小丑的脸,这边要逢迎百姓,那边要迎合领导,所以前不久本报针对本市一条主街道上车祸频发的现象,就市民出行安全的话题进行了关注。报道引起了一位副市长的关注,他让秘书打电话给本报记者,要面谈。“好事啊!”三个副主编连同主编几乎异口同声地给一个新闻的“接续报道”就这样定了调子,当然要放在一版的显著位置好好包装啦。当天晚上我也真下了一番功夫。
我把接续报道放在了“置顶”的位置,醒目的大标题就直接用“副市长XX接见本报记者”,上面还加了个引题:本报关注胜利大街惨剧频发的报道引起市领导“高度重视”——事情出就出在“高度重视”这四个字两旁的引号上。这确实是不应该出现的一个低级错误,这个错误发生在一个老编辑身上只能归结于四个字:鬼使神差。是的,当晚我心里没有任何动机,心底也没有一丝阴暗,就鬼使神差地在“高度重视”两边加了两个引号。而且也鬼使神差的是,这两个引号竟然也在当晚值班审版的王副主编那密如细筛眼儿的视网膜下顺利闯了关。
据说第二天报纸一见报,主编的手机就接了四个“高层来电”,我是到傍晚的编前会才知道的。会刚开始,主编就郑重其事地看着我,然后宣读了一份“罚款200元”的处罚决定,当然是关于我的。冰冷的声音寒气逼人,众多目光针一样扎过来,我心底发毛,额头直冒虚汗。更让我觉得可气和可笑的是,主编的话音刚落,王副主编就阴阳怪气地问我是怎么想的,为啥要加引号。我当时就理直气壮地狡辩,说加引号是为了着重强调,以表明市领导重视的程度。
“可人家说加引号有讽刺的意味……”
“可引号确实也有着重强调的功能啊?他们纯粹是无中生有!要不……”
当时我接下去是想说:“……要不你把副市长XX叫来,我当面向他请教请教!”可话说了一半觉得不现实,就咽回了肚子里。一个大市长和一个小编辑,地位相差如此悬殊,能平等地站在一块儿对决?简直是痴人说梦。通过那天的事我对人模狗样的王副主编恨之入骨,恨不得活吸其血,生啖其肉。
按理儿也就一对引号的事儿,又不是搞文化大革命,闹腾两下就得了呗?可人家市里领导却不依不饶,闹得我这阵子开编前会总提心掉胆的,先是市委宣传部,这不,省委宣传部也插上手了(我们是省级报纸,哈,市里管不着)——
“今天上午省委宣传部的刘处长过来了,说是市委宣传部要求他们出面处理的,刘处长的意思是让报社搞个书面调查交上去……”
“去他妈的,就这么点事儿,调查个球呀!”王副主编还在喋喋不休,我咬着牙,心里不禁暗骂了一句。“狗娘样的倒脱得干净,别忘了那天是你当班审版,你也有责任的,现在还舔着老脸数落我?” 这句是骂王副主编的。
“这样吧,方舟,你有时间写个情况说明,尽快交给我!”
阴阳怪气的声音叫了我的名字,我只好抬起头来看了王副主编一眼,谦恭地点了点头。王副主编一脸的严肃,但我却能从中看去得意的神色来,我感慨:在高级动物横行的环境里生存,是多么残酷的事啊!
编前会终于进行到了“评报”阶段,我不仅松了口气。“评报”是指对当日出版的报纸进行评说,已求得失,有点业务探讨的意味。与会的主编副主编、各部门的主任,以及各版的编辑都有发言的权利。当然,说到点子上的,大家就学习,说两句就为装灯的,大家就当他放屁。我抬头看了眼对面的美女。美女也正瞪着大眼睛看我,一下子慌了神儿,我又埋下了头。
我来到这家报社快5年了,创刊的时候我就来了,算是元老级的。先是做记者,后来做编辑,编辑也做了快3年了,一个月26个每天下午5时准点开的编前会,我从来没落过(每月剩下的4天是我的休息日)。编前会开到两年多的时候,一提开会我脑袋瓜子都疼,一点动力没有了。后来一个因素改变了我厌倦的思想,使它又重新焕发了冲动,开起编前会,我比谁都积极起来,因为我的对面出现了一个美女。
美女的名字叫黄鹂,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现在是我们报纸休闲版的编辑。我们报社女孩子原本就很多,但在我眼里没有出众的,黄鹂来后就有了。黄鹂飘逸的长发,极瘦弱,表情常常给我感觉有点神经质,我喜欢这种骨感的具有另类气质的女孩子。可老天总是作弄人,到目前为止,老天赏赐给我的还都是浑圆的,整天嚷嚷着减肥的丫头。在不止一个孤独的夜晚,我都把黄鹂当成了自慰的最佳想象对象,她可能已经让我射出一面盆的精子了。尽管我一直都对黄鹂有非分之想,但并不打算付诸于行动,因为我这个人虽然不敢自比柳下惠,做人还是很有原则的:兔子不吃窝边草!
你知道在一个美女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批”是什么滋味吗?比进了渣滓洞集中营还难受呢!
与会的一些部门主任你一句我一句地鸡蛋里挑着骨头,当然挑的是我的一版,就一篇报道中一处“的”和“地”的错用,他们已经说了快10分钟了。他们这已是连续几天有意识地对我的攻击了,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前边说过了,权当放屁。他们都是墙头草,看主编副主编的脸色,风往哪吹就往哪倒。不过用换位的思维想一想,我挺理解他们的,真的。
“评报”完事,各采访部门的主任就开始报选题。我一版上的新闻当然都是当天最好选题的新闻,也因此一版版面的新闻大都是领导直接在会上定下来的。当然,计划没有变化快,会后稿件上来没有选题报得那么好,或者又有重大突发事件上来,我还是有自主撤换稿件的权利的。一版嘛,毕竟是一张报纸的“领头版”,我一直因此而得意。选题报完了就散会,之后去食堂吃晚饭,然后就进入夜班编辑的工作,这个过程中要打印出版面的几次清样,最后一样送值班副主编审定,直到凌晨1点左右我才能下班。
趁两次送了清样给校对的空闲,我坐回电脑前敲打《关于出现引号的情况说明》,我发现这比平时码字要难得多,关键在语气和措辞上。咬死了就是一次失误,认错要诚恳,当然“大人不记小人过”式的道歉也是免不了的。我本想写成《忏悔录》一样的长篇大作,但绞尽脑汁也只写了300多字。我最后又认真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一个引号,便放心地把它打印了出来。
面对一碗饭,一个男人有时低一下头也是难免的。
凌晨1点的时候,我忽然心猿意马起来,猴急着等着下班。这段时间我总是这个样子,因为这个时候会有一幕情景浮上我的脑海:回到住处,在那张宽大的双人床前,我掀开被窝,一个女孩子如锦缎的线条,白嫩如去皮儿水萝卜一样的胳膊和大腿便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