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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恋魔发师
网友【dreamer】 2005-07-17 06:12:19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17    1
这剪刀手爱德华发什么神经?

随手一挥竟将她瀑布长发削成西瓜头!

上场比赛的是学姐,

他这美发界第一把交椅竟看中她这小助理,

大牌都是那么奇怪吗?

受此恩荣,她包袱款款北上学艺,

哇!“翠玉白菜头”、“清汤叉面头”……

一个一个紧接而来,

搞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而此时为师的他竟闹出失踪记,

她才知一日为师,终生为“夫”的道理,

嘿嘿!这下逮着他,不仅要他再授美发技艺,

更要他教她“做人”的道理……
meiguo.com 发布人签名/座右铭这家伙浪费了“黄金广告位”,啥也没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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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十一月底的最后一个礼拜天,于敏容脸上强堆着笑,将一个令人忧喜参半的决定透露给丁香。

在平时,这种破格录用的事若发生在新任助理身上,那简直是麻雀变凤凰,不可思议得很!反观丁香,她对自已能以发型设计师的名义为客人开剪一点也不兴奋。

当然,这事一公布后,大伙对丁香的际遇是既羡慕又忌惮,本以为她又要装出那张小孤儿无辜受虐的脸孔,怎知她镇定如常,一副有好没也成的寻常模样,不少人对她刮目相看,也开始认为她或许真有两把刷子,要不然以严字出了名的佟老师不可能要她实弹上场。

阿奇首先来给她打气,话里也隐着善意的警告。“恭喜你又往上进一级了,希望你不要步上前人的后尘。”

丁香掐着他的手,领会了他的好意。

傻大姊阿玲则是毫无心眼地恭喜她。

林欣媛自从她和阿奇出去聚餐的消息传开后,就跟她保持了一段距离,不过好歹也来说了一些酸涩的客套话。

在今天以前,她会因林欣媛停止示好而难过,但现在她知道自己待在“云霓美人”的时日全都掐在佟青云的手中后,她反而不介意对方保持距离,反正佟青云已打算刷掉她,如今大费周章要她出纰漏,只不过是为了掩饰他当初判断错误;瞎忙一阵,才发现她根本构不上他的低标。

“丁香,”于敏容冲着发呆的丁香唤了一声,专注地凝视她,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还是你不高兴我们给你做的安排?”

丁香浅笑,摇摇头,“这种机会别人求之不得,我怎会不高兴?我只是没睡饱罢了。”

于敏容忧心地瞅了她一眼,掐着丁香的手,给她信心。“今天下午我帮你安排了两位年轻的女性顾客,都是希望在面试以前能换剪合适的发型。我们已将摄影机安装在镜子上端,可把操作过程录下供你参考,还有,记住有你师父帮衬,你尽管放手去做。”

她看到丁香的眼睛在她提及佟青云时倏地转黯后,很快地接口说:“丁香,你若有疑虑,千万别闷在心上,现在跟我说还来得及,我会设法帮你解决。”

丁香怔然地望着于敏容,有那么几秒钟,她几乎想脱口哀求于敏容放她回南部,但是她心底对佟青云就是有股不服输的拗气在作祟,她觉得自己若是主动求去,不啻向他低头认输。

于是,她将牙一咬,轻摇了头,说:“我没事,于姊不用担心。”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你帮客人剪完头发后,直接进教室自习等你师父。

丁香,你要对自己有信心,还有,对你师父也要有信心,他对你的期望很高。”

丁香仅是对她浅浅一笑,才静静旋身回到工作岗位上。

※※※

当天下午三点,丁香为客人剪完头发后,拎起工具箱,照着于敏容的指示走进教室,只见佟青云手执遥控器,半边屁股坐在丁香的工作桌角,两脚微弯地盯着正放映着录像带的画面出神,直到她敲第二次门,他才回过神来。

丁香在他的注视下,忐忑地走近摆设美人头的工作桌前,等待他尖刻的评语。

不料他对她的表现好坏与否竟只字不提,只吩咐她把基本剪法和烫发技巧复习三遍后,练习他指定的高难度造型。

几个小时下来,师徒之间少有对话,即使两人尊口开闸也都是绕着发艺转。发艺似乎是惟一能起动横阻在这对师徒间的闸门。

六点十五分,钟敲过一声。

一名穿著香奈儿典雅黑洋装的女子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前,丁香马上认出来者就是八卦杂志九月的女主角宁霓。对方歉然地解释自己刚好路过,没多想便进来叨扰老朋友。

从佟青云愕然兼带喜出望外的表情推判,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这位美丽的不速之客的打扰。

这一点,丁香可不觉奇怪,就连她自己也无法将目光从这个容颜清丽的美女身上挪开。她完全不知道佟青云和对方是旧识,但继而一想,影视圈中不少当红影、歌星的造型都是由他捉刀,他们大概就是透过工作认识的吧。

宁霓看着丁香一脸匪夷所思,笑着问他,“你新收的学生?”

佟青云不应声,连为彼此引荐都不肯,开口便要丁香去用餐,饭后直接回到店里观摩几位特定设计师的手艺,至于有关丁香下午的表现,他是三缄其口,只将外套一拎,大步走近宁霓,大手搭上她的肩,护着她快速朝安全梯走去。

丁香默默地收拾工具盒,心想明天他大概会说吧。

但是到了明天,同样的过程重演了一遍,只是这回的顾客换成家庭主妇,丁香没有十成把握,便小心翼翼地帮顾客做头发。

她满心以为佟青云这次总捱不住气,但他仍是没有评论她的表现,仅要她把基本剪法和烫发技巧复习一起,练习他指定的高难度造型、不同染烫技艺,和仕女晚宴造型设计。

六点一刻时,宁霓又冒了出来,她今天的打扮与昨日迥然不同,头上顶着新颖的包头短发,搭上一袭剪裁完美的MaxMara鹅黄套装,让她这个原本被媒体塑造成男性心目中的迷人尤物,在一日间添了玛丽莲梦露缺乏的知性美。

这一次两个女人终于能眼对眼地互给彼此一个友善的笑容,倒是佟青云不自在,板着一张上了灰蜡的脸,交代丁香七点半在原教室见后,便带着宁霓离去。

丁香于是又想,明天他总是憋不住,要对她的实习结果打点分数。

未料,后一个明天也是眼前一个明天一样!丁香觉得这情况有点熟悉,想了想才记起悬了一千零一夜的怪诞故事,只是这回角色全都倒置错放,她这个被迫害者反成了那个急于得知故事收尾的人。

等着两个礼拜,丁香再也沉不住气,她在课程近尾声、宁霓未现身前,鼓足勇气回身问佟青云。

“老师,我明天要参加检定了,你难道对我这个月来的表现没有任何意见吗?

”佟青云半旋过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调转目光,对着手上的资料摇头。

“目前没有。有的话,你绝对会知道。”

丁香可不太确定,因为这太不像他了。但话又说回来,她根本不了解佟青云,又怎么知道正常的他会是什么妖怪样子。

※※※

隔天,丁香请了一天的假参加检定,在会场上她瞥到佟青云和宁霓的身影,害她惊惶失措一整个早上,笔试时脑筋一片空白,前两项基本检定也不顺心,直到下午三点最后一批的检定裁判亮相后,她才搞通佟青云并没担任评审时,那颗系在心上的石头才得落地,但临场表现受到波及已是既定事实,她除了心上怨佟青云没事跑到会场来吓人以外,总有预感自己要卷士重来了。

不想当日下午检定结束、成绩公布后,丁香却意外得不得了,她竟然高空飞过了!她难掩春风得意,捧着那只证书回到公司,满心欢喜地找着佟青云和丁敏容,哪知他们俩都出去吃饭了。

她一脸失望,正乃林欣媛迎面走来,不多想地便要跟她分享自己的心情。

“林欣媛,我考过了!”

林欣媛停下脚步,困惑地看着她,半晌后才恍然大悟,“喔,你说检定啊,我们早知道结果了!”

丁香两眼大睁,纳闷的问:“你们早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林欣媛一脸不耐烦,“丁香,你别再装土了。在这行里,谁都知道你是佟老师的高徒,为了拉拢他,没有一个比赛的主办单位敢轻易把你的名字刷掉,就算要刷,也都是打好招呼的,更何况这回只是乙级检定而已,你若能熬到凤凰和中华杯,届时印象分数的甜头可是尝都尝不完。”

丁香听着林欣媛的话,脸上的笑如遇上霜雪的玫瑰,僵静凋萎,她抖着唇慢慢地吐出三个字,“我不信。”

林欣媛将肩一耸,露出诡异的笑,随口道:“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过来人啊!问阿奇或邓少娟都行,要不然于姊或佟老师……”

丁香不等她把话说完,唐突地迸出话,“对不起,我得上五楼自习去了。”

话毕,她几乎是逃开的,两步并一步地跑上教室,跌坐进椅子,对着假美人头出神。

她不想也不愿相信林欣媛的话,尽管她一再告诉自己,对方如此中伤是出于嫉妒,但心底下她恐怕林欣媛是说了实,因为每次换场比赛遇上另一组裁判时,他们总是殷勤地询问她是不是佟青云的学生,当初她以为这只是一种寒暄的社交公式,如今她总算明白莫名其妙地高分通过的原因了。

与她的实力无关,而是因为她凑巧是佟青云的学生,幸运的沾了印象分数的甜头!

丁香怔然望着手上的证书,心里想着究竟要不要找人问清楚,手指却不听使唤地将证书撕成对半,折叠起来又对分,当她要继续往下撕时,佟青云一脸阴霾地跨进教室,三秒登上讲台,两臂撑着讲桌与她正面相觑良久。

当他将烧着一团无名火的眼从她脸上转瞄到已被分尸的证书时,终于吭气了。

“受到盛名之累,你把证书撕成一半有道理,若继续撕下去就妄自菲薄了;你虽临场畏怯,但也还没差到那个程度。现在,我要你把心定下来,将今曰检定的题目重新作一遍。我看了说行,你就合格过关。还有问题吗?”

丁香该感到心灰意冷的,但她没有,因为佟青云的怒气并不亚于她的,想想自家调教出来的徒弟不争气、在外献丑,人家却硬要将高帽往这头戴上来,领情固然委屈自己,不领情又要去惹到别人,佟青云要扛的人情负担可是比她多了好几袋,她若一再拿自己的问题去烦他,恐怕小题大做。

这般想通后,丁香纷扰的心总算平静下来,照着佟青云的指示动起剪具,她一边剪,心情就愈舒朗,因为佟青云一席似贬实褒的话不时在她耳边响起。

丁香猛然领悟,这是她头次从他嘴里听到他对她的看法,那就是--还不差,比差强人意高上一级!这个发现不啻一针强心剂,让她的心窝顿时暖了起来。

※※※

接下来的两个礼拜,丁香的工作效益与学习能力似乎大为改观,可惜圣诞节前夕的下午,发生了一个大家意想不到的事件,把丁香高亢的志气一下子给浇灭了。

丁香当天的一名顾客是位二十出头的男性,他来电预约指名丁香,柜台小姐以为丁香的手艺已传开,不疑有他,直接把他安排给丁香,谁知他竟然是附近角头的帮派分子!

对方顶着飞机头现身后,便是一口槟榔一句“干伊娘”地骂;丁香帮他按摩,他在口头上吃起她的豆腐;帮他洗头,他竟建议她顺便帮她洗龟头!

在场的设计师、助理和男女老少的客人一听见后,差点以为自己耳朵有问题。

阿奇首先放下手边的工作,卷着袖子走到该客户的身边,瞥了流氓一眼,关切地问丁香,“要不要换个手。”

流氓没让丁香开口,如旱地拔葱地从椅子上蹬跳起来,火爆地看着阿奇,一副急于干架地嚷着,“这个小妞给我洗头洗得好好的,你没事搅和什么?”

丁香见状挡在两人之间,对着阿奇的面貌:“谢谢你,我自己能做得来。”

阿奇两拳紧握,不肯离去,直到两位男同事把他拖回自己的工作地盘后,紧张的气氛才缓和下来。

之后,流氓便把气出在丁香的耳朵上,害她得克制自己不去挝着他的脑皮往镜墙上抡去。好不容易她以十指替他耙出一顶刺猬头后,他“满意”之余竟要丁香给他刮胡子!

这可难倒丁香姑娘了,她拖延地解释为他所抹上的刮胡油是最新产品,只要三小滴便可于数秒内软化胡碴,然后频频回头找着于敏容的身影。

于敏容得讯进到店门后,先对身旁两眼大张的助理轻声交代一句,即刻上前对着仰着下巴的男客说:“男士理容不是丁小姐的专长,不如让我介绍另一位小姐来为您服务吧。”

“你讲什么狗屁话!干理容的不会刮胡子那还有屁路可走吗?我就让她练习练习吧,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跟小姐计较,她即使划破一道伤也不要紧,大不了赔我十万块,要不然,让我玩一夜也成。”他得意地将两眼阖上,威胁道,“你快动手啊,要不然我叫兄弟来砸你们这烂店!”这个人明摆是来找麻烦的!

丁香提着一把她从来也没拿过的剃刀,两眼望着镜子里那截仰着的脖子,出神地盯着对方因为说话而震动着的喉结。

她正犹豫该不该往对方的喉结割下时,一只大掌轻轻搭上她抖瑟的肩头,教她侧头仰望来人,当她的目光与佟青云的对上后,满眼的忧虑被他内敛沉着的气势给镇压了下去。

于是,她顺从的把手上的剃刀往佟青云大张的手掌一放,往后退一步。

嚣张一时的男顾客意识到气氛不对,眼皮一睁,看到一张盛气凌人的方脸,惊惶失措想抬头滚开,哪知对方的身手比他快上三秒,左手用力地将他的刺猬头按回椅背上,右手握着一把闪着锐光的剃刀往他放大的瞳孔晃过来,将他的脸当成猪皮似的刷刷刷划了三下,才眨巴眼,他鬓边和唇上的胡碴子便光滑溜溜了。

佟青云将男客的额头松开后,若无其事地将剃刀往对方那件已刮上三道油胡碴的圣罗兰衬衫的肩袖抹了过去,闲话家常地聊一句,“小兄弟,还要我替你把下巴的胡子刮干净吗?”

流氓顾客没应声,收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嚣张面目,失魂地看着佟青云手上的刀,两手不由自主地紧抓住椅子扶把,他那唇齿打颤的模样彷佛刚自通上高压电的椅子还阳回来,惊魂未甫之际自主神经顿时失灵,足足慢了半拍,双手才松开椅臂改护住喉咙,瘖哑地挤出一个‘不’字。

他从椅上挣扎而起,双足一触及地面,憋不住尿的下半身便往地上垮了下去。

佟青云适时搀了他一把,趁便凑进他耳朵低声解释一句,“小兄弟,你得谅解,你大哥‘雷公’和我交情不浅,我在动刀以前曾拨了电话向他请益,他愤怒咆哮嚷着要宰人的模样可真吓人,我想与其让你回去被大哥劈到内出血,不如答应你的要求帮你刮胡于,以免陷你大哥于不义……”

对方闻言顿时腿软,佟青云将他往上提了提,好意的问:“你走得动吗?

我们何不找个地方聊一聊……”说着丢下一干瞠目结舌的员工,不由分说地领着流氓兄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丁香回过神,停下咬指甲的动作,环顾周身,见一切恢复到正常后,才走到阿奇身边,由衷地向他道谢。

未料,阿奇并没有给她好脸色看,反而冷言冷语道:“要不是老师出面帮你解决,你根本没本事应付那个家伙,我说,你打一开始便不该在这里给客人整理头发,你根本是不自量力。”

给阿奇这么一数落后,丁香整天的情绪是低落得不得了,上起课来没劲得很,频频挨佟青云的瞪,让她分外期待宁霓的出现,却没想到竟然连宁霓都拯救不了她。

因为佟青云让宁霓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冷板凳后,凛着面孔将一脸莫名的她往蓝天使出租车上一送,又踅上楼来继续磨丁香了。

佟青云虽然不满意丁香的表现,但能理解这丫头是受到午后的惊吓,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然而等了一天,她的表现不但没起色,反而每下愈况时,佟青云便决定要把问题的症结挖出来。

※※※

佟青云面窗而立,听到进门的脚步声后,将目光从对街大楼的耶诞装饰看板挪回,转盯在垮着一双无力的肩进教室的丁香身上。

六个月前帮她修过的刘海已触到眉头了,不需要他三令五申,她将基本的剪发技巧做完后,拿出三小束头发自动梳起高难度的晚宴造型。

她那反射动作熟练得挑不出毛病,但却心不在焉,束发,卷丝与固定造型的架式活像一部行尸走肉的机器人,精准刻板有余,却缺少活跃的生气。

佟青云自始自终没表态,丁香却心里有数,尤其在她重新梳出四种不同造型仍是抓不回灵感后,累积了好几天无处可宣泄的挫折感终于教她崩溃了。

她没丢梳子、砸剪具或号啕大哭,仅是悄无声息地让泪滚下颊,静静地梳理眼前这顶乱了序的发丝,一遍又一遍,直到手上的梳子被人取走后,她才失去凭借似地跌坐椅上,抬手蒙住两行泪水成柱的脸颊。

佟青云双臂环胸,一语不发地站在丁香面前由她发泄,他知道只要此刻讲几句赞美之词安慰情绪失控的丁香的话,绝对能赢得对方的信赖,改善两者之间教学相长的良性关系。但是他却不想使出这一招,因为他怕自己将来免不了要辜负她的信任,他没有办法亦步亦趋地保护她不半途跌倒,唯有丁香自己才有这份能力。

他勒住上前扶她的念头,平着音调问:“怎么突然哭了呢?愿意谈谈吗?”

若在平常,打扁丁香也不会对他吐一句怨,但现在的她极度困惑,她像一匹在跑道上被人鞭策的小马,只顾往前冲刺,却不知道为了哪桩理由而奔跃。

她埋着脸,把阿奇的话对佟青云重复一遍,嗫嚅地做了结论。“老师,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佟青云歪着一颗脑袋盯着哭得泪人儿似的宝贝徒弟瞧,伤神地问:“别人三两句便把你击垮,你对自己就那么没有信心吗?”
 0   2005-07-17 06:21:2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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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没有信心,而是根本没有那种天分!”丁香哑着喉咙,声泪俱下道:

“我已经尽力了,却还是没有办法达到你所要求的标准,我只会浪费你的时间,让你大失所望。”

“志气全部漏光了,还强辩说不是没信心!”佟青云当着她的面轻斥了一句,半怜半恼的口吻不急也不缓。“你若自寻烦恼、挂记咋天的事的话,就听我这一次劝,将它忘得一乾二净最好。”

“但阿奇说……”

他听到她提起这男孩的名字,眼睛顿闪锐光,不耐烦地质问一句,“你是为别人的一句批评而活,还是为自己而活?”

丁香一时哑口无言。

佟青云怒瞪她一眼后,没好气地说:“老实告诉你,那个小混混是被人收买来捣你的乱的。”

她愣住了,傻呼呼地问:“我跟他没有任何过节啊!”

“显然你跟收买他的人结过梁子了。我问你,你最近有没有惹到别人?

惹到别人!托他佟大设计师的“洪福”所蔽荫,她惹到的人可多着哪!

但没凭没据她不敢随意道出人名,只得支吾道:“有过小误会,但应该还不至于严重到这种程度。老师,那个被你刮了胡子的先生有说是谁吗?”

“他说他是走江湖的,得守行规、讲道义,不能提名道姓。”佟青云盯着她瞧了好一下,问:“你真的一点概念也没有吗?”

丁香闻言,脑子里浮现邓少娟气恼的脸,但很快的把脑海中的影像摇掉,因为她无法确定,只能回答一句,“没有。”

佟青云见她不愿深谈,也懒得逼问,只奉送一句。“大事化小不见得能解决问题,若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我建议你最好跟于姊谈谈。”

“好。”丁香小声地应了一句,手掐着衣袖抹去眼泪,伸手向他取回梳子,打算完成作品。

不料佟青云没将梳子还给她,反绕到她身后,从她的工具箱取出她的专用剪子,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多久照一次镜子?”

丁香讶然地仰望他,见他那副从眼缝里往下看扁人的模样,抿嘴不高兴地答,“天天啊。”

“天天照镜子却还任头发自生自灭?”他撩了她额前的刘海,忍不住轻声评了一句,“姑娘,我看你显然照得不够用力!抬头挺胸,我好帮你修剪一下。”

丁香以为他又要借机发挥,嘴不由自主地撇得委屈,静坐原位任他摆布了十分钟,听着他在她耳边嘟嚷着,“王尔德说过,因为时髦的样子丑得令人无法忍受,所以我们必须每六个月将它的面貌改换一次。”

丁香老大不高兴,想他要损人直截了当地明讲能要他的命吗?何必落落长地引经据典,这简直是跟王尔德借刀来杀人嘛!

这让她一时忍不住,冲口便问:“这个王尔德……好象是同性恋嘛!我听人家说,有不少艺术和流行界里的拔尖人物不是同性恋便是双性恋者,而且自尊自贵得很。老师您也是国际知名的人物,想必与这类的人物共事过,不知道你的看法如何?”丁香平素对同志爱人并不反感,只是这回对“人”不对事,意有所指的口吻里净是寻衅。

她屏息静待佟青云的反应,只见他不露愠色地剪着头发,良久才冒出一句话,“我的看法是人家如何做、如何想,都不关你的事,你最好往美处高歌,少对坏处狂吠。”

从他坦荡的口气听来,丁香似乎没搔中他的痒处,她在失望之余,硬撑着脖子反驳,“没办法,我生来属狗,注定要吠的。”

佟青云闻言在她脑门顶上不怀好意地长“哦”了一声,呵呵朗笑,才吭出一句,“那倒奇怪了!”

丁香顿觉他的笑声刺耳,不明所以地扭头,想问他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十只指头一撑,温柔地固定住她的头不让她动。“姑娘,合作点,你再动,我保证你头发上的北回归线就要偏到赤道去晒太阳了!”

丁香才不理他的恐吓,红着泪眼,一径地追问:“我说我属狗,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说了,口气依旧是闲闲地令人气极落泪。“我听说咬人的狗不叫,叫的狗不会咬人;如今碰上一头不仅会叫,连咬人都痛的小狗时,才了解凡事皆有例外。”

他话到此,放下剪具,拿起小粉扑,撢掉她鼻、颊上的发丝后,转到她面前将臀往桌缘一靠,长腿交放地研究她好一会儿,忽地当她的面丢出一串教人惊愕的话。

“好了,姑娘,这下你把眼睛哭得红不隆咚的,依我看,用不着上胭脂,也像搪瓷娃娃一样,美得不得了。”

丁香笃定地以为他又在取笑自己,贝齿往干裂的红唇一咬,低垂着下颔,瞪着他足下那双闪闪发亮的皮鞋尖,一边抹泪,一边呜咽地抗议。

“我……我要回南部……我想家,其它同事却有假可放,为什么我就必须待在这里当出气筒……受你的气,任你折磨,我要回家……”

佟青云看着她,两道眉毛攒在一起,大手抵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已进入歇斯底里状况的丁香发起脾气。

打他初次与她正眼相对之际,他就有强烈预感,她其实不似表面温顺,却也没料及自己竟会去认到这样一号说爆就爆的女活火山神做徒弟!

佟青云没那个耐性去等她平息怒意,矮下身子打算把她摇醒,要她克制自己,“你要回家可以,但先让我耳根清净一下。”

结果是,他差点被活火山吐出的怒焰给呛得闭气。

“反正我表现好坏都没差别,到头来都是要挨骂的,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们这些做学生的感觉,吝啬得连一句鼓励的话都不愿施舍,”丁香说到这里,气愤地仰起头,一对火眼金睛直瞪进佟青云的眼里,不顾那张脸已近在眼前,直直冲着他高挺的鼻头抱怨,“你是我这辈子碰到过最、最、最差劲的老师,我宁愿做洗头小妹,也不希罕当你的学生,你听到没有!我只要回家……我要回……”

丁香打算继续嚷下去,不察佟青云的影子已像一片乌云罩上头来,结果,她那一个“家”还来不及吐出口,便活生生地被他硬凑上来的嘴给吞进了喉咙里。

她整个人被他突如其来的行动给吓得目瞪口呆,只能像个木娃娃似地,任由他掐着自己的肩头,以吻封缄,堵去一嘴的牢骚!

等丁香静下二秒后,佟青云松开她温热的唇瓣,慢慢直起身子,彷佛他刚才吻的不是她,而是-只丑陋的青蛙,低头厉声地问了她一句,“难道你一点也不想成为一个像你母亲一样优秀的造型师?”

他不开尊口还好,一开口说话后,却教丁香那委屈莫辩的泪又扑簌簌地滚出了眼眶,数量之多、速度之快,简直不逊于柏青哥里的小钢珠,叮叮当当落得教人心慌意乱。

佟青云这下可没辙了,他慢摇着脑袋掏出行动电话,无语问苍天似地望着天花板,向于敏容讨救兵。

一直到于敏容将哭得跟泪人儿的丁香带出去散心吃耶诞大餐后,他才重吁了口气。

奇怪的是,他的耳朵清净了些,心境却没得解脱,他的脑子被丁香那张教人舍不得重声责备的脸蛋给占据了,干涩的薄唇也陡然思念起那双温热柔软的绛唇,这让他猛地记起自己头遭撞见她的情景,她也是哭得像故了障的自来水龙头,汪汪泪水一开闸,便一发不可收拾。

佟青云鲜少将往事回锅,大概是往事对他来说,就跟五六零年代的煤炭球一样,除了曾经存在过外,没有一点美学流行价值,而会把煤炭球当成古迹去缅怀一番的人,不是天生过气,便是恋古情结在作祟。

但现在,他三不五时便回想起往事,这是否意谓自己的事业巳到了亢龙有悔的极限,开始走下坡了?

※※※

佟青云十七岁高二升高三的那年暑假,无意中走过外公家老厝附近一间仅六、七坪大的“阿秀梳妆”家庭理发里头。

当时理个五分头只消五、六十元便可打发,所以一般理发小姐都是拿着一把剃刀往诸多浆糊脑袋瓜的正中推三下,边缘各理了两道就算交差了事,简直比他老父老母还要“公务员”。

但敬业的理发小姐丁秀却用一把剪子细心且慎重地为他剪头,结果给她剪出来的头发不仅时髦有型更有格调,回学校给教官检查,教官觉得不够拙,狐疑之下拿尺一量……嘿!不仅合格,还硬是比规定的五分短了两分;教室自讨没趣吃瘪后,只得摸着一鼻子灰找下一个替死鬼去。

就这次机缘让佟青云对理发萌起兴致,每每放学后便背着书包骑着近一个小时的脚踏车去找丁秀,请她露两手瞧瞧。

丁秀瞧他年纪轻,身上背着穿著的皆是名校的书包和制服,纵然他有满腔热诚,恐怕也是三分钟热度,维持不过几周,因此不太搭理他。

于是,他像饱尝冷落的小媳妇般,坐了好几晚的冷板凳。熟客进进出出,见了这场面便议论纷纷;为他讲情的有之,劝他打消念头的更多,甚至还有些青蛙蛤蟆对丁秀嚼舌根,诬他是别有居心,要她小心提防。

他在旁听到后,心直咒这些大人不仅倚老卖老,思想还邪恶得紧,一句废话也没吭,当下拎起书包扭头便往店门踱去,不打算再来这家店受气。

不巧,一个哭闹厉害的小女孩一路朝店门跌跌撞撞而来,挡去他的去路,其后还跟着一个神情紧张的中年欧巴桑。

小女孩两颊烧红,转着泪汪汪的眼珠,积极的目光才刚瞟过他身后,整个小骨干便朝丁秀那双腿扑抱了过去,抽搐地叫妈妈个不停,直到丁秀放下手边的工作把她抱起,她这才息了“警报”。

真可惜他们住在万华,而非万里,要不然这场赚人热泪、感天动地的“万里寻母记”之--母子重逢一景,就真是现场实况转播哩!

并非他佟青云缺乏同情心,实在是被好事者评头论足,捉弄好几晚后,又被硬安上一个“黄鼠狼给鸡拜年”的莫须有罪名后,他已没有那份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耐性去搭理一个使性子的小囡儿,还是打道回府方为上上策。

反正大台北里不乏扩大招生中的美容学校,只要花钱注册,老师即刻教授,强过在这儿看人脸色。

心既已定的佟青云跨出店门,几步来到停放脚踏车的墙壁,他正开着锁时,一阵更大的骚动又从店内传将出来。这回没了女孩童稚的哭声,反倒在诸位喘吁吁管家公、好事婆的七嘴八舌里轧进了丁秀不常有的惊慌声。

但他无动于衷地握紧龙头把,左脚踩了踏板,右腿一跨便上了单车,直往夜市街头骑去,十五分钟后,大概是夜风把他的怒意吹凉了几度,他脑子一转,总觉不安,当下掉转车头加速踩轮,人随单车在五分钟内飙回理发店。

出乎他意料之外,店里除就老板娘一人清扫地上的落发外,二十闲杂人等全做了鸟兽散。

他讶然问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老板娘也不嫌犯忌,心直口快地对他说了实,“丁秀抱着‘阿香’上医院去了!”

他大惑不已,“上医院!上医院做什么?”

“除了破病去看医生外还能做什么?”老板娘理直气壮,一脸“本行苦楚,不足为外人道”的表情。“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少年仔不能这么好强,阿秀不愿教你也是有苦衷的。若你的形貌,家里的状况应该是不坏,供得起你念大学,何苦来这里当学徒?如果这行好做也就罢了,可是偏是苦又没前途……”老板娘话匣子一开,就像台风天石门水库泄洪一般,会教人灭顶的。

他赶忙从中打断她的话,“你知道她们上哪一家医院吗?”

“应该是大马路口的那-家。就近嘛!”老板娘将扫帚往剃头椅背一搁,从颈上解下一条金链子递给他。“你把这条金炼交给阿秀,若危急要用钱时先拿去当了再说,我看阿香惨嚎抱肚的模样,可能没吃坏肚子那么简单。”

佟青云劈头反应是,“你不怕我拿着链子落跑吗?”

“死囝仔脯!名字和学号都给我记下来了,还怕你跑得远!”说着她扫帚一提,便将他扫出了店门外。

当佟青云在急诊室前的走廊上找到丁秀母女时,已是半个钟头后的事,只见丁香瘦弱的身子横躺在急救床上,苍白的小脸蛋毫无血色。

丁秀紧握女儿的小手,抬起面无表情的脸瞟了他一眼。他则是动着不甚灵光的舌头,问着情况。

丁秀呆望了足足一分钟后才启齿解释,医生诊断丁香是盲肠发炎,必须即刻动手术,但她们没有两万元保证金,所以好心的护士小姐暂时给丁香注了一剂镇定剂,让她睡一下。

佟青云听了后既没跳脚,亦没去拍护士长的办公桌,只是转身去找公共电话。

十分钟后他回来便对丁秀说:“马上办转诊手续,我找到愿意帮你担保的人了。”

丁秀不吭一声,只是静望着他,摆明不信他有这种通天本事。

他只好解释,“我大哥佟玉树……他是医生……他在台大服务……”话还没说完,即见丁秀空洞的双眸陡地燃起希望,教他把未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勒在牙关里。

他记得自己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将大哥那边摆平,是因为他让大哥误以为是他骑车撞伤了丁香。

当时这个语焉不详的谎是扯得有些离谱,因为就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一辆脚踏车能在瞬间将一截阑尾撞到发炎,更别提去说服身为专业人士的老哥。

不过嘛,病人最后还是推进了手术房,因为披着一袭白大褂的佟大医生秉着悬壶济世的神圣使命,二话不再多问,先为丁香开刀后,再找他这个佟小弟问个清楚。

两兄弟后来到底有没有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呢?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场盲肠危机过后,丁秀总算改变初衷,同意收他做学徒。

佟青云很少去回忆这段拜师习艺的往事,尤其是当他二十三岁从巴黎返乡探亲,意外地从老板娘口中打听到丁秀因癌症病故的消息后,便没再去想了。

当时他还有询问丁香的下落,得悉对方被住在高雄的外祖母收养后,心头担子如重石落地。毕竟,他当时的事业连雏形的边都看不见,硬要东拉西牵去照顾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十三岁小女生,不仅不合社会常理,于法更是站不住脚,所以连去探望丁香的念头都不曾兴起过,其外祖母家的地址自然也就遗落了。

此后他在美发创作上可说是平步青云,幸运地跟随过多位蜚声国际的知名大师,自己最后也青出于蓝地跻身名师级地位,备受肯定。

多年苦学修炼,一场接一场比不完的竞赛,他好不容易才爬上嵯峨山顶、放下心安要喘口气时,豁然发现山的另一头还有另座更高巍的山,想要去攀登彼山时,雀跃的心却被即将失去视力的眼给绞死了。

当一个干发型设计的人必须暂时停止使用主观客体的眼睛感应吸收周身环境的刺激时,他的脑袋不出个把月便会生钝,操控剪子的手也会随之力不从心,无法领导风尚对执美发界牛耳的佟青云而言,和过气、落伍是相同的一码事--皆可鄙的不值得同情。

历经一番思考,他漠视旁人的反对,决意自负地向双目挑战,心下却是卑微地向老天爷再贷个两年三载的时间好寻找适当的人传授创意理念。

这事能成自然再好不过,若不成的话……佟青云宽肩微耸,最起码他试过,结果不近人意是怨天不得。

他叹了口气;盯着手中的行动电话,迟疑两秒才键入电话设定码。

铃声一长声后,线路便接通了。

宁霓的声音清晰地自收话器传出,佟青云随即附耳应声,“是我,佟青云。抱歉我昨天没跟你解释清楚就把你赶上出租车,因为出了一点问题,不解决问题会扩大……嗯,没错,是丁香……”

他稍停几秒静听她说话,婉转拒绝道:“对不起,我目前不想谈她,因为一谈起她就令人头大。不成,我今晚脾气糟透了,恐怕会是个差劲的舞伴,毁了你的耶诞舞会可不好……我知道你不介意,但这么做对你不甚公平,我想还是过些时曰吧!不,这个礼拜天我受到齐放的邀请,得到纽约一趟,旧历年前才会回来,届时我再挂电话给你,好,那么就这么说定,保重了。”

佟青云将机子一收,讶异地发现,他心上对宁霓的愧疚,竟不如电话上听来的情深意切。

他在教室转了一圈后,重新拨通电话,对着话筒开腔了,“老大,是我,青云。咱们可不可以约个地方谈谈?我最近考虑过眼睛的事,想听听你这个医师的意见,另外,也想跟你谈谈一对母女的事……是谁我们见面时你自然知道……那么十五分钟后在餐厅见。”

※※※

宁霓将电话筒挂了回去,面对着精雕细琢的桃花心木化妆镜发愣,长叹一声后才拿起沾了蜜粉的粉扑继续上妆。

看着镜中那张细致的脸庞,即使不化妆也还是漂亮,身材成熟诱人,肌肤则是玲珑剔透,她知道自己若不跟人实说年纪,没人会猜她已二十二岁了,这全是拜她前夫多金之赐,让她能每天上美容院作保养,保养过程虽琐碎费时,一旦习惯后,一天不做就像没脸儿人似的,这朱门酒肉臭的俗丽贵妇生活像染上鸦片,瘾头只有愈来愈重的份,没得减半的。

四年前她之所以下嫁姓曹的,多少也是抱着跟佟青云赌气的成分在,因为他将事业摆在第一位,迟迟不愿跟她定下来,加之姓曹的看来体面光鲜,三天两头便以鲜花、宝石猛烈追求,时刻把她捧在心上疼,若换做是天女,恐怕也难不被他的绕指柔挑动凡心。

宁霓知道自己琵琶别抱后,佟青云虽试着和少数几位谈得来又看得顺眼的女性交往过,但不论女方再怎么委曲求全、配合他忙碌的作息,他总无法定下来,因为他依然是个工作狂,想当他老婆,就得忍受跟一堆假美人头打交道。

宁霓别嫁两年,两人偶然在一社交场合相逢,佟青云的事业已达无人可动摇的地位,他没有以尖酸的态度对待她,反而爽快地和她叙旧,这让她忍不住对佟青云诉苦,吐露自己与姓曹的这桩金玉良缘并不如外界所传的圆满,因为姓曹的早在一年多前就搞起婚外情了,其外遇对象是一次比一次年轻,她无亲近可诉,只好跟他这个老情人提了。

她虽锦衣玉食,生活却空虚得很,本以为这辈子有个真心疼她、在乎她的男人可靠,谁知嫁得竟这般无奈。

宁霓这才了解,人生就像是在走一遭卷上的寻宝图,你走得慢,那图就摊得慢,你走得快,那图就摊得快,无论快慢与否,在岔口上所选的道路总是被有知所迷惑,被未知所牵绊,正待恍然大悟,回首已寻不着来时路。

打那次偶遇,佟青云对宁霓的诸多不谅解便一点一滴地从心上抹了去,他给她心灵上的支持,一直到姓曹的入土后的两个月,两人才算旧情复燃。

连月来,他们相处的时间有限,两人一碰头,开口不到十句话,就是谈他的公事,她尽可能去配合对方的时间,希望双方除了语言上的沟通以外,能有更进一步的肌肤之亲。

宁霓常常觉得自己像是欲求不满的风流寡妇,小动作频出却羞于启齿。

她不了解,他不是一直都在等待她回心转意吗?

如今她自动回到他身边了,他却不想盼到更深一层的接触!她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愈是想用自己的身体去留住他,他就愈遥不可及。

尤其七天前的一个晚上,他抱着她从深吻回到现实,她心满意足地仰头回望他时,却发现他一脸愕然地瞪视自己,彷佛依在他怀里的女人不该是她,而是另有其人。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他的态度便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还是继续带她出去吃有情调的晚餐,席间温和有礼,到午夜之钟敲过后,反倒扮演起待字闺中的灰姑娘角色,将她往家门一推,出租车门一拉,便要司机倒转车头离去。

是了,他心中一定是有了别的女人。

会是于敏容吗?听说她早在六个月前就搬进他的公寓住了。

不,不可能是于敏容,依宁霓认识佟青云这么多年,他不可能心底爱着一个女人时,竟能和另外一个女人交往,除非……他不知道自己的意向!

想到此,宁霓的心突然地绞了起来,她大概知道是谁占据他的心了!

在跟她旧情复燃前,他的确不知道自己的意向,所以他能无所忌讳地跟她提工作情况及教学进度,直到七天前,他开始拒绝与她有过分亲密的举动,也不再提起丁香的名字,只要宁霓一问起丁香的状况,他便说她的名字令他头大,现在,她总算了解他所谓的头大是大到何种地步了。

他教学多年,从日本到台湾,暗恋他的学生之众有如过江之鲫,让他深感不便,也因此他为自己设了一道不搞师生恋的防线。

如今,他爱上自己的学生却不自知,他终究对自己的学生动了情,她终究要失去他了!

宁霓抬眼面对镜中的自己苦笑,失魂地撒掉身上这套本是为了佟青云而订做的知性套装,改穿上一件缀了银线的性感黑色小礼服和钻石首饰后,空虚迷惘的心底才觉得有了一丁点的凭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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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临近清晨,突然雨就来了。

夹着寒意的雨,冷冷打在窗上,大珠小珠从半掩的纱窗抢溅进房来,惊扰酣睡中的丁香,她缘臂摸索薄毯,把自己从头到尾包得紧紧,凌空来一个翻身后,打算把头匿进厚软的枕头继续补眠。

但雨点打在窗帷上的噪音吵得她掀开眼皮,睁着一只朦胧的眼,对着窗外微熹的天光发愣,足足十秒后,才意识屋外下着倾盆大雨,室内则飘起横飞豆雨,靠窗的桌面湿漉漉,罗马瓷砖地板也遭池鱼之殃,她的视线落在散了一地的纸张上,整个身子不禁弹跳下床,也顾不得冬夜透凉,不加外衣便弯身抢救被风雨席卷到地板上的样图。

“糟!”

眼看挑灯画了好几夜的作品一张张糊掉后,丁香失望地将图往纸篓一扔,倾身冒着斜风劲雨将窗关上,然后迅速倒退三步,以免瞄到窗外景物产生相对高度后,引发恐惧而昏厥过去。

她赤足站在一摊水里,偌大的室内静得教人害怕,被挡在外的邪风在窗缝边打转徘徊,想要进来的决心令她心上起栗,她忙地抹脸,弹掉睡衣上的水珠,往门外抢去,两脚才刚落在长廊上,便被一室的温暖明亮给刺得炫目。

她半瞇着眼走近客厅,满心以为是于姊,怎知却是佟青云,他身着一袭睡袍,捧着一杯热饮倚窗沉思凝想。

丁香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倒缩回去,但耳尖的佟青云已转过头来,犀利的目光恰巧落在她的脸上。

她无法忘记咋晚发生的事,别扭地挪开脸,往厨房走去。

“也被雨吵得睡不着吗?”他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丁香生硬地点了一下头,不自然地附和一句。“嗯。”

佟青云佯装作没看见她哭得红肿的眼袋,找着话题道:“我礼拜天又要出国一趟,为期二十天左右,如果你想回老家,利用我出国的这段时间再恰当不过。还有,你若今天不想上课也没关系,就当补昨天的圣诞节好了。”

“知道了。”丁香只应了一句后,静静地穿过厨房门准备早餐,两秒后,她退后两步,两手各拎着一片吐司,探着一颗头问:“我要烤吐司,老师要不要也来两片。”

佟青云掩下一脸的受宠若惊,思忖片刻,正色回道:“好。”

她接着问:“老师要什么口味的果酱?”

这可难倒鲜少开冰箱的他了,他高高地伫立在一端,单眼微瞇地啜着热饮,不确定地问着,“你有什么口味的果酱?”

丁香纠正他,“是‘你’有橘子、草莓、葡萄和杏桃口味的果酱,另外加上花生巧克力酱。”

“嗯,听起来都很可口,不如每样郁抹一点吧。”为师的难得不挑剔。

她却板着睑,没好气地应了一句,“这样吃会拉肚子的。”

佟青云伸指搔了一下鬓角,忍住不冲她冒出“鸡婆”两字,两掌一抬投降道:

“随便,你抹什么,我就吃什么,这可成了吧?姑娘。”

一听到他又用那种揶揄的称呼唤她,丁香恼极地迸了一句,“姑娘我抹泥巴、大便,师父你吃不吃?”没等他那张老脸转绿,一头便栽进厨房,烤起吐司来。

五分钟后,她紧绷着一张脸,将两盘盛了五片涂满各种口味吐司的盘子端到餐桌上,不等他加入,便自行吃起早餐了。

佟青云踱着慢步走近餐桌,以没带任何镜片的裸目略瞄横躺在自己盘上正中间那片诡异的土褐色吐司面包后,眉头攒作一团,匪夷所思地问了一句,“这是哪门子的果酱?”

丁香连头都懒得抬,遑论去回答他的蠢问题。

最后是佟青云自己理解了。“喔,原来是花生巧克力酱,不错吃嘛。”

但那醒目的颜色真是教人不敢恭维,但为了求得停战协议,只好勉强吞下。

他单手支着腮帮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丁香喝完最后一口牛奶,在她正要起身离座时,适时出声了,“我们谈谈好吗?”

丁香睨了他一眼,迟疑一秒才跌回原位,紧掐着手里的马克杯,说:“我有说不的余地吗?一半晌不闻动静,她以为自己惹毛他了,方抬眼往他扫去,才发现他两眼深邃地盯着自己。

佟青云慢慢将眸子自她噘起的红唇挪开,不着痕迹地掩饰自己失常的举动,伸指比了一下自己的右下唇,以提醒丁香拭去残余在唇间的奶渍,直到她仓卒地以手背抹去牛奶渍后,才开口。

“我将你昨天的话再三想过后,觉得你有充分的理由生我的气,甚至不屑我这个老师的教学方式。不善教学这点我承认,没适时给你掌声是我小气,但我否认对你过严是件坏事。”他停下来等着对方的意见。

丁香想了好久,才闷闷不乐地说:“我时常觉得自己在老师眼里一无是处,也搞不懂老师的动机,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挑中我?”

“因为我认为你行。”

丁香扯着头,顽抗地反驳他的话,“不,我不行!我连一个小小检定都没办法独自摆平,如何去应付更大的场面?我永远没有办法达到你的标准。”

拐来绕去又回到旧话题上,这妮子为什么老是往坏的方面钻?或许,这就是她一直在进步的原因吧。

“丁香,你知道我为什么很少示范造型给学生看?”见她不吭气,他接着道:

“因为我不希望学生把我当成惟一目标,我要你们超越我和其它前辈,自己去摸索一条新路出来。我有许多学生刚开始时抱持很高的理想,到头来皆只想从我这里学得一些刀剪染烫的皮毛技艺,至于理念则是假装苟同而不放在心上。

“当我亲眼目睹你在实习课上剪出别出心裁的造型时,我告诉自己这女孩可能就是我要找的人。然后你上台北实习,也许受到诸多干扰,剪烫技艺虽进步神速,创作力却减低了,直到最近正式替顾客服务后,才有超越的水准。

“我想那是因为你当时心上没有包袱,你把顾客的需求和自己的创作理念放在第一位,至于我这个老古董怎么想已不重要了,所以在这样的过程中,你超越了我,也成就了自己,直到你抱了一个乙级证书回来后,咱们这几个月的成果又都归零了。我这样说,你懂得我的用意吗?”

丁香一点也不懂。“既然如此,我只要为顾客服务就好,不一定得透过比赛来证实自己的能力。”

“话是没错,不过参与比赛有砥砺作用,胜利者把奖座搬回家,失败者则是赢回经验和希望。少有人一次叩门就功成名就,我就是愈挫愈勇型的。”

“是吗?”丁香看着他,戳破他所布的幻影,“可是于姊跟我讲的却不是这样?他说你是少年得志型的,出道不过两年便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你听那老女人在吹牛!他隐忍大声咒骂于敏容的冲动,捺下性子鼓励道:“你也可以是,丁香。只要你愿意,在你过二十三岁生日前也可以摘下桂冠头衔。”

丁香听着他这番话,忍不住想起阿奇的姊姊雅珍,他是不是也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如果是的话,难怪阿奇的姊姊会死心蹋地的追随他。

她半信半疑地问:“是吗?”

佟青云看出她眼里的怀疑,轻吐一句,“你得自己去试才知道。”

丁香没有正面答复,想了一下,说:“老师,可不可以跟我谈谈你的比赛经验?”

“陈年旧事有什么好谈的?”佟青云见她不悦地将脸别过去后,清了喉咙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就拣重点说。”

于是他把自己苦学的经验慢慢道出来,他告诉她,除了个人的手艺外,能不能在赛场上脱颖而出,人为外在因素引响很大,譬如试题的选定、评审的品味偏好和素质,尤其在大型赛场上,所挑选的模特儿够不够引人注目在赛前简直主宰了四分之一的定局。

另外,区域性的流行也有牢不可破的顽强防线,走日本线的设计师在欧洲吃得开,但到美国后却并不见得受重视,在美国的顶尖理发师一挪到欧洲,施展的空间却有限。为什么?因为审美标准不同,流行角度不同,文化差异作祟,但就是因为如此,流行变化才会如此丰富、有趣及变化多端。

从他刻意避开夸耀自己的“战功”,丁香感觉得到他并非如自己所想的那种攀着名利不放的人,要不然他的发廊、学校和住家里早该放满诸多奖座才是。

“丁香,你想出去开开眼界吗?”佟青云天南地北兜上一圈后,把话题引到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上。“去欧洲、美国或日本闯一闯,如何?”

丁香甘愿当个不可与之语冰的夏虫,实在的说:“我负担不起。”

“如果有人肯赞助你呢?”

她瞥了他一眼,毫不动心的说:“还是不想。”

“为什么不想,很多人巴不得这个机会呢。”

丁香耸了一下肩,理不出头绪来。“为什么我说不上来,大概是我怕思乡、怕牵挂吧。”

“只要你想家,拨通电话给于姊便有现成的机票。”

她没有被他的话软化,反而轻声问了一句,“老师那么希望我出去吗?”

佟青云很诧异自己竟因为她这简单的问题迟迟不能开口,他深吸口气,考虑该不该对丁香透露自己的眼疾问题,但思及自己无法再把她当成寻常学生来调教后,平淡地说:“这事我不勉强,你若改变主意的话再跟我提吧。

还有,那绫这女孩你该记得吧?她目前已结束了模特儿的专业集训,成绩斐然,我打算这趟回国后,让你和那绫组成搭挡,争取三月在日本由潘婷公司所赞助的亚洲大赛,你得好好加把劲了。”

※※※

佟青云在新历新年时搭机赴美,他人不在台湾的这段日子发生了几桩事。

一位资深助理恰巧迁调到台中,位于温州街的台北单身女宿舍便有了空缺,于是在于敏容的协助下,丁香于尾牙结束后正式搬进宿舍,除了必须跟小妹共享卫浴设备外,她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空间,下班以后还能和同年纪的女孩嚼舌根、沟通工作心得,这比住在佟青云的豪华公寓来得惬意。

唯美中不足的是,她迁入宿舍以后不到一个礼拜,早晨有形迹可疑的色狼在女生宿舍附进徘徊的耳语便流了出来。

一名女孩道:“喂,跟你说,我今天早上去对街买蛋饼时,好象有看到你们说的色狼耶!”

“是不是高高壮壮,墨镜上的右眉尾巴有道鱼骨白疤的黑衣男子?”另一名女孩问。

“对、对、对。”

她好奇地问:“他那时正在做什么?”

“坐在烧饼店理吃咸豆浆油条配甜粽。”

“呃!早上吃得这么恶心,准不是好人。我们应该报警吗?”

“我看还是通知于姊让守门警卫知道好了。”

于敏容起先也是被她们的绘声绘影弄得紧张,没去深思色狼通常是昼伏夜出,便拿着望远镜在女生宿舍靠街的窗前枕戈待旦,守了三个早上才搞清状况,她跟女孩们解释,该名男子姓雷,跟佟老师有交情,偶尔想到时,还会到店里光顾、整修门面,她并且刻意避免提及对方其实也是东区赫赫有名的大哥大大,这才平息了一场虚惊。

丁香认出这个雷先生就是她实习第一天所碰到的“睡狮”时,愈看他就愈不像坏人,思及他从没抱怨自己生疏的动作,因此与他正面而过时,总是对他抱以友善的笑容,他反倒一脸不自在,扶正墨镜快步离去。

白天上课时,丁香对于没有佟青云在背后盯哨,觉得格外轻松自在,但不到三天却频频想起他的教学了,当她在第五天意外接到佟青云的越洋电话时,振奋的声音连她自己都不认得,此后他不定期的来电,或三天或一个礼拜。

两人的对话非常简约、保留、公式化,彷佛担心有人监听似的,除了课程讨论外,就只有聊“天”。

他说:“米兰阴天,巴黎、纽约下雪,伦敦起雾下冰雹。台北呢?”
 0   2005-07-17 06:21:5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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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昨天一样,阴阴的。”她回答。

一阵闷得令年糕都要发霉的沉寂后,他总是急于离去似地断了线,丁香则是沉静地将电话筒递还给坐在柜台后面长竖吝耳朵的小妹,不改颜色地回到工作岗位,面对假发美人头伤起脑筋。

※※※

自从住进宿舍后,为了不与上班族挤公车,丁香总是早一个小时出门,趁店未开张前跑到附近的圣玛莉喝早茶,或翻阅各家杂志,或观察形形色色的来往行人,以便梭巡灵感。

不及一周,便在咖啡店门前巧遇全身散逸着淡淡幽兰香的宁霓。

装扮世故与高雅的宁霓本和又朴又拙的丁香搭不上调的,但流露和蔼笑容的她一认出丁香后,马上坚持她们应该共桌聊上一聊。

第一回时,气氛有点半生不熟,两人把大半时间花在跟对方傻笑,解释自己进来坐坐的原因,谁也不敢提佟青云的名字,彷佛他是个禁忌话题似的。

第二回时,大概是有了心理准备,彼此自然的打过招呼,丁香点一客奶茶,她要了一杯咖啡后,尊重地问:“我抽根烟,希望你不介意吧?”见到丁香摇头,她从精致的皮夹里拿出一只打火机和烟盒后,对丁香眨了一下眼,说:“别跟你师父提,他这个人虽然赶时髦,思想却一点也不前卫,受不了满嘴烟味的女人。”

丁香觉得她对佟青云的描绘是一点也不夸张,莞尔-笑,笨拙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你和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宁霓闻言诧然一秒,红着脸,优雅地抖掉烟灰,不自在地说:“是吗?

我们都年近三十了,恐怕没你想得那么浪漫。”彷佛不堪丁香探问如此隐私的话题,她很快地改变了话题,“你师父出国这段日子,没他在一旁唠叨,你一定不习惯了。”

“是有那么一点,不过功课还是很重,不减反增。”

“代课的王老师那么严啊!”

丁香听宁霓对自己的上课情况了若指掌,想必早和佟青云达到某种默契了。她应该为他们高兴的,但不知怎么地,她就是无法坦然正视宁霓。

“不是,是我师父会打电话来盯人,三不五时就电传资料回来要人家‘学而时习之’。”

宁霓眼里充满笑意。“真的啊,他时常打电话给你?你想必是非常与众不同了,因为我知道他出国后,一向很少打电话给学生。他一定很疼你了。”

丁香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赶快地纠正,“老师盯我,是因为我懒散得无可救药。”

宁霓眨了一下上着蓝色亮膏的睫毛,爽快地承认,“疑神疑鬼是女人最要不得的毛病,你可别取笑我。”

怎么可以不笑!丁香心里想,像宁霓这么美丽的人也会怕心上人移情别恋,原来爱情在情人的眼里真是容不下一粒砂的。

思及此,丁香忍不住伸指轻轻抚触自己的唇,那被人吻过、自己急欲忘却的烙印说着烫灼起来。事发当时,她因为哭泣不及反应,现在猛然回想起那一幕,不禁脸红心跳,让她顿时了解,对佟青云来说不带任何意义的一吻在她身上所产生的效果竟强烈得教人害怕。

她改端起凉透的茶啜了一口,以掩饰自己的心焦,然后顾不得失礼,唐突找了一个借口,丢下宁霓自行离去。

※※※

接下来的几天,心上伏着罪的丁香刻意逃避宁霓,不料宁霓却带着一名三十出头的女伴找上店门,预约指名丁香做造型,还亲切地跟她寒暄,问她的课程进度,尤其是丁香把宁霓的朋友变造得更有青春活力后,宁霓对她的手艺更是赞不绝口。

但丁香知道自己的作品有瑕疵,为此,于敏容乘机把丁香找进办公室问:“丁香,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是宁霓,老师的朋友。”丁香这么对她也对自己说着。“今晚得出席一项义卖晚会,她要我帮她的女伴设计晚宴造型。”

“我认识她,知道她的身分,我要问的是,你是怎么跟她熟络起来的。”

“我们在圣玛莉不期而遇两回,同道喝茶就熟起来了。”

“是吗?”于敏容的眼底带着怀疑,“你们都聊什么?”

丁香不了解于姊为何反应过度,莫非于姊也知道那晚错误之吻的事,想提醒她别跟宁霓提,以免坏了佟青云的好事!“嗯……不太记得了,都是不重要的事。于姊为什么问,不信任我帮宁霓的朋友做晚宴造型吗?”

“我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而是……”于敏容打住话,以研究似的眼神打量满脸狐疑的丁香半晌,才泄了气似地说:“我以为又有人要找你的麻烦,想来我是多担心了。”她从桌上拿起一份资料夹递给丁香,“这是你前天传给你师父的设计样图,他批完后今早传回来。”

丁香将样图接过后,原地翻了一下,发现五张晚宴作品里,就有四张被他打上双叉的记号。上面还有他的眉批,斗大的刺眼--成功的造型,除了赏心悦目以外,该是能教男人与女人心动的,前者因爱欲,后者则是因嫉妒与受威胁!

于敏容提醒她,“对了,你师父要我提醒你,题目的场合是社交晚宴,不是同学会,也不是嘉年华会。你看过后若有意见的话,可以挂个电话给他。”

丁秀马上摇了头,“不,我没意见,找拿回去修改。”说着她抱起资料夹,转身就往门外奔了出去。

※※※

翌晨,丁香坐在圣玛莉餐厅的角落,对着四张改了又改的设计样图发呆,搜索枯肠一晚的结果依然不尽人意,那种无力感就像擅长人物写生的画家突然忘了如何替作品点睛一般,她唉了一声,把自已的脸埋进摊成一桌的图里,敲起额头来了。

“怎么一早就咳声叹气呢!”

丁香闻声倏地抬头挺胸,大眼圆睁地若看明艳动人的宁霓端坐在自己对面,好心地建议,“说看看,我也许没法帮你解决问题,但解解闷总行的。”

丁香想了一下,把自己的作品往她那头递了过去,问;“请你告诉我你对这些造型的看法。”

“我不是专家,说得不对你可要多包含。”宁霓说完,细细将丁香的作品-张又一张地翻看后,慢声评道:“我很喜欢你的作品,它们不仅清新又富朝气,从这几张看得出来你是结合中国与西洋风味,既大方又摩登,我觉得很好啊,另外这两张造型充满风华绝代的感觉,端庄贤淑极了,不知道你为什么沮丧成这样?”

丁香听了她的赞语,不乐反哀。“我的作品缺乏感情,与真实的世间女子有一段不成熟的距离,我想把那距离缩短,却不知怎么做。”

宁霓听完她的话后,一味地冲着她笑,好久才说:“丁香,我想你还没恋爱过吧?”

丁香迷惘地看着她将烟点燃,不解地问:“我是没有,你为什么问我这个?”

“因为我想这就是你在找的答案,”宁霓话到此,优雅地以右手拿起银匙放入刚送上的咖啡,缓缓绕着杯缘搅动那黑潭般的水,左手持稳地注进奶水,直到泛着浓郁香气的热液呈现出一团顺时钟而转的金棕色漩涡后,才将调好的咖啡往丁香那头一递,以过来人的口气说:“牛奶加咖啡,岂止是酸碱综合而已,它们还意味着阴阳结合。你不妨喝看看?”

丁香不自在地接过她调配的咖啡,吞了一口,马上将杯子搁回碟上,眼睛鼻子攒聚一堆,伸舌吐了一声,“苦。”

宁霓见状美目一挑,语带弦音说:“你嫌咖啡苦,那是因为你没尝过爱情的苦涩滋味。”

丁香有点受不了这样意识型态的谈话方式,直率地问了。“这跟我的工作有何瓜葛?”

“当然有,我认为好好去爱-场可以帮助你冲破这道瓶颈;所谓的女为悦己者容不全是广告词。”

丁香匪夷所思地看着宁霓,三秒后晃着脑袋,说:“我没有恋爱对象。”

宁霓以一种责难的眼光斜睨她一眼。“像你这么可爱又有才气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没人追?我看是你眼光太高了。”

丁香的脑底浮起阿奇浓眉大眼的俊俏脸孔,但持续不到一秒,另一张恼人的成熟面容便把稚气未脱的俊脸给排挤掉了,她忙摇了好几下头,像甩苍蝇似地逃避佟青云若即若离的影像,仓卒地回答,“有是有,只是我觉得彼此个性不合,长期交往不得。”

“个性不合?现代的年轻人谈恋爱都是轰轰烈烈的,你还年轻,又不是一辈子得拴在一个男人身上,”宁霓停下来后,紧追着她沉思的脸庞,缓慢地补上了一句,“就像你不可能一辈子跟着你师父学艺一般,个性不合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吸引力。”

丁香觉得她似乎话中有话,马上抬眼瞅了她一眼。

宁霓坦然迎视,将作品还给她。“要把握机缘,如果喜欢的人对你有过暗示的话,直接去找他,要他带你上床,让你体会男欢女爱的滋味,哪怕到头受了伤都值得,因为酸甜苦辣是成长的必然结果,要不然,你的晚宴仕女作品永远跳脱不出无菌、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佳人。

“这型的女人在国际美容美发竞场上,已随着奥黛丽赫本的香消玉殒而没落了,这点你师父心里有数,我只奇怪他为什么不早跟你摊明,这样拖拖拉拉的行径委实不像他的作风。”

丁香几乎是抢在宁霓说完话之前离座起身,她将档案夹横抱在胸前,踌躇几秒,才正眼回视宁霓那双世故的美目,冷漠地僵着语气说:“老师只管我能不能跟上教学进度,可不是我的心理医师。我很感激你的好意,给我你独到的见解,但我想我不是你,无法随便找个男人上床就能解决问题。所以打明天开始,我不会常来这里,就算来,也不会是这个时候。”话音甫落,她抓起帐单,扭头到柜台结帐而去。

※※※

台北的冬天像是被施了咒,阴阴冷冷的,教人提不起劲来。

小过年那天中午,离台一个半月的佟青云终于扛着一袋轻便的行李露脸了,刚抵台北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他的“云霓美人”。难得杂乱无章的头发斜垂在眉宇间,鼻梁上的玳瑁眼镜取代了隐形眼镜和墨镜,白色棉衬衫再配上一条洗到几乎泛白的牛仔裤让他看来像个轻狂少年。

以至于当他巧无声息地走进员工休息室,跟低头坐着用餐的丁香打招呼时,她因为始料未及,忘了口里尚有残留饭粒,当下倒喘一记,本该咽下的饭粒与酸水遂奔窜上鼻头,教她只能两手紧捂着鼻与唇,睁着一双无助的大眼回瞪他。

最后是佟青云先递出一条手帕替她解了困,并且解释他必须从北到南至分店发放年终奖金,无法挪出时间来指导丁香,然后顺手将一只寻常的红包袋放在桌前,以稀松平常的语气祝她新年快乐,二话不再多说,便把注意力放到其它员工身上去了。

对此,丁香不得不承认失望,心中也顿时扬起备受冷落的感觉。她告诫自己,佟青云旗下有那么多仰他鼻息的学生和属下得照顾,并不是她私人专用的顾问,更没理由得对她特别关切。

这么想是成熟理性的,然她可以瞒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因为她那颗殷切见到他的心已被喂过毒,毒性潜伏在血液里,随着循环一丁一点地渗透进她脑细胞,于是她的思想染上了色彩,心情也随着彩光浓淡而起起落落。

当丁香稍后上工为顾客洗发时,她强迫自己把精神集中顾客的头上,不听使唤的目光却可恼地在工作镜里紧追他颀长的身影,尤其在他走近阿奇的位子,神采奕奕地同阿奇、桂姊和左右的顾客聊天时,泰半在场女性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该处去然而丁香却再也看不下去,她停下动作,干涩着喉咙带领客人去冲水,五分钟后回到原位时,已遍寻不着佟青云的影子,她的坏心情这才算是跌到了最谷底,因为要再见到他,起码得等到年初四开课后。

除夕那晚,店门照惯例提早打烊,于敏容约了包括丁香在内三位不回家过年的员工到她的独身公寓吃年午夜饭,几个怀春少女和于敏容这个大女孩在电视机前面嗑着瓜子、喝着啤洒,打了好几十场的扑克牌守岁,一直熬到凌晨四点后才一个接一个地束起双手,爬进睡袋跟睡虫投降。

※※※

翌晨十点,满眼惺忪的丁香与其它两位要去看早场电影的女孩在于敏容家门口分道扬镳,由于车班少,她在近当午时才沿街踩过满地的鞭炮屑来到宿舍门前,她低头掏翻出钥匙,抖瑟的手试了两回依然对不准大门的锁孔,头疼脑胀的她方才意识到身旁多出了一道人影,不多想便揉着太阳穴,将钥匙递了出去,说:“对不起,你可不可帮我开一下大门锁。”

钥匙被人接过去后,大门说着就在一秒之内被推了开来,丁香含糊地道声谢、就要取回钥匙时,对方反而退栘一步,以怀疑的口吻问:“于敏容昨晚到底给你喝了什么,让你醉成这个样子?”

她闻声缓缓地抬眼仰视对方,花了五秒的时间揉搓眼皮、调正焦距后,方才认出佟青云那张扑克老脸。

她不了解他为何会在这里,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露出一脸吃人的凶相,难道他一天不凶她会死吗?

丁香想用大脑去想,无奈脑筋正罢工,她只能攒着两道困惑的眉,撑着时胀时缩的太阳穴,没好气地应了一句,“不知道,你何不问她去?”

丁香说完,抬脚踏上阶梯,无奈重心不稳踩了一个空,眼看就要踉跄跌坐地面,适巧给佟青云搀住。他紧抿着唇,先检查她钥环上的号码后,将她的身子打横抱起,往她位于三楼的宿舍前进。

走进丁香的寝室,佟青云马上将她横放在单人床上,挺直腰杆对半昏睡的她建议道:“我到对街的超商买解酒药,门会帮你反锁,”他边说边拿起搁在她床尾的被子随意往她身上摊,想继续教训她连人都没认清楚,就随便把钥匙递出的荒唐行为,“我劝你下次最好看清人的面目再奉上钥匙。以免引狼入室……”一见她不耐烦地将棉被盖上头、翻身面墙后,他嘎然住嘴,扭身走出房门。

十分钟后,丁香隐约听到门开了又关的声音,不过数秒,她意识到自己的身子被半撑起来,强灌下一瓶难喝至极的糖水,当她再次躺回枕上后,她感受到一双温柔出奇的大手扒梳过自己的头发,沿着鬓角按摩她的太阳穴,为她纡解疼痛。

半晌后,她撑开眼皮,想将微向前倾的看个分明,但因为他背光而坐,整个上半身的轮廓像散发光芒似的,乍看之下,那双撑在床边的宽阔肩头,神似一对张着羽翼的天使!

啊,是了,一个不苟言笑的守护天使!丁香逸出一声满足的轻叹后,将枕头揣进怀里,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皮进入梦乡。

约莫两个小时的光景,丁香悠然苏醒,她静躺原处,困惑的眼一路游略过纱窗、衣橱、书架至堆满作品的桌椅,最后落在床头边那双近在咫尺的二郎腿上,她两眉一蹙,往上速瞟了那双腿的主人一眼,见他泰然自若地坐在椅上闭目养神后,便好整以暇地偎进枕头静静地欣赏他。

从他有型的头发、端正的五官、V领黑毛衣、贴身牛仔裤到那只大得像恐龙脚印的黑色皮靴,丁香以一种全新的眼光打量着他,直到她好奇的目光瞟到她方才刻意忽略的裤裆处,才顿悟他跟她截然不同,这种不同不是在学校上几堂生理学就能参透了然的。所谓男女有别,别的不仅在外型,而是心中动了异念。

这份认知让她猛然地别过脸去,心中鄙视自己,因为她趁他不设防时对他做了一次视觉强暴,这比偷窥高级不到哪里去。

正当丁香陷入自我挞伐的处境时,他大伸懒腰的声音像鬼魅似地猛不期然地乍响起来。

“睡美人终于醒来了!这要冷不冷的季节教人没事就想打瞌睡。”佟青云以大手抹去满脸的昏沉,“我以为以你上回想家的程度应该会回家过年的,见你人还在台北可真是意外。”半晌等不到遇期的反应后,他斜睨抱膝发愣的丁香一眼,皱着眉问:“头还在闹疼?”

丁香的舌头像是被人打上死结,良久不知如何启齿。

他见状眉一挑,调侃道?“怎么变哑巴了?如果我没记错,巫婆该是拐走美人鱼的嗓子,而不是睡美人的。”

她像是被针扎到似地,忽地飞跳下床,从衣柜里抓了一套换洗衣物和浴巾,回头冲他吼了一句,“无聊鬼没事才会去翻陈年童话!至于我要在哪里过年是我的事,不需要劳驾您这个大忙人。”气发完后,便直往浴室捣去。

丁香将身后的门一关,气愤地卸下衣服直接跳进连蓬头下冲起澡,她仰头让水冲去源源滚出的泪水,彷佛受不了自己一身的脏,她以肥皂猛烈地搓洗自己的肌肤,直到她失去痛的感觉才作停。

三钟后,一身浥浥的她跨出浴盆,取过毛巾拭去一身的湿,无意间看见镜子里的侧面裸影,她思索一秒,任浴巾滑落身子,转身与镜子里的女孩裸裎相对。

她光滑如缎的肌肤因为热水的浇淋与刷洗略呈玫瑰红,珠圆玉润的乳房虽小,形状却坚挺饱满,窄窄的柳腰,曲线渐趋成熟的臀部,与一双匀称的腿,综结起来,这躯体竟是含苞待放似地诱人。

她闭上眼睛想冷静思维,耳际竟是宁霓的那番对谈--要把握机缘,如果喜欢的人对你有过暗示的话,直接去找他,要他带你上床,让你体会男欢女爱的滋味。

哪怕到头受了伤都值得……真值得吗?

丁香像石化般地定在原地权衡着,最后她拾起衣裤开始穿戴起来,吹干头发,旋身走出浴室面对佟青云。

他像座石雕,一动也不动地望着梳洗过后的丁香,梭巡的目光直探入她明亮的眼睛,嘎哑问道:“丁香,告诉我什么事困扰着你?你闷在心上,没人知道怎么做,唯有告诉我,我才能设法帮你解决问题。”

丁香望进他紫雾的眼眸,那么诚恳、优雅明亮,她头一次相信他是真的在乎、关心她,她几乎就要启齿把自己的心情倾诉出来,但萦回在她耳际的却是宁霓与阿奇两种不同频率的声音;前者柔媚蛊惑,如守在情海石礁上以悠扬致命的弦歌教人舟迷行的魔女,后者则充满厌世与鄙夷,急促如律令地要她别重蹈其姊覆辙。

她怔怔地望着他走上前,温厚有力的手掌搭在自己瘦弱的肩头,以近乎祈求的声音保证,“丁香,只要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

他的声音很是温柔,让她想哭,想求他吻她、抱紧她,甚至教她如何去面对、处理那一发不可收拾的感情。

她只能问自己,“飞蛾扑火的后果你能承受吗?”她不知道,唯一清楚的是,她不能斩断自己与他唯一的联系,即使是扮演一个敬畏他的学生,也强过被他开除的下场,终于,她忍下椎心的苦,温静地转变话题。

老师,我没事,只是过分担心下个月在日本的大赛表现失常罢了。你来有重要的事吗?”丁香无所谓的话音才刚落,转身顺势甩开他的手,像是受不了他的碰触,踉跄退避一步。

佟青云神色一黯,遂把决定要开刀的事煞在嘴里,改说:“只是一桩小事,不提也罢。”

“既然如此,”她走到门边,将门一拉,强颜欢笑地说:“老师是大忙人,那我就不耽搁您宝贵的时间了。”

佟青云文风不动地僵在原地,片刻后才拎起风衣往臂间一挂,双手扠进裤袋,紧缩着下颚慢步走经丁香,毫无意见地任她轻轻将他身后的门掩上。

待他两脚站在长廊间,一阵锁声传来后,才回头忧悒地瞟了紧闭的门。

这门里门外默静得教人窒息,似乎预言两人打一开始便多灾多难的师生关系终将画上休止符。
 0   2005-07-17 06:22:2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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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丁香十指顺着顾客挑染成型的头发,和蔼可亲的征询工作镜里那张流露满意神色的老主顾。“林太太要不要喷点发丽香?”

“不要,不要,发丽香会坏了你的手艺。”林太太伸指触了一下新造型,对镜孤芳自赏三秒后,回头拉住丁香的手,激赏的说:“阿香啊!你真行,我就知道你值得等。上礼拜来电预约时,小妹说你到Hong Kong去比赛,问我要不要让别的设计师试试身手,我没答应是对的。你这回和你的搭档抱了什么奖座回来啊?”

“还是剪吹创意奖,没什么大变化。”

“阿香,你别不好意思。我问过于小姐,她说你每次出国都会缔造佳绩,三月去日本时是第三名,四月到纽西兰是季军,五月去巴黎得了新人奖,这回还把Hong Kong的冠军抱回来。你什么时候要报名参加国内的凤凰杯啊?”

“恐怕短时间之内不可能,因为我的年资历尚不符国内入赛规定。”丁香浅浅回笑,没有半丝夸耀的意思,将一身华服打扮的林太太护送到柜台结帐后,转身走进冷气强而有力的员工休息室,为自己倒杯凉茶。

今天是丁香在‘云霓美人’实习满一周年的日子,一年来,不管是外形与心智她皆成长不少,应付顾客调笑自如,偶尔看到新进员工慌张处理客人的模样,才会忆起自己也曾这么糗过,但那几乎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不像只隔一个冬。

“阿香,有没有空?”那绫包着护发剂的头从安全门探了进来,惯带笑容的脸反常地严肃起来。

丁香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答了。“有,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

那绫闻言马上自门缝钻了进来,将两袋青蛙下蛋及一盘黑轮搁到桌上,递过一根木签,要丁香一起享用。

“哪,我知道你喜欢吃萝卜汤,跟黑轮老板‘ㄋㄞ’了一大碗来了。”

她帮丁香盛了汤,绽了一个僵硬的微笑后,目光闪烁地逃避丁香的注视。

丁香看着友谊日渐深厚的那绫,接过木签往近乎半透明的软萝卜一戳,狐疑地问了句,“你还好吗?怎么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有心事?怎么可能?”那绫丢了一颗小丸子进嘴里,努力地大嚼起来,闲谈一些没意义的话题。“你昨天帮我用DIY酪梨泥护发后,好象很有效呢!你哪儿学来的?”

“嗯……”丁香迟疑一秒,无可无不可地耸肩。“从佟老师那里。但我不确定是否需要像蛋黄一样隔水加温,或许我该找他问个清楚,只是我起码有一个月没见到他的人影了。你不会刚好知道他去哪里了吧?”

“你这个得意门生都不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会有他的消息?”

丁香闻言不但没露喜色,反一脸被冒犯的模样,仰头连喝好几口冰水,不作回应。

这半年来,丁香与佟青云这对师徒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上课时两人关系虽淡,倒也客客气气好商量,一到下课,丁香便给他来个乌鸦闪蛋--避不见面,偶尔走霉运在门口或楼梯口撞上他也来个眼不见为净。这对师徒间彷佛裂开一道鸿沟,这沟之深起码可媲美马里雅纳海沟,若有不识相之人,没戴氧气罩或防毒面具,便横在这暗潮汹涌的沟间打转,从中扮演和事佬的话,准会被他们制造出来的真空僵局给憋昏头。

所以那绫一见苗头不对,当下反应像是误闯红灯,一个急转弯登时就把危险话题拐走了。

“我跟你说,给我上美容学的代课老师真的是很跩,我妆只不过一天忘了卸。

就被她骂到臭头,还咒我长青春痘后别去找她,真奇怪,她自己一脸气血不顺的黄疸模样不知道吞白凤丸保养,还净挑人家的毛病……”她说到这里忽地停了下来,脖子一伸往嘈杂的工作区望了一下。

丁香见状也回头察看情况,“好象有新进员工报到。”

那绫脸色一变,紧急地拉着她的手起身,说:“阿香,我头皮好痒,你陪我上去冲一下头发好不好。”

“好,但先让我把桌子整理干净……”

“没时间了,等会儿再清吧!”那绫夺下她手上的纸盘,将她拖离椅子。

两人才跨出第二步,于敏容专业过头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这间是员工休息室,为了卫生起见,整个店面除了提供冷热饮的厨房和员工休息室外,其它区域一律禁食,有任何问题吗?庄亦青。”

一脚已跨出安全门的丁香听到“庄亦青”这三个字突然愣住了,她下意识地挣开那绫的手,回身探个究竟,一眼就认出于敏容身旁站着的时髦少女就是她就读南雅家事的同班同学时,脸上堆起难得一见活力的笑容,几步来到于敏容和庄亦青的面前,面带惊喜地握住庄亦青的手说:“庄亦青,你也来台北实习吗?”

身材匀称的庄亦青被动地任丁香牵着自己的手,嘴角挂起一抹自信的笑容,解释,“是啊,跟你一样。毕业前夕,佟老师找到学校来,问我要不要跟他上台北学艺,一听到是由他亲授,我当下就应允了。我们挺有缘的,不是吗?在学校做了两年的同学,毕业后又在这儿碰上,只是这回我位居下风,得喊你一声学姊,日后还请你多多照顾。”

“啊,是吗?”丁香的脸上还是带着笑,只是眼神已显露出仓皇,像是无法接受这个突生的事实,她不确定地看了神色冷漠的于敏容一眼,再转到满脸关怀与同情的那绫身上,快速将庄亦青的话思索过后,这才有了全面的认知。

于是,她含糊地道了句欢迎词,慢慢缩回手退到那绫身边,气氛顿时紧绷起来。

“亦青,你先到我办公室坐一下。”于敏容对不明所以的庄亦青做了建议后,转身对那绫使了一个眼色,后道:“至于那绫,你不是该上楼上课了吗?”

等于敏容确定庄亦青和那绫皆离去后,敲着高跟鞋来丁香面前,先深吸了口气,才软下声音道:“很抱歉,我们应该事先让你知道,你好有心理准备。”

“这是谁的决定?”丁香直率地问,口气难得的激进。见于敏容迟不作答,她溃败似地掩住耳朵,猛摇着头,反复问:“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哪里做错,他要这样摆脱我?”

“他没有摆脱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更上一层楼,到国外学些新知。

丁香,你已经自成一格了,他把三年的课程压缩成一年,甚至将一身绝活都传给你,你得知足。况且,佟老师不是属于你一人的,其它学生享有和你相同的权益。”

“这我清楚,我从没想独占老师的意思,于姊,”忍了好些时日的丁香,心像被抽空似的瞬间崩溃。“我不想离开‘云霓美人’。”

“你想留在‘云霓美人’继续工作也是可以,因为我们天母分店正好有个缺,只不过你要认清一点,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你了。”

“不,于姊,你不懂……我只想继续跟着老师……”丁香话到一半,不禁语塞,无助地扯着头发,想把自己的感情诉诸于言词,无奈思虑纷乱,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于姊冷诮地问;“既然如此,这半年来你为什么总是对他一屑不顾、要理不睬的。你既然敬重他,为什么上课时总是姗姗来迟、不敬业乐群?为什么他愈是对你容忍、让步,你就愈是理所当然地把他的自尊踩在脚底下践踏?

我于敏容认识他那么多年,从没见他这么苦不堪言,对学生付出这么多心血过,更别说像你这样一号不知轻重、不知感激的黄毛丫头。你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丁香泪眼婆娑地看着气急败坏的于敏容,激动地辩解,“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好压抑下去,我想我是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了,我喜欢上老师了,我怕他知道后要轻视我,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甚至赶我回南部。”

“所以你就耍这一笨招,不屑以正眼看他?”于敏容深吸了口气,缓声说:“你有苦衷,并不表示你有伤人的权利。丁香,你伤他伤得很深,你知道吗?这几个月来,当他看着你时,所流露出的关怀只要是明眼人瞧了都知道那是爱,而你却冷酷地用他无条件的爱回伤他,然后无辜地把责任推卸得一乾二净,甚至假装一切都没发生。”

“我一点都不知道。他就跟云一样飘忽,我抓不准他的个性,猜不透他的想法。”丁香对于敏容的话充耳不闻,整个身子往墙角一垮,抱头蜷缩,怔然想着他大年初一对她说的话--“丁香,只要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

她原本有机会的,是她心盲固执,错失了机会。

于敏容不但不同情,反而重声道:“你们之间一来一往的敏感关怀我看得很清楚;你被情所困,希冀他是那个先开口表白的人,只要他一天不说,你就一天不给他好脸色看。老天!姑娘,赶快长大吧!难道那三个字那么重要?为什么你不肯从另一种角度看待这件事,体谅他的苦衷?

“想想他怎么待你、关心你,他以实际行动表达他对你的重视,这比动动嘴皮更具证明力,而你呢?只知蒙着心眼,一味索取,却吝于付出感情,你甚至不愿去了解他、探究他里足不前的原因,你这种幼稚的爱教人怎么忍受得了?”

丁香愀然抬头,凝听于敏容为佟青云说公道话,半晌后,鼓足勇气问:“他在哪里,我想见他。”

于敏容直言无讳地拒绝。“现在恐怕时机不对,因为目前他无法见你。”

丁香困惑地看着她,不解地说:“我不懂,你说他无法见我是什么意思?”

“丁香,三年前他在日本北海道滑雪时,因为雪的反光差点导致视网膜剥落,此后他的视力随着闪光的增加与日俱减,医生告诉他,眼角膜摘换手术可以改善情况,但根治率仍是只有八成,因此他告诉自己要在最短的时间把自己的理念传散出去。一个月前,医生通知他已寻获到一对合适的眼角膜时,他觉得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便不吭一声地进了手术房。包扎的纱布三天前才拆除,他目前还是得戴着墨镜。”

“我完全不知道,”丁香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椎心地傻在原地,无限懊悔顿时上涌。

“我和他的家人也是手术结束后才知道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受不了人家过分关心他。我以为他过旧历年时有去找你,跟你私下解释过,看来他临时改变主意了。”于敏容见她一脸悔不当初的可怜模样,无奈地摇了头。

“你们喔,真是麻烦。”

丁香沾着泪的睫毛不由自主的搧动起来,瘖哑着喉咙恳求,“于姊,他到底在哪里?告诉我好吗?我发誓不再使孩子气了。”

“跟我发誓有什么用?你最好亲口跟他说去,顺便解释你跷班的原因。”

于敏容从裙子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和IC识别卡,叮咛道:“他刚从父母亲家搬回自己的公寓,为了好让他静养,我们把他的电话和门铃都安了静音装置,你得用钥匙才得入门。”

丁香顺势给于敏容一个拥抱,如获仙丹似地接过钥匙和卡片,连工作服也等不及换,转身朝安全门奔去。

※※※

踏着轻盈与沉重的矛盾脚步,丁香走进睽违多时的栖身之处。

入门所见,原本该是阳光普现的寓所,如今幡然成了他疗伤的阴暗洞窖,所有能透光的落地窗皆被一重又一重厚重的深蓝色天鹅绒窗帘遮盖住,导致室内能见度相当低,足足有半分钟的时间,她的眼睛才渐渐适应黑暗。

丁香四下巡了空荡荡的客厅,不太确定地唤了一声,“老师,你在吗?”

没人响应,于是她再噢一声,结果依然如故。

她原地犹豫半晌后,鞋头转向越过客厅、穿进长廊,面对那扇曾连着好几晚练功的房门前,她左手揪着胸前的衣襟,右手高抬往门轻敲下去,又是那句,“老师,你在吗?”

依旧鸦雀无声,这教紧张过度的丁香,牙齿不住地打颤,啃起指甲来了,足足又耗掉一分钟,心底暗数了三次赖皮的一、二、三后,才深吸口气开门探究竟。

丁香的目光依着微弱的光线,落在房中那张略微伏着丘壑人形的大床上,一阵节奏轻缓的鼾声从床头边缘传来。

她不敢惊扰他,轻掩上身后的门,踞着足尖,学着猫儿踩上橡木地板,蹑手蹑脚地趋近搁置在他床边的圆椅垫,慢慢滑坐了进去。

佟青云睡地趴在床上,没戴眼罩的半张脸偎进枕里,凌乱的被单盖及腰际,露出结实漂亮的背脊,随着呼吸一起一降。

丁香注目细细地看着他安详的睡姿,心中的局促不安便渐渐退了去,目光大致地将房间审视一圈后,落在身旁柜上插放了好几束鲜花的玻璃瓶,其瓶底散放着二十来张各式各样的慰问卡,其中还有掉到地面的。她见了不假思索便伸手拾起,无心瞄到宁霓的大名,随即像是被烫着似地,将卡片连同柜上的整理好搁回原处,接着将东歪一束、西横一团的花瓶重新插过。

等她重新跌坐回位子上,却发现自己早已被一双半睁半闭的眼给盯住了。

丁香昙花一现地冲他笑了一秒,忐忑地问:“老师什么时候醒来的?”

佟青云不应声,随手拉过被单,慢慢翻身坐起,将背抵在直立竖起的厚枕上,继续蹙眉,目不轻睛地看着她,好象她是打外层空间来的生物,刚登陆地球。

“今天吹了什么风?”他撑开两臂,交放在脑勺后,口气没带嘲讽,真讶异的成分居多。

丁香尴尬地僵坐原处,不知如何是好,一张未施脂粉的小脸写满愧意,眼眶里的泪忽地说来就来,三十秒一满,自动滑了出来。

他见状突然挪回一手盖住眼,无奈地笑出声,“你是怕我,还是讨厌我?

如果是怕我才来的话,你可以回去了;如果是讨厌我的话,那你更是没必要勉强自己留在这里。”

“都不是,而是你……眼睛开刀这事,没人跟我提过,要不然,我会马上来照顾你。”

“是吗?”佟青云任她哭上一阵后,语带客气地说,“我口有点渴,你可不可以就近倒杯水给我?”说话时,长指往位于她身后的工作桌上的矿泉水和杯子顺势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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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马上站了起来,两手慌忙地抹掉泪,顺着他的指示为他倒来了水,远远地递出去。

他没伸长手臂,只是抬手用食指勾了两下,要她往前挪几步。

她照办,但只挪两步。

于是他又捺着性子勾了两下指头,这才算将她勾到身旁。

他以单手接过她递上的水杯,另一手顺势握住她的手不放,直到他将水饮尽,把玻璃杯往床头柜一搁后,才将她拉进自己,双眼直视进她幽暗的眸子,郑重地重新问了一次,“你来这里做什么?”

丁香回视他诡谲多变的目光,鼓足勇气照实说:“来看你。”

他不自然地笑,闷哼道:“现在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她这回没有逃躲,反将脸挪近他,勇敢把心底的话说出来,“可是我想留下来,永远的,不带条件的。”

佟青云对她的表白听而不闻,将脸别开,无可无不可地说:“谢谢你的好意,目前我的伤口处已复原得差不多了,不需要你或任何人的照顾。”

丁香被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刺得瑟缩了一下,等到重新将文字在脑里先排列过后,才近乎绝望地对他做了告白,“但我需要你。”

他先是一脸无动于衷,几秒后才将脸慢转回来,紧迫盯人地问:“是吗?

你知道这意谓着什么?”

“知道。”丁香见他仍是一脸难缠,仅迟延一秒,便将身子偎近他,温热的小手大胆地撑在他光滑结实的胸膛上,悄然他在他耳边道出藏了好些时候的心话,“这意谓着我要你、爱你、敬你,直到天荒地老。”

佟青云彷佛被人施了咒,愣坐原地好几秒,说:“丁香,我不是浪漫的男人,无法像铁达尼号里的李奥纳多抱着凯特温斯蕾在船首那样朝着‘世界未日’乘风破浪。”话毕,他才将她提抱到胸前,密密地环住她的身子,一手抚着她如云的秀发,珍视地看着她说话。

“无所谓,反正我有轻度惧高症,校医建议我高的地方少去为妙。还有更正你一点,他们不是朝世界末日,而是夕阳余晖。”

“瞧,我这个快三十而立的直线脑筋就是不及你们年轻人浪漫。”理智让佟青云刻意强调“年轻人”三个字,但他脱缰的感情早已放纵自己,温热感性的唇滑过她的眉、睫毛、双颊,一触及她天鹅绒般的唇瓣,便毫不迟疑地探进去,深深吻着她,好久好久才冷不防地放开她的唇,为的不是呼吸,而是争看她一脸春情盛放的娇艳模样。

丁香急促地喘着气,说:“再好不过,如此我们才不会笨到栽进海里。”

但他没那么轻易被说服,郑重其事地说:“丁香,我无法再以老师的身分指导你。”

“我了解,但你可以另一种身分来指导我,”她两手来到胸前,一粒接一粒地往下解开衬衫钮扣,接口道:“譬如说,以情人的身分教我如何爱你。”

佟青云闻声失笑地斜睨她一眼,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才知她不是在说笑,遂不赞同地大摇其头,“我想这种事还是得按部就班的来,尤其是当老师的人不想马马虎虎传教。”说着正襟危坐地就要帮她把衣服扣好。

但被丁香躲开了,“对不起,这回课程由我规画,我说今天是开课日,由不得你变更。”

她挣开他的拥抱,跳到大床的另一侧,旋身背对着他轻手轻脚地解下衣裳,直到成熟妩媚的曲线毕露,只留一双纯棉白袜后,才在离他有两尺之隔的床缘坐下,慢掀起被单一角,曲肱、静静地侧躺在偌大的床上;从头至尾,她都是背向着他,态度不卑不亢,只有对爱的包容与执拗。

佟青云微挪过身挨着她横陈的背,在她如凝脂的肩上印下一吻,心知她主意已定,自己无法、也不想改变她的决定,唯一让他踌躇不前的,是一件非常不浪漫、却必防的事。

他就事论事地问:“丁香,你是安全期吗?”

他的话似冷水,一头就将两人间氤氲热情的气氛浇息了,空气顿时充塞着紧张,他依稀可以听到她急促、乱了调的气息,贴在他身前那片柔滑细致的背脊霎时像满张的弓弦,紧紧地绷着,彷佛一弹就要断。

他方才明了,她是费了好大的心力,才克服自己的腼腆,走到这一步。

思索片刻后,佟青云将丁香拉向自己,沿着她修长的颈项一路轻吻上她的耳际,道:“既然如此,那么你就得依我的方法来。”

※※※

临近黄昏。

脸上浮现慵懒爱意的丁香沉沉地在佟青云的臂弯里睡了去,他在她香汗淋漓的额上轻啄了一下,翻身下床,走进浴室的莲蓬头下,痛快淋了一场浴,待他套上浴袍,系上带子步出房间,打算到厨房泡杯咖啡时,才注意到整个乌漆抹黑密不通风的客厅已被无孔不入的鲜味鸡汤包围了。

他当下走到皮沙发椅边往下探,见到一名穿著连身运动服的女子盘腿而坐,不文不雅地捧着一只碗公,大啃鸡腿肉时,不禁挑眉讶异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二十分钟了,刚巧赶上一场生香活色的A片,比史塔的小柯弹劾上诉状还精彩。不过只见女主角大享安全性爱欢愉,却见男主角百般容忍,让我这个做姊姊的人见了好生难过,恨不能到转角的7-ELEVEN买保险套给你。

她多大年纪了?是要娶来当老婆,还是Onenightstand?”

佟青云当下刷白了脸,不甘示弱地回敬对方,阴沉沉地道:“没你的事!

大姑娘家鸡婆不害臊,净做些损阴坏德的事造孽,难怪快三十了,还嫁不出去。”

佟信蝉下巴一仰,也还以颜色,“哟,客气,你要揭疮疤,我就陪你抬杠。是谁打十岁时就偷翻看我的日记,然后跑去跟人家张扬的?”

“我只张扬十分之一,当时不知何以然,”以前佟青云嘴上虽皮,但心里总是自责愧疚,如今呢,他是一点也不觉得欠这巫婆什么,双手反倒放进宽大的袍袖里,邪恶地补上一句,“如今才明白留着十分之九是为了储藏备用,我看你还是对雷干城不能忘情吧,要不要我去跟他摊明,解释你暗恋他快二十年了,如果当初孩子没掉,可能也有十二岁了吧?喔,我想爸妈对后者可能比较有兴趣,因为他们绝对料不到佟家唯一道貌岸然的蝉宝宝兼乖乖女竟有这等辉煌的前科。”

佟信蝉不可置信地瞪着一双青白眼,用力地将碗公放回弟弟珍藏的咖啡桌上,怒不可遏地尖声威胁道:“你敢!日后我准叫你将来的老婆吃不了兜着走。”

佟青云给了她一张笑面虎的龇牙笑容。“我会叫她躲你这个心上长瘤的老巫婆远远的,你姑且看我敢是不敢!”

她能伸能缩,拿捏情势后,知道她这个拿着剃剪横行天下的老弟是没什么不敢的,当下软了语气说:“抱歉我偷窥了你的好事。只是老妈子吩咐我盯着你吃下枸杞鸡汤好明目,我进门喊了没人应声,只好上房间找人,谁知就这么不巧,你已有比枸杞鸡汤更养眼、滋补的东西在伺候着了。”她无奈地将两掌一摊,担保道:“我发誓绝对不跟别人透露,咱们两造这下扯平了吧!”

佟青云没应声,瞄了浑沌一团的鸡骨头扬一眼,冷嘲热讽着,“佟信蝉,中华民国有希望了,因为外交部仗着你,无理也能行遍天下。”

“佟青云,我已经在道歉了,你别这么不通人情好不好,我好歹也是你亲姊姊。”

“这是我的大不幸。”他可是一点都不买帐。

“去!这么不可爱的弟弟,真后悔当初没把你和被大卡车辗碎的‘大同娃娃’一起活埋掉!”

“哈,你的悔不当初,我是感同身受。”绝话说完,他不理佟信蝉,径自穿著大袍朝厨房荡了过去。

等到佟青云勾着两杯咖啡和一杯奶茶折回客厅时,自家姊姊早已脚底抹油,不知去向了。他下意识地慢转过身子,瞄了一下尚未掩紧的大门,这才将冲给姊姊的咖啡随意往咖啡桌上一搁,回身将门锁由内闩上,脚跟一转,折回自己的房里。

进门看见丁香不仅苏醒,而且已穿戴整齐站在他的工作桌前看他的作品时,他顺手放下杯子,一语不发地走到衣橱前取出棉衫和牛仔裤,不避讳地卸下浴袍,泰若自然地穿起衣服来了。

倒是丁香不知所措,两眼转开,佯装认真地解读他的设计图,可目光一落在他帮一位电影导演设计的秦汉仕女造型原图时,两眼忽见了宝似地猛地一亮,心无旁骛地研究起来。

直到佟青云衣衫上了身,光着大脚丫晃到丁香身旁站立好半晌后,她才从图中回到现实,仰头扫了他一眼,百味杂险地问:“你永远都在求新求变,就算给我十年也追不上你,而你却想把我赶出‘云霓美人’!”

他听出她口里的怨尤,想是跟他另收新徒这码事脱不了关系,从她手中取回自己的图往桌上一搁后,低头快速地在她微张的樱唇印下一吻,两手捧着她的脸,以大拇指挲着她温润的唇,解释道:“你需要的是实际操练的经验,而不是死板板的课程,出去闯一闯对你有益无害。雷蒙和莎夏你该还记得吧?”

丁香不答腔。

他拿了一顶尚未设计成形的长发往她头上一套,要她坐上工作椅,丁香马上了解他是要她充当他的模特儿,一屁股坐上旋转圆椅后,不感兴趣地看着他将泡沬定型慕司抹上人工纤维长发,嘴里衔着十来根发夹,十指灵活地在她头顶上变出一团云髻,继续道:“五月时,他们在巴黎看过你的竞赛表现后,直接跟我接洽上,莎夏欣赏你,希望我能割爱,让你到伦敦接受专业整体造型的密集训练。”话毕,他取下一根发夹固定住花样。

“你怎么说?”

“我当然赞成,只是这事得由你自己决定。”

“我知道你是为我的前途作打算,但你难道不怕我出国后移情别恋?长距离的恋情通常禁不起时间的考验。”

他闻言眉一挑,打趣地看了镜中的美丽佳人一眼,说:“我以为这半年来,隔在我们之间的鸿沟已有太平洋那么宽了,即使把你送到外层空间去跟ET修道,我都没意见。”

丁香在镜子里嗔了他一眼,说着就要把发夹一根根拆了。

他及时阻止,“别乱动,这新娘头后天得交差的。”

“新娘头?”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十指抓着裙尾,不确定地问:“谁的?”

他腾出左手,取过半冷的咖啡凑上唇,啜了一口后道:“宁霓的。”

丁香整个人被他的话震住,不假思索地问:“你不会刚好就是新郎吧?”

他闻言差点被冷掉的咖啡呛了一下,咳了三声,抡拳往胸口猛捶一记,头猛地一转,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道:“老天!你想得太远了吧。我若后天要跟人拜堂的话,不可能和你上床,更正,不可能跟任何女人上床。”

丁香板着脸提醒他,“既然这样,为什么下床后,我还是处女,你有所保留的动机教人怀疑。”

佟青云搁下杯子不答腔,拿起梳子挑出一撮发丝,用手指绕出型,喷上定型液固定住后,才启齿,“我是有所保留没错,那也是不希望你步上你母亲的后尘,在事业刚要起步时,就顶个大肚子,站着替人剪头发。”

丁香想到无怨无悔的母亲,看见他下颚紧紧地绷在镜子上,知道他所作所为都是为她着想,而她不是抱怨,就是固执地想排斥,她的确是莽撞、不成熟的;于姊没错怪她。

两人默默不语好半晌,直到他将新娘造型定型后,突然打破沉默,说:“丁香,我跟宁霓之间早在半年前就结束了。”

丁香眼睛低垂,静默不语,良久才说一声,“知道了,谢谢你的解释。”

“不客气,我想你愈早知道愈好,还有……”他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迷醉地看着她动人的模样,说:“阿奇已向我请辞了,这个月底一到,他就要离开‘云霓美人’。”

她好诧异,“他有解释原因吗?”

“他说他失去兴致了,正巧有影界人士邀他去试镜、轧个角,他想试试。

他还要我跟你解释,去年小混混找你麻烦是他一手主导的。”

丁香听到后并不感到讶异,或许她从头至尾都有数,只谨慎小心的问:“他有跟你提起他姊姊的事吗?”

佟青云莫可奈何地点头,忧悒地说:“我不知道他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我承认当时自己太年轻,有太多的抱负和理想,一头热地要学生精进手艺,反倒忽略了学生的心理状况。

“雅珍这桩事我承认自己没处理好,也不觉得有责任去处理,毕竟我从来就没对她有过超出师徒的非分情宜,所以当她说要到纽约进修时,我是真的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已对她毫无责任,怎知却酿了一场悲剧。这件事过后,我告诉自己,绝不再重蹈覆辙,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感情的事没人能够说不爱就不爱。”

丁香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双颊上,将他的头拉下来,主动地吻着他,告诉他,“知道吗?你有一双优雅明亮会说话的眼睛,”她突然觉得不太客观似地,忙又补上一句,“特别是你心情好的时候。”

佟青云闻言为之大笑,脸上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我老姊可不会同意你的看法,她总是嘲弄我有一双闪光、乱视外加会拐人的眼睛。”

丁香看着他以笑脸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回了一句,“你爱我吗?”

他伸出健壮的手臂一把揽上她的腰,咧着一张开怀的嘴,无声地说了一个‘不’,随即拖着她往后仰倒在床上,将脸栽进她细长的脖子,往她圆润的耳垂进攻,结束自己未了的话,‘是不可能的。’尾声一弯淡薄透明的月芽从伦敦桥畔悄悄涌出,泛银的光将周边靛紫的夜空稀释成淡蓝,人间的霓虹星灯与其映在河面的倒影双递交辉,遂把满斗星光从夜游河畔的旅客眼里给驱逐于无形。

冷谧的河坞汀旁矗立一幢幢庞大的建筑物,其中一幢维多利亚时代的红砖屋,是经由一古旧的纺织工厂改装而成现代化的大型室内会场,主要是提供给美学流行业界人士,或做成品发表扬所,或做国际公开竞赛地点。

瞧该红砖屋墙上那一扇普现照明灯的窗棂,即知有一场重大的比赛正在此间举行。

霓虹粉饰黝黑的泰晤士河畔,有着趁夜散心的风雅旅者、兴高采烈捕捉街景的观光客与在桥墩上穿流不息的车阵,其头上顶的虽是同一盘月,但月影下的心情却有千百种。

夜是晚了,风开始萧凉,五月伦敦的夜有时寒得没道理。

一对扉尾情鸽栖在一座孤零零的电话亭上,就着雾黄的街灯咕咕地打着盹,蓦然,庞硕的红屋有了动静,首先是呀然一声大开的铁门让亭上公鸽仰起颈,之后便有人陆续走出,或形单影只,或三五成群,似海潮一波接一波地来,有大有小,然后一波接一波的消失在暗月下。

一个女孩从一波新生的汹潮里突兀脱离出来,她先是倒着走,以便跟友人解释,之后倏地扭身呵着雾气朝河畔这座电话亨飞奔而来,她猛拉扯玻璃门的劲道,差一点把屋顶上的母鸽给震到地下,好在它生了对翅膀,啪啪两下转阵到街灯上,还不忘探出头来,瞧个究竟。

女孩从大衣口袋掏出数枚印着英女王头的硬币,将之一古脑儿地投入币孔,戴着手套的左手紧掐着话筒,抖着右食指开始按下十四个数字键,眼看就要连上线时,却又马上抬起右手将电话挂掉,只听得一阵铜板当当掉落在退币孔里,她却将话筒贴在脸上,弯下身子踏在地上喃喃地说起话来。

“老师,是我,丁香,我刚参加完比赛。我知道雷蒙和莎夏回公寓后会将比赛经过转述给你,但还是忍不住想跟你报告,我得了剪吹造型新人奖,还拿下晚宴仕女设计第一名。你高不高兴?你当然很高兴,但我知道我若能拿到冠军的话,你会更满意。是,我跟你开玩笑的,我知道,我知道,得一步一步来。”

女孩话说到这儿,突然哽咽起来,明亮的眸仁淌出泪光,随即变调地抽噎道:

“老师,我现在才知道心上挂念一个人的寂寞,竟会如此难以排解。”

女孩轻轻地将话筒放回原处,推门走出电话亭,她没捞取退币口里的铜板,反而没精打彩地以背抵开玻璃门,退走出电话亭。她意兴阑珊的身子才旋不到一半,小脸却意外地裁进一丛淡紫与白色相间的玫瑰花束里。

这让她僵立原地,一动也不动,发直的两眼盯在正中间的那朵花心上。

好几秒后,她抖直双手拨开花丛,半抬的眼帘怔然望进一潭优雅明亮的紫雾眼眸;它们漾着笑,笑里泛着数也数不尽的浓情蜜意。

她,却哭了。

他疼惜地将她紧紧地包环进臂弯里,狠狠地吻去两人的思念,带她回家。
 0   2005-07-17 06:23:3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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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5-07-17 06:12:1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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