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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子
网友【36367075】 2005-07-24 22:11:54 分享在【明星/名人动态】版块    7068    1    1
瓜子

36367075

买了《小说的艺术》之后,我决定去买一些瓜子回家。我喜欢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之间穿梭,瓜子的清香与书墨的芬芳相得益彰。

不去买上一斤瓜子,独自面对一本心怡已久的书,你不会体验到那种知足的感觉。当然还要有一壶清茶,免得过分的芳香充塞你的喉咙。如果,天空在下着小雨,沙沙的雨点昵喃着,你的兴致会更高一些。这样的福分,我全部摊上了,以至于回家关上门之后,没有觉察到老婆脸上毫不隐藏的暴狞。

我将瓜子扔在客厅的茶几上,书拿到书房,屁股都没有转,就换了鞋冲进浴室。可爱的雨点将我的头发和衣服肆意的弄湿了,冰凉的雨水甚至顺着脊梁,蠕动在我的后背上,和下午打乒乓球时候出的汗纠缠起来,搞得浑身粘糊糊的。

我在温热的水龙头下哼着小调,我喜欢这样,尤其高兴的时候。浑身放松,和外面的雨点一样,自由自在,从远空散漫的坠落成泥土上一朵灿烂的花朵。

出来的时候,我感觉身上轻松多了。老婆没有在客厅守候电视剧,瓜子密集的洒在客厅内。黑色的瓜子蚂蚁一样在洁白的地板上爬动,刺激我刚刚温暖的眼睛。我冲进书房,果然,老婆在疯狂的删除我的文字,我存在在硬盘上的文字。那些黑色的文字,瓜子一样,密密麻麻得从我的心中爬出来,棱角分明的被编排成时间柱子上的花饰,印证某些存在。

我在网络上存放了所有的文稿,我不但心删除。只是,看着那些闪烁的被扔掉的文件包,我的心慢慢在下沉。我冲进书房,抓过老婆的衣领,狠狠的将她扔到沙发上。我转身看到原本放在书桌上得《小说的艺术》已经无影无踪。老婆揶揄的看着我,居然没有生气。

下岗的老婆,一下子丢失了自己短暂的青春。这些我知道,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冲出书房,冲出自己的房子,到书房窗口的楼下搜寻那本被丢弃的书。雨已经听了,星星漫无目的的卖弄风情,在遥远的夜空。

端坐在尚有水渍的长条板凳上,我竭力让自己清醒下来。小区内人来人往,雨后的人们异样的轻松,黑色的瓜子一样,在小区的水泥地上游动,拖着长长、低低的话语。我没有找到书。也许被人捡走了,也许根本就没有扔下来。

我闭上眼睛,黑色的瓜子在脑袋中蠕动。我的工作时间到来了,我必须回去,在键盘面前,将那些蚂蚁驯服,让他们秩序井然,让他们按照一个固定的方向行走,走到一个坟墓中去,肢解那些陈腐得尸体。

老婆说,什么狗屁作家,我看是坐家。我默认了,坐不住,注定成不了作家;坐家,是作家的一种可能。老婆将我定义为坐家,不是作家,我照单全收。可是,我是在作协有名有姓,而且签了合同。我没有辩解,说服女人比说服自己更困难。而且,什么是真正的作家?

可是我不愿意起身。我希望逃离。静静的坐着,也是一种逃离,对于我来说。当然,有时间也是一种妥协。

天空的星星越来越密集。你是否仔细的端详过天空,眼睛不要眨动:你会发现那些闪烁的星星其实就是蠕动的蚂蚁。你童年的时候,它就在那里蠕动。

童年,村落外的向日葵,很随便的站立在田野的边边角角。腥黄的瓜子拥挤在一起,喧嚣着。沉重的向日葵遮有时间盖了通往田野的道路。

这些向日葵是为漫漫长夜准备的:喧闹、露天的乡下电影场、烟雾缭绕的赌场、飞雪满天的草屋内,很多时间和欢乐需要向日葵才能度过。即便今天,我依然喜欢瓜子,因为它带有浓重的乡村气息。向日葵不能在坚硬的水泥地结出坚实的瓜子。

可惜,那个时候,对于向日葵,我做得最多的是将它们的脑袋扭下,咀嚼它们鲜嫩的瓜子,嘴角挂着鲜嫩的汁液,将它们鲜嫩的肉体丢弃在路边;或者干脆将它们撤碎,让它们的躯体逐渐枯褐,让它们原本并不丰盈的肉体逐渐枯瘪。单纯的恶毒,有时间是莫大的快乐。当然,我还经常审视那些洒落的瓜子,如何在鲜嫩的草丛间逐渐枯败,在黑色的蚂蚁的牙齿下漫漫消失。

洒落的瓜子啊,蠕动的蚂蚁。

后来,在阅读《人类心灵简史》时候,看到梵高的那幅向日葵,心中莫名的爬满了厌恶。我是为了写字,才看《人类心灵简史》的。那些日子,我在一个小说中辗转反侧。我甚至住到书房,一周没有与老婆说上一句话。我讨厌那些共识的梵高的向日葵的意义,“凡高用强烈的色彩,饱满的笔触,为我们展示了这种生命力旺盛的“太阳之花”。每次看到它,总会有一些激动,总能感觉到生命的力量(虽然是在花瓶中)。“,或如《世界名画名匠》所说:“向日葵是凡高的崇拜物...在他眼里,向日葵不是寻常的花朵,而是太阳之光,是光和热的象征,是他内心翻腾的感情烈火的写照。”

向日葵只是向日葵。1+1=2,很多东西,总有人搞得非常复杂,以显示自己的专业或者不同寻常,或者卖弄。我蹲在自己的小说内,力图一切简洁,我承认我失败了。一次一次的删除,一次一次的突破。屏幕上黑色的文字,蚂蚁一样随着我的手与键盘的亲吻而晦涩的舞蹈。拙劣的表演,引起一阵一阵的哄堂大笑。我渴望瓜子一样归缩到向日葵的胎盘,在坚实的拥挤中哄抢有限的营养。

老婆,在那些日子下岗了。她整天坐在客厅内,与电视剧打交道,停电的时候,她会到书房,和我聊天,抱怨单位的种种不是。我拿着书,目不斜视。女人需要发泄,她在乎自己,她需要打通自己的语言脉络,毫不保留的运走时间、社会给她的阴影,谋求虚幻的安全感。

书上的文字,瓜子一样,弥散着清香。那是我从小区外的地摊上买的。关于哲学和生命,我在掩饰自己的贫乏,证明自己是个作家。实际上,我知道自己在盼望来电,她回到电视剧中,捏着手纸或者手绢;我回到那群爬行的队伍之间,在简单中寻找可以复杂的理由。

这样的日子,坚持了半年。老婆的脸上逐渐晦暗。半年时间,希特勒在他母亲的肚子内逐渐成形。没有人知道他将来会祸害欧洲,甚至全球。对着一群一群的蚂蚁,我渐渐失去耐心。我渴望瓜子,经常在深夜回去:金色的太阳,鲜黄的向日葵,青色的瓜子,硕大的叶子。

电视剧可以更换,主人公也可以更换,我的小说内容也可以更换。可是,我和我的家庭无法更换。我,也无法更换。我在徒劳的重复的盘旋着这个念头。

你知道孤独的力量么?一个夜晚,我忽然想找人说话。老婆睡觉了,在卧室。我的书房一片寂静,能听见楼下的蛐蛐的叫声。透过纱窗,能看到虚渺的天空那些此起彼伏的亮光。一群黑色的蚂蚁在蔓延,散乱的瓜子弥散清幽的香气。我一下子将《人类心灵简史》拦腰截断。清脆的响声震动墙壁。我流泪了,满面都是。孤独,可以让一个男人流泪。

我需要回去。

我站起来。雨后的小区,夜越来越深。无边的黑暗中蹲着天生的不可抑制的欲望。

我必须回去。客厅内的瓜子需要我收拾。老婆肯定已经睡觉了,这个时候。

我的牙齿因为过多的吃瓜子,呈现月牙形。我喜欢瓜子,因为我戒了烟。吃瓜子之前,我抽烟,一直到医生发现我的肺是一团乌黑的马蜂窝。我在口袋内装着瓜子,在书桌上放着瓜子,在床头洒着瓜子,想起吸烟的时候,就吃瓜子。

老婆,从街上源源不断的运来瓜子,清香的、甜的、咸的、地摊上的、超市的、专卖的…..。我下岗了,无法抽更多的烟。我吃瓜子不是因为身体,老婆需要我的身体健康,我需要脑袋健康。我吃瓜子,避免抽烟,避免嘴闲着。我喜欢说话,喜欢在没有理解之前就评判,把很多相对的、暧昧的事情转换成教条的、独断的理论,期望去说服他人。可是我失败了,不论是对工作的上司还是下属。这个社会,谁都会说,而且似乎每个人都说得很好。每个人似乎都在说真相,又似乎都在自圆其说。很多时候,我被别人说服,忘记自己的初衷。于是,我决定吃瓜子,不听别人说,也不给别人说。我给自己的眼睛说,我在自己大学毕业时候没有舍得丢弃的电脑上将欲吐为快的东西转换成黑色的蚂蚁,让他们自圆其说,自成图形,并且渐渐的痴迷起来,还加入了作家协会。

每个月,老婆都算帐,吃瓜子30元钱,以前抽烟120元钱,节省了90元钱。90元,是老婆没有退休时候,一个月工资的1/10。

在小区的正上方1000米看,我肯定是蠕动,在甲壳一样的楼舍中间。

我们丢失了信仰,你不要否认。因为我们不仅丢失了宗教还迷失在文化的迷宫。我们现在害怕的是战争、自然灾害,最大的害怕是时光流失。

对付时间的唯一武器,是信仰。起码我是这么想的。哲学家虚妄的推测,是没有客观存在坐为支撑的。因此,那些苍白的生命解说,都带有严重的病态。因为价值秩序的错位,真理也开始多样化,具备越来越多的相对性。作为映射这些相对真理的小说,因此也越来越多,五彩斑斓。

我一边开门,一边想着这些。老婆是仁慈的,因为她没有在里面将门反锁。甚至嘟囔着起来给我开了楼下的大门,通过对讲机。

瓜子,依然散漫的躺在客厅内,灰色的蚂蚁,洁白的地板。我不再理会这些瓜子,进了自己的书房。我要到网络上,将那篇没有完成的小说修改一下,给编辑MAIL过去。我们都下岗了,家庭所有的收入来自我的稿酬,来自我的大脑。

书房的气息,依然,腐陈、甜腻。可是键盘没有了,那个乳白色的键盘是非典之后,为庆祝生存老婆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显示器闪着蓝色的荧光,对着拥挤的书房,是张大的嘴巴。我拉亮灯,疯狂的在书房内搜寻,推倒书架、踢乱地上的书堆、挪开沙发、行军床。没有,键盘失踪了。老婆在卧室的磨牙声穿过书房敞开的门,流淌进来。

我怒不可挟的冲出去,冲到卧室虚掩的门前。今天是老婆下岗一周年,老婆从来不认真的记住我们结婚的日子,却记住了下岗的日子。一年内,我们家的电费上涨了4倍,收入降低了3倍。老婆的脸上逐渐红润。

我推开虚掩的门,一团白色物体从门上沿飞速而下,狠狠的撞击到地板上。床上的老婆一下子坐了起来,麻利的拧开床头灯。我的键盘已经被折成两端,摔在地板上。老婆迟疑的看着我,看着木呐的我。

我跨进门,到老婆身边,紧紧的抱住她,让泪水沿着她光滑的后背下流。台灯下,我看到《小说的艺术》规矩的躺着。那本书的包装皮上,一些灰色的小字,蠕动着,瓜子一样钻进我的眼睛。

第二天,老婆将瓜子扫起来,到进垃圾筐。然后,回来,重新坐到电视机面前。

我将那些凌乱的书本重新归拢。我将残存在茶几上的瓜子归拢,拿到书桌上,倒了一杯水,打开《小说的艺术》,我努力不去想那个被老婆腰斩的键盘,不回头去看显示器。我盯着那些黑色文字,拥挤着,窒息着,瓜子一样在洁白的书页上秩序井然。

也许,在新的秩序来临前,我必须这样生活。我承认我缺乏打破旧秩序,开创新秩序的勇气和信心。为了强迫自己看书,或者说在老婆面前装出我是在认真看书,我拿出笔,在《小说的艺术》某页上的一段文字“小说家一旦扮演公众人物的角色,就使他的作品处于危险的境地,因为它可能被视为他的行为、他的宣言、他采取的立场的附庸。”下狠狠的画了一段波浪线。笔尖尖锐的穿过纸张的声音,传到客厅。一群蚂蚁被穿起来,是一种怎样的景象?

老婆的声音遥遥传来:不要浪费啊,《小说的艺术》其实挺不错的,15块钱呢。我收起书本,看到书桌上的瓜子,在夏天的光线中,满是丝纹的质感,密集的,堆叠在一起,似乎咬着耳朵,说着什么。

2004-9 北京
meiguo.com 发布人签名/座右铭这家伙浪费了“黄金广告位”,啥也没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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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5-07-24 22:11:5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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