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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恶
网友【36367075】 2005-07-28 10:53:16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22    1
罪恶

罪恶无处不在

——一粟语录

版权归36367075所有,违者不仅罚款

第一章

1

那是夏天的一个下午。我和我喜欢的女孩单独在一起。我的心跳得很厉害,觉得害臊,但又很快乐:我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

我简直笨拙得要死。我那只不安分的手先从她红衬衫的下摆伸进去,心领神会地伸向她的胸脯。我一把抓住她圆圆的活蹦乱跳的小奶子,久久不肯松手。然后我又慌慌张张地去解她的裤腰带,做梦似的把她的裤子扯到了膝盖那里,我看见一片稀疏的毛发,非常像胡拐子老汉的山羊胡,毛发稍稍有些焦黄还有点发红,像一个营养不良的两岁毛毛头的头发。我急猴猴地爬上她的身体,可那把枪我从来都没用过,现在显得又笨又无知,撞东碰西,到处碰壁,在她身体上被咯得生痛。后来,她用手要引导我时,我心底突然升起一种崇高的情感,刚刚还很猖狂的性欲在这崇高的情愫面前立即落花流水似的消失。我觉得我非常爱她,我不能害她,现在还不能和她做那样的事。我摆脱了她手的引导,从她身上出溜下来。我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让她坐在我的对面,我轻轻地,严肃而神圣地对她说:

我要娶你。

她不回答我。她的脸完全变样了,焕发出光彩,她明亮的眼睛迅速的向我瞥了一下,匆匆低下头。我听见抑制不住地的笑声从她嘴巴漾出。她把头贴在我的胸部,我知道这是发自她肺腑的微笑。

那一年,国家刚刚恢复了高考制度,我高中毕业。那一年我二十岁,胳肢窝刚刚长出腋毛。她也十九岁,一对水水的细长眼睛,一条乌黑粗大的长辫子垂到她的臀部。

我开始向她庄重地讲述我的家庭历史。

我没有向雨妹提及我昨天刚刚收到的高考落榜通知书,虽然全公社考了个第二,很荣耀,但还是落榜了。

我们家庭的历史是我心里永远的秘密,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讲过。那一刻,也不知为什么,仿佛鬼使神差似的,我一古脑儿地把心里的秘密全讲给她听。我讲到我美丽的姑姑,她是城里人。我还讲起我的父亲——尽管我还没有见过韦枫亭,但我也很荣耀,因为他不仅和我姑姑一样,是城里人,在大城市工作,并且还是一个画家。我把韦枫亭留下来的三幅画中其中的两幅展示给雨妹看,并指着那个胖胖的儿童说,这个是我小时候。雨妹“哧”的一声笑了,说,你没有这么胖呀,这个是谁?她指着那个妇女说,我妈,我回答。当时我的虚荣心就是这么强,我把心里的这些秘密一古脑儿吐给她听,让她也分享我的光荣的喜悦。

她叫雨妹,我认识她才一年的时间,拢共碰见她也就五六次。

第一次见她的情景,已经记不太清了,真的,隔了这么久远,什么几乎都有忘光了。只记得我还在上中学。她经常从我家门口的大路上走过。可是偶尔有一天,我星期六下午从学校回到家里,我看到她坐在我奶奶的身边,我奶奶坐在炕上做针线,她就在旁边给奶奶认针。在我眼里,她那时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

她看见我只是微微一笑,又很快转过头和奶奶说话。我站在奶奶身边,像只苍蝇似的把目光死死地叮在她俊俏的脸上。她有一个又长又黑的粗辨子,闪着釉光的雪白细脖颈。我从来没见过她。我当时很惊奇,想那脖颈肯定不是来自人间,这让我想入非非,浮想翩迁地联想到那些美丽的神话传说,我盯着她死死地看,可她仿佛没有注意到似的,一直没有看我。我灰心丧气,一声没吭,就赌气出门找伙伴玩儿。临走出门的时候,我不甘心地回头,我们的眼神终于不期而遇,她望着我,我望着她,她仿佛是不经意才扭头似的,看我还在贼贼地看她,连忙把眼睛躲开。我迈出家门,不过我心里在想,这个女孩是谁啊。下午吃晌午饭时,我看见她还在我家里。

不记得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只记得我曾问奶奶,她是谁家的亲戚啊,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原来我们村里“嫁”来了一个倒插门老女婿,四十多岁了,倒插在柳寡妇家里,雨妹是她的侄女儿。她是来看她的伯伯的,没想到,来村里玩了两天,就和村里人混熟了,还在我家陪了我奶奶一天。

我们的村子叫月牙儿,很小,拢共也就八九户人家,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就两个,一个是睫香,另一个叫金风。睫香是小时候大人们给我说的“娃娃亲”,但觉得和我没有多大关系,她爸爸那张脸让人心里不愉快。我对睫香还有那个女孩都没有多少兴趣,平时也就想不起来她们,但雨妹一出现,我不由自主就被她牵挂住了。每个礼拜天回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寻找她的踪迹。

过了不久,一个礼拜天,我在倒插门老女婿家的院外意外看到了她。我真是喜出望外,我们站在榆树下说了一会儿话。她穿一件月白衬衫,衬衫很窄小,紧紧地箍在她的身上,衬托出她的身形,当时她的身形已经凸凹有致了,再加上她闪着瓷器光泽的脖项,我和她说话好像就没有说完的时候。但后来话还是说完了。我就在她身边默默地站着,悄悄享受这莫名其妙的幸福。

她是来串亲戚,领着她的小弟弟。老女婿家的院子里很热闹,具体干什么记不清了,只记得很多人在这里出出进进,我们俩反正是看热闹的。谁也不管,就在院里院外看他们瞎忙,看得烦了,就跑到院子外面看满坡连成云的野菊花。我给她捉色彩缤纷的蝴蝶。我们在一起多久记不得了,只记得她突然爆发的笑声在山村里到处回荡,只记得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她的两只手里都拿满了我逮的各式各样的蝴蝶。那一天就这么过来了,晚上,她的弟弟来和我做伴儿,我们睡在一张床上。

她的弟弟很小,大约八九岁,但是很调皮,我们睡在一张床上,他总是不老实,小手在我身上摸索着,还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后来她和她的小弟就经常来了,由于常来的缘故,她和村里的姑娘媳妇们也混熟了,我没有放学,她就和她们玩,我回来了,她就一直跟随在我身边。

真正让我惆怅的是这年的春上。那一天半上午,我正在家里吃早饭,突然门外有一个红色的影子从我家门口一闪而过,我慌忙从家里跑出来,转过院墙,我就看见了她。她完全变了个样子,焕然一新地站在墙角,穿一件红棉袄,脖子上围着一个围巾,雪白的脸被映得煞是好看。她的双手一直绞着辨稍。神色显得忧郁,一瞬间我都不敢认她了。

我说,我从来没见你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

她甜甜地笑了,问我:真的很好看吗。

我由衷地笑了。好看,我说。

她告诉我,她去她大姨家,下午来找我。

那天下午我先从我爷爷我奶奶讲起,还讲到了远在城里头的父亲,我对那个把我创造到这个世界上的父亲其实一点不了解,更没有一点点印象,我对雨妹说起的父亲形象,完全出自我个人的臆想。当时我手里正好拿着一张六十年代初的人民画报,上面有一位风度度翩翩的中年男子,我信手一指,说这个人和我爸爸长的很像,他在很远的城市里工作,每月都给我爷爷寄钱回来。

实际情况是,在我的印象中,我父亲一次也没有寄钱回来,甚至连个只言片语也没有,每年接济我们的是我姑姑。

当时在农村,谁家有人在城里工作挣钱,那肯定是一种绝对的幸福。

那天下午我们在甜蜜而愉快的氛围中度过,天快黄昏时,雨妹要去水泉村的亲戚家里。我不敢在村人的眼皮底下送她。当她快要走出村口时,我从另一条小路上飞跑过去,在村外撵上她,一直把她送到水泉村口。

在水泉村口的那棵柳树下,我像一个贼似的在雨妹洁净的脸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雨妹幸福地闭上了清澈的眼睛。那一瞬间,我觉得她的眼睛非常美丽。

当我抬起头的时候,我发现河边的小路上,遥遥有两个人正朝我们大步奔来,莫大的恐惧立即充满我的心田,我大惊失色,松开雨妹朝身后的山上狂奔。当我气喘吁吁地爬到山的半腰,回头再看,那两个人已经掉头拐上了另一条岔路,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非常荒唐可笑。雨妹还在原地等我,我尴尬地采了两朵淡黄的蒲公英花,回到她的身畔。她问我,刚才你怎么了。我掩饰说,没啥,刚才我看见了一只兔子,我想逮兔子送给你。

我把花放到她的手里说,送给你的,好看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含羞地低下头偷偷地笑了。

她把一只手娟塞到我的手里,就匆匆走了。

雨妹住在塬上,那夜她住在和我们村相邻的桃花岭的亲戚家里,第二天就回塬上去了。

我明白她给手娟的意思。这是我们这里定婚的风俗,也叫换手巾,定婚时,男女双方在男方家里不仅要互换手巾,还要吃一顿面条,然后男方把彩礼如数交给女方的家长,这门婚姻就算定下了。

雨妹私下送给我一条手娟,其实暗含有私定终身的意思。

可当时,我没有思想准备,两手空空,没有手娟给她。

第二天我匆匆赶到镇里的商店,挑最好的手娟买了一个,悄悄收藏好,准备在合适的时机,送给雨妹。

此后无数个荒芜的漫漫日子,我无疑都是用非凡的幸福的充填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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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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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更长发错地方了

此帖由 dreamer 在 2005-07-31 17:43 进行编辑...
 0   2005-07-31 09:43:14  回复
36367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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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中有一样东西在我的脸上拂来拂去的,痒痒极了,我在一阵微弱的虫鸣中醒来。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空气里有寒露的清香,槐花的郁香和野草的苦香味,还有泥土的腥香味,田野里麦田飘荡过来的麦花香味。在残留的睡意中,我努力睁大眼睛,黑乎乎的树枝几乎阻隔了所有的月光,但我还是看到了莜儿。莜儿黑黯黯的——看不见她脸上的笑容——但我知道她在笑——拿了一根狗尾巴草,在我脸上扫,就像打扫她家的后院子那样子从容不迫。

你怎么了,睡着了还在流泪。她轻轻地说。

你管我呢,我喜欢。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莜儿是一个夜猫子,常常在半夜三更出动,然后,悄没声息的,就到了你身边。如果你不熟悉,准会吓一跳,以为碰见女鬼了。

你爸爸回来了,应该高兴啊,高兴还来不及呢。

是啊,我爸回来了!我都恨死他了!我大叫。话一出口我立即捂住嘴巴。可我心里我心里充满了这件事情,憋得难受,。我多么想向她倾诉呀。

高兴吧,我都替你高兴呢,你有一个城里的爸爸呢。哎,她轻轻地唉叹一声,我连一个农村的爸爸也没有呢,如果是你,那我还不得上吊死了。

我还不如上吊死了呢。

怎么了,你。

没什么,我只是心情不好。

那你深更半夜的,在这里干什么呢。

看山看树。

哪里看得见树呀?山和树还有山全都变成黑黢黢一团了,全都给黑夜吞没了,你到底看啥呀。

远山近树全是黑黢黢的一团。我心里产生了戏弄蓝莜儿的念头,最起码也刹刹她的好心情,这妮子的感觉太好了。我揶揄地说在等你呀,但话说出口,连我自己也吃了一惊。

莜儿也一惊,安静下来。过去我从来没有用如此轻浮的口吻和她说话,从来不,她知道,这不是我。但她觉得这句话很受听。

蓝莜儿轻轻地——第一次——在我脸腮上吻一下,她的手也顺势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竟没有一点表示,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如果是平时,我肯定会紧紧抓住莜儿放到自己肩上的那只手,但这次,我只是把身体蜷起来,浑身硬梆梆的,表情十分复杂。

不要太悲观了好不好,这样吧,我给你讲讲我爸爸的故事可好?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深夜的树林十分安静,偶尔传来一声小鸟的叫声,月光如波浪透析过树叶渗到地面,好像在地上铺了一地的碎石,一切都是那么寂静。可是我听着听着就被莜儿的故事打动了。

蓝莜儿讲的是有关她和他爸爸的故事,故事很简单得让人无法相信,但它又是奇怪的,奇怪得让人吃惊。

蓝莜儿说,你都已经看见了,我们家住在村子的最里面,再往里就是大荒山,往外走就是村里,去村里要绕过一条深沟,那条去村里的路,就一直在很深很深的沟边缠绕,而脚下的沟里生长了很多不知名的树木。

蓝莜儿的声调忧伤,低沉:我爸爸说话很温柔,声音低沉,听起来有点忧伤。但从我记事儿起,我总发觉爸爸用一种怪怪的眼神偷着看我,当我回看他时,他才避开。后来我长大了一些,知道那眼神是一种仇恨,可爸爸为什么会仇恨我呢,我不大明白,好在我从学校回来,人也长大了,我就问他,他望着远方一笑,轻轻地说,怎么是仇恨,爸爸很喜欢你的,不要瞎想。我想想也对,爸爸为什么会仇恨我,十四岁以后我注意到他再也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我,待我很好,从来不大声嚷我,我做错了事,他也不无所谓。

呵呵,十四岁了,你长大了嘛,父亲就对你改变态度。

蓝莜儿停顿了一下说,大约十四岁那年,爸爸才对她真正好起来。莜儿说那时还没有现在的小银大,和爸爸在地里嫱闹,都滚了一身土,爸爸突然抱住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说你爸爸多喜欢你,你多幸福啊,蓝莜儿摇摇头说,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我想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儿。她神色慎重地说: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历在目,我还对他说:爸爸,你要喜欢我,等我长大后我就嫁给你吧。爸爸那一刻有些慌乱,他掩饰说,爸爸只是爱你。我说,爸爸,你爱我,我就更应该嫁给你了,就像妈妈一样,但要比妈妈对你好!那一刻爸爸突然流下泪来,把我抱得紧紧的。后来呢,后来当然爸爸对我的态度改变了。就像对待小银一样好。

我说,这么说,你爸爸以前对你不够好,他只对小银好?

是的,在我的记忆里,以前他只对我妹妹好,他让我妹妹姓他的姓,而不让我姓他的姓,他对我咆哮说,你只能姓你妈的姓,所以到现在,我一直都是和妈妈一个姓。可是就是那次以后,爸爸对我才不那么凶了,对我和颜悦色了。从山里回来,他把拿回来的板栗,毛桃子,杏什么的,给我和小银平分,上街回来,我小银几个糖,也给我几个糖,过去可是不给的。

呵呵,你爸爸怎么这样啊,他偏心眼儿。

是啊,他可偏心眼了,可是从那以后就不偏了,我当然高兴了,他对我越来越好,甚至于超过了对小银的好。可是,也有例外,当他和母亲吵了嘴以后,就对我就特别凶,有时候,气大得很,好几天都不理我,只和小银好,仿佛小银才是他的亲闺女似的,而我不是的。

我玩笑说:也许你不是她的亲闺女。

莜儿没有回答我,她从我身边站起来,冬天时遗留下来的枯草在她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我也站起来,随她走入黑夜中。

从断断续续的谈话中,我逐渐了解了他们家的情况,她家一共四口人,她很小的时候,那时还没有妹妹余小银,她们一家生活在大都城,爸爸叫余有德,好像是个工人,妈妈叫蓝蕊娜,在文工团工作,后来不知为何流落到了这里安家落户。攸儿还记得小时候父母常常吵嘴,总感觉自家的日子就和别家的不一样,感觉好像她爸她妈不太像夫妻,倒像电影上那些搞地下斗争的假夫妻。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她也说不清。在村里人面前看着一切都正常,但在家里就是另一回事,有些像陌生人,互相之间没有话说,各做各的,那时候父亲对她特别坏,特别是有了妹妹以后,她觉得自己在爸爸眼里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她很害怕他。后来她慢慢长大了,她父亲的态度才有所转变,但也是时好坏,情绪极不稳定,有时对她相当好,有时候对她又很坏,简直到了见不得她的地步。真到最近几年,父女的关系才慢慢改变,余有德非常疼爱她,但有时候亲妮得让她无所适从,她觉得父亲的行为古里古怪。她父亲余有德于前几年无缘无故的上吊自杀了,谁也不知道原因,他父亲上吊自杀前对她特别好,可是她却心里耿耿于怀,她觉得父亲上吊和她有关,是她的一巴掌扇出来的。

怎么会这样呢,我问。

蓝莜儿叹息一声说:你知道咱们山里没有娱乐,天黑了就钻被窝睡觉。我的记忆中我们家是爸爸和妈妈一开始就是分开睡的,妈妈和我,还有妹妹睡中间做饭窑,爸爸一个人睡西边的偏窑。我妈妈晚上睡得早,总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有时候她睡不着,也很少和我们说话,只是一个人躺在那里想心思,脸色忧郁着,妈妈的心思从不给我们说,后来我也就懒得打问了。

有一次,晚上我睡不着坐起来,窗外月光明晃晃的,我披衣起来到了院子,看见当院坐了一个人,背着月光我看不清脸,但火星子一闪一闪的,我知道是爸爸在抽烟。我说,爸,做了一天了,你也不累。我爸说不累,我想出门去转转,你愿意跟去么。我看了看满院的月光,跳着脚说,当然!

爸爸告诉我,睡不着的时候,他常常出来转转,在山梁上在山沟沟里走走,累了瞌睡了再回家睡觉。可能是性情很投缘吧,那一晚我和爸爸唧唧咕咕地说个没完。晚上回来很晚,怕妈妈吵,就钻进爸爸的窑里睡了。我喜欢和爸爸呆在一起,从那晚上起,我和爸爸就有了小秘密,只要不下雨,我们便晚上出来瞎转悠。

莜儿说,我爸爸喜欢静,我妈妈嘴巴不挠人。后来我发现,其实是我妈妈对我爸爸不好。这样我心里就更同情爸爸了,无形中,不知不觉和爸爸走得更近。从那天和爸爸出去转圈儿不久,我就和妈妈吵了一架,把被子搬到了爸爸窑里,和爸爸一起住。妈妈没法儿,便只好让我爸爸搬到是中间窑,让小银也搬过来,我很兴奋,没想到这一招会让他们夫妻合睡一个窑里。但也仅仅只是兴奋了几天,,因为我很快发现,他们搬到一起,反而吵闹得理凶了。

这么合不来,怎么会结婚呢。我说

我不知道她们俩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我想他们肯定不是自由恋爱,一定是包办婚姻,要不他们怎么老是吵嘴呢。每逢妈妈吵爸爸,他都一声不吭,他不会吵架,总是低声下气地避开。有时候气得脸都憋紫了,依然没有一句硬话。我爸爸就是那样一个人,他不会吵架。爸爸不会吵架其实并不是好事,时间久了,就助长了妈妈的气焰,就把两个人的吵架变成了我妈妈一个人肆无忌惮地漫骂。

我不好说什么,默然。

就是这么回事,我觉得我爸爸很痛苦,但他没有办法,他唯一的一句话就是,你不要吵了行不行,他反来复去就只有这一句话。

唯一逃避现实的办法就是躲出去。爸爸不喜欢回家,越来越不喜欢在家里呆了。你知道,生产队里的活都是很累的,男人家干了一天活,晚上都在家里歇息,但他只要看见我妈妈脸色阴了,他马上就出来了。

我是爸爸的同谋者。在黑夜的田野里,我无拘无束地大笑大叫总能感染爸爸的情绪,他看着我笑很开心。在夏天的晚上,在秋天的夜里,月明光光,队里不开会时,我们也从家里溜出来,就像两个疯子,手拉手在山野里晃荡,爬遍了附近所有的山头和深沟,我们一起开怀大笑,在那些美妙的有星光的夜晚,我觉得是我最快乐的日子了。前年的夏天,我们有了新娱乐节目,爸爸开始带我下山去看电影看录像。正是收麦天,大人们很忙很累,村里没有人去,我爸爸不累,他带着我翻山越岭到山下去看电影,他乐呵呵地说,爸爸今夜是你的俘虏!我们手牵着手走在山间曲折的小路上,一点也不寂寞。

就像我们现在。我问。

蓝莜儿嘟起嘴唇沉思片刻:是的,就像我们现在。她停顿片刻:这么持续了几年,终于有一天早晨,我妈妈又吵我爸爸,几乎和以往一样,我爸一声没吭,我开始不瞒摔打东西时,妈妈才住嘴。其实那一天我爸在家里一直没有说话,晚上临出门爸爸前说了一声,我走了!他说的时候,回过头来在我们三个人身上扫视一了遍,目光依次掠过我妈妈,我妹,最后,停在我的身上,那目光充满了慈爱,悲悯,看得我脸都红了,心口咚咚乱撞。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只是记得匆匆忙忙放下手中的活,悄悄溜到院外去等他。

你真是你爸爸的同谋者

蓝莜儿扭起嘴唇,泪水盈满眼眶,声音也变调了:我也时常这样想,我就是他的同谋——在最后的一年,我们打破了常规,不再从家里一同出来。每夜,我们都像事先约好了的,在院子外面会面,然后在山野里神游。但是这一夜,他让我在家里好好呆着,不让我和他去,他说,他今夜晚有事,要走很远很远的路,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他把我拥进了他的怀里,我嗅到了爸爸身上的气味。我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爸爸突然又不可思议地吻了我。这是我长大后他第三次吻我,在我刚打了他耳光后还没有几天,接着又用力地抱了我一下,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很轻柔很轻柔地对我说:乖,在家好好陪妈妈和妹妹。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凝视着我,朦朦胧胧我看不真切,但我能感觉到他眼里有一种非常柔软的情感,像火苗一样投入了我的心田。

那夜,没有月光,我看不见爸爸脸上的泪光,但我感觉爸爸哭了。我感觉到了他的炽烈的目光。他的目光像灯火那样投入我的心田时,在我心里激起的是怎么样的一种波澜啊,我觉得我的心就是一堆干柴,爸爸的目光点燃了它。我的心一下嗵嗵乱跳起来,不能动弹。

那夜我很乖,没有闹着他,自从我打了他的耳光后,我觉得爸爸变了,我也变了——我们中间存在着一个小秘密。那夜我很羞涩,我对爸爸勇敢而郑重地说,如果有来生,爸爸我一定嫁给你!爸爸像个小孩子一样红脸了。羞愧地低下头。

这样的父亲我无法评介,只好叹气,默然。

可是没想到,我爸爸就这么走了。那夜他没有回来,第二天上午,村里人来报信,说我爸爸上吊自杀了。我听了后好像并没有很悲伤,而是马上想到了那棵核桃树。

莜儿说到这里停住不说了,缓缓地从我身边走开,直至她的身影和黑夜融为一体时,才飘过来她滞涩的声音:简言,你愿意陪我去看看那棵核桃树吗。

……

就是现在。
 0   2005-07-28 10:59:3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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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就此结束,那夜我没有再回来,我住在一个学生家里,第二天到学校的时候,韦枫亭已经走了。我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如果一开始,我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那么现在,我是非常恶心他。

但韦枫亭并没有走,他只是出门写生去了,中午放学,我来到隔壁的房间,他非常平静,已经默默地擀好面条,炒好了菜。

几乎每天如此,我逃脱不开。他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每天早上出去画画写生,中午回来做饭,晚饭后就出去了,我想他可能回到山下的家里了。他非常清楚,如果他不走,那么我晚上一定去住到学生家里。

他陪着小心,端着笑脸,把一碗香气扑鼻的面片端到我身边,吃吧简言,一会儿就凉了。

冰层在解冻,气氛开始缓活。我尽量避开他的眼光,我还是说不出话。我只是麻木地坐着。

这天饭后,韦枫亭打开了他的画夹子给我看,里面全是16K和8K纸的写生和速写画,有山有树有人物。我从来不知道用一枝铅笔,寥寥几笔粗浓细淡的铅线竟把山石、云水、古树的轮廓,就都表现出来了,真是奇怪,如果分开来看,每一笔都很笨拙,就像小孩子随意的一笔,弯弯拐拐不成形状,但组织在一起,竟是那么生动好看的。他基至还在我上课时偷偷画了我的学生!那是几个俊俏,脸部特征明显的学生。潇洒飘逸的线条流畅自如,纵逸飞扬,逼真的勾勒使头像栩栩如生。

小飞小银都在其内。

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的画,我的脸上肯定有了表情,这从他的脸上能看得出来。我甚至起了要跟着他学画的心。但我没有说,我知道他当然非常乐意教我,气氛开始活跃、亲密起来。这个中午他说了很多话,他甚至要指导画一幅画儿,但我拒绝了。我在一旁默默地画完了一张笨拙而丑陋不堪的画,他竟然过来大加赞赏和鼓励!他说想教我画画,但在教我之前,他说考学是我当前重中之重,在考学之前不能学画分心。

下午继续上课,他就坐在教室后面画素描,搞得许多学生好奇地回头看他,教室秩序非常不好。课间休息的时节,一大群学生都围在他的周围。他非常开心,一边画画一边和学生们说话,和学生相处很融洽,很有耐心地教学生画画,甚至是手把手的教学生画一些简单的动物和人物卡通形象。我看得出来,他压根儿就非常喜欢学生,放学前有两节自习时间。我一走出教室,学生瞬间就集合在他的身边,仿佛他身上具有超常的魔力。在操场的边缘我徘徊复徘徊,蓝天丽日,有雁阵在夕阳中掠过,麦子已经扬花了,郁香熏染,暖风融融,我心里却涌起阵阵寒流。在教室里,我的学生围着的是一个强奸犯,而他,是我的父亲!

我真的是很敏感,我的思绪如乌贼的触角,伸到了某些神秘莫测的阴暗地方。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好像正印证了某些推测,和某些难于启齿的模糊不清的龌龊联系在一起。

下午放学后我送学生的队伍去村子,身后传来父亲挪动碗筷的声音。我没有再返回学校,但是我也没去哪个学生家里,而是漫无目的地走上了后山梁,我的心情晦暗极了,当时他用有些戏谑的口吻说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抱有一丝幻想,不愿意太相信。但我看见和我的学生们相处时他脸上神采奕奕发光的神气,我有些信了,那件事可能是真的,他那么喜欢小女孩子,难保不做出什么污秽的事情,这可能就是他瘰罪入狱的真实原因,也可能正是这样,才导致了我母亲当时冒天下之大忌,不顾已经有了四个儿女,义无反顾地和他离婚。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我真不理解。我跪在苍茫的山坡地上,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泪顺着脸额流下来。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兄弟姐妹,原来以为压根儿就没有,其实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家散了,母亲离开了,兄弟姐妹也离开了,撇下年迈的爷爷奶奶在土里刨食喂养我。既使在我们这么偏辟困苦的农村,像我爷爷这样儿年纪的,都在家里养老呢,夏天躺在树阴下纳凉,严冬坐在火杭上,熬灌灌茶喝。可我爷爷呢,辛苦了一生,到老还不得享福,就是因为遇上了他,究竟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老天竟这样惩罚爷爷,给爷爷派来这样一个恶心人的儿子,而对我来说,这是怎样一个恐怖的父亲啊。

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疼痛,这疼痛来自胸口,那里面有一把刀子,正有条不紊地切割着我的脏器,我的心没有了,肺没有了,肝也没有了,我的腑脏里空空荡荡的,漆黑一团,就像这渐渐来临的黑夜。但是这夜里还有星月,还有卧在树上的睡鸟,地上的草丛还有唧唧鸣着的小虫子,可我心里呢,血一点一滴正从那空荡荡的胸腔流出来,马上就要流尽了,我什么也没有了,寒冰已经从心底里某个黑窟窿透析出来 ,全身正渐渐冰冷,没有力量,没有希望,也没有欲望,完全瘫痪了,起不来,我躺在草丛里,感觉自己正一点点死去。

最后还是爷爷帮助了我,我依靠爷爷的力量,耐心地艰难地止住了流血,静静挣脱了濒死的黑暗,回到这个世界上来。

十多年了,十多年,我很少从爷爷嘴里听到我父亲的事,也没有从奶奶的嘴里听到关于父亲的片言只语,但也没有从他们的嘴里听到关于我父亲的半个不字,从来没有听到一句这样的说词,我爷爷这是怎么样的一种胸怀,十多年,在这偏辟的农村,都是他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可是我,刚刚听到这个消息就要垮掉了吗,我还是不是我爷爷的孙子,如果爷爷知道了,又将受到何种打击。可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是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我怎么办?一切都是徒劳,一切都是枉然,我想说的是,为了爷爷,我还得好好活着,要不我爷爷不就是白白地养活我了吗,我得好好活着。我自己的事呢,就不消说了,没有未来,没有明天,就没脸没皮,行尸走肉好了,至于考学呢,已经无所谓了,不考就不考吧,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只要没人知道,能在这块避静的农村安安静静地活着就不错了。我反正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都无所谓。至于父亲,那个人,我这会儿连想都不愿想了。

我知道,时间是会修复伤口的,也许有一天,我会医好心灵的创伤。那些掏空了的脏器,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许会慢慢复原,心会有的,肝也会有的,肺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我也许会开始新的生活,但至少不是现在。也许这一天明天就会来,也许后天还不会来,一直到永远。我明白,即使来了又怎么样呢,事实恰恰相反,我还会是原来的我吗,我已往的眼睛,嗅觉,思维,还会有吗,我知道,这一切都将消失,不复存在了,像一阵微风永远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没有我的嗅觉的,没有我的眼睛的,怪怪的东西,是一个对生活永远失取了新鲜感的,没有兴趣的机械人,我明白,我的将来,将成为一个制造出来的机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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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麻麻亮,我起来了,在爷爷的门前站了片刻,我想要不要说一声,窑里很寂静,听不到一点声音。窑门是单扇门,很破,也不太隔风,我爷爷和奶奶,就一直住在这里面,十多年了,我记得冬天很冷,我蜷缩在火炕上,拥着被子,我奶奶在灶前忙着给我们做饭。我想起我和爷爷喂猪的情景,我站在这头,雪好大,我爷爷站在另一头路口,档着猪跑走的路,爷爷身上一身雪,我簌簌抖着,也是一身雪。

我走了,这里住的已经不再是我的爷爷奶奶,我没有再在这个和我父亲同名同姓的人门前停留。顶着霏霏细雨,我踏上了去罗山小学的路。

大家知道,我父亲是个画家,这是我小时候就从爷爷嘴里听到的。上小学后,我喜欢在家里乱翻,父亲留在家里的画稿我也全部都看过。有素描,油画,人物风景什么的,那时候,我心里美滋滋的,引以为自豪。在众多的画页里面,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三幅铅笔画。一张据我爷爷说是画的我母亲,另一张是一个体态优美的裸体女人,最后一张,是一个小孩子,我爷爷说那是小时候的我。

画中的小孩子是一个胖胖的家伙,我从来没有那么胖过,所以我否认画上的那个小孩子可能是我。关于母亲,我没有印象,但画上的女人,还是让我有些失望,我想象中的母亲,可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身材美好的裸体女子,依稀那里有些像蓝莜儿,但仔细瞧,却有看不出具体那里像,我想这大概就是美丽的女人大致都是相似的缘故吧。我猜不出这张画是仿照谁画的,我想可能是临摹的美人画吧。这张画夹在一册厚重的世界名画集里面,很难被人发现,在那本集子里面,有很多裸体女人画,但没有一个和这幅铅笔画相同。我便又想,这可能是我父亲韦枫亭的一个私人秘密。

关于韦枫亭的私人秘密,我想还有许多,比如他有好几摞太多的女学生照片,上面写着一些别离纪念的话。

我曾私下寻思,韦枫亭一定是个风度翩翩的画家,像贾宝玉一样非常风流,温柔多情,博得了众多女生的青睐,所以才有女学生送小照以示留念。我甚至想到,我父亲和母亲的离婚,可能也和此相关,我只是心里这么猜测罢了,我爷爷对此讳莫如深,绝口不谈,我根本无从知晓。

事实上,我对父亲知之甚少,我爷爷给我的资源一句话就概略了,上过大学,画家,教过学,现在城里工作,具体什么工作,不知道,我想爷爷也并不一定知道,关于他的这个儿子的行踪,爷爷知道的可能比我多不了多少。

我父亲来看我的消息在罗山小学不胫而走,许多学生的家长听到消息都来学校看望我的城里来的父亲,我解释说他已经回家了。罗小根也来了,他特意关照我如果我父亲上来,中午和父亲一定去他们家吃饭,我婉言谢绝,中午自己在学校自己凑合做面条吃完后,趁还没有到上课时间的一点间隙加紧复习。高考只剩下两个月了,我得抓住最后的冲刺机会。

两天以后我才知道的,这个自称韦枫亭的家伙,也画得一手好画。当时,他坐在罗山小学的后山梁上,正画对面的山和树。

我正领着二年级的学生上体育课,眼尖的学生发现了学校后山坡上有一个人正在画速写,全神贯注,手里的笔龙飞凤舞的样子,向我报告,老师,你爸来了,在后山上呢。

傍晚我同他吃了一顿饭,我的感觉还像陌生人似的,他倒已经很随便了,就像回到自己的家里。他没有提前天的事情。可能是我上课的时候,他进我的屋子,消没声息地做好了饭。小米粥,凉拌青萝卜丝,烙了两张死面饼,饼不怎么样,有一面焦了。他吃得有滋有味,画夹子随便搁在床上,有一张画露出来一半,那线条粗犷豪放,恣意汪洋,只看一眼我就知道,这些素描和家里我保存的那些素描完全出自一人之手。

他有些小心翼翼,但开门见山:

有些事情是你我都改变不了的,我是你爸爸,你是我儿子。

我沉默着,不做一声。是有怎么样,不是有怎么样。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年,现在才来确定这个早已是事实的关系,不觉得可笑吗。

我突然想到如果你拥有一个斩新的小推车,在太阳下风吹日晒的,可你从没有管过它,如果过了二十年你才想起你的小推车,那小推车事实上还是你的,一点不错,谁也不能否认是你的小推车,可你还能用它吗,你知道吗,它已经坏了!

你知道吗,生你的那天早晨,我去山里砍柴了,结果一走神在脚背上筑了一厥头,得了破伤风,是你爷爷用毛驴驮着我走了五十多里路,到县里看的病,毛驴走在路上,一颠一颠的,我都快不行了,要不是你爷爷扶着,我都从驴背上摔下来好多回了。

那时我爷爷多大年纪。

他说:大概六十多岁吧,你爷爷不吸烟不喝酒,那时候身体很好。

我爷爷现在身体也很好,可身体好有什么用,农村都是重体力活,家家户户都有小推车,唯有我家没有那走路吱吱扭扭的小推车。可是在农村小推车比一个壮劳力还重要,运麦,交粮,起土,上粪,冬季进山里打柴,都离不开它,小时候,我没少为小推车哭过,爷爷也没少为小推车唉声叹气。可是我们仍然没有。现在土地承包到了个人家里,就更需要一把手推车了。农闲时的傍晚,我陪着爷爷在村路上散步时,爷爷就曾对我叹气说:小哩不能骑战马,老哩不能耍刀枪……

现在地承包到户了,今年的十几亩麦子就得自己割了,我能拿得下来吗,我确实没有信心。幸好,韦枫亭回来了,他是我父亲,我多了一个帮手,我们一起割这些麦子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但是,他会留下来吗?

我没头没脑地问,这次回来,你不走了吗?

这次轮到他沉默了,我真是问了一个愚蠢之极的问题,这还用问吗,一切都明摆着呢。

有些话我前天没有说清楚,作为父亲,我是有顾虑的。因为把那些事情说出来,就等于我自己抽我自己的脸,自己往我脸上唾吐沫,但那些事你迟早要知道的,你也应该知道。就是我不说,以后也有其他人告诉你,于其这样让别人背后说我,不如我索性自己说出来痛快。你想听吗?

他压根就回避了这个问题!我没做声。

简言,我不至望你同情我,也不至望别人同情我,没人同情我,没人可怜我,这年头,我也不需要。只要没人再把屎盆子往你头上扣就谢天谢地了,所以这件事必须由我向你说出来,而不是从别人的口里说出来。在我说之前,你能叫我一声爸爸吗。

我和爷爷还指望别人同情呢,是的,你说的对,没有人同情,谁同情你呢,左邻右舍,虽然没说什么,可都在看着,你不是有儿子有爸爸在城里工作吗,日子过得不是很舒服吗,但我倒要看看你这麦子咋割?哼。说心里话,我是想叫他一声爸爸的,因为他本来就是我爸爸嘛,但是我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就有了敌意,并且生出了一股恶念。我俯视着韦枫亭,微微笑着说:你这是强迫我吗,或者说是命令我吗,如果是这样子的话,你就闭嘴吧,我什么也不想听。

韦枫亭深重地叹了一口气许久才缓缓说道:孩子,你不叫我爸爸也成,你不想听可不行,我必须对你说,我坐牢了,一共坐了八年,才出来两个月。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坐着没有动。后来我才明白过来。我什么都想到了,可从来没有想过,我父亲竟是个劳改犯!说老实话,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罪犯是什么样子的呢,可纵然想千想万, 也没有想到,罪犯竟是我生父这般模样儿,

我终于震惊得从座位跳起来,仿佛面前坐的是一个史前怪物。

韦枫亭冲我摆摆手,扭了扭嘴,笑比哭还难看。他说,不要大惊小怪,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我慢慢镇静下来,那个问题重新又回到了我的头脑,韦枫亭真的是我的生身父亲吗,我的父亲会犯罪吗?我不敢想象我的父亲会是一个罪犯!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呢,给我一个罪犯身份的父亲!

那么他韦枫亭究竟犯了什么罪呢,打架?偷窃?贪污?杀人放火?我突然想到有那么多女生给他送小照留作纪念,我的脸一下子红了,难道他犯下了当时认为最丢人现眼的罪行——通奸?我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不禁疑心重重地问他犯下的是什么罪。

韦枫亭又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比你想象的严重,我犯的是强奸幼女罪。

我大叫,你真的很恶心!很无耻!我张着嘴,还在说着什么,可我喉咙里已经发不出声音……

我突然意识到的时候,我便冲出了房间。泪如雨丝在黑夜飘撒。
 0   2005-07-28 10:59:0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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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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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以我为主的故事中,明显的缺了一个重量级的人物。而这个人物的迟迟出场,则完全是由于我个人的厌恶而造成的。我本不想把他拉入我的故事中,就像是我的童年那样,没有他,在爷爷奶奶的照拂下,我完全生活得自由自在,天是明亮的,地是绿色儿的,这多好啊,可是他是我的父亲,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所以,我不得不让他登台亮相。

第一次见我父亲的时候,我正在罗山小学的教室里教二年级的学生诵读课文。当时突然一暗,我透过窗玻璃往外面看去,太阳没有出来,乌云正从四面聚拢,阴霾的天空飘散着细密的雨丝,麦场边的槐树上有喜鹊上下翻飞,喳喳叫着闹枝,南山之巅正逐渐被类似雾状的烟柱吞没。麦场边的路上突然传来喊声,好像是林兵在叫我的名字。

林兵扛了一把厥头摇摇晃晃地走来,咧着个大嘴,指着身边一个身量单薄的人说:这个人说,他是你爸!

那个人说,你是简言吧,哎呀,长这么高了!

这个人自称韦枫亭,和我父亲同名同姓。长相清瘦高大,或者说清癯更准确一些。他身上有一种异于常人的个性与气质,虽然他的穿衣俭朴而寒酸,甚至于有些破败邋遢,额头还有了皱纹,看上去很沧桑,但有一股子凛然与大气。一看就知道不是农村人。但我也见到过城里住的姑姑。姑姑大概过惯了城里的生活了吧,看上他和我姑姑也不太像是姊妹俩。如果说我以姑姑做参照判别他是否是城里人的话,我也可以把他从城里人的队伍里清除出列。

我没理那人,瞪了林兵一眼,心里暗想:这小子不是成心开国际玩笑嘛。我一拧身进了办公室,这个中的原因恐怕我自己也难一说清楚。

说真心话,我不愿相信他是我的生身父亲。如果老天让我选择的话,我宁肯没有父亲。我的生活中,关于爸爸的记忆也是一片空白。事实也是如此,如果没有我爷爷,几乎沦为孤儿的我能活这么大吗?十八年没有见面了,整整十八年,你如果是父亲,你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天空中碾过沉闷暗哑的雷声,这是那年我听到的第一声惊雷,那阵势像现在正上演的电影《特洛伊》里那些庞大的军队冲过来,我脸上有湿痕,连我也不知道是雨滴还是泪水。

现在,当这个自称是父亲的人突然站在我的身边时,我心里却产生了一种很大的抵触情绪。我在感情上不能接受他。父亲的形象在心中早已远去,我渴望有一个父亲的时期已经成为过去。在上小学的时候,我因为父亲多次和别的同学冲突。我不容同生们对我父亲说三道四,那时是多么渴望有一个父亲啊,为此我常和同学们打得头破血流,打完了就躲藏在一边哭,一边哭一边想念父亲,哭完了再打,时间长了,我练就了一身好本领,一个人能对付两个人,但胜利了有怎么样呢,心里仍无端的愤怒,空前的空虚。那时我不知道,思念也能通过时间这个媒介的累积发酵,也能发生化学反应,能慢慢变化成另外一种东西,现在它瓜熟蒂落了,这个果就是仇恨。

看到我没有任何反应,他嚷嚷开了;简言呀,我真的是你爸啊,你爷你奶去哪啦。

雨不知什么时候下起来了。

傍晚时分,我放了学,和这个自称是我父亲的人离开学校,走在回家的路上。

山路上早己没有人的踪迹,雨雾蒙蒙,雨水或者是雾气漫卷了几十米外的山石和树木。除了雨声还是雨声,我们淋着雨奔跑。我心里怀有一种恶意的快乐。我屋子的门后有一把雨伞,我故意没有拿,

你为啥不叫我爸呢?

他追着我喊。从他的表情我第一次看到了一个四十多岁男人脸上的失落。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疏稀的头发耷在脑袋上,使他显得神情疲惫。隔着急骤的雨帘,我也朝他喊:你是我爸吗,你不是!这是一种和天空的雷声一样郁积了十几年,现在终于缓慢爆发的情感。

他开始向我大声地解释,追忆他的过去,他的解释过于苍白,无力。苍凉的声音也被呼啸的风雨声淹没,我甚至于听不清楚整个故事的脉络:所有的秘密都起因于那一天,而且据他所说他是冤狂的,他说,他跟本就没有做那种事情。

具体是什么事情呢,他没有做什么?哪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探询地望着他,希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他脸上散发出一种绝望的气息,那是对自己的埋怨,是对爷爷奶奶的埋怨,还是对我还从没谋面的母亲的埋怨,或者是对老天不公的埋怨?他把脸别到一边去,我无从知道他的心思。望着远处迷茫的山,他低声说,我保证以后每年都回来看你和爷爷。

每年都回来看爷爷和我吗?这就是一个儿子(也是一个父亲)赋予自己做人的责任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打开窑门,这是爷爷住的窑。你就住在这里吧,我说。

那夜我没有复习,也没有返回罗山小学。我回到自己的窑里,在桌前坐下,父亲韦枫亭跟了过来,我也懒得理,我觉得我们已经不像是父子关系。这么些年了,见到父亲应该高兴,应该很兴奋。可我连一份起码的热情也没有,我甚至懒得起来点灯,我们就那么在黑暗中坐着,我觉得很不舒服,有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也很不自在,对他的话只回以简短的嗯,啊敷衍。他显然感觉到了我的冷淡,滔滔的话也渐渐地稀少了。

后来我让他回窑里睡觉,我说天晚了。他迟疑着,欲言又止的样子,明显的心里憋着许多话,我故意地打哈吹,他就不说了,往窑门外走,神色凄凉,我看在眼里,心里却莫名其妙的痛快。

看着他进了窑了,熄灭了灯,我却一丝睡意也没有了,心里烦躁,便把过去那些父亲留下来的书纸全翻出来。我记得那里面保存有一张我父亲年轻时的一寸像片,我当时看到的时候,已经发黄,因为受潮的缘故,有些地方图像也褪掉了,像片中的年轻人穿一身黑色的中山装,方面大耳,目光炯炯,充满了自信。那夜我在书堆里面翻了很久,也没有寻找到这张像片,他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我在窑里枯坐,反而寻到了一大堆受潮发霉的女孩子们的小照。照片的后面都写着一些离别纪念的话,从这些只言片语里,我知道我的父亲,韦枫亭曾当过老师,教过毕业班。

当雨声稀疏的时候,我躺进潮气浓重的被褥里,把眼睛睁大。这是我的小屋,屋子里面有两口棺木卧在窑垴里陪伴着我。
 0   2005-07-28 10:58:4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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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飞的爸爸叫罗小根,是罗山村的队长。他家不远,我去他家吃饭也不至一回。小飞妈擀了长面,这是山里最好的饭食,平时招待客人才擀长面。长面是碗里抄一筷子面,浇一勺菜汤,菜汤一般是韭菜妙鸡蛋做的,现在都是很普通的饭,可在当时,却是我心目中最好吃的饭了。

炕桌已经摆好,罗小根忙招呼我上炕坐。这是个身量高大,塌肩驼背的男人,晒得黝黑,蓝色的褂子褪色很厉害,浑身烟味。

炕桌中间摆一小碗香喷喷的辣椒油,一小碟盐。长面端上来了,我一气吃了八碗,头上冒出汗来,罗小根递过旱烟袋,让我抽。只一口,我就呛得泪都下来了。罗小根咧开嘴笑了。

你不会吸烟。他接过烟袋说。

我点点头。

你爸妈都在城里,你以后肯定也回城里?

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上来,我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考学上,如果考学失败,我的前途便一片茫然。若幻想有朝一日父母把我弄到城里去,可我现在还没有见过老人家们的面哩,现在说这些,就好像是白日做梦。 再说,我渴望见到他们,可我还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哩,真的,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可能看到我脸色有异,小飞的爸也不再说话,只是把烟吸得滋滋响,院外有人在生火盆,传来柴火燃烧的辟叭声。

火盆端到了炕桌上,小飞爸熬罐罐罐茶喝。

简言如果你不走,你愿意在我们山里找个对像吗,好姑娘哩,人家还不要彩礼钱,只要你愿意,你愿意在我们山里教学就行。

喝一口熬得浓浓的黑茶水,真苦!我摇摇头:现在说这些还太远,我正在复习,准备参加高考。

小飞爸也喝一口茶,哎,山里穷,留不住人啊。考学是好事,有本事人都走出去了,没有人愿意在这穷山里呆。他的话有些凄楚,我看得出他心里还有话,但他没有说。但那意思我知道,那意思就是要让我留下来,因为没有一个有知识的人愿意在这种条件艰苦的环境里教书,因为这,孩子们连最基础的知识都学不到,

和罗小根在村路上分手,他扛着锄头去锄地,我则回校舍继续狠命自习功课。

别人一般在早上复习数学,我却是在晚上,白天上课,要教语文,数学、音乐、美术等好几门功课。没有时间,今天放假,难得的机会,我决定把李老师给我的二张卷子做出来。第一张卷子重在概念、性质、定理和公式解题的运用,二十多道典型的题涵盖了余弦函数的有界性,基本不等式求最值等号成立的条件,等比数列求和公式中对公比q的要求,一元二次方程有解的条件,轨迹中的范围等等,主要是基础扎实就没有问题,第二张卷子就难了,基本上是一些偏题怪题难题,旨在培养我的计算能力,用李老师的话说就是要培养我应用知识正确运算和变形,寻求设计合理、简捷的运算途径,要我动脑做题,强化我的心算和笔算的速度,所以第二张试卷是有时间要求的。

这夜蓝莜儿来了,这次她没带小银,是一个人来的。手巾里包着我爱吃的烙馍卷的鸡蛋炒韭菜,还有熬煮好的米汤,装在一个小瓦罐里。

她来的悄没声息,我浑然不觉。

后来她解释说是大摇大摆推开门进来的,门本来就没有关严,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像电影里演的那些神鬼似的忽悠就到了我身后,她说当时我正聚精会神地做题,没有注意到她的动静。这一点她说得没错儿,后来我曾仔细观察过,她走路步子很软,确实轻如狸猫,没有一点声音,如果你不留心,是听不见她的脚步声的。

那晚奇巧的事层出不穷,她刚站到我身后不久,煤油灯的小火苗忽忽悠悠闪了几闪,就灭了。我们同时呆在黑暗之中,我看不见她,但我能闻得见她身上的气息,听得见她的呼吸声。

我的心突然跳得非常厉害;我觉得害臊,因为我隐隐觉得要发生一些事情,但具体要发生什么事情,我还懵懵懂懂,但我知道要发生一些事情的,我显得很快乐也很紧张。人的心情真是很难说得清,当时,我真的是期待那事情快些来临,我心里是感谢风儿的,觉得真是来得巧极了。

事情没有任何明显的兆头,说发生就发生了。她突然疯狂地从后面抱住我,她的胸,那两砣软软的东西,紧紧地贴在我的后背上。

世界上很多事情看上去不可思议,其实都有自身的规律。我内心虽然很渴望,但正真来临时还是觉得意外。

莜儿看出我有一丝忧虑,立即冷冷地离开我的怀,在炕沿上坐直了身子:简言,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轻浮。

我沉默,然后叹息一声,说,我只是觉得我前世做了什么好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艳福。

她顺手在我背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黑夜成了很好的保护色,也成了最好的遮羞布,我们两个都不再羞羞答答,变得直截了当。我自以为是过来人,很老练的,其实我并不老练。当我的手滑到她的裤腰那里,就遇到了第一个障碍。结果我那双笨手怎么也解不开那个结。我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束的裤子,反正不是皮带,她也不帮我,只是软软地躺在我怀里伸手爱抚我,她越爱抚我越没有耐心,最终裤带还是扯断为止。但第二个障碍接踵而来,当我的手欣喜若狂地直奔要害时,我并没有摸到我心里预期的那块水草地,我没想到她里面还穿了一件小裤头。当时,在我们那里的农村,裤头还被视为新生事物,无论男女老少,都不穿那玩意儿——纯粹是浪费布!

她贴身的小裤头让我很意外,但更让我不安的是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因过分紧张而绷紧了,我弄不清她那里怎么就是平滑的,既没有源头也没有水草。她的脸因痛苦和欢喜而扭曲变形,那已经不是她的脸,她的身体在我的手下簌簌发抖,不安地悸动,我一时恍然不知所措。

她娇柔地轻笑一声。没见过吧,还是城里人呢!她用夸张的讥笑来掩饰内心的极度不安。

一句“城里人”提醒了我,我立即想到了雨妹梨花带雨的面庞,我浑身沸腾的血液立即冷却下来,我扪心自问,你他妈的什么东西呀,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真的想打算娶莜儿吗,你想娶吗?你是不是还要一直不负责任地做下去?

莜儿感觉到了我手指的僵硬,她诧异地抬起头来,清澈明媚的眼睛望着我:是不是嫌我不好,你心里嫌弃。

我把手从那里拿开了。我像个英雄一样紧紧地抱了一下她,努力地克制着心里的情欲:

你做我妹妹好吗。你就做我的妹妹吧,你正好像我妹妹。

我不要做你的妹妹。

我们到麦场上走走吧。我有一个故事,说给你听好么?

这么说的时候,我觉得我他妈的真的很英雄。

那是个有月明的晚上,我们俩在麦场上漫步。我们手拉手,有时轻轻离开一点距离,有时离得很近,我给她讲一些我从书上看来的故事传奇,麦场上的月光很明亮,平坦的地上像涂了一层银子,偶尔,她柔软的嘴唇会碰巧凑上来,堵住我滔滔不绝的话语。
 0   2005-07-28 10:58:2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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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节前的一个礼拜天,我去镇里给雨妹汇了三十元钱,这是我当教师后,刚发的两个月工资,一共35元,我花了三元多,留下一块多零的我全寄给她。在山里,我留着钱没啥用处。在汇款单的留言栏里我只写了四个字,祝你幸福!

五一学生放假,头一天我就通知下去。五一这天,天刚朦朦亮,我就已经走在去塬上的路上。我在水村的村口寻了一处地势稍高些的地楞,搬了一块石头,我坐下来,从这里能看见雨妹家的那个小院落。

我就那么坐着,早晨的阳光刚刚出来,照耀着我,照耀着那个刚刚还很宁静的小院落,但现在渐次热闹起来了,人头攒动,门上,都贴上了红对联,就连树上,也挂着红红花花的汽球,村里的大喇叭也借来了,架在房顶上响彻天地。

我傻傻地看着,在心里念念叨叨地说,她就要结婚了,她就要成为人家的人了,你这个没用的家伙,还坐在这里观西洋景?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不知道我在哭谁,是哭我自己还是为雨妹流泪。

从村里走出来一个人,渐渐近了,是雨妹的弟弟来子。前两年我们还曾睡过一张床,在床上嬉闹。那时他又瘦又小,现在长高了,但依然瘦。他在岔路口处停住,也搬了一块石头坐下,朝我早晨走过来的那条山路上张望。

来子就在我的下面,我只要轻轻咳嗽一声他就能听见。雨妹在信里告诉我了,他是来接我的。

我不知道这时候雨妹是什么模样,是伤心?麻木?还是高兴?但我知道她需要勇气,需要力量,需要有一个人为她解心愁。

千愁万绪,万绪千头。我想立即走过去,走进那个小院,站在她身边,擦拭她脸上的泪痕。

我想走进那扇门里去,但我又挪不动步。

太阳渐渐地升起来,我的影子向西倾斜,被地边的篱笆分割成碎片,如同我爱雨妹的心。可是我的影子真的是向西倾斜的吗?不是。是因为太阳从东边升起。

我能保护她,为她带来幸福吗?我无法面对这个问题。我只是不愿意看到她再受伤害。覆水难收,一切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我的青春岁月因为雨妹而变得亮丽而忧伤。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心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硬壳,我的泪干了。我好像变得厚颜无耻了。

人一变得厚颜无耻,心里就轻松起来,我甚至还想唱一段儿小曲,但我终究没有想出一句词儿,只好作罢。

那天在迎亲的队伍刚进村的时候,我就离开了。我心里隐隐的疼,别扭。但我努力地快乐着。那一天我没有回学校,而是回家大开窑门,让外面清新的风进来,吹出窑里嘲湿发霉的气味,我拿出爷爷奶奶的被褥晾晒在阳光下。

爷爷屋里有一瓶竹叶青,已经保存了两年,我愉快着,顺手拎了出来。

但是我还是流泪了,当我打开我的窑门,走进我精心布置的小屋闻见高粱杆清新的香味时,当我的目光扫过已经落了一层灰尘的小桌和凄冷的炕头时,抑制不住的泪水还是如河水似的决堤了。

我原来准备把酒带到学校的,可是在极度错乱中我打开了瓶塞。我一边顺一边为雨妹祝福,酒真是美味的东西,不但口感让人痛快淋漓,顺到肚子里还蛮舒服,一瓶酒很顺溜的就灌进我的喉咙。

直到第二天早晨,我才在浑浑噩噩的麻木状态中慢慢醒过神来。

第二天下午到学校时,头还很沉。我记得我打算用功复习了,开始看高考复习丛书。这套著名的丛书包含《语文》、《英语》、《理科版数学》、《文科版数学》、等10个分册。以高新教学大纲、新教材和新考试大纲的要求为依据编写的。是爷爷从西京市给我邮寄来的。我翻开《数学》多元函数微积分那一章,每一行字只是白白地在我眼前闪过,“设有3个变量 如果当变量 在一定的范围D内任意取定一对值时,变量z按照一定的规律,总有确定的数值和它们对应,则变量z叫做变量 的二元函数.记作 或称为自变量,D称为定义域,z为因变量.”这一句我接连念了二十遍,可我却一点儿也不懂得这句话的意思,于是就把书放下了。倒头便睡。天黑时,蓝莜儿和小银来了,提着一个篮子,里面一个大海碗,盛着她姐做的饭。

没想到蓝莜儿还会按摩,她翘着嘴站在床头,手指在我的头上捏、掐、压,缓慢而小心翼翼,她那微微张开的嘴边挂着快乐而狡黠的微笑。明亮而迅疾的目光滑过我的面额,一阵晕眩,我不由得闭上眼睛。

她的身子纤巧瘦弱得跟风摆柳似的,没想到手上的劲儿倒不小,穴位拿捏得也很准,还真舒服。

我问她跟谁学的,她说是她的妈妈。

她的脸显得那么清秀、那么聪慧、可爱和顽皮。她的袖口拂过我的脸孔,一缕幽香也钻进了我的鼻孔,这香气和雨妹身上的香味还不太一样,我嗅着,便有些走神。

西斜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一抹柔和的阳光照在她活泼的、神采焕发的脸上,也照在她瓷肌玉骨的颈脖上,她那微微低俯的两肩上和酥软鼓起的胸脯上。

其实她只按摩了一会儿头就不痛也不晕了,但我闭住眼睛赖着就是不起来。她问我好点了么,我哼哼叽叽地说,痛,还痛。

接下来的两天,我心绪渐渐好转,我没有迈出门坎一步,除了上课,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苦读。

把自己关在屋里,尽量不去胡思乱想,又看了一遍《劝学》、《孔雀东南飞》、《廉颇蔺相如列传》、《赤壁之战》、《涉江》、《过秦论》这几篇课文,把文中出现的有关实词省、审、信、乘、北、竟、将兵、曲折、结发等实词都做了记号,反复揣摩其相同的意义和用法。其实学习也是抚慰内心伤痛的一贴良药。中午时分,四年级的小飞喊我去他家吃饭。
 0   2005-07-28 10:58:0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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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贵宝进山来了,顺便给我捎来一封信。这封信是从塬上寄来的。我的脸禁不住有些发烧。字虽然是一笔一划写的,但还是写得歪歪扭扭。我想到了雨妹,好些日子没有她的音讯了,拆开一看,果真是雨妹写来的。雨妹在信中说她要结婚了,日子已经定在五一,请我到时一定参加。

捧着信我傻掉了,眼前一片茫然,头脑浑浑噩噩。有一把刀子直往我心口扎,刀刀见血。我看见我的血喷溅出来,我看着这血四溢漫流,流出教室,流出操场,然后流出了村子,流进了村外的小溪里,鲜血把整条小溪都染红了,红得发紫的溪流又汇进山外的那条大河里,河水立即就变得暗红。

这天我提前让学生回家。既然我无心教学生,就布置些作业让他们回家做。我可以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儿,傍晚余小银又来请我去她家吃饭,我摆摆手拒绝了,我不想吃饭。

怎么能吃得下饭,痛苦刻骨铭心,潮水般地涌来,又潮水般地把我淹没。我想起她的眼睛,美妙的嘴唇,这些都是只属于我亲吻的,可现在要印上一个非常厌恶的嘴巴。

第二天傍晚,放学刚走一会儿的小银又返回来了。还是让我去她家吃饭,看我没有去的意思,小姑娘就加重语气说,是我姐姐让你过去的。

我说,你们家里都是女的,晚上不方便。再说,我胆小,晚上一个人怕走夜路。你回去吧,就说我吃过饭了,代我谢谢你妈妈和姐姐。

但小银还不走。小银说,我姐姐说了,你不去,她就把饭给你送过来!

我心想这只是小银随口而说,不当回事。可没有料到,那天晚上,她姐姐蓝莜儿真的来敲我的门了。

我给小银说的话早忘了,所以当我听见敲门声打开门,看见她那张含有亲切、嘲弄,但又十分可爱的俊俏的脸儿时,我一下子就惊呆了。

蓝莜儿把我拨拉到一边儿:傻子,让让道呀。本小姐辛辛苦苦前来送饭,连句好听的话也没有,既没有好听的话,也总该让让路啊,天底下哪里有把前来送饭的人堵在门外的道理呢。

这次她脸上没有绿颜色了,这样子看起来更妩媚动人。

她袅袅婷婷进了屋子,东看西瞧的,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在我摊开的书本上,她则落坐我的床上,好像,她才是这屋子的主人呢。

可能看到我脸色不对,她绷着脸儿,一本正经地说,吓着你了吧,真是奇怪了,我又没长三头六臂呀,把你吓成这样。

我可是真的被吓坏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惶恐地傻说:你出去吧,你出去吧,求你了。

这时小银站在了门口,她说,老师,你莫害怕,她是我姐姐咯。

真他妈的没治了,我出了一身冷汗,出尽了洋相,我可真的没有想到小银的姐姐就是这模样儿。

后来我仔细揣摩,并不全是我愚昧无知浑浑噩噩到如此地步,分不清是人是鬼,主要还是她脸上涂上了紫罗兰汁液,弄得整个脸儿绿里叭叽,再就是我见了美女就眼晕。况且,在深山里我从来没有见过莜儿这样的孤女啊,我中了她天生丽质和魅力的蛊。当然了,那天野游时,那种天荒地老,亦真亦幻原始环境,也给我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使我错把美女误当成了妖精。

我开始吃蓝莜儿带来的烙饼,鸡蛋炒韭菜,喝汤,她做的饭还真好吃。

她像小鸟儿似的在我身边晃荡,叽叽喳喳地问这个口味怎么样,那个好吃么,还张开嘴让我也喂她一口,她有滋有味地嚼着,两条眉毛挺有趣地往上一扬,笑眯眯地说:这个汤,才是我最拿手的呢。

汤果真好喝,味道很鲜美,我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当时,在我的印象中,我可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汤,就是我的美丽非凡的姑姑,也没有做出过这么好喝的汤。

汤里有黑木耳,韭菜,西红柿,姜末葱花。她告诉我,黑木耳是新鲜的,今天刚从山里采回来的。

她开始持续不断地问我一连串问题。小银仍然站在门口,一会儿望望我,一会儿望望她姐姐。对蓝莜儿的回答我一概只简短的回答一个两个字,是,或者不是。比如她问起我的爷爷奶奶身体好吗,我回答好,问他们去了城里还回来吗?我的回答是不。其实回来不回来,我心里也不清楚,但是如果他们在城里确实享福,我但愿他们不回来。

我回答问题简短并不是我讨厌蓝莜儿。在这个微风和畅的春天晚上,和一个天生丽质的女孩在一起聊天,是非常幸福愉快并且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我怎么能讨厌她呢?但刚刚我出了丑,无论是她有意也罢,无意也罢,我反正是被她心里暗笑了,再说,那天在深山里,她是为了吓我,把野紫罗兰花辩的汁液挤出来,有意抹在脸上,害得我以为真的遇见了鬼或者妖精。更甚者,她还拿出一尾黄牛尾巴来吓唬我,这些我也耿耿于怀。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稍纵即逝的功夫,我就被她的情绪感染,跟着她一起开怀大笑起来。莜儿嗓子银亮好听,甘甜里透着一股沙味。她很会撒娇发嗲,极尽腻腻乎乎唧唧歪歪之能事,用当时农村人的话,莜儿是个名副其实的小狐狸精。

那夜我们聊到很晚。她颇有些神秘地地告诉我,她爸爸爱她,我笑笑没说什么。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谁的爸爸不爱自己的女儿呢。她看我无动于衷,也没有再说这个话题,只是意味深长的笑。

她还告诉我,她和她爸爸的姓不一样,我说,那你姓什么,她说,我随我妈的姓,叫蓝莜儿。我暗暗吃了一惊,在农村,几乎没有随母姓的,除非这人是上门女婿,所以我问她,你爸爸是倒插门女婿?

她摇摇头,我更疑惑了:罗山是你妈家吗?也不是,我家是在我小时候流落到这里来的。原来她家也是一外来户,我心里好笑,这一点也是和我们家一样呢。

那夜她很晚才离去。此后隔三刹五,她就晃悠过来给我送吃的。时间长了,我开始想她了。其实一开始我就喜欢她,只是我没有意识到,我的心还被雨妹满满地占住。那次在山里,她给脸上涂了绿颜色,屁股后面弄了一尾黄牛尾巴做弄我时,我心里就曾发出过还是妖精漂亮的感叹。

在这僻远寂寞的深山里,除了这些学生,有时候几乎几天见不到一个人的影子,很是落寂。每一周,蓝莜儿总要来看我一次,基本上填补了我生活的枯燥和寂寞。

她白天要放牧,差不多都是晚上来,我们有时在屋里说话,有时在麦场里悠荡,学校后面的山坡野林里也留有我们的足迹。她不怕黑夜,我和她相处久了,胆子居然也变大起来,有几次我曾大胆地问到她的爸爸,因为她过去的话太神神道道了,给我留下了疑惑。她却开始回避这个问题,并且脸上也有了不悦的颜色。她变得对她爸爸的事情守口如瓶,不再提起她父亲的过去,好像那是一块禁地,只有她可以进入,别人是无权进入的。但她曾说到过她母亲,她告诉我,她母亲和她父亲不合,常常半夜吵架,但最终都是以母亲的胜利告终,她感叹说了,我爸爸怎么就不能赢一次呢,最后她说,我爸爸心里太苦了。我问这话怎么说,她不往下说,追问得紧了,她不耐烦地说,因为他心里苦我嘛。

她的话很好玩儿,又让人琢磨不透。

我的生活好像重新恢复了生气,忧郁和伤感离我远去,微笑常常挂在脸上,如果有一段时间她没有来,她那妩媚的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总在我眼前晃荡,弄得我坐卧不宁,无端的烦躁。她来了,我心里就豁然开朗,烦人的事一扫而光。她和雨妹完全不同,雨妹沉默庄重,我在她这里体验的是在雨妹那里无从体会过的,新鲜的另一种感觉。蓝莜儿活泼妖冶,我迁就她在我跟前耍小心眼儿小脾气。喜欢她乱,纵容她撒娇发嗲,有时候她腻腻乎乎唧唧哝哝甜得粘人,我也不烦。

蓝莜儿的家离学校挺远的,在山脊背面的沟垴里,来学校要走半梁上一段很幽僻的小路,过去我婉言谢绝去她家吃饭,原因就是怕走那一段小路,但她似乎不怕,她似乎还特喜欢走夜路。她的脚步很轻很轻,像猫一样,不知不觉她已经站在我的身后,在那个春天的许多深夜,我常常被她吓得一惊一乍。有时,她喜欢穿一身蓝,有时,她喜欢穿一身黑,或者一身白,在有月光的晚上,她喜欢穿着白色的衣裤在麦场里转悠,轻轻悠悠似一袭白衣在地上飘,那感觉那情景确实很像深山里游荡出来的女妖。
 0   2005-07-28 10:57:5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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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一个星期天,女人在田里锄第三遍草,玉米已经齐腰深了,我慢慢走过去,在她不远处坐下,默默地看她锄地。

女人这天心情很好,午间休息时她拣了一处阳光明媚,背风的旮旯坐下来,招手让我过去坐在她身边陪她在地头吃午饭。这天她意外地带来了黄酒,两个小菜。女人说她有预感,说我今天会来,而今天是她的生日,想和我喝一杯。

小菜是麦地里常见的一种野菜,我们这里人叫面条菜,还有一种野韭菜,都是凉拌的,但很精致,口味也好。酒是她自己跟邻居学酿的,酸酸的,有一股甘甜,喝起来味道不错。

她开始给我讲她的出身来历,她的感情纠葛,她原来在那里,怎么到深山里定居。我留在她身边直到傍晚她回去。她的讲叙缓慢平静,仿佛是在叙说别人的事。

她是云天城人,在云天文工团工作。生父是资本家,解放时被打死了。母亲原本是资本家的姨太,解放后嫁给了一个大她十岁的工人,一气给那工人生了了三个男孩,也就是他的异母弟弟。他们一家曾经在一个偏房,她前夫那幢大房子里的,住了十六年。高中毕业考上了艺术学校,她才离开那个家,从此再没有回去过。即使她离开云天城那年,也没有回去看看。

她的异父弟弟一个当了兵,一个子承父业接班当工人,另一个在武斗中被打死。她艺校毕业后被分到市文工团。

她这时说到了那个男人,说他是个画家。她在文工团时认识的,也是春天,她和团里的人去踏青,在郊区碰上了他。团里很多人请他画像,她也请他画了一张。以后在星期六下午就一起散步,也不知是谁先约的谁,星期天一块儿进山,他画画,她采山野里的花,追蝴蝶玩,她知道他已经结婚,但两人还是发生了那事。后来她和一个工人结婚,还和那个画家有来往,还为她生了一个女孩。她说她并不爱那个工人,和他结婚是因为怀了画家的孩子,她想生下来。

她说别人觉得可能很轻率,但对我却是一件慎重的决定。我那么做了,因为我愿意。

我非常注意她和那个男人的故事,问了她一些问题。她摇摇头说,这个是我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非常爱他,可以说,我的这一生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围绕他的。

那他知道吗

我说不上来。她回答道,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

我是相信你的,可是,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文工团,躲藏到深山里来呢,是为了躲避他吗。

不是躲藏,是赎罪。她优伤地说,滴下泪来。

她告诉我女儿四岁时,她请画家教女儿绘画。可是不久,那个工人发现了她和画家的秘密,继而知道女儿不是他亲生的。她便向那个工人提出来离婚。说既然你都知道,再过下去没有意思,还是离了吧,他不离,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画家,设计陷害画家,致使他蒙冤入狱。

她讲她忍无可忍,到处诉说画家的冤情,为画家翻案;讲跑到法院申诉,人们却以为她疯了;讲到单位给领导申诉,希望领导能站出来主持正义,结果却使她一夜间身败名裂,成了破鞋;讲被单位开除,无处申诉,便以她自己的方式来赎罪,领了女儿迁出云城,特意来这深山里找罪受。

这种爱的方式非常奇特,也感动了我。我问她:又不是你害的他,你干嘛赎罪。

可害他的那个人是我男人,再说我爱他。她痛心地说。

那也不至于离开云天城啊。

不离开怎么能和那个工人离婚?我那时候比任何时候都更厌恶他,况且我无力救出画家,再也无颜面在我熟悉的那个环境里生活,所以我躲到农村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对我自己的一种惩罚,也是逃避那个男人,达到和他离婚的目的。她愤恨地说。

离了?

没有,他死皮赖脸地跟来了,还把户口也迁来,落户在这里。

哦,最后离了吗。

没有,但是我不再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虽然还是像一家人那样生活在一起,但我们形同路人。我让丈夫睡在女儿的窑里。

我开不了口,心里却感动着。真是一个为爱情献身的女人。

她开始锄地,我坐在地边上默默地看着。

有一次,我想从她手里接过锄头帮她。她不让,像小姑娘一样脸涨得通红。两人的手在锄把上相持时碰在一起,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那手指修长,细腻而圆润,完全不像村妇的手,倒很像我记忆中的姑姑的手,不过比那双手还要精致耐看。

我抬起头,发现女人竟脸红了,眼里漾溢出甜蜜的光波,可接着那眼神就黯然,以至销声匿迹,代之而来的是盈满了热泪,我不知道怎么了,我想肯定是她突然想起过去的往事,这往事和爱情有关,和激情有关。我心里也感动了,一时冲动,就抓住她的手。

她也几乎是饿虎扑食似的,一下抱住我,急迫的情感不言而喻,这时候,我的鼻翼里充塞了股奇妙的味道,我贪婪地吸着,有些迷醉,我不知道,这就是女人的气味,原来女人像花儿一样是有气味的。

我不用引导,就轻车熟路地就找到入口,那里正湿漉漉地虚席以待。

从她身上下来,心里隐隐地泛起一种无地自容的羞耻感,这时候竟毫不相干地想起了雨妹,觉得再也无脸见她。那女人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下去,头发零乱着问我,你原来做过?我点点头,低声说,我曾经爱过一个姑娘,但是她现在嫁给了别人。

那你还爱她吗?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眼泪却下来了。

那天离开她就后悔了。她毕竟是一个比我大近二十岁的女人,我们竟像情人一样在一起谈话,而且突然之间真的成了情人。事实上在正常情况下她不会和我干那件事的。所以从另一个角度说,我是她丈夫的同伙——她那个混账的丈夫是强奸了她的意志,而我是趁人之危和她发生关系。

白天发生的事总在脑子里,夜里也久久不能入睡。她的容颜总是浮现在眼前,想着她的身体,那胸,那腿,进入时那光滑柔软如天鹅绒一样妙不可言的感觉,。

胡思乱想着,就不由得抚摸着小兄弟,心里感慨万千。小兄弟很灵醒,稍稍一动马上醒了,热乎乎在手里很有感觉和硬度,什么也不必问,什么也不消说,手轻缓地抚慰过兄弟的哀伤。没有人教我怎么做,简直无师自通,我的确用那种令人窒息的方式让我沉溺于沼泽地。不要说痛苦,不要说沉溺,我只想沉没,沉没,沉没,沉没到地狱的尽头,人生苦短春雨无痕,你没有理由不让我这般自虐。

但是清醒时我却很后悔,努力不想她,努力割断以前与她交织在一起的关系。为此我暗暗发誓。后来我再也没有去过那块地里。
 0   2005-07-28 10:57:3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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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这一天学生们要求进山野游。组织学生进山野游。是这个小学多年保持的科目,每个学期至少要组织二次,而我,学期已经过半,因为心情忧郁,还没有组织过一次呢。

正是四月天,阳光明媚,莺飞草长。整天闷在屋里教学,复习,人都发霉了,我也想去山野里散散心。于是我们带着水,干粮,学生按年级依次排好队列,一行人浩浩荡荡就朝山里出发了。

我们去野游的山叫里山,其实是山里人放牧牛羊常去的地方。罗山村本身就在深山里,适宜野游的地方很多。我选择里山是因为觉得里山比较安全,比深山老林里其他地方的环境可能安全些。因为我还领着三十多个学生呢。

早上大约八点多钟我们出发了,一路上学生们笑声不断,歌声不断,我和学生们都欢天喜地,心里美滋滋的,四月的阳光温暖明媚,万里无云,也没有风,山里面非常清静,没有一点声音,只有鸟的叫声。后来我们离开牛羊踏出的山路,走上了一条荒芜的小径。这里的植保护得很好,当然,几乎没有路可寻,杂树横呈,野草丛生,我们艰难地行进着,十多分钟后,我们登上了一块平坦的开阔地,约有足球场那么大,在这里隐隐约约还看得见山坡上放的牛羊在悠闲地吃草,我招呼学生们放下东西,略略休息,然后分成五个组,大小兼顾,强调了纪律和安全事项,交待了不要走得太远,互相之间多联系,便让学生们散开自由活动。

学生们其实都是有备而来的,全都带着篮子和空书包,散开后就像满山找寻草吃的牛羊,到处跑着采茵陈了。茵陈是菊科植物,也叫白蒿、绒蒿、可入药。茵陈长大后就成了蒿子,孩子们采集茵陈,回去晒干,拿到药店就可以换些买书买本子的钱。.

我无事可干,也跟着孩子们进了森林。一踏进森林,阳光就被遮没了,空气变得凉森森的,脚板下面全是松软厚实的腐叶。往前走了一段儿,我已经把孩子们甩在了身后,转过一个山坡,前面兀现亮光,想必是走到林子的边缘了。

林木渐次稀疏,一小片开阔平坦的草地呈现在眼前,我信步朝那里走去,不想,却在草坪中间的栎树下面,发现一个少女静静的卧在地上!

我看不见少女面目。她背朝我侧身躺卧在树下的草地上,穿一件水红底子小白碎花的棉布上衣,天蓝长裤,裤脚稍短,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腿。秀美的长发披肩,曼妙起伏的曲线尽收眼底,我惊愕不已,但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在这深山野岭,天荒地老的原始森林里,怎么会出现一个身形袅娜多姿的少女呢?

我那时立即联想到电影中的某些浪漫的爱情画面,花前月下,蝴蝶如落英流云,嬉戏追逐于万绿丛中,春风和畅,美丽的少女少男眼波漾春,衣裙飘飘,真是山美水美人更美啊……

我轻轻咳嗽一声,少女依然没有一点动静,仿佛只是美玉雕刻的一尊无与伦比的艺术像,纹丝不动。

突然,我的眼光落在她的臀部。心里忽悠了一下。

她的臀部那里有一只什么的尾巴,金黄色的毛,毛色润泽,两尺长短,弯着,还轻轻地动呢。

周围荒草凄凄,树木虽然稀疏但高耸入云,早晨的阳光从舒展的枝叶间笔直倾泻,如黑夜车前的大灯。在这种地方出现一个妙龄少女真是太奇怪了,况且,身边好像……还有一只什么动物的尾巴。我掐掐手腕,确信不是在做梦,但这不是白日做梦又是什么呢,

脑子飞速旋转,我想到了那些妖狐鬼怪的故事,上中学的时候,我悄悄地搜罗了许多书籍消磨漫长的时光。那些书中不乏这类鬼神的故事,传说中那些妖狐幻化成女子,容貌秀美,身材苗条,楚楚动人,专门在荒郊野岭没有人烟的地方引诱英俊男子,识别她们的唯一方法就是,摸摸她们后面的衣服,看里面是不是藏有一只狐狸尾巴。

当时我面临的情况和那些书中写的境遇惊人的相似。虽然我不太相信那些鬼怪故事是真的,但我这会儿却慌张得六神无主,毕竟关于鬼神方面有很多惟妙惟肖的传说,你不信也得深受其影响。

我努力使自己保持一份镇静,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管她是人是鬼,我想还是乘早悄悄溜之大吉。

坡下琮琮之声隐约,似有小溪沿山脚蜿蜒流淌。

一瞬间好奇心又战胜了我,心中不禁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哑然失笑,乾乾光明世界,那里来的妖魔鬼怪呢,我立即有了绕到她前面看一眼的勇气,看看她是不是像传说中的狐女那样,生得妩媚妖绕。

她一动不动,依然侧身斜卧,好像睡着了,没有听我脚下细微的动静,竖起来支撑头颅的胳膊露出葱藕似的一抹白。我真是眼晕,恍惚一瞥,俊俏的脸庞竟然是绿蓝色儿的!

恐惧又攫住我,四周寂阒无声,也不闻孩子们嬉闹之声。和孩子们己相距远了,环顾四周,天荒地老,没有一丝人的声息,

我再度试探地问她:你是谁,怎么在这里啊。听起来,我的颤抖的声音很空洞。

她不仅没有回答,并且一点动静都没有。黑发如瀑巧妙地遮蔽了她泛绿的面庞,凭空添了许多的阴森恐惧。树叶落地的声音惊雷般地传来,一丝慌乱从我心底泛升起,朗郎光明世界,我当然不太相信民间流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我确实慌张了。我说: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啊?

我拔腿走时,不甘心地又悄然扭回头,正见女孩撩开脸上零乱的发丝,偷偷斜眼觑我,眼角嘴边掩试不住地弥漫出一丝调皮的笑意!

呵,这可是人才特有的微笑。你吓死我了,我故做镇静地说,擦了擦脸上的汗,不知是天热还是刚才吓出来的。

她的语气听来轻描淡写:我是狐狸的化身。稍稍停顿她又说,要看我的真相吗?

我又傻掉了,愣怔着不知说什么好。我想把她的这句话理解为幽默。可她貌若天仙,使我又生出许多无端测疑:深山老林里怎么凭空会冒出一个娇柔的美女呢,况且还是一张绿滢滢的脸儿。过去看过的那本《聊斋》中的许多故事立即如鸦群般地席卷了我的心田。可能我天生就这一幅德行吧。

她狐媚地微笑,笑里既隐含有亲切、嘲弄,和十分可爱的成分。她轻盈地围着我转了一圈儿:咳,还不错吧,简言,她用手肚轻轻点在我的脸上。我继续傻傻地想,靠,素不相识,她还知道我的名字,真是神了!我不敢轻举妄动,心里有诸多问题值得我怀疑;有绿脸儿的女孩吗?靠,如果她真是个女孩子,干嘛一个人跑到这荒山野林里来?她还敢用手在一个陌生的男子脸上点吗,她敢吗?

她不敢。看来我真的是碰上异类了!

还不信呀,她仰起脸儿,眯缝着眼睛半嗔半娇的觑着我说,要不看看我的尾巴,验证一下好了。

她果真从身后的衣服里又把那一条黄黄的毛尾巴捋出来了,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掉头就窜,慌不择路,身后她大笑不止,银铃似的悦耳的笑声经久不息。

我就这样认识了蓝莜儿。多年以后,我也不能释怀。后来回想这件事情,认为我产生这样荒唐的想法也不足为奇,一是她整了张绿脸儿迷惑我,但主要的还是她长得就跟画儿上的人似的,身上隐含着一种天然的佳丽气质,细眉大眼水水汪汪的,清澈妩媚,顾盼之间流波生辉,雪白的皮肤隐隐看得见青色的血管,衣裳吧虽然是农村常见的布料,但穿在她身上就把高高低低的一切都衬托出来了,用现代人的话说就是把她的魔鬼身材暴露无遗。当时我们周围的村子,就我所见的女孩儿,谁敢这么打扮啊,把衣服做得这么随身如意,把自己的身材这么显山露水的暴露出来。没有!好多年后,城里才有一些时髦女孩子这么穿。但当时我却孤陋寡闻啊,犯了个低级错误。我记得那时我反复地问自己,如果她真的是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身材?怎么会有一双勾人魂魄的狐狸眼睛呢?

转过一面斜坡,远远看见几头牛在坡地上吃草,学生们在林中的身影也隐约可见,我慢慢稳住心神。妖精变的女孩——我当时就这么想——没有追赶过来。

这天中午左右,我就领着学生回来了。对此学生很有异议,因为都带着干粮和水,是准备痛痛快快玩一天的,可没有想到我中途变卦。

我也无法把真相说出口,关于山中有妖女的事我怎么能向学生说呢,只好自己闷在肚中慢慢让它腐烂。

但这怎么能放得下呢,蓝莜儿的影子总在我脑海里萦绕挥之不去。这天放学后,我破例留下五年级的一名学生陪伴我,但我还是心魂不定,深山里碰见的这位女孩行踪诡秘,总在我的眼前妖娆地晃来晃去。这晚复习时注意力总也不能集中,时不时被窗外一些细碎的声音惊扰,睡不安稳。
 0   2005-07-28 10:57:1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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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5-07-28 10:53:1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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