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去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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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就是这里。”麦黄说。
“瞧瞧,这左边的大米,还有那右边的土豆,够你吃一个冬天的。”麦黄又说。
麦黄说这些话时,大枣也就是黄大枣已经站在了一片昏黄的灯光下面。
“这些都是值钱的东西,瞧见了没有,光这台电视机就够你爷你爹还有你妈干一整年的了。”
我爷我爹还有我妈都是种田的,一年就是把全部麦子卖光也换不到几个钱。麦黄说的是。大枣在麦黄话快结束的时候这样想。
“到了快过年的时候,你就可以回去,那时侯货估计就会卖光,不卖光也要转仓的。”麦黄像警察在给一个刚关进来的犯人讲述释放期似的对大枣说。
大枣的眼睛随着麦黄的目光走东串西地观察着整间屋的包装箱,没有注意麦黄的话。
“睡的地方现成的,拉屎拉尿的地方也样样齐全,就在那边拐弯的地方。”麦黄说。
“在我们到来之前你千万不能离开这里半步。叫你来就是看中你是个诚实的人。”,“要不村里那么多人,我咋不叫张三不叫李四偏叫上你?”麦黄最后又补充说。
第一天夜里大枣睡得很死,他像一个核桃被丢进黑暗的角落一样无声无息,尽管那床上的一切是那样脏,比他来时乘坐的硬座车上的沙发垫子还脏。
第一天起床后,大枣很兴奋,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地看,一会用脚踢踢左边小房间里整袋整袋的大米,一会又用手敲敲右边大房子里成箱成箱的电器,麦黄说那都是值钱的电器,不过箱子上也都写着。
“这仓库可真够大的,比我们家的打麦场还要大。”大枣心里想着,他用脚步从东头量到西头,再从西头量到东头,可量了很久也没量清楚。
这房子真他妈的大啊,大枣感慨。这么大的房子放了这么多纸箱子,每个箱子里都装着值钱的东西,看房子的人责任重大啊,怪不得麦黄说不能离开这里半步呢,麦黄说的对。大枣感叹罢了又这样想。
如果不是肚子咕咕叫着要东西吃,大枣还要想很多,感慨很多,但咕咕叫的肚子让他暂时停止了对房间面积的感慨以及对那些装满值钱东西的纸箱的好奇。
煮饭对大枣这样的农村孩子来说是件十分容易的事情,可那只是烧柴禾煮饭,用电饭锅煮饭对大枣这样偏远的农村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因此这一顿饭大枣几乎煮了整整一个上午也还没有熟,最后他实在饿急了,他看着那个仍然无动于衷的电饭煲生气地骂起来,他说你他妈的再不熟老子就不吃啦。电饭煲才不理他呢,电饭煲又不是他家那些弟弟妹妹,他一骂,就听他话了。最后大枣气得在电饭煲上一阵乱扒拉,这一扒拉倒好,不一会儿电饭煲就哧哧地冒起了白烟,再不一会,儿只听“啪”一声,就又没了动静。难道是坏了?大枣小心地揭开电饭煲的盖子,这一揭差点没把他乐晕过去,熟了,煮了快大半天的米饭终于熟了!
从此,大枣学会了使用电饭煲。但那一顿饭他差不多折腾到下午才吃进肚子。
当黄昏的夕阳让房间的光线逐渐变暗时,大枣的肚子才像一只空瘪的袋子一样被用电饭煲煮熟的米饭填满了。米饭填饱了肚子,大枣又感到无事可做了。他像铺一张毯子一样,在肮脏的床垫子上把自己四肢铺开。
安顿好自己的身体,他把目光高高地放到那些布满灰尘的窗台上,那里的阳光模糊一片,在大枣懒洋洋的注视下,很快像猫尾巴一样无声地收走了。屋里的光线顿时暗下来,处于饭后的困顿,大枣懒得动身开灯,他让眼睛静静地闭起来休息,与此同时耳朵里传来一阵机器的嗡嗡声,那声音来自遥远的工厂区。
在大枣听来这声音新奇又陌生。在乡下的时候除开到加工厂磨面的时候能听到这样的声音外,大枣其余时间更多听到的只是地上的鸡叫或空中的鸟鸣。
在机器若有若无的嗡嗡声中,大枣感到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了,他发现他骑上了一张神奇的大毯子,毯子一会飞过那些奇形怪状的屋顶,一会越过闪闪发亮的河道。当然也飞过了起伏的山冈、宽广的平原和某个大枣从未到达过的地方。正是那个从未到达过的地方让大枣出现了担心,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这种隐约的激动和担心中逐渐失控,最后连同毯子和他都像一只中箭的大鸟一样“呼”一声掉了下来……大枣一个激灵惊醒了。
醒来后的大枣发现外面早已阳光灿烂了,于是他想,属于他大枣的新一天就又要开始了。
时间很快就过去几个月了。大枣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回忆一下他出门时一路经过的风景,也还没来得及体验一下他坐车经过那些喧嚷的街道和拥挤的路桥时的感受,时光就那样溜走了。
这期间大枣打死了五只耗子,吃掉了三袋大米五十斤土豆,消灭了无数蟑螂,做了六个好梦,进行过十几次手淫,想过四十多次桂花,写了六十多首打油诗,唱了五十多遍《南泥湾》和《社会主义好》(这都是他小学的老师教的),学会了用电饭煲,读了三遍那本书页发黄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期间麦黄一次也没有来过,这是麦黄对大枣的信任和放心大枣知道;这期间大枣没有离开过仓库半步,当然这只是一般意义上说,如果严格意义上说他还是离开过仓库半步——岂止是半步,简直是十几步。那是他为了追着看两只老鼠打架。
自从大枣来到这个仓库,和他来往过的人没有一个,陪伴他的蟑螂和老鼠倒是不少。它们一部分晚上在大枣的锅碗上爬,一部分白天在大枣头顶的房梁上跑,大枣也想过各种办法同它们进行斗争,也取得过几次较为丰硕的战果,比方说有一次他就消灭了两只老鼠和五只蟑螂,但最后大枣还是败下阵来。此后,只要这些老鼠和蟑螂们不十分明显地在大枣眼皮底下出现,大枣就不再和它们为敌。但就在大枣不再打算跟仓库里这些蟑螂或老鼠们为敌的时候,老鼠们自己却相互打起来了,至于蟑螂们彼此有没有战争,大枣还没有看到。
老鼠们打仗有点怪,它们先是互相拼命地追逐,直到对方筋疲力尽、不得不做出消极的反抗时,追逐的一方才大打出手。那场面和气势跟街头的小流氓相互群欧毫无两样。
那天正当孤独和寂寞又一次像虫子一样开始对大枣进行噬咬的时候,或说在大枣准备第三十九次用温暖的想象把心中暗恋已久的桂花再抚摸一遍的时候,一个角落里发出了一片鬼哭狼嚎的撕咬打斗声,大枣知道老鼠们的群欧又开始了,便迅速跑过去观看。然而,这次他看到的不是一群老鼠群欧而是两只老鼠对决。
这可真是两只身材魁梧的硕鼠啊,一只毛色泛红,一只毛色发黄。如果用大枣外婆的话说那简直就是两只老鼠精。如今孤独又寂寞的大枣是在看两只老鼠精在打仗。
两只老鼠精的仗打得既血腥又悲壮,真让没什么乐趣的大枣大饱眼福。只见一会是红色的老鼠精跳起来,一会是黄色的老鼠精倒下去,一会是黄色老鼠精站了上风,一会是红色老鼠精吃了败仗。但无论是站了上风的还是吃了败仗的,双方都不停手,都好像要最终把对方置于死地否则就决不罢休似的。老鼠精们一会跳上半空,一会又滚落地下,一会打上货架,一会又跌下地板……双方打成一团,连周围堆放的废纸和杂物也劈劈啪啪响成一片。
老鼠精们你死我活的大决斗让蹲在一旁想桂花的大枣看得目瞪口呆,但他乐意看到这一场他从未看过的、全世界最精彩的大决斗。老鼠精从暗处打到亮处又从亮处打到暗处,最后大概是那只毛色发黄的家伙实在顶不住了,只听“唧溜”一声惨叫,就见它迅速向门外逃去。眼看得胜,毛色泛红的那只哪肯放手?它一个飞跃扑上去,两只老鼠精又在仓库的门外咬成一团,正在劲上的大枣也尾随其后,看老鼠精们在更大场地上的残酷表演,直到老鼠精们一直打进附近稠密蓬乱的杂草丛,观战的大枣才长吁一口气,伸伸懒腰朝仓库走去。此刻,他离开仓库已经不止半步了。
头三个月的时间溜得像兔子一样快,这使得大枣的寂寞和孤独感也相对要轻一些。起码第一个月的孤独感有对新环境的新奇可以冲淡,第二个月的孤独感那本书页泛黄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也可以打发掉一些,第三个月的孤独感用两个方法也可以减轻一些,第一个方法就是在夜里一遍又一遍地唱《社会主义好》以及老掉牙的《南泥湾》,第二个方法是不断地用想象抚摸暗恋已久的桂花的裸体,并在天亮时在废纸上、地板上、墙上画桂花没穿衣服时的摸样,特别是几个关键部位画得非常突出和夸张,这样看着会更过瘾一些,对减轻孤独感的作用也会更大一些。但随着时间的推后,大枣感到日子就像老牛肩上那辆笨重无比的破车一样,每向前移动一下都非常缓慢,这种缓慢和无聊让大枣内心的空虚一天天加重。这期间大枣还发明了一些新的缓解孤独和空虚的方法,比方说在夜深人静时模仿桂花和他单独坐在一张床上说话的场景。
轮到自己说话时,他就直接把要说的话说出来。轮到桂花说话了,他就捏着鼻子和变着腔调把要说的话说出来。
“桂花你坐近一点嘛,这里又没有别人。”这是自己说的话,不用捏鼻子也不用变腔调。
“我才不呢,你那么坏。”这是桂花说的话,要捏着鼻子也要变腔调。
“我又不吃你,你坐近点,我保证不惹你。”这是自己说的话不用捏鼻子也不用变腔调。
“真的呀,大枣你可不准骗我。”这是桂花说的话,要捏鼻子也要变腔调。
“我骗你干啥,你坐过来嘛。”这是自己说的话,不用捏鼻子也不用变腔调。
“那我坐过去了,大枣你得规矩点。”这是桂花说的话,要捏鼻子也要变腔调。
“坐过来,坐过来,我保证不惹你。”这是自己说的话,不用捏鼻子也不用变腔调。
“别这样嘛,你说了不惹我的。”这是桂花说的话,要捏鼻子也要变腔调。
“捉住了,捉住了。”这是自己说的话,不用捏鼻子也不用变腔调。
“嗯——”这是桂花的哼唧声,不仅要捏鼻子变腔调,还要发出轻柔的叹息声。
在表演自己说的话,“捉住了,捉住了”的时候,大枣感到他手里好像正捉住了桂花那两个浑圆的乳房;在捏着鼻子变着腔调说桂花那个轻柔的“嗯”的时候,大枣感到桂花那颤抖的身子正在自己腿上软下来。于是,大枣激动得差点就在那次手淫了。
随着孤独、空虚和寂寞的不断加深,大枣手淫的次数也逐渐增多了。以前的孤独唱歌可以缓解,阅读书页泛黄的《钢铁是这样炼成的》可以缓解,在想象中抚摸桂花的身体也可以缓解,但后来随着厌倦感的不断增强和春节到来的缓慢(麦黄说到了春节他差不多就可以回去了),这些方法对孤独都没用了。到这时正当青春年少的大枣就不得不靠手淫来解决问题,虽然每次手淫过后大枣都感到内心充满无限的失落和厌恶感,但他还是不能自拔。
要说,大枣的手淫还是从看到两只交配的狗开始的。这听起来有点荒唐,实际上的确是如此。
那天刚吃罢土豆和白饭的大枣爬上了一个货架的顶层,他想看看这仓库的更远处是个什么样子。他到这里来这么长时间了,还从来没有看过仓库几百米一外的风景呢。
爬上货架顶层的大枣放眼向远望去,他发现附近除开他所在的仓库,几乎没有什么房子。从一片长满杂草的荒废工地再往远看,除开看到一片像模块一样的房顶外,还看到一条像肠子一样弯曲和细小的道路。周围的宽广和废旧工地上杂草的荒凉陡然加重了大枣内心的孤独。
两条野狗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它们先是一前一后地朝大枣所在的方向走过来,这让大枣想起了他家那条总是喜欢到处寻花问柳的公狗“黑虎”和桂花家里那条总是喜欢卖弄风骚的母狗“花花”。接着那两条一前一后的野狗就在大枣目光所及的范围里开始了野合。
先是那条厚颜无耻(虽然大枣没法看清它的表情,但他想象的到)的黑公狗一下又一下地把屁股往那条水性杨花(虽然大枣没法观察到,但他同样能想象到)的黄母狗屁股上靠,那条水性杨花的黄母狗先是装摸做样地左躲右闪,但不到几分钟,她就舒舒服服地把自己水性扬花的屁股和厚颜无耻的黑公狗的屁股连在一起了。这两只偷偷野合的狗公狗母们,把彼此风流的屁股从大枣视线很远的地方,一直风流快活地拉扯到大枣视线线最近的地放。他们的快活让大枣倒垂在两腿间的小家伙一动一动的,就连口水都流了出来。他想,你们这两只狗倒是他妈的会享受,我大枣还是在跟桂花一起赶夜路时不小心摸了她一下,那还只是摸一下,摸到没摸到都还没定论,就被她骂了个东倒西歪,而你们这两只野狗倒是能尽享人间极乐。难道我大枣作为堂堂的一个人,在这方面的待遇还不如你这两只狗吗?
想到这里大枣就有点不服气了,于是他朝那两条正在野合的狗大声地“嗨”了一声。但那两个家伙不知是没听到大枣的“嗨”还是故意不理他,仍然在原地拉拉扯扯地继续享受大枣无法享受的人间极乐。这让大枣很生气,他接着又骂了一句“操”,这一句“操”倒好像被那两只正在野合的家伙听到了,它们于是拉拉扯扯地在大枣的视线里渐去渐远了。它们一消失大枣却又感到吃了亏,因为他那个“操”正好是骂了自己。
感到吃了亏的大枣爬下货架后阳光已经悄悄退去,但那两只在大枣眼皮地下野合的狗带来的兴奋并没从大枣脑海里消失,于是他的手淫从此开始了。
当从门缝和窗户里面吹来的风越来越凉的时候,大枣感到冬天就要临近了。他再次爬上货架顶层,把目光越过高高的围墙,看到远处荒废的工地上杂草一片枯黄。那些枯黄的杂草表明大枣摆脱孤独寂寞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如果麦黄说的话能兑现的话。于是,他在脑海里预备了一下他回家时要带的新衣服和新年货。预备完这些后,他又预备了一下他要用来引起那些缺少见识的邻居们的惊奇的话题。这话题包括他每天和多少台价格昂贵的电视机睡在一起、他是如何用电饭煲煮饭的以及城市的夜晚如何亮如白昼等。当然,他还想预备一下城里的女人如何好看之类的话题,无奈他从到城里那天起就被固定在一个放满值钱东西的大仓库里,因此这个话题他最后不得不放弃。
他还特意为桂花准备了一个话题,那是一个关于城市的楼房如何如何高的话题,但也许等他回去的时候,这个话题对桂花来说已经过时了,因为桂花在他出门的第二天也准备进城了。想到这里,大枣不觉有点失望。于是他不再为准备话题的事动脑子了。
在春节即将到来之前,大枣又手淫了十多次,每次手淫之后他还是既失落又虚空地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那两只曾在夏天无限淫荡地把彼此的身体叠在一起的花蚊子如今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最近大枣的脾气似乎也越来越不好了,他想我他妈的都快在这仓库里呆了半年了,麦黄也没来看过我一次,我他妈每顿都是白饭加土豆,吃得我的肠子都快发绿了。
大枣算了算,他手淫的次数就快达到一百次了。他自己对自己说,如果你黄大枣手淫的次数达到一百次,麦黄还没有来你将咋办?接着他又自己回答自己说,即使你手淫次数达到一百次麦黄没来你也没办法,谁让你是麦黄信任的人呢?为什么村里有那么多人,麦黄不找张三不找李四,扁找你黄大枣,麦黄不是也这样说过吗?这样一问一答之后,大枣又沉默了。他只能等下去,等下去,等到麦黄到来的那一天他的日子就算出头了。
这天早上,大枣再次带着手淫后的厌倦和疲惫躺在床上时,听到门外好像响起了敲门声。
“麦黄,麦黄你总算来了!”大枣一骨碌爬起来。
“麦黄是你吗?我来给你开门。”大枣边系裤子边去开门。
门开了,他看到的不是麦黄而是一群公安人员和几个提着冲锋枪的武警战士。
大枣做梦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人顿时就傻了。
“把手举起来,站着别动。”一个威严的公安人员向吓傻了的大枣命令道。
大枣机械地举起了双手。在举起双手之后,他突然感到自己此刻的样子肯定很像电影里那些投降的日本鬼子,那样子肯定很滑稽,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笑了。
“走,别跟我嬉皮笑脸的。”一个武警战士一把将大枣拎进车里。
车子开过几段土路又拐过几条弯曲的小道,最后才呜哇呜哇地开上了宽阔的马路。当车开上马路时,大枣这才看清了城市的模样。原来城市的房子是这样的密呀,这车也他妈的太多了吧,大枣只顾一人瞎想,没在乎两个武警战士一左一右地坐在他身边。
他本来还想看看那个穿超短裙的姑娘的,被他们两边一挡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不觉感到十分遗憾。
“别东张西望的,外面有什么好看的!”一个武警战士吼道。
大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想我他妈的这辈子就算完啦,整整为麦黄守了好几个月电器,除开学会了用电饭煲煮大米、土豆和陷入不能自拔的手淫外,不但一分钱没拿到,还莫名其妙地要被拉去枪毙(他以为武警要压他去刑场呢),这真他妈是倒了八背子霉都还不止。
当警车一路呜哇着开进公安局的大门后,大枣被带进一间屋子里接受询问。坐在凳子上的大枣浑身不自在,他感到自己的衣服穿得实在太差了,甚至连鞋子也破得露出了脚指头。他用右边的脚掌遮着左边露出的脚指头,害羞似的低垂着头。
询问大枣的是一个面目威严但不失温和的中年警察,他身边坐了一个大枣从来也没见过的像那样漂亮的姑娘,不过那只是她白净的面颊和黑亮的眼睛,头顶上照样戴着威严的警察帽,这让大枣熄灭了对她美好胴体的进一步遐想和渴望。
“叫什么名字。”中年警察开始了对大枣的询问。
“乳名大枣,学名黄大枣。”大枣罗里嗦罗嗦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谁让你看的仓库。”中年警察又问。
“麦黄。”大枣说,这次他回答的比较干脆。
“麦黄是谁?”中年警察又问。他每问一句,身边那个漂亮姑娘就写一句。
“麦黄就是黄伟呀,我的邻居黄伟呀。”大枣万分诚恳地回答着中年警察的问话,他内心的恐惧还没有消除,说话的嗓音也一抖一抖的。
“说说黄伟的详细情况。”中年警察在大枣说出麦黄的学名黄伟后对大枣说。
“俺听俺娘说,麦黄上学那天他妈让他爹也就是俺堂叔给他取名字,堂叔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时广播里正好传出‘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堂叔脑门一拍,就想出了这个名字,具体是不是真的俺也不清楚,这都是俺娘讲的,得问俺娘去。”大枣稀哩哗啦地说了一大片,他看到那个拿笔的姑娘都被豆笑了,他也笑了。
那个中年警察可没笑,他把手一摆,生气地说:“谁让你说那些了,乱七八糟的。”说罢就走出去了。
中年警察一走,屋里就剩大枣跟负责记录的那个漂亮姑娘两个人了,这时大枣见她极其严肃地朝自己走来,手里拿着那个记录本子,大枣以为要自己画押来了,心理“咯咚”一下,人又傻了许多。
漂亮姑娘走到大枣面前,把刚才记录的本子递到大枣手中说:“你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不是跟你刚才说的一样,如果没有两样就请在上面签个字。”
大枣接过本子的手不停地哆嗦着,好像那捧着本子的双手不是他的而是他们村杨婶的,杨婶有手颤的毛病,一捏东西手就不停地打颤。接过漂亮姑娘递来的本子,他看也没看,就哆哆嗦嗦地在本子上歪歪斜斜地写上了黄大枣三个字。
大枣签完字,漂亮姑娘拿上本子就走了。漂亮姑娘一走,大枣顿时感到屋子格外空了,他不禁悲伤地想:我黄大枣这辈子就算完啦,口供录了,押也划了,现在就剩下去刑场了(他还是以为他会被枪毙)。可怜俺爹俺啊,你们还不知道你们的儿子黄大枣就要死啦,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泪流满面地哭起来。
大枣正哭得伤心,就看到中年警察端着饭盒走进来。
中年警察把饭盒放到大灶面前,用平和的语气说:“赶快乘热吃吧,吃了明天好回老家。”
大枣擦了把眼泪,看着饭盒里新鲜的肉丝和辣椒,没有一点胃口。他想,要是平时他肯定早就流了口水,况且他都吃了几个月的白饭加土豆了。可现在不同,现在这饭吃了是让他去死的,因此他没了一点胃口。这时他看到给他送饭的中年警察正在默默地抽烟,眼里露出深沉的目光。
他听说人在临刑前喝点酒会好一点,就壮着胆子对中年警察说:“大哥,能不能让俺也喝点酒?”
中年警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对不起,我们这里不喝酒。”
大枣绝望了,他极其伤悲地对中年警察说:“酒不给喝就算了,我有个要求不知大哥能不能帮忙。”
“有啥要求你尽管说,只要是我们能办到的就尽量帮你办。”中年警察说。
“我想我明天就要死了,可俺爹俺娘还不知道,你能不能让我跟俺爹娘说一声。”大枣说得可怜巴巴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这个从未出门的孩子啊,他对外面的世界可是一无所知。
“你胡说什么,年纪轻轻的,想什么死?”中年警察听了大枣的话,像一下从沉睡中清醒过来一样训斥着他。
“你刚才不是说让我吃了饭,明天‘回老家’吗?”大枣很伤心地说。
“怎么?叫你回去过春节你还不愿意呀?”中年警察没好气地说。
“我还以为你说的‘回老家’就是去死呢,那你们不关我?”大枣对中年警察的话半信半疑。
“我们查过了,你只不过是个受害的小孩子,没你的事,明天好好回家过年吧。”中年警察的口气温和了许多。
“那麦黄呢,我帮他看了半年仓库,他还没给我钱呢。”大枣说。
“你是说黄伟吧,他是个盗窃和贩毒团伙的头目你知道吗?他让你看的那些东西都是赃物,也就是偷来的你知道吗?贩毒是啥性质?那是要杀头的你知道吗。我看他能不能出来还是两回事呢。”中年警察见大枣还不明白,就耐心地给他解释。
大枣回家时是中年警察用车把他送到火车站的,车票也是中年警察帮他买的。那天街上的阳光很好,大枣看每个人的脸都像一面镜子,在繁华又忙碌的大街上不停地晃啊晃。
一路上,大枣不停地看街上的风景和远处那些高耸的楼房。他想他帮麦黄守了快半年的门,中间他除了看老鼠打架外几乎没离开过仓库半步,同时他还因为孤独和寂寞染上了手淫,所有这些他都算是为麦黄白干了,而麦黄之所以会找上他就是因为看他人单纯老实。看来,老实人是不能随便出门或相信麦黄那样的人的,否则就要吃大亏。
大枣又想,好在自己还能在此刻真正看一眼繁华的城市,这也算没有白来一场,同时也可以在桂花面前多一些关于城市的新鲜话题。但桂花是不是也已经进城了呢?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有些失落。这时,只听中年警察说了声:“到了。”他便懵懵懂懂下了中年警察的车,然后又独自一人懵懵懂懂走向检票口,最后一路懵懵懂懂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