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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恋魔发师
网友【dreamer】 2005-07-17 06:12:19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17    1
这剪刀手爱德华发什么神经?

随手一挥竟将她瀑布长发削成西瓜头!

上场比赛的是学姐,

他这美发界第一把交椅竟看中她这小助理,

大牌都是那么奇怪吗?

受此恩荣,她包袱款款北上学艺,

哇!“翠玉白菜头”、“清汤叉面头”……

一个一个紧接而来,

搞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而此时为师的他竟闹出失踪记,

她才知一日为师,终生为“夫”的道理,

嘿嘿!这下逮着他,不仅要他再授美发技艺,

更要他教她“做人”的道理……
meiguo.com 发布人签名/座右铭这家伙浪费了“黄金广告位”,啥也没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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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餐厅里灯黄幽暗。

甫从通明的楼梯入暗室的丁香,双瞳尚不及适应新环境,还以为自己栽进黑压压的大窟洞。所幸她还能听见高谈阔论的饕客们用三尖叉与两刃刀磨割肉盘的噪音,复苏的瞳孔也开始辨示出穿著一身黑的服务生端着两盘嗤嗤爆响的铁板热牛排,在她眼前晃来绕去地找着食客。

嗯,一阵阵夺命肉香弥漫而来,差点没把饿得发慌的丁香给勾上去。

一位年纪二十开外、身材曼妙的女服务生及时现身,询问她是不是叫丁香,见她点头后,便领她走过噪音频密的温馨家庭聚会区,再穿过烛影撩人、蜜语切切的情人雅座区后,来到装璜雅致的商务洽谈区。

丁香跟在女服务生的身后,老远瞄见佟青坐在偌大餐室的底端,优闲地翻阅一本杂志。她踩着被动的步伐走近他所占据的桌首后,沉默伫立在旁,一动也不动。

机零的女服务生见状,微弯下苗条的腰,提醒眼前这位气质优雅、相貌堂堂的男客。“佟先生,丁小姐人已到了。”

佟青云依旧让丁香原地站了三秒,才慢条斯理地阖上杂志,抬眼客气地对女服务生说:“小姐,可不可以请你送两份餐单上来。”

“好的。”女服务生对他甜甜一笑,乘机掀了一下别在白衬衫口袋前的名牌道:“佟先生,您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佟青云刷瞄过女服务生的名牌,目光炯炯地锁定在那张姣好的脸上,稍加思索一秒才顺了对方的心意。“谢谢你,那绫。”

确定对方对自己有印象后,那绫马上转身行动,但在去取餐单之前,临时拐绕到隔壁桌去清理盛了五根烟蒂尸的烟灰缸,顺道多此一举地将三杯七分浅的水杯注到九分满,这招拖延战术让她恰巧听到隔桌那名男客以优雅沉稳的口吻说:“坐下吧,我没有罚你站着吃饭的意思。”

动作散慢得可以的女客总算找到自己的舌头,开了尊口。“喔,好……老师。

”接着便在他的斜对面入座。

哦,原来这女客能说话啊!那绫心想着,方才招呼她半天,没听她吭过一句,还以为她是哑巴呢!

弄清这对男女纯粹是师生关系后,满肚子好奇的那绫这才快步去取餐单,彷佛怕要错过重大情结,她在二十秒内提了一壶柠檬水和两份餐单快步踅回佟青云和丁香的桌前,有礼地将餐单递出去。

正襟危坐的丁香打开那绫递给她的菜单后,整个人便躲进菜单里研究着。

嗯……这区的桌椅似乎比前两区大得多,桌边的欧风台灯也符合“尚可见人”的照明标准,保证她绝对看得见盘中飧,惟美中不足的是,她也看得见佟青云的扑克老脸,还清楚得可以透视到他刚毅下颚的青髭。

惨!这是否意味她鼻头尖的粉刺和天庭额上的青春痘也有可能涵盖在对方的雷达眼禁区里……“先生小姐准备点餐了吗?”那绫为丁香注满水杯后,亲切地问。

丁香恍若大梦初醒,躲伺在菜单下的大眼速瞥佟青云一眼,见他剑眉微挑地瞇眼端审自己,下意识地将菜单迅速摊平,食抬微翘地凌空晃点,口里嘟哝两声只有她自己才解读得来的咒语--天帝下凡来点名,点到谁,谁就得认衰让我吃!

结果她的指头顺令点到最上排的那道菜,但当她瞄到令人咋舌的单价,那根指头恍若触及高压电似地缩弹回去。

目睹一切的佟青云缓转过头,客客气气地对那绫说:“我看就照小姐的意思来两客令人食指大动的海陆双拼大餐好了。”他说话的语调自然,脸上也没泄露半分捉弄人的意图。

但敏感的丁香偏就有本事去侦测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以至于原本素净的脸庞不由得滚烫起来,最后竟红到可和临桌客人餐盘上的明虾争奇斗艳。

“好的。两客海陆……”那绫提笔记下餐名代号后,再次露出迷人的微笑问:

“先生和小姐附餐要点什么呢?”

丁香只想趁早解决主菜和佟青云分道扬镳,所以摇头表示不用。

谁知那绫见状,以为她没吃过台式西餐,不请自来地解释,“我们提供的附餐都是本餐厅菜单上的招牌甜点,分量很实在,而且价格都已包含在套餐里,非常经济实惠。”

丁香不答,只是抬着一张红脸瞪着她不语。她也不示弱,互瞪回去,足足有十秒之久,左手捧单、右手执笔的那绫才将眼挪到佟青云身上。

佟青云开口,“是吗?听起来不点似乎可惜,你们今天提供哪几种附餐?”

那绫见有台阶可下,马上将注意力从一脸别扭的女客调转到赏心悦目的佟青云身上,殷勤报告,“今天的海陆附餐有迷你泡芙、水果派、枫糖起司蛋糕以及冰淇淋圣代,附带咖啡或红茶。”

佟青云转头想征询丁香的意思,见她鼓着酡红怒放的颊,迅速迥避自己的目光,当下毫不考虑地决定,“这样好了,麻烦你帮小姐点一份圣代,至于我,黑咖啡就够了。”

不知是怎么回事,这女服务生似乎两脚踩在牛皮糖上,“黏黏”硬是不舍得离开。丁香冷眼旁观地看她绽着两朵梨花般的笑涡冲着佟青云问:“圣代要什么口味的呢?我们有草莓、香草、巧克力、香槟葡萄及综合口味。”

佟青云也礼尚往来地回给对方一个温煦的笑容,答道:“我想小姐不挑剔口味,只要是冰的便成。”

慢惯了的丁香不作任何反对,此刻只希望面面俱到的女服务生能赶快把单子送进厨房丢给大厨,免得她饿死在这家店里不打紧,还得麻烦佟青云替她收尸。

可惜女服务生跟丁香虽同是女人国的,无奈却不是党羽,竟没事找事地问:“先生,热饮咖啡单里,除了蓝山以外,您都可以点用;尤其是花式咖啡里的维也纳咖啡特别受欢迎,您要不要试试看?”

佟青云不得不瞅了对他含睇宜笑的那绫一眼,将她端详好一会,才语带抱歉地说:“谢谢你热心推荐,哪里产的咖啡我都没意见,只要是黑的就好。”

他将两份菜单递还给她,随手摊开手边的杂志,表示点餐到此为止。

那绫不以为忤地取回菜单,依旧瞇着“水当当”的大眼跟他们说声谢谢,才转身去送单。

血色已恢复正常的丁杳转着瞳眸目送对方离去,随后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坐在斜对面翻看杂志的佟青云。

尽管和他八字犯冲,她却不得不承认佟青云有其令人刮目相看的正人君子面,起码严肃惯了的他没对强力放送电波的女服务生展露出登徒子好色的垂涎鼠相,不过她左瞄右觑他好半晌,依然无法从他身上找到能让自己放松舒坦的地方,因之在有陌生女孩被他吸引的这个课题上,她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能承认大千世界里,一种米可养百样人;她看不顺眼的,不见得别人也得跟着唾弃。

五分钟后,那绫送来两份前餐沙拉和四个奶香四溢的小餐包,丁香不得不中断思考,她两臂紧勒着肚皮,抑下饥肠辘辘之感,直到佟青云搁下手边的杂志打算用餐时,她马上抓起叉子往沙拉盘里的小黄瓜戳去,两口面包一口菜地将食物囫囵吞下。

未几,她胸前的这道沙拉已被吃得盘底朝天,属于佟青云的那两个餐包却仍是文风不动地躺在精致的藤篮上,默默向她的无底胃洞招手。

此刻她真希望自己有超能力,能教那两粒餐包长出脚来,自动爬到她面前求她吃了它们。

说来也巧,丁香正如此奢望时,对面突然凌空伸出一只魔爪往篮子那端探去,她与那两粒餐包心知该认命的那刻躲不掉,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撇开半只眼,不忍目睹佟青云大张獠牙,撕裂餐包的景象。

岂料他没取走餐包,反而将篮子腾空往她这头大方地送过来,这突来一招教她不由得拧眉蹙目,狐疑地望着他,揣摩动机。

他没理睬丁香那张会泄露表情的脸,直截了当地说:“我对奶蛋制品过敏,你若能将这份餐包解决掉,算是帮我一个忙。”

她是很想吃佟青云的餐包,但不想帮他的忙;因为她顶上那头含冤被截的短发会在有空没事间提醒自己,他,就是那个不久前才谋杀过她头发的人,与她的头发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过话说回来,这解释他不喝花式咖啡的原因,再则,他因为碰不得奶蛋制品,当然就不可能会是那个偷吃她蛋塔的鼠辈,巧外,这顿饭是他请的,看在出钱的人是大爷的份上,她就免为其难地帮他吃掉那两个克星餐包好了,至于头发的事,改天再计较也是可以的。

这般强逼X十Y等于Z后,心结暂开的丁香,坦率伸手揪起餐包送进嘴里,大嚼起来。

她看着佟青云靠回椅背上,一派闲适地继续阅读刊物,也不知是打哪儿借来的勇气,让她贸然脱口,“老师若吃到奶蛋制品会怎样?”

他一睑怔然,微掀起的眼底闪逝一抹惊讶。

她见状,慌张地将餐包塞回嘴里,胡乱地补上一句,“对不起,这问题太唐突了,我没探人隐私的意思,算、算我没问好了。”

佟青云将目光自手边的刊物挪开,正视她道:“我其实不介意你问,事实上,还很高兴你问我问题。”他稍清了喉,涩然道:“我若吃到大量奶蛋制品,会有流鼻水、腹痛和偏头痛的现象,严重时甚至会上吐下泻。”

“喔……”丁香头一遭听到这样的“毛病”,也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木讷地哑在一端和他大眼瞪小眼,视线像被磁铁牵住的钉子般,挪也挪不开。

突然间,她空然发闷的脑袋彷佛被恶作剧的隐形人拿“杠槌仔”敲出一个窟窿,登时开窍,她陡然发现原来佟青云有一双优雅明亮、熠光湛然的紫雾瞳仁!

丁香也曾听过一池秋水的形容词,但总以为那是风雅诗人的夸张手法,女人包揽专用的字眼,如今百闻不如一见,还毫无心防地跌进眼前这好大一池秋水;妈呀!这是会淹死人的……她愣愣想着,绞尽脑汁也不知该怎么把那个“喔”字接下去,正巧女服务生及时送上主菜,挪这挪那、搬东迁西一番,犹如搓麻将似地打散诡异的磁场,才让她省去哑口无言的尴尬。

用餐其间,佟青云和丁香的谈话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缺乏建设性。

他说这道“双拼”不错,她也人云亦云地应不错,他认为牛小排的配酱咸了点,她也认为酱的确是咸了点;反正他说什么,她就应什么,气氛谈不上热络,也不至于冷到僵持不下的场面,所谓少说少错,大概就是这样了。

直到餐后甜点和咖啡送上后,他突如其来地也问了一个堪称探人隐私的问题,丁香这才不自在的挪了一下身子。

“老师问我认不认识我的监护人?”

丁香将垂在颊边的发丝挽到耳后,避开他那双会教人灭顶的眼睛,郑重地想过一遍才回答,“我是知道我的法定监护人,但谈不上认识,因为那是我十三岁以前的记忆,只听阿姨谈过他是妈妈生前的好朋友,而妈妈病逝前有特别请他照顾我。

只是奇怪的是,在妈妈的葬礼结束后,我便没再见过他一面,不过他会以书信方式和阿姨及我的老师联络。老师……你问这个问题,是不是他跟你联络上了?”

“不,是我想联络他,但一直无法跟他本人取得联系。”佟青云停顿了一秒,问:“告诉我,当初下这决定时,你母亲那边的亲戚难道没异议?”

“印象中有不少长辈反对,但听说要花钱打官司后就作罢,再加上阿姨独排众议坚持履行妈妈的遗言,这事才尘埃落定。”

“你还记得对方的名字吗?”

丁香将头摇了摇,“他大概是姓郁吧,因为我都叫他郁叔叔。”

“郁叔叔?”佟青云双目直勾勾地望着她好半天。

直到丁香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别扭地站起来,解释自己需走一趟洗手间后,他才收回犀利的目光,勾起瓷杯耳,将微凉的黑咖啡送至唇缘,轻啜一口。

十分钟后,丁香从梳洗室出来,远远就看见佟青云对面的座位上平白添出一个人头,一个她未曾见过的男人。

以手托着腮的佟青云不给她蘑菇的机会,要她赶快在他旁边的位子坐下,单刀直入地说:“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器材供货商赵先生,他带了几把剪刀来给你试用。

”他那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丁香不敢大意,忙坐了下去。

赵先生说了几句客套话,还要丁香唤他小赵,言下不乏对她这位佟青云的高徒有些祟仰。

丁香也不好去斩断人家的话,只能带着僵硬的笑,看着他从公事袋里拿出数个长方盒,掀开长短不一的盒盖,取出横躺在那酷似迷你棺材盒的剪子,整齐画一地排文桌面上。

佟青云先挑出五把勾柄不同、厂牌互异的六吋剪子,要她一一试拿过后,问:

“哪一把拿得舒服?”

丁香认出其中有一把,跟母亲留给她的剪子是同个日本厂牌,她不加考虑便挑了出来。

佟青云眉一挑,好象料准她会这么做似地,懒洋洋地问:“你确定挑这把不是因为习惯成自然?”他从她手里接过剪子,将之审视一番。“这的确是一把好剪子,但你试拿时,套大拇指的环柄过紧,中指及无名指勾的弓柄又似乎过松了些,另外支轴位置恐怕不能配合上你的指关节。”

丁香并不是故意要跟他作对。“可是我觉得那没差多少啊?”

 0   2005-07-17 06:19:5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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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嘈杂的扩音器滋滋乍响,音频忽远忽近,待仪器稳定,才传出一串甜美的嗓音。

“下一站是台北站!所有准备下车的旅客请记得携带随身物品,谢谢您搭乘本列火车,并祝您旅途愉快,我们期待您下次的光临。”

自强号隆隆地驶离万华约莫有五分钟光景,巨大庞然的火车头拖曳着十节客厢,不像巨龙,倒像蜈蚣。

搭乘第七节车厢的丁香窝在靠窗座位上,眼斜睨窗外,彷佛置身电影院,看着哑茫茫的黑白纪录片,片里有着四通八达的柏油路,路上缀满了川流不息的小人与小车、摊贩与商家、广告看板与电线杆。

如此熟悉的景观与南部没啥差别,但心态上,这该是全然陌生的街景与建筑物却又似曾相识。

她想要寻出一些蛛丝马迹,奈何脑底那股想要探本溯源的蠢蠢念头,却被加速转动的铁轮疾速地拋到车尾,一波淡过一波,终至渺然无痕。丁香失了神,最后竟连自己要探什本、溯啥源都不复记忆,只能无意识地贴着窗外,数着急急掠逝的电线杆,发一个阿拉伯数字的呆。

大概是影像伤眼,她揉了疲倦的眼皮,小伸一个懒腰后,才百般无聊赖地从霹雳腰包里翻出一片被铜板蹂躏成衣衫不整的箭牌口香糖,两指一掀,退去那层绿衣银里,亳不动容地将赤条精光的白肉送进门户大开的“庙口”里祭献,非在三咬五囓间,把甜汁榨到干不可。

她不慌不张的模样,与同车厢捱不住蠢动,进而起身提拿行李,准备抢头跳车的嘈杂旅客们,互相构成-幅对比画面。

一名五十来岁的老太太,紧抱着布包和黑伞走经丁香的座椅时,停下脚步提醒她,“我看你没要下车的样子哩,你是不是要搭到松山?跟你讲,这班车只驶到台北哩!”

丁香嚼着“青箭”看着这位站在走道上的先知欧巴桑,愣坐五秒后,将口香糖暂时搁到嘴巴右侧储放,伸手比了一下头顶上的行李架,说明原因,“我的行李很重,晚一点下车比较不会妨碍到别人,谢谢你好意提醒我。”

女“先知”闻言,一屁股跌坐在她身边的空位上,好奇地探问:“我看你带着大包小包,是要到台北投靠亲人吧?”她以为这年头的社会还时兴六、七十年代感人肺腑到老掉牙的“孤女情深”连续剧。

丁香将嚼不到一秒的口香糖又塞回角落牙缝,简约地说:“不是。”

于是,老太太又猜了,“来念书补习?”

丁香挺抱歉的回答,“也不是。”

老太太锲而不舍,非问清楚不可。“那你是毕业上台北找工作了?我认识几个在做电子零件的老板娘,那里挺缺人的,你要不要我帮你介绍?”

“喔!”丁香颇受宠若惊。“不用麻烦了,已经有人替我打点好了。”

“不介意我问问是什么样的工作吧?”

丁香觉得说了也没关系,便据实以告。“大概是在美容学院当实习生或助理。

”不料,听在欧巴桑的耳里却很有关系,她满脸的不赞同,一双黄斑满布的手猛地擒拿住她的手臂,似要阻止她跳车越轨。

“毋通啊!看你年纪幼秀,长得斯文纯静,完全不知社会险境。那款行业我知啦!讲卡高尚是实习助理,难听点是公关,再不入耳就是‘公主’,你给人卖了都还要替贼仔点钞票。我跟你说,不如去做电子业,虽然钱少辛苦点,但不必下海受皮肉之苦。”

丁香双眼圆睁地听了半晌,那双粉唇愈是抿得紧,两颊就愈是鼓胀得厉害,因为她的脑际陡然浮起一幕影像--佟青云顶着一副超大墨镜,两条长腿稳当当地跨站在云层上,一手扠腰,另一手拎着一条长鞭,紧迫盯人地要她数着假美人头的荒唐情景,终于教她忍俊不住地噗哧出声。

好险她及时掩口,没让口香糖喷将出去。

不料欧巴桑见了,另有新解,脸霎时由白转黯,起身摇舞着一把收天伞,恼羞成怒地斥责她,“年轻人不知洁爱,枉费我一番好意,你爱去美容院当实习助理就去当,被人害到不要后悔。”如下了咒的话似冷箭疾放而出后,踏着母象独具的震撼脚步,横着出了车门。

丁香没生气,只觉得有趣,意识到整节车厢上只剩她一人,才起身扛下行李,吃力地吊提衣箱朝西门出口方向探寻而去,一路喃喃地念,“早说台北车站有这般辽阔,我也不会去省这二十公斤的包里运费。”

她挂念来接她的人会不会出现,毕竟等人的和被人等的都怕失之交臂,尤其是在连对方生成什么模样都没个概念的情况下。

她在西门出入口正中央伫足片刻,像傻子似地对熙来攘往的人行注目礼,得来的反应是不笑而一;有装作没看见她的,有把她当成被人放的鸰子看的,有不好意思掉转目光的,更有大胆回视露出迷迷色眼的,唯独缺了露齿微笑的。

她不禁觉得北部人似乎很能自持,不让人情味对身分不明的人外泄。想着时,眼角闪过一名穿著淡色休闲西装的男士倚在廊柱边点烟,其身高与背影酷似佟青云的,她不多想就搁下行李上前点了点对方的肩,哪知对方一回头,露出一张嚼着槟榔的血盆大口,眼露疑惑地看着她。

丁香比他更疑惑,了解自己认错人,惶恐地向吸血鬼先生连声道歉,往后跳两步,拖着自己的行李避到另一头去。同时骂自己不知轻重,像佟青云这种住在“青康藏高原”或“云贵高地”练功吞丹的人,当然都是差小厮的,怎么可能亲自出马来接她。

五分钟后,她有点心焦了,频看手表,片刻才一位身着卡文克莱T恤的男子欺近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问:“你,就是丁香?”

丁香举头见到这名英挺俊秀得能教人怦然心动的男子时,舌头竟然打结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将大拇指往名牌牛仔裤的口袋一扣,简单扼要给她三个字,“你的头。”

丁香为之一愣,默不作声,但心里却想,这狂人怎么跟狗一般,开口就乱对人吠呢!

他见她脸露不悦,漂亮的大眼往火车站那有半天高的天花板一瞪,不耐烦地解释,“我是认你那顶时髦的妹妹头,不是在骂你。佟老师的技术没几个人能学得来,我只奇怪,他想把灰姑娘变成公主,也得挑个象样的番瓜,怎么会去挑到你这个不起眼的冬瓜?”

丁香被这陌生人刻薄地打压后,初见时萌生的好感早已烟消云散,“三秒前还觉得他气质神似里奥纳多,此刻还真巴不得将他踢上那艘“铁打你”号,教他去陪着海葬。

她不想跟他翻脸,表面上效法政治人物,依样画葫芦地奉行海狗说人话“不必响应”政策,心里则是冷冷地自说自话,“大概是冬瓜能降火气吧!”

“喂!你动作快点,我们已耽搁二十分钟了,我可不想平白替人背黑锅,让佟老师误会我办事不力。”

丁香掩藏好匿在她眼底的慧黠,以异常无助的口吻说:“那该如何是好?

我这箱行李太重了,你想动作快,就得帮忙担待点。”

“要我当小厮提你的行李?你,你下辈子等着排队吧!”他鼻一嗤,完全没有英雄救美的打算。

丁香将细肩一耸,晃着头欣赏自己那三百块买一送一的表,抬杠着。“有人说我这表是没牌假表,但它时针分针秒针皆能走,报时又奇准,我就不知道它假在哪里?可能是因为它便宜吧!”

对方紧拿着一双阴冷的眸子瞅着她干耗时间,喷气的鼻孔像火牛般翕张个不停,片刻后将牙一咬,打裤袋里掏出一条方整的手帕在自己修长白嫩的右手缠了三圈,心不甘情不愿地弯身提行李。

“我抬另一边。”丁香不敢占他太多便宜,伸手要帮他提重物,不小心碰到他的肘。

怎知他似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戒备地避开她伸在半空中的手,扭头警告她,“嘿,你少碰我。”话一丢出,人即掉头拉拽着行李往前拖。他那等‘拖姿’不像在处理行李,倒像被行李给处理,好不容易拉到出租车搭载处,司机下车助他一臂之力,这出谬剧才算谢了幕。

而被撇在原地的丁香首先检查自己的手,确定从指甲到手心手背都没沾上污,便忍不住奇怪了。那个人大概是钟鸣鼎食惯的少爷,脾气大得不得了,心眼却奇小无比,连碰一下肘都要这么分斤掰两的嚷,好似她是个霍乱菌,沾上就得害病。

不过换个角度思忖,有佟青云那样‘神’的老师站在高岗上作模范仙人,要少爷徒弟不神里神经,未免不通人情了点。

如此这般想过后,丁香不计前嫌地对着那少爷徒弟的背影咧嘴而笑,自上衣口袋掏出另一片‘青箭’送进嘴里嚼过三回后,才安步当车地朝车门敞开的出租车晃过去。

※※※

十分钟后,他们在北市东区的一幢商城前下了车,丁香的两条腿才刚在地上撑直,双眼尚不及浏览‘云霓美人’这家高知名度的美容美发造形设计中心的外观,就被一位手执行动电话与真皮记事本的时髦女人给迎入店门。

她先对站在丁香身后的“少爷”说:“阿奇!行李先搁在管理员那里,蓝小姐等你作造型,已经快把助理逼疯了,你先上去安抚客人。”

本来赶着回来的阿奇现在反倒不急了。

他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嗯!”后,才问:“于姊,佟老师有问我为什么这么迟才回来吗?”

于敏容一面打量丁香,一面漫不经心地摇头。“他知道市内交通状况,晚十分钟不算什么。话别多说,快上去招呼客人。”

催促欲言又止的阿奇后,于敏容丢给丁香一个说敷衍但谈不上怠慢,说热心又不够有诚意的笑容后,一边拿起电话一面回头自我介绍,“我叫于敏容,是你佟老师的行政经……”她那个“理”字还不及脱口,右耳便偎近通上线的机子。“喂!

青云,丁香到了,我这就带她上店里熟悉环境。”

等于敏容收线后,她们也踏进了位于二楼的店面,她快速地问丁香,“扒过午饭没?”

丁香傻愣一秒,反应过来后,嗫嚅地应了句,“吃……吃过了。”

尽管如此,于敏容还是从随身携带的公事档案包里揪生一盒被压成七分烂的蛋塔往她手里一塞,道:“实习第一天,备粮要足够才有力气干活。这是台北下午茶的新宠--葡式蛋塔。”

丁香盯着手里这盒层层皮脱、骨肉分家的扁蛋塔,三个小时前吃下肚的饭团差点化成米酿,酸气从胃里泛溢出贲门,直呛上她的喉。

丁香一脸唾液涎喉的德行落进于敏容的眼帘底,却被曲解为嘴馋,她在心里暗笑对方少不更事,见丁香咽下了口水稳定后,才无动于衷地领着丁香认识环境与同仁。

于敏容敲着清脆的高跟鞋走过一区区光亮的地板替丁香引荐。

“这是乔治,那是理查。左边帮客人卷头的是桂姊,右边帮客人上蛋黄保养的是阿玲。”

两人走经阿奇和客人蓝小姐后,丢下十余来位理发师与助理,往放置十张躺椅的冲洗室走去。

于敏容要一位助理示范如何调控冷热水,解释已被分成三种尺寸的毛巾又是如何以不同颜色做不同的用途。

五公尺长豪华壁柜一被掀开,从上而下三层放眼望去,旋即教丁香眼花撩乱,目光脱窗;上层放的是一罐罐标示着老主顾姓名的洗发、护发精,中层是公司储放的护发原料,最下层的则是上等烫发、染发剂。附带一提,毛巾与披巾一经使用便得直接丢进专用箱,每天中午由值日生点数交由洗衣公司进行消毒杀菌。

与员工休息室相连在一起的是窗明洁净的厨房,除了放冷饮的冰箱和饮水机外,别无他物。于敏容补充提醒,为了卫生,整个店面除了提供冷热饮的厨房和员工休息室外,其它区域一律禁食。

“有任何问题吗?”于敏容问。

丁香瞄了一眼手里的混泥蛋塔,问:“既然不能随身带着吃,我目前又不饿,这盒东西该怎么办?”

于敏容瞇眼一笑,笑她有点孩子气,“先搁在冰箱里,饿了再吃嘛。”

她的语调让丁香想起自己的行李,便追问:“我的那箱行李还在楼下呢。”

“我会马上派人去处理。另外,你可以跟着别人喊我一声于姊,毕竟我的年纪大得可当你妈了。”

丁香当下就被对方这天外飞来的一笔给点通了。她明白于敏容在给她这个菜鸟下马威,但参不透为什么老前辈抬轿也要扯上人家老母的岁数?

这让丁香心上不舒爽得很,原本柳叶青青像月弯的眉头时岔成两把好战的伊斯兰镰刀,两片嘴也跟蚌壳一般抿得老紧。

面对这副恶妹妹样的脸孔,见过世面的于敏容依旧笑容可掬,口气仍是带着不容人质疑的权威,可庆的是她不再多说一句废话,直指重心地问:“有帮人洗过头吗?”

丁香太习惯于敏容仰着鼻,从鼻孔里睥睨人的态度,慢着语气回答。“没有,不过学校老师倒是有教过。”

“是吗?那你就趁此机会实地运用吧!”于敏容话毕,转身从柜子里抽出一条布巾,不客气地往丁香胸前一送。

丁香接过布巾,抬头挺胸跟着于敏容走回造型设计区,她的洗头记便堂堂隆重地在“云霓美人”上演。

当然,在缺乏彩排、演练,编导又恶意缺席的情况下,丁香的这场首演是万分地难熬。

首先,于敏容从刚进门的顾客群里挑了一个看起来准会乱咬人的狮子头先生给她洗。她只得硬着头皮,抱持壮士断腕的心情给狮子洗头。

不料,狮子好修养得很,连耳朵频频进水,眼睛沾上泡沬都没吭一气,只就一径地看报。

当然,丁香对自己的笨拙与不够专业是从头抱歉到尾,就差没有剖肠划肚表露真意,终于挣扎到最后,她诚惶诚恐地询问狮子大王要挑哪一位设计师剪头时,才赫然发现对方梦里见周公已有好些时候了。她暗想,这分明是老天有眼疼到她这个憨人,也算是台北此行不幸中的大幸。

接下来是漂了个清汤“叉面头”,“头主”聂小倩年纪跟丁香相仿,拥有一发长溜溜得教洗发助理恨得牙痒痒的头。

怎么说明呢?

首先,头发虽长,欠缺保养,但也曾是过来人的丁香还是得说些诛心违论,赞美她的长发飘逸。

第二,头发虽长,欠缺保养,因此发尾处有三分之二呈现分叉状态,其中有叉得比白嘉莉的旗袍还离谱的,更严重者甚至令丁香联想到蟑螂腿毛,试想,手里搓着一束那样的东西,教人牙齿怎不打颤。

第三,头发虽长,还是欠缺保养,为她梳理冲洗过的头发时,像在掏解一团棉丝似地,这头总算开了,那头又不知死活地纠缠了回去。

最后是前辈阿玲点拨丁香,抹了三回香油膏将头发梳通才算完了一件大工程。

丁香也曾几番想找把剪刀,为聂小倩整理头发,但就怕好心没好报,对方成了倩女不打紧,自己反变幽魂,那可不妙。

所以于敏容一看到她两眼到处瞟,马上就塞给她另一尊“翠玉白菜头”时,她是真心感激的。

但不到五秒,她就把于敏容那张脸打进坏巫婆的心牢里,坐监去了。

“翠玉白菜”,光是望文生义就令丁香不敢轻举妄动。此头主是个年过花甲的银发贵妇,声音反倒装得娇娇嗲嗲的,她一听丁香是新来的助理,马上坐立不安起来,如果你以为她是怕了丁香,那你就料错了,她是还其本来苛妇拗客面目,要丁香一个动作不差地照着她的吩咐行事。

譬如洗头前的按摩,通常至多二到三分钟,她却把“云霓美人”当成专治铁打损伤的接骨按摩院,足足要丁香马她一节才肯唤停;洗头时不是一会儿嫌力道不够劲,就是抱怨丁香下手太重。

当丁香要把她头顶上的泡沫处理掉时,她又一屁股地紧跟在后,想要检查丁香有没有把她稀有的银发给洗脱掉,给果在水槽孔里挑出了三根银丝,她一脸伤心欲绝自暴自弃的模样,差点没把丁香逼疯,后来投丁香自动为她再按摩三分钟后,她才释怀了些。

历经前述三种头后,忍功了得的丁香是愈洗愈有心得,接下来的米粉头、钢丝头和鸟窝头皆不足以构成威胁,尽管如此,还是有顾客对经理抱怨她的洗头技术不佳,她本来很在意对方的看法,但发现抱怨者是阿奇的老顾客之后,原本忏悔的态度便保留了不少。

终于,在站了近五个小时,洗完第十八尊头后,于敏容对丁香下了一道“大赦令”,丁香发僵多时的四肢这才瘫塌了下来。

她缓慢地朝厨房慢踱而去,总觉得这身不听使唤的躯壳像是被三流科学家实验拼装组合过的复制品,暇疵处处曝现,尤其是行走时,她蹒跚的左脚老是要去诱拐她的右脚,偏偏这店里有十来双虎之眼把她当成头号公敌直追紧瞪着,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又支撑到厨房,没让自己在地砖上跌股,平白添给别人一桩茶余饭后的笑柄。

现在,她独自面对冰箱而立,肚皮猛然拉起警报,两短一长,颇具节奏,令她振奋地拉开冰箱门,不料满怀期待成空,葡式碎蛋塔真是碎到渺茫无影踪。

她一下反应不过来,只能对着寒气四溢的冰箱发楞,彷佛不信邪,猛把头凑进巨无霸冰箱摸索一番,结果她从上层冰库一路往下搜到蔬果冷藏盒依然不见蛋塔芳踪。

她忍不住奇怪了!不相信有人会去动那盒蛋塔的歪脑筋,莫非那人跟她一样已饿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一阵脚步把丁香拉回现实世界,她不慌不忙地将头自冰箱里缩回,打直腰杆,回头想和刚踏进厨房的前辈解释,结果回眸一触及来者犀利的目光,话就自动卡在喉咙间,进退两难。

两人沉默了几秒互瞅彼此;一个眼带防备,另一个是则是深藏不露。

丁香首先打破沉默,稍噎一口气,才支吾解释。“我刚才在找我的蛋塔,是下午时于姊给我的,我放在冰箱里,结果……”

佟青云瞥了她身后的冰箱一眼,微点头后便接口,“结果你的蛋塔不翼而飞了。”

丁香尴尬地点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难为情,她又不是那个不告而取的人,也许是她早先看不起那盒蛋塔,如今却又巴望着蛋塔现身吧!

佟青云眼见丁香为了一盒失踪的蛋塔而满脸羞惭,遂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开,“实习第一天,有遇到任何问题吗?”

丁香想对他抱怨累,但-想起他的身分,本能地住嘴,将头摇了摇。

怎知错走一步棋,她看到他原本带着人气的脸刷地转成铁黑,知道自己撒谎被他识破,再加上他突如其来地将双手提起,心虚更兼心慌的丁香恰如惊弓之鸟,-头便往右侧那道安全逃生门偎了过去,以防他要抡拳K人时,找得到路逃逸。

佟青云停下动作,眨眼看着丁香令人啼笑皆非的举动和那道逃生门半晌,搞清两者间的关联后,他差点没捧住肚皮,爆出一阵大笑。

不过他终究忍住笑,将快要掀开的嘴皮抿得更牢,并且强将那双遭人怀疑过的双手提起,略过深藏一箩筐笑意的肚皮,闲闲弯架在胸前,一脉若无其事地问:“你……应该还没吃过晚饭吧?”

他拴得很紧的自制口吻听在丁香耳里是充满警告与愤怒的。

这让她中规中矩地答了,“还没。”细若蚊蝇的语气顺从,但鱼珠般大的眼眸还是隐约闪着一丝叛逆迹象。

佟青云当作没看见,随口便建议,“我也还没吃,你就顺道跟着来吧。”

不给丁香任何发呆的时间,他三步走近她身旁的逃生出口,大手往横把一按,推开厚重的门,示意她走前头。

丁香起先愣了下,被他一句风凉的“你有饿到走不动的地步吗?”刺醒后。两步并作一步地先行下楼。

到餐厅的一路上,她跟在佟青云的大后方,心底不时想,本以为他会命令自己去街上找小吃摊猎食,不料情势竟会“逆转”成这样,她连站在他半径一公尺内的圆面积里,都会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若要同桌吃起饭,她就算侥幸不得胃溃疡,饭粒也准是掉满地!

而她本有喊累的机会,却被她逞一时之快的愚行给戳破。几番,她想上前拍拍前面那人宽阔的肩头,打算以行李重,不方便跟着师父去吃白食为托辞,但又怕被佟青云讥她二度逃难而作罢。

这左思右想迟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借口,眼见该饭馆斗大的招牌已近在咫尺,师父前后脚皆已跨进门槛,加之她不争气的肚肠实在闹空城计得厉害,这样耗站在骑楼上“蘑菇”也不是办法,无计可施下,只好硬着头皮,两脚怯怯地走了进去。
 0   2005-07-17 06:19:1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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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丁香倚着走廊上的护栏,一手揉着红肿的全鱼凸眼,一手拧着纸巾,对陈昭凤倾吐来龙去脉,哑着喉咙问:“老师,我到底做错什么,那个佟老师总是看我不顺眼?难道说庸才活该被人整吗?”

陈昭凤愁眉静看眼前忿忿不平的女孩,怜惜地劝导,“绝对不是这样的,你没做错任何事,我相信佟老师也没有看你不顺眼。”事实上,是太顺眼了;

尤其看得愈是顺眼,就整得愈是厉害!

但无论陈昭凤再怎么苦口婆心地为佟青云辩解,丁香也不可能懂,因为她不认识佟青云,自然无法理解,原来男人的逻辑也可以如此三转五拐、口非心是。

“佟老师对学生的要求很高,再加上求好心切,说话重了些,容易让人误解他的好意。”

丁香固执地摇头,“我没有误会他的好意。第一次误会发生时,可以说我心眼小,第二次明指我没出息时,我也还能忍受;但没斟酌我的同意就擅自剪人家的头发,即使是反应再迟钝的人,都能解读他的动机。”

陈昭凤压抑住旺盛的好奇心,语气平稳地问:“那你说他的动机是什么?”

“看我不顺眼。”丁香抽搐地说完,眼眶又盈满了泪。

陈昭凤不禁暗叹,原来丁香姑娘审嫌疑犯,不需陪审团,不用耳听人证、眼瞄物证,单凭直觉一口紧咬这个证据不足的动机便能定罪。她瞄了手表,见已过二十分钟,知道丁香若继续耗在这“何兮走廊”效法屈原先生哀长叹短鸣不平,逃避实习课的话,佟青云不会给丁香第二次机会。

果真如此,日后最难过的是陈昭凤这个局外人;因为拥有硬脾气的佟青云根本不会承认自己错放一个可塑之才,而年纪甚轻的丁香史无从理解佟青云这号人物的出现,可能是她一生中可遇不可求的契机。

所以她当下决定扮演管家婆,牵起丁香的手,不容她置喙地往实习教室走去。

一边回头保证,“你是我的学生,他若敢看你不顺眼,我就跟他没完没了。”

※※※

“笃、笃、笃!”

陈昭凤在紧掩的实习教室的门板上结实地叩了三下,然后深吸一口气,侧头对腆腼的丁香露出鼓励的笑。

门在数秒内应声而开陈昭凤抬头对现身的佟青云说:“青云,丁香同学休息一下后觉得好多了,我劝她回来继续上课,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我没理由反对。”佟青云耸了一下肩,咄咄目光始终没离开头垂得老低的丁香。

他本想问她地上可有新台币可捡。三思后,决定不再调侃她,以免她狗急不跳墙,咬人就糟了。

因此他以就事论事的口吻对丁香道:“进教室吧!正式上第二节课以前我先帮你把头发修剪-下,顺便做活教材。”

丁香轻咬红唇,迟疑半秒才举步跨进教室。

佟青云正要把门带上之际,陈昭凤伸手挡了一下,同时低声央求他,“请别做得太过火。”

佟青云彷佛把她的话当成马耳东风,敷衍地丢一句,“抱歉,积习难改。”

接着不由分说地将门一推,不客气地把陈昭凤挡在门板外。

他旋身走上讲台,神闲气定地将袖子卷上肘,提高音量道:“抱歉我擅自剪了丁香同学的头发,她大人不记小人过,休息片刻后还愿意回来上课,并且答应权充模特儿,把头发给我整理。”

佟青云一边解释,一边提起一面大镜子靠放在白板凹槽上,然后将一张伸缩圆椅调至适当高度,晃点食指,示意站在身旁的丁香面朝镜子的方向入座。

“我替丁同学剪发时,想看的同举请自动上前找个适当的位置观看,不想看的人则坐在位子上,或打盹、或自习都行。”

大伙闻言蜂拥而上,俨然围成一座半圆竞技场。

佟青云取了件盖巾披上丁香的细肩,俐落地在她颈后系上活结,修长的大手冷不防罩住她的脑门顶,教她不禁在椅上弹了一下。

两人的目光逐不约而同地在八开大的镜子里相撞。

坐着的丁香一脸狐疑不信,伫立其侧的佟青云则是撇开目光,变本加厉地在她的脑门顶重拍了两下,转头轻松自如地问同学,“西瓜这水果不知同学切过没?”

“没有--才怪!”有人大声起哄,“老师切过吗?”

“当然。”他的心情似乎好转起来,摆了-副专家姿态,坦然地说:“我家开西瓜专卖店。”

“真的哟!”不少同学见他端出一本正经的行家模样,信了他的话,除就丁香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她在肚子里咕哝,剪个头而已,能和西瓜扯上什么关系?

彷佛读出丁香心中的疑点,佟青云进而解释,“内行人切西瓜,总是会把挑好的西瓜放在掌上拍一拍、掂掂斤两,然后将之放在砧板上,寻着适当的角度下刀。

这第一刀千万重要,因为西瓜能不能切得均匀,就看这第一刀。”

“要是切不匀的话会怎样?”同学中有人问。

他夸张地举起手臂朝天一捧。“要是切不匀,家里小孩又多,那是会引起爆动的!”惹得一票同学吃吃憨笑。“因此我在此千拜托万拜托各位,当你们帮顾客整理头发时,你必须抱持这种战战兢兢的心态去摸索对方的个性、职业及身分,分析顾客的发质与生长方向,再配合头和脸形去做整体造型。

“另外讲个题外话,不管你们上工的心情有多好、多愉快,也许中了统一发票,也或许交往多年的心上人突然觉悟,要当你的良人带你走向红毯,偏巧有一戴孝杀风景的顾客上门,人家已明白说是要去‘阳明山夜总会’公祭吊丧的,但你心花朵朵开之余,话都没听完,就硬把上‘喜相逢夜总会’吊嗓子献唱的明星法拉头移花接木到对方的脖了上,如此强迫中奖这下可惨了,平日误宰一只会下金蛋的鸡。”

不少同学被他那种胡天胡地的瞎掰本事逗得憋不住,噗哧笑出来。

他懒洋洋地抬眼往笑声出处略瞪几杪,其本意是志在威吓塑造权威,无奈那些被他瞪到的怀春少女个个脸泛红晕,一枚枚的心如小鹿乱撞,他马上知道自己不该和颜悦色、松懈下来,于是倏地板起一张肃飒的黑脸,慊然道:“请不要以为我在凭空捏造笑话,这么扯的事我亲眼目睹过,还不只一次。

好了,听完笑话后,咱们言归正传,回到我眼前这颗‘玉女头’上。”

他以长指将丁香中分的细直短发轻轻撩拨一、两下后,目不转睛地审视镜中那姣好的鹅蛋脸。他那专一认真的神态,教散慢成性的丁香也禁不住地正襟危坐起来。

三十来双眼紧追随佟青云的一举一动,他将丁香的头发喷湿,以直梳层次分明地隔开固定后,左手细腻地拉出一撮发丝,持剪的右手如点水蜻蜓,轻快稳健地剪落丁香耳根以下的发尾,精准得就如教科书上的模板。

他的动作整齐俐落,教法循序渐进,为了让同学有时间消化吸收,他刻意放慢速度,举手投足间完全没有作秀、夸耀的意味,反让向学们亲睹当代名家设计师的风范。

十五分钟后,丁香额前的刘海斐然成形,他以吹风机稍微将幅度完美的发梢整理后,顶着一头新颖亮丽发型的俏佳人便在镜中陡然跃出,活脱变了个人。围观的同学见着丁香的新发型,逐一发出赞叹,就连丁香自己也顿觉神采奕奕,忍不住伸长颈子左摇右晃地偷打量自己几眼,怎知就那么不巧,被他瞄到孤芳自赏的德行。

好险,他这回没露出讥嘲揶揄的表情,只以指关节轻敲她的后脑勺二下,像是跟她说“不客气”,然后无视一脸怔然的丁香,旋身询问同学,“在两人一组互为对方设计造型前,有问题的同学请赶快发问。”

“老师,你可不可以透露下成功秘诀?”

“没有秘诀,也无公式,重点刚才‘切西瓜’时就已说过了。你若捉对了韵,那就跟行家切西瓜一样,皆大欢喜。”

“老师,你说用哪一牌的定型液比较好。美吾发,还是沙宣。”

佟青云双臂环胸,摇头说:“我家只卖西瓜,不卖定型液。奉劝各位,除非必要,还有顾客明白告诉你四周蚊子多,不喷会难过外,给人剪头时,用得愈少愈好。”

“老师,现代美和古典美的定义怎么下?”

“哪个同学问这问题,赶快出来亮相一下。”佟青云语带兴奋地对着发音处招招手。

一个颇具自信的女孩从容不迫地走上前,自我报上了名,“是我,老师,我叫庄亦青。”

他赞许有加地对庄亦青点点头,显示他对她印象颇深刻。“大抵说来,古典美是静态的美,美在平衡和谐;扭曲与残缺美则是现代感的动态美,能使一个物像在瞬间进入眼帘,加深人视觉印象。这一般美学理论能记住是好,但若能打破会更棒。换句话说,造型无公式,若爱被公式套的人,就容易画地自限。”

“我们不懂耶,老师,再解释清楚一点。”

“真想了解的人,那就去吃橘子吧,边吃边去看雪梨歌剧院的图片,看懂后。

你也差不多悟道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吗?”

“有!老师,我们这一班总共有三十三个人,若两人一组,分到最后总有一个人要落单。”

佟青云好笑地反问对方,“我不是人吗?把我算进去不就凑成了双数。”

“你是老师,而且是个男的。”

佟青云闻言,大手抓过一顶人造纤维假发往自己的头上一罩,回眸一笑百‘魅’生,问:“自愿跟我一组的人举手。没有吗?我有那么丑吗。”

大伙没动静,左右互觑后才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调转到仍坐在讲台椅上的丁香,有人于是建议,“既然丁香已在讲台上……”

丁香不悦地瞪了好事者一眼,急忙要打断同学的话。

不料佟青云先发制人,抢在她前头说:“不好吧,丁同学刚才落掉后两项基本检定,我觉得让她去修理你们之中一人的头发较妥。”话才说完,便将手上的剪子往身旁的丁香递过去。

丁香接过他个人专用的发剪后,二话不说地离开圆椅,几步缩进人群,乐意至极地当起配角。

最后是庄亦青毛遂自荐,佟青云乐观其成地点头后,十来把剪子便活灵活现地伴着直梳在一缕缕发弦上跳起剪舞。

※※※

五坪不到的主任办公室。

陈昭凤瞠目望着稳坐在办公桌另一端的佟青云,不可置信地说:“你的要求未免太不近情理了。”

“你希望贵校应届毕业生能到曰本留学,方便缔造口碑以利明年招生,而我只要求你把一名学生割爱给我,让我带上台北调教,便宜都给你占尽了,你还指责我的要求不近情理!”

“青云,这两件事不能相提并论。从我这里出去的毕业生已完成十二年国民义务教育,证书拿到后要到哪儿深造或就业都不干我的事,但你要一名高二生放弃学科去你经营的店实习,实习结果若不尽理想的话,你又不打算继续栽培下去。与其让学生遭受这样片面的待遇,我宁愿你另寻高徒。”

“凤姊,物竞天择这道理大家都懂,但偏就不肯面对现实,你我都清楚这行有个不成文的陋规;三年正科班出身的人,就算考过丙级检定拿了张证书,毕了业后还是得跟着前辈从洗头小妹小弟熬起,运气好的三年出师自成一格,运气背碰上死猪卡位型的师父,待上十五年都混不出名堂,届时转行的转行,嫁人的嫁人,功亏一篑者比比皆是。你希望贵校学子中有人能够出人头地,在这行里闯出一点名堂,为贵校争些面子,但一听到我提供给你一个建教合作的机会时,却里足不前。”

“我是不愿让你把我的学生当成生物实验室里的天竺鼠。”陈昭凤没好气地说。

“这事没你想得残酷,我只不过是把每位有潜力的学生当成天才来栽培,能不能成气候全靠真本事。”

“你说得比唱得好听。”陈昭凤冷冷地瞅他一眼。

他双肩一耸,自我消遣地说:“可惜仍没好听到能说服你。”

陈昭凤无奈地看着眼眸盛满怒意的佟青云,态度不觉软了下来。

“咱们师姊弟一场,十年交情不算浅,平时都是我有求于你,而你不论再忙,也会拨冗来关照我,对此我是铭记在心,也因此你说要从同学里挑几名适合的学生带回台北训练时,我是乐见其成。谁知你竟看上二年级的学生。”

“果真如此,在保送甄选结束后你就该送客了,为什么还开放二年级的实验课让我参观?”

“我可不是封神榜上的仙,哪料得出你会不按理出牌到这种地步。”

佟青云瞇起眼缝打量着陈昭凤。“嘀咕半天,你不同意就是了。”

她开出条件,“除非……你保证我特别关照我的学生。”

佟青云坦然地说:“只要是我的学生,我没有不特别关照的。”他已经有点不耐烦了,遂从沙发起身,移动长腿走到窗前,两手往裤袋里一放,低头俯瞰一群放学踏出校门的学子。

“我说的关照不是你那种斯巴达式、令人招架不住的关照。”

“难不成还有雅典式的关照?”他的口吻充满调侃的意味。

“意思差不多啦,就是民主开通,循循善导学生……”陈昭凤见他回头露出张教人见了就要打哆嗦的棺材板脸谱,机灵地煞住嘴,“就是了。”

“办不到。”他斩钉截铁地给了答案。“要想成功就得学吃苦,要我像母鸡哄小鸡似地去‘善导’你的学生,等我进了善导寺再说吧!”他旋身往大门跨步而去,临行前撂下最后通牒。“我搭明午三点的飞机到台中XX高职参观,如果你在当午前改变主意的话,可以在我下榻的饭店留言。”

陈昭凤了解佟青云这样做算是给足面子,凭他在美发美容界响叮当的名望,他只消联络本校董事长要人,连执掌校务的校长都要对他迎头含笑,踞尾陪笑了,她这区区一介小主任要挡他的道,简直就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陈昭凤不想和他就此不欢而散,赶忙解释。“青云,光我答应并不够,还提问问那孩子肯不肯跟你学啊!如果今天你挑上别人,我会一口允诺,但你跟丁香是迥然不同的人;你积极进取,口直心快。丁香这孩子的个性虽得由人鞭策才肯挪步,但却是吃软不吃硬,我恐怕这样勉强为之,双方到头来都要受伤。”

佟青云侧头把她的忧虑淡化处理,“师徒之间处不来无所谓,重要的是教和学的人有没有那颗认真的心。请转告她,我有把她教成一流设计师的自信,但需要她全心全意的配合,若她存有半分怀疑,请她回家作白日梦都比在这所学校上课要省时。”

真照本宣科还得了!无论如何,陈昭凤委婉地答应了,“我会把你的意思转给她。不过即使她愿意到台北跟你学艺,还必须征得她家长的同意才行。”

佟青云闻言,思索片刻后,才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

“一个上了年纪的外婆和阿姨,那个阿姨好象是在医院当清洁女工。”

佟青云剑眉微耸,问:“是清洁女工又怎样。”

“意思是即使外婆阿姨们想帮忙,仍是没有多余的钱提供给丁香做生活费,更别提去缴纳那贵得吓人的学费。”

他豁然明白陈昭凤的用心,迅速做出提议。“她在台北的生活起居一切由我负担,我每个月会定期挪一笔零用金给她,这样总成了吧!”

“成,当然成,但对着我说可没用。”

“别再卖关子了,要就一次说清楚。”

陈昭凤见佟青云已快翻脸不认人,才勉为其难的说:“既然你执意要网罗丁香做门徒,我想有件事你最好该知道。虽然外婆和阿姨是丁香的直系血亲,但不知怎么地,丁香尚有一个专门支付她就学开销的法定监护人,因此丁香能不能休学上台北,还得看那个监护人肯不肯。”

“那个监护人是男还是女?”很奇怪,这问题竟是第一个浮现在佟青云脑子里。

她两手一摊,爱莫能助地说:“不知道。因为对方一直透过律师,以书信方式跟我作连系。”

佟青云两个箭步抢上,以两掌撑着她的办公桌缘,低着嗓音告诉她方法,“这简单,陈主任,你可以反向操作,主动透过对方的律师跟那个‘长腿叔叔’接洽。

很难相信你这两年来没联络长腿律师过,陈大主任。”

她明知不该在大象口里生牙,但还是忍不住轻捋了-下。“你指的该是长腿叔叔的律师吧!”

佟青云见陈昭凤还在跟他玩拖延战术,整张脸气得发紫,一动也不动地立在原地,因为他一旦动起来,可能会出人命。

总算陈昭凤了解不能再得寸进尺后,软化态度说:“好、好、好,既然你这么委曲求全,有诚意收丁香为徒,我就帮你跟长腿律师联络,取得同意书。另外,距离这学期末还有四个礼拜,我希望你能让她专心念完高二的的学科,等-放暑假,我会要她上台北找你。”

“你的建议再合情合理不过。”佟青云外歪着脑袋,斜嘴讽嘲。“还有什么我该注意的事吗?陈主任。”

“有,你必须允诺和我签署一份为期一年的建教合作同意书。丁香的表现若没达到你的预期标准,你也不得擅自将她遣退或开除。”

佟青云觉得她的要求可笑到极点。“你这是要我现在就口头担保让她毕得了业!我得提醒你,陈主任,南雅家事的毕业证书是贵校核发的,要不要她毕业全操在贵校手里,更何况我已经‘顾人怨’多时了,若再捞过界管闲事可就不识抬举。这样办吧,如果你对丁香没信心,何不让她休学一年?”

陈昭凤双手拳握地按在案桌上,不可置信地瞪视眼前这个卓越出众的冷面男子,以几近斥责的口气说:“别人是死是活,佟先生一点都不在乎是不是?”

他脸上毫无愧色,双手自然垂放在裤袋里,以炯亮犀利的目光凝视她半晌,才缓缓地吭了一句,“我连老命都赔上了,你说我在不在乎?”这话头是扑朔又迷离,让人参了半天也解不透出他的真意。

“所以……”陈昭凤等着他的答复。

“所以就请你把那破天荒的建教同意书拟一拟我签了了事。”他走回客椅拎起外套往自己肩上一搭,将墨镜架回鼻梁,不怎么带劲的说:“还有话要训吗?”

“没有,不过倒是有个问题想请教你。那班里,表现比她出色的学生不少,为何你偏挑中她,就因为她是丁秀的女儿吗?”明知可能得不到答案,她还是抑不住心中的好奇。

意外得很,佟青云竟干脆大方地为她解惑。“没见识到那娃儿的作品前,我的确是冲着丁秀的女儿而来,但见到她的作品后,我是打定主意跟你要定了这个学生。”

很少听过自负傲人的佟青云在口头上如此称扬一名学生过,陈昭凤不禁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不禁讶异问:“我知道丁香这孩子有一些天分,但没料到她的技术会精湛到深得你心的地步。”

“她的剪发技术跟某些用功的同学比起来,只能得个六十分,刚好飞过及格的边。”

“只六十分及格,那我就委实不明白你葫芦里卖着什么膏药了!”

“陈大主任,我要卖的是一个生来便对实体模特儿有精准观察力的‘魔发师’,不论上门顾客的性别、年龄、高矮、胖瘦及仪态,任谁进了店门,只要经那双巧手这么施点魔力,便能脱胎换骨。这种魔力就算任你我再怎么精进剪法技巧,都不见得强求得来。”

陈昭凤被他动人心魄的专注语气给震慑住了。

她知道他所指的这种稀有动物,因为佟青云本身便是这样一号才华洋溢的魔发师;欧洲从伦敦、巴黎到米兰的流行界杂志给他一个‘亚洲的魔发师’的桂冠头衔,日本美发界则称他为“发之巫”,而港台人士更是封他为“发尊”。

“青云,你这不是在找徒弟,而是在寻找另一个自己,打算跟自己过不去。”

“我没那么自恋,只不过是在寻找同类。我人也给你捉弄够了,再不滚,可能随时都会冒出伤感情的话。至于那丫头的事,你就让她自己看着办,我不是非她不可。”他冷漠地说完话,开门踏出办公室,独留陈昭凤兀自思忖。

也许良驹还真要有识货惜才的伯乐,才能变化作千里马。

也许真给佟青云料中,丁香真是美发界的奇葩异卉,不是她与旗下这些庸碌之辈栽培得来的。

也许就是因为生命中太多的也许,才教人心盲坐失良机。

她知道自己没有反对的理由,唯望佟青云日后行事能适可而止,预留丁香喘息的机会,要不然,这对师徒间有的是意见可闹了。
 0   2005-07-17 06:18:4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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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外!”顶着一头鬈发的女生进了教室,扯开嗓门公布道:“比赛成绩揭晓了!猜猜怎么着?”

“该不会又杠龟了--”有人语带绝望地问。

“这会没杠龟,反而有两位学长得到奖学金呢!”一阵热烈的鼓掌声顿时响起,有如震天之雷。

激情过后不到三秒,有人纳闷地提出问题。“学长?难道参赛的直系学姊中一个也没得奖吗?”

“没错,都给隔壁班的男学长囊括走了。”

静坐在位子上的丁香讶畏万分,不禁要问:“连最具冠军相的敏珠学姊也没有吗?”

“听老师说本来是有的,只可惜她在仕女晚宴造型的那一个项目用了一根发夹犯了规,被眼尖的评审揪到扣了重分,所以才会落败。”

很多人为林敏珠打抱不平,“其它人也有用发夹固定发型啊,只不过在最后倒数一分钟才撒除,这种情况就不算犯规吗?”

“没办法,规矩是死的,只能怪她运气背,偏碰上了严谨的评审……”

广播电台及时拦住正要往门外走去的丁香问:“呕咿,丁香,要上课了,你要去哪?”

“我想去安慰敏珠学姊。”丁香回头看了同学一眼。

“这难过当头上,你最好不要去自找苦头吃。”同学给她善意的警告,“她把错都推到你头上,说因为你这个助理动作慢,才害她没时间去检查。”

不少人听了转述,颇为丁香打抱不平。“什么嘛,自己没本事,还把错硬赖到人家身上。丁香,那种翻脸不认人的‘番人’,用不着去理她。”

丁香听了有些难过,但能谅解学姊说重话的原因,因为她动作慢是不争的事实。“她说得没错,我的慢是全校出名的,也许她真是被我拖连了。”

“人家发疯你也跟她神经!你的慢既然是众所皆知,她不会不清楚;更何况你又不是那个作弊的人,怎会料到作品被人插了几根发夹?”

“小芳说的有理。丁香,人家正在气头上,你别傻傻地跑去当炮灰,更何况再过几分钟就上课了,等上完课或明天再去看你学姊吧!”

丁香被几位劝导的同学左右包夹,不得不打消探望林敏珠的念头,也就无精打彩地回座。

也许就是因为丁香个性上的慢与漫这两大缺陷遮蔽了她艺术创作上的表现;因为漫不经心,所以难以专心,再加之慢条斯理,注定落人一截。

若非任课老帅坚持她有走这行的天赋的话,她恐怕连自己都说服不了,遑论在众人前证明白己的实力。

人一句,“是他呢!”

右一句,“是那个酷、酷、酷评审!”

前一句,“哇,他比鸦片香水广告里的男人还帅呢!”

后一句,“你眼瞎了啊!他就是鸦片香水广告里的男人。”

意识正陷入漫游的丁香好不容易被周遭沸然而起的喧嚷声给勾回了魂,她下意识地收回托着腮帮子的手,引颈朝讲台那端瞟去。

只见身材娇小的主任陈昭凤领着一名身长至少六尺高的男子走进教室。

那男的说来也好笑,这大阴天里,鼻梁根上硬架一副乌漆抹黑的墨镜,好象他是怕人认出的名流似的。

不过当丁香耳闻同学点破他的身分时,细长的脖子倏地施展出乌龟功本事,倒缩进衬领。

为什么?

只因乌龟怕铁锤;蟑螂怕拖鞋;丁香怕评审员,皆是天生毛病。

陈昭凤对着三十三位女同学说:“各位同学,不用我多作赘言,你们大概都知道站在我旁边的这位帅哥是谁了。”

从众有人调皮地冒出两句,“藏镜人!酷、酷、酷评审!”引爆众笑声,那团青涩的笑里掺着紧张、兴奋与无限期待。

陈昭凤瞇着那双慈祥的笑眼,等待学生安静后才开口,“当然是我们美发美容界首屈一指的设计师,佟青云老师。”

一阵热烈的鼓掌声顿时响彻整间教室,外加转了好几度音阶的口哨,“佟老师好帅!”

料想佟大设计师会潇洒大方地回礼,怎知他紧抿着一双唇,不甚耐烦地将右肘抵在讲桌边缘撑起头来了。

看来大师级人物多半是经不起捉弄的,就连善意的玩笑与浮夸的赞美也不领情。好在他戴着墨镜,不少人把他的“不耐烦”诠释为“不安”与“紧张”。

“除了被我这个师姊赶鸭子上架拉来担任评审外,佟老师此番前来希望能观察你们的学习过程,以便给予各位适当的指导。这节实习课就由佟老师来上,希望各位能尽情发挥。现在,请各位带着自身剪具,五分钟后在实习教室集合。”

同学得到指示,马上拎起装备,像一群南迁的候鸟,聒噪地离开教室。

班上同学走了近三之一,丁香才不疾不徐地起身,拎着书包和便当袋离座,她注意到陈昭凤和那个男评审已被三、四名较有自信的同学包围在讲桌前,结实地形成一堵人墙,挡住去路,她脑筋一转,安静地走上讲台,打算从他们的后方绕出去,以免中断那票汲汲争取佟老师青睐的同学的爱慕。

未料,丁香的脚连讲台的边都未能跨上,一向浑厚有力的“这位同学!”

如疾雷般打进她软木料似的耳里,遂教她手疲脚乏,铁皮便当也随之铿锵落地,招自变量十道眼光对她行注目礼。

丁香力持镇定,躬身拾起便当袋,不确定方才那阵“雷”是不是冲着她而打,因此满眼疑惑地望了一下同学和陈昭凤,见她们也早一脸大惑不解,才将目光挪到佟青云上,以不悦的“青白眼”觑了摸不着底边的“乌目镜”,问:“老师在叫我?”

他置若罔闻,不吭一气地把丁香从头到尾打量了一圈后,还是一气不吭。

最后是陈昭凤尴尬地冲被搞得胡涂的丁香笑了笑,仰头狠瞪佟青云一眼,还以肘不客气地顶了他一下。

他那双薄唇这才往旁牵动一度,似笑非笑道:“只上一堂课,又不是在逃难,用不着大包小包,你只要带梳、剪便成。”

丁香闻言怔然发蠢-秒,了解他的意思后,整张脸在瞬间烧红起来。她要不要大包小包是她的事,他凭什么在众人前挑她毛病,让她下不了台,莫非倚老卖老的评审都有鸡蛋里挑骨头的职业病!

丁香把异议吞进喉,走回座位搁下书包和便当袋,单手抓出发剪和直柄梳,一语不发地打众人前步出教室。

※※※

丁香一踏入实习教室,双目就彼此间不寻常的气氛与摆设映得一亮。

天花板上的照明灯通亮,三十余顶人造纤维专业美人头两步一间隔地固定在桌案上,桌与桌间的走道上放置了完备的美发用具及水喷枪。

她在这所经费有限的学校念了两年,还没上过这有规画且奢侈的实习课。

“我的天!咱们以往只有给学姊剪头的分,活跟天竺鼠似的,今天不用熬上三年级就有头可剪,我下午没逃课是对的。”有同学很兴奋。

但焦虑的亦不少,站在丁香前面的小吴紧张了,“怎么办,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要剪什么型才好?喂,庄亦青,你有个概念吗?”

“当然有,但我不告诉你!”庄亦青仰鼻应一句。

小吴恼极,开口就损了。“装一斤,你有够神经,我又不会抄袭你的,紧张个劲儿!喔……我知道了,你是巴望独占佟老师的注意。”

“我就不信你没动过这念头。”庄亦青以己心度人腹。

“我们只求混专业,能找家有点名的美容院站着给人洗头就好了,才不像你这么野心勃勃。对不对,阿香?”小吴回头拍了一下站在门边的丁香,想取得她的支持。

正处于惊讶状态的丁香给小吴突如其来的一掌给震岔了,咳了两下无辜地问:

“什么对不对?小吴,你打人很痛哩!”

小吴对丁香的抱怨是有听没有到,“我跟装一斤说,我们只求混毕业后能找家有点名的美容院帮人洗头就心满意足,才不像她野心勃勃,巴望佟老师这等人物的青睐。”她收口,虎视眈眈地等待答案。

丁香被这个二分法给难倒了。因为她即使胸无大志到极点,也绝不可能单单帮人洗头便心满意足,可叹她在同学心中已被定型,现在为自己辩驳似乎多此一举,也不重要。

只是讨人厌的是,她脑里竟然浮出那张戴着墨镜的脸;那要笑不笑却又微往一边吊的嘴角充塞着嘲讽与揶揄,光是想到那张缺了眼睛的脸就令丁香的肚肠绞痛。

丁香侧头看了认真赌一口气的小吴,挣扎一番,想这诛心违论无关别人利害,遂免为其难地应了一声,“嗯。”

唉!又怎料,一句中气十足的“没出息!”像闪电一般响剌剌地劈进了丁香的耳朵,差点教她耳蜗出脓。

她毋庸回头即知那位喜欢找人麻烦的佟大评审大驾光临了。

丁香环顾左右,只见泰半同学们逐一挂起崇拜偶像似的谄颜,她忍下回身顶嘴的冲动,笔直往教室尾端的那颗美人头踱去,好和这个跟她八字犯冲的佟大设计帅保持安全距离。

五分钟不到,丁香庆幸自己有“远见”,先挑了后排靠墙的桌子,因为佟青云要她们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各就各位,听他解释。

“在各位动剪前,我想跟你们沟通一下”,佟青云边说边将亚麻西装脱下,就近往身后的椅背一搭,两手轻松地放进裤袋,挺着壮硕的胸膛面对这群女学生,继续道:“我只是区区一介剃头师父,不是什么教育家,所以孔子有教无类的精神恕不适用于本人身上。请诸位听好,有四种人我教不来;

第一种,自以为很行的;第二种,自以为不行的;第三种,只想混水摸鱼的;

最后一种,胸无大志的。你们之中若有人觉得恰好符合这条件的人请自行离开教室,要不然我会觉得自己在浪费你宝贵的时间。”

他停顿数秒,目光大致扫过鸦雀无声的教室后,才不发一语地摘下鼻梁上的墨镜,现出了足以教一干偶像明星为之汗颜的眸子,语带挑战地说:“请各位露出看家本领吧,我在此等着候教。”

三分钟后,偌大教室里充斥了卡嚓卡嚓的刀剪声。大伙致力于发上,就怕无法在时限内剪出成果。

丁香自然也不例外,她手持母亲那对被她磨了又磨的剪子,心中懊恼万分,只因昨晚贪睡,忘记磨刀这回事,如今只好自食其果。

为了在限时内完成第一动作,她把心中的恼暂时拋开。

不幸佟青云哪里不站,偏挑教室尾端倚墙而立,手上还拿一只专业计时码表,教只离他两步之隔的丁香全身毛发耸立,好不容易在他喊出倒数三十秒时以排名第二十九完成第一动作,瘫坐椅上。

“十分钟到。”

佟青云以大拇指按下码表静止钮,朗声道:“很高兴诸位都在时限内完成第一动作,照计画我们该马上进行第二项基本检定,但我刚才注意到一件事,若不纠正的话,实在是教人看不过去。”他走到丁香旁边,大手却朝坐在丁香右侧的小芳同学伸了过去。“这位同学,你的剪刀借我试一下。”

神经绷得老紧的丁香一见箭靶换人当后,这才卸除了警戒。

小芳同学照章行事地将自己磨得闪闪发光的剪子递到佟青云的大手上。

他在众目睽睽下坦然道声谢后,又趁众人茫然不知所以之际,回身以左手捽住眼前那束及腰长发,右手快速提剪,由右向左,将那头长发打丁香耳际横截而过。

不过两秒光景,丁香那一头乌溜溜的美丽长发已被佟青云截成了标准的娃娃头。

丁香傻眼了!

在了解他干下什么缺德事后,她个人的震惊与愤怒比全部同学统统加起来的意外还要多上十倍,以至于连出声抗议都办不到,只能以手捂着透凉的耳,听始作俑者以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解释。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果你们手上的剪子无法随心所欲地将头发一刀剪断的话,那就表示该换把新剪了。至于这位同学……”

他稍停片刻,从衬衫口袋里掏出自己的专用剪刀,顺手放在丁香的桌上,锐不可当的双口直射进对方泫然欲泣的眼眸,左手还紧握着丁香那束惨遭就地正法的马尾,无动于衷地说:“这也剪子你先将就着用,回头我再赔你一把合适的剪子。”

丁香如旱地拔葱,猛然从座位站起,与身长六尺的佟青云对峙。

两人相觑半晌,佟青云率先打破沉默,剑眉微挑,问:“还有问题吗?”

丁香连他的称谓都省了,一对火眼金星直首望进对方眼里,态度倨傲地说:“有!我人不舒服,想请假。”

佟青云闻言,颀长身躯一侧,让出走道容她挪身而过,还无可无不可地奉送一句,“请便。”

他那满不在乎的口吻掺杂扬扬得意的胜利,不啻对已摔入井里的丁香硬是补送一块大石头;就算人没淹死,也差不多被砸成半条命。

被佟青云这等狂傲到骨子里去的态度刺激再三后,丁香已不打算忍下去了,因为再忍下去就是乌龟。

于是,她抓了自己的工具,二话不说地朝门直直撞了出去。

这一撞,本想一鼓作气直撞回宿舍,怎知运气背到极点,竟去撞上正在巡堂的陈昭凤,这教饱受委屈的丁香俨然像个受尽欺侮的孩子见到娘亲似,跌进对方怀里,呜咽地告起状。
 0   2005-07-17 06:18:3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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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丁香,再过十分钟检定就开始,你怎么还耗在厕所?”

站在洗脸台前的丁香,像是被逮了个正着的嫌疑犯,缩着肩将湿手帕往酣热的颊上贴去,不好意思的转身承认,“学姊,行不通,我太紧张了,你可以不可以找别的同学当助理……”

“怎么成!我的发型构想你最清楚,和你也最有默契,临头上哪儿找人顶替?”

林敏珠抑住跳脚的冲动,疾步上前拍丁香的肩,顺势哄她出厕所,“别这样紧张,上台参赛的是我,届时只要听我一个动作-个口令就成,犯不着紧张成这么,像要被人拉去砍头似的。”

丁香以手盖住烧红的颊,一本正经的解释,“我不是怕被砍头,是怕自己一旦怯场,递错东西给你……”

林敏珠白眼珠一翻,性急地打断学妹的话,“别傻了,咱们只是上台剪个头,又不是进手术房给病危的人开刀,递错再换成正确的不就成了?”她还忙不迭地将丁香及腰的长发收拢。

可丁香就这么死脑筋,“但今天很重要!陈主任说有美容学院的校董要来参审,只有表现好的人才能被保送进学,而高年级里你呼声最高,如果到时因为我砸锅的话,怎么办?”

对于丁香所提出的假设,林敏珠并非毫不在乎,只不过在使唤得动的中年级学妹里,丁香的手最巧、心最细,为了让自己的手艺能脱颖而出,超越其它与赛者,她必须利用丁香的长才以补自己的不足。

因此林敏珠抑下摇晃丁香的冲动,反将双掌摊得大开,口头安抚这个“声声慢”惯了的学妹。“别想那么多,大不了我不去日本,改上美容院给欧巴桑电头毛!

”果真如此,那也绝对是被你害的!“糟!只剩五分钟,再不进场,评审会以为我弃权。”

不容丁香打退堂鼓,林敏珠像大螫蟹箝小虾米,倏地扣紧丁香的左腕,扭身便往大礼堂奔去。

※※※

布置庄严的礼堂内,排排列坐南雅家事美发美容设计组的学子。

大伙的目光顺着台上明亮的镁光灯,集中在十五组与赛者身上,看着学姊学长们满怀信心地将绮丽的梦编织、剪裁成形;偶尔,会有那么几个好奇心特强的学生引颈将注意力转挪到搁满鲜花的评审台,想从匿身花丛的诸位评审的眼神里略窥赛情走向。

长长的评审桌后,除了中间那位戴着墨镜、年约三十开外的男子是生面孔外,其余的六位评审,不是学生们耳熟能详的教员,就是电视广告上的知名设计师。

大家心中因此有了个底数,八十八年度南雅家事美发设计组的应届毕业生里,能否有人被保送进全亚洲首居一指的日本美容学院,就全操在这位来路不详的男评审手里。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件伤心也伤面子的往事;去年,该校惨遭滑铁卢,被保送的纪录挂了零,表现最好的也仅能到该学院创办人在台赞助成立的云霓美人造型公司服务。

话说回来,卧虎藏龙的“云霓美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可以打混的地方,进去已不容易,想待得称心如意更难,因为该“美人”旗下净是台港知名设计师,对初出茅芦的学子而言,能与他们共事不啻无上荣耀。

但没能教出半个够资格赴日的学生,于诸位执教鞭的教习脸上总是不光彩,所以打去年九月,该校全体师生莫不发夺图强,今年不管高空牺牲打、短打或偷跑,非得护送一名学生远征东瀛,以雪前耻。

由本科科主任陈昭凤与该名男评审耳语交谈的熟稔模样判断,两人似乎是相识多年的老友,只不过该男士脸部表情很不丰富,再加上直鼻梁上那副乌漆抹黑的神秘墨镜,任谁也看不透他对台上学生的表现到底是满意、差强人意,还是大失所望。

评审台上,陈昭凤睨了身旁的贵客一眼,半挖苦自己、半调侃她的同门师弟佟青云。

“赛程快近尾声了,青云,你是否可以发发慈悲稍对我这师姊透露一下,今年我调教出来的学生里,到底有没有构得上您的最低门槛?”

被陈昭凤莫可奈何地这么一问,佟青云不禁莞尔,慢声慢调地应了一句,“老板娘,比赛还没结束呢!”

陈昭凤听他推托,柳眉顿时倒竖,不悦道:“你就是喜欢看人家急煎煎的模样就是了。”

他干笑两声,才自我辩驳,“没这回事。”但语气轻松过了头,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被人冤枉。“我只是不想遽下断语。你知道我此番来贵校不单是为学院挑学生,主要是为私人因素。”

陈昭凤直视佟青云的墨镜思考良久,叹了一声,“这点你是提过,但我始终不明白为何你不早点上医院动手术,把问题彻底解决掉?现在的医术发达,眼角膜摘换手术是小事一桩。”

“这点我清楚,只要我找到合适的人就自动上医院找主治大夫报到。”

“如果你一时遍寻不着‘高徒’的话,是否就任你那双“慧眼’瞎掉。

以前美智子老师就几番劝告你,凡事别要求十全十美,只要有九成的把握便该放手去做……”

佟青云从中插进一句,“还差一成,我的主治大夫只肯给我八成的保证。”

“你这是存心抬杠,开刀这事,有哪个不要命的医生敢保证百分之百无误差?

再说你一副吃定人的嘴脸,谁敢跟你拍胸脯打包票?”

“别把我形容成凶神恶煞。在日本国,有不少学生觉得我这位‘先生’长得还不难看,可以见人。”

陈昭凤一口便反嘲回去。“这话八成不是出自你门下学生的嘴。”

他一脸无辜,兴致颇高地探,“我门下学生曾跟你诉过什么苦了?”

陈昭凤凤眼儿一瞪,道:“用不着问旁人,自个儿清楚,门下学生没几个,经你一调教,不过半年光景是走的走、逃的逃,哪还有时间抱怨。”

对于师姊的指责,佟青云不予反驳,尽是一味地笑,双目若有所思地盯着前端几名正忙为模特儿上发卷的女学生身上。

快三十而立的佟青云出身小康之家,双亲皆是奉公守法的公教人员。他刚满十七岁时,攻读医科的大哥佟玉树因为足下扁平,得以免去两年兵役,已在台大医院当了一年的住院医师;而连跳两级甫拿到英文学士文凭的资优生姊姊佟信蝉也正巧考进外交部服务。

以上两件事虽不比古代抡元、登魁、中举那般光耀门楣,但好歹也算出人头地为父母争光,起码和三六九型的亲戚闲嗑牙、比大比小时不至于输掉面子。

也因此,他这个么子也得在大学里念出名堂,毕业后找个摔不破的铁饭碗捧着,才算不输阵。

他以为人生本该如此朝着这条“正路”走的,孰料人各有志,才高一的佟青云不小心被命运之神拐到了歧途上(这是他父亲大人个人的见解〕,竟敢利用上补习班的课后时间偷偷跑到家庭理发院打杂兼拜师学艺,后来虽也考上ZTE法学,但此“法”非“发”,碍于志趣相违,念不到中年便辍学当兵去了。

对此,做父亲的是怒发冲冠,彷佛他干了杀人越货的勾当;做母亲的则是一个劲地咽声啜泣,彷佛他拿剪子是要净身当太监似地,而非赴日专攻发型设计。

他依稀记得父亲的话,“你饭桶,没出息!剪子是女人家拿的,你堂堂一个六尺男子汉操了把剪子能人剃头像啥样?”

当时的佟青云年轻气盛,闻言后自是怒不可遏,恨不能说出忤逆的话扬长而去,最后还是母亲软了心,揩面抹去鼻涕从中扮了和事佬。

只是令他难过不已的是,母亲虽多疼他一分,并不比父亲多了解他一吋,她不知道他的志趣所在,也当他是执迷不悟的歧路羔羊。

当他出国前还叮咛再二,如将来没学成出师、功成名就的话,也千万要回来,不用怕亲友看扁他;以至于当他踏出家门时,是头也不回的。

现在回忆往事,觉得一切都不能怨人,只因当时社会观念如此,除了士宦工商,其它三教九流皆非正业……思及此,佟青云顿觉自己多愁善感,同时也为正前方那张占用自己一半神思的脸孔纳闷不已,不自觉地翻动桌面上参赛者的名单,漫不经心地问陈昭凤,“第九组的助理叫什么名字?几年级的?”

陈昭凤往前瞄了一眼,答道:“她是一年级的学生,叫丁香。”

佟青云忽闻此名,脑门像是被人猛劈一记,拿着笔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后才狐疑地重复这个名字,“丁香?这名……挺不寻常的,但又似乎很耳熟。”

“那是因为一听到她的名字,就自动联想到豆花。”

照佟青云喜欢促狭的个性,会为这个诙谐的联想而朗声大笑,只这回非比寻常,他思索片刻才进一步解释。“跟豆花没牵连,是我记得旧识朋友的女儿好象也叫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过丁秀这个人吧?”

“丁秀!”陈昭凤打直身子,回忆往事,“以前常听美智子老师提起这个人过,言下总是赞不绝口,但我从没跟她照过面,学院纪念册上也翻不到她的人影。问了其它后到的学姊,都异口同声说没见过这号传奇人物,只知道她在学院是拿奖学金的,可惜在结业前夕就被校方勒令退学。由美智子老师这般推崇她的态度看来,她-定是一流的。”

“她的确是一流的。”

“怎么,你认识她?有机会替我引荐吧!”

佟青云莫可奈何地笑答,“你这就强人所难了,入了黄泉的人,要我如何替你引荐?”

陈昭凤不发一语,双目直瞪进佟青云那副诡谲的墨镜,半晌才清了清干涩的喉头,语带惋惜地说:“这……我完全不清楚。”

佟青云耸了一下肩,表示不在乎,但躲在乌黑镜片下的目光却是紧紧地锁在那名叫丁香的女学生身上。

好半晌,墨镜下那双咄咄逼人的锐目才由丁香那名女同学的脸上转移到他处。

佟青云告诉自己,若丁香是人才,他会倾全力去栽培;若不成气候的话,他不会在她身上多浪费-分一秒,即使她是丁秀的女儿也不例外。
 0   2005-07-17 06:18:1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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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乡愁》阿蛮古早中国,南方有种种比翼鸟,叫蛮蛮,状如野雁,只生一翼一日,待伴偶相遇后,始得视而飞。

当初因为单纯向往鸟的至情至性,所以借来蛮宇,用做自己的笔名,又因为,自认是个道听涂说的说书人,不谙文人工笔,反对皇天后土及名正言顺的权威压榨,阿蛮俗俗的叫,我心也踏实。

当时不知道自己将来要面对什么,未能料及自己终将走上这一遭,随着伴偶,飞到个陌生国度,为情缘筑巢。

从南飞抵寒林北国已近三年,光是效法游牧民族驮着几包压箱底的衣、书籍和朋友及读友的信件迁徙就有四次之多,期间除了交出《卿本佳人》及《豆芽小姐》,外加蹦出一个囡囡外,我的人生对这个浩繁的宇宙来说并没有建树,却真真实实变了样。

首先,一九九七年生日那天发现自己有喜,先是讶然,既而喜极而泣,从此十个月,行住坐卧都得挺着一肚皮球,手捧一本接一本的育婴须知(第一胎照书养,第二胎照猪养〕。

白天先生上学堂交报告,自己就拎着一袋啃剩的面包,安步当居地爬到住家附近的公园晃,在春光明媚的池榭堂阶前耗个十分钟,适足养鸭公主的干瘾,假日时,则在先生的怂恿下不安于室,寻访山岭水湄。

当时也是不知道自己将来要面对什么,偶尔觉得怀孕是件挺养尊处优的事,甚至有个很阿Q的念头,如果阿蛮能这样“暗结珠胎”一辈子该多好,后来想想,果真如此,我辈虫儿的世界恐怕会倒退到蛮荒,拜恐龙为偶像。

结果中华民国国庆日那天,在英国约克夏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的产房里,专业、可亲的助产士连止痛剂、分娩器具都来不及准备好,妹妹就一副也不能等他来到了这个世界。严格说来,我所经历的分娩阵痛期只有三十分钟,大概是老天嫌我痛得不过瘾,所以在为期一年的哺乳前期里,我就得认命地熬点苦头。

当时也还是不知道自己将来要面对什么,不解乡愁竟会这般难熬,以前写《只愿天空不生云》待揣摩金愣的苦,是用想象的,现今自己尝尽后,方才了解为何那些旷世文人要用“点点”,而不是“-串”去数乡愁,才真正同情起金愣这个角色,不由得回头重新打量他,为自已诉说一个“打油诗”的写照。

乡愁,好似泊在水面的浮油,溶不进去,蒸发不了,往里吞,肥了自己,往外倒,别人受不了,冷冷清清还给李清照,最后,还是唯有自己,与同是天涯沦落人知道。

幸而阿蛮的乡愁是点,而非线或面,尚能从平淡无奇的生活里编造出温馨趣味。

阿蛮目前栖身在英国西约克夏郡的一处镇上,距离艾蜜莉笔下那要人翻了、肠子便自动断成好几截的《咆哮山庄》实景不过三十分钟车程,所以有空没事就按图索骥,寻着白朗黛三姊妹儿时游荡过的荒原兜一圈,招招咱们这行鼻祖们的魂。(我心很虔诚,可不是跟她们要明牌!〕如果您凑巧也在近两年内去过那里,如果您凑巧也愿意爬上爬下,顶着波谲云诡的天空,走两个小时的山路,最后,在荒芜的莽原巅峰处,在一个旁有树如亭盖,形似坟地的两坪小石屋里(请勿怀疑,这被孤树纠缠百来年的没瓦破屋,就是那幢阴风怒号的山庄发祥地〕,看到一个面黄肌瘦的亚洲袋鼠女子在那儿闲晃的话,请别误会那是鬼,只是阿蛮和她的小蛮女罢了。

因缘际会写完这本书,有枯木逢春的活苏,有跃跃欲试的冲动,阳春白雪也好,通俗小调也罢,两年蛰伏,春雷乍响,出洞放眼儿到台湾爱情故事天地里,已是百花齐放,各家争呜,是兴奋也是羞惭,顿觉自己既然落后便该返璞归真,做一个新生说书人,重新再出发,并对自己承认,最爱仍是最初,最满意的作品还无能写出来,至于以往的作品,多数是一种文字变造的假冒。

无论如何,想对支持阿蛮的读者道一句衷心话,“谢谢您曾经爱过任性的我,如果您已移情别恋也没关系,缘起缘灭,往后看得对眼,有缘再相恋。”

未来,我会安分守己地还书债,金不换与岳笑朴我会写,金愣和若茴的绩篇则正在考虑当中,该给牟定中一个交代,我会找机会澄清,至于其它雨后春笋、蓬勃发展的灵感则是暂时被我囚在心牢底,待“追梦”系列做个总了结后,才有见光的一日,所以,起码还要再拖工一年。“又拖,打扁阿蛮这只懒虫吧!”恐怕是有人见到拖鞋后,最想做的一件事。
 0   2005-07-17 06:12:3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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