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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
网友【36367075】 2005-08-20 18:09:37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17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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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新的世纪,有关中国即将加入WTO的消息也在县里传得纷纷扬扬,县委为此邀请了有关专家到县里搞专题演讲,分析加入WTO后的挑战、机遇和应对方案。

据说加入WTO后就要按国际规则办事。县委、县政府便在年初召开了高规格的转变工作作风誓师大会,政府还依照发达地区成立了办事大厅,通过简化办事程序、实行全方位服务优化经济发展环境,杜绝一些职能部门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的现象。这个消息被电视台作为头条新闻进行报道。电视里说,办事大厅的成立标志着全县进入依法治理的新时代,全县的经济发展环境由此得到空前优化。据说,大厅成立一个月就办理各种审批请求八百多项,基层群众好评如潮。电视台还专门采访了一位到大厅办残迹人就业优惠证的盲人。盲人在电视上用地道的本地话说:“现在县委、政府优化环境,成立了办事大厅,老百姓以后办事再也不会受刁难了。”有人看了电视笑道:“总不能,职能部门过去对残迹人也搞刁难?”还有知情者说,其实,办事大厅成立后办的那八百多件审批事项,过去都能办。过去不好办的,现在照样办不成。

还有一则来自市报的头条新闻,说该县几名乡镇企业家勇敢地走出去,到南方参加全国高新技术成果交易会,还与几名海归派博士达成了初步合作意向。据说,两位海归博士在交易会上向投资商介绍当代基因 工程的市场运作和产业化前景时,他们确实在场。不过,这些窑场主、包工头出身的乡镇企业家过去哪里接触过基因工程?从南方回来,他们感触最深的还是特区的时尚、繁华与喧闹,尤其是星级宾馆里的新潮和奢华,夜间还不时可以接到电话,总是温软的声音:“先生要人陪着说话不?”

中国加入WTO后受冲击最大的可能是农业。各乡镇党委政府都开始着手制定各种各样的应对方案。报纸上说发达地区一些思想敏锐的农民已经开始关注加入WTO后可能带来的商业机会。然而在广大中西部,WTO对于多数农民来说仍然是个奇异而陌生的词汇。对于他们说来,中国什么时候加入WTO都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不管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他们都照样要耕种、收获、繁衍、生息,继续过着那种他们习以为常的、闭塞、贫困而安逸、自得其乐的生活。有关中国加入WTO的话题自然没有引起太多的人注意。

然而无论他们关注与否,新世纪之初的一系列事情已经开始实实在在地在影响和改变着他们的生活,他们的人生与命运也将注定将因此而发生某种或大或小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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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林大升把外出打工的想法告诉爹的时候,老海善老汉深思良久,眼里溢出了混浊的泪水。临走前一天,老汉把大升叫到床前,往下指着说:“床下面有一只支床腿的靴子,你把它取出来。”老人睡的是张已经有三十多年的旧床,前年一条床腿断了。老人找来一根木棍钉上去,并用一只破靴子支在下面。大升不知道爹要做什么,双腿跪下,猫身子钻到床下用脊梁顶着床板把支床腿的靴子拉出来。由于挤压,靴子已经严重变了形,上面落得满是灰尘。

大升把靴子扔到地上,然后怔怔地看爹。老汉轻轻地说:“里面有一个纸包,你把它掏出来。”大升仍然不明白爹的意思,也没有多问,把手伸进靴子里,果然从里面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已经被压得非常结实,大升撕了一层又一层,纸团由大变小。撕到最后终于露出一卷薄薄的东西,是一卷钱。大升惊异地看着爹,奇怪他为什么把这卷钱塞到这么隐秘的地方。

老汉沉吟着说:“过日子不能没有这东西。这一百块钱是去年过节时候上面给的救济,给你们交了学费剩下的。放在这里,万一有个三灾八难的时候,有个救急的用处。爹一辈子没有出过门。明天你出门时把这些钱带在身上。”

大升使劲把眼皮往上翻着,终于忍住泪水也止住了哽咽,说:“爹,出去就是挣钱的,干吗还要带这钱?”“娃,你不懂。俗话说得好,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刚出去不定有个啥事情。再说还要路费。”老人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儿子说:“一定要带上,啊!”

大升再次觉得鼻子里有些发酸:“爹,我把这钱带走,家里要是有个啥事怎么办?再说小升马上就要报名、检查身体,都是需要钱的。”老汉装作轻松的样子说:“家里你不用管。都是街坊邻居的,到哪一家也可以借的。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要是遇到个事儿的可找谁借去?”

大升看着爹,老汉的表情里既有关爱、疼怜又有一些歉意,尤其是爹脸上的那种歉意,深深地剌痛着他的心。他知道爹脸上露出歉意,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本事呵护好自己的两个儿子。因此,这种歉意越多,爹的自尊心一定就会被伤得越重。然而从小到大,在他的心目中爹一直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他淳朴、正直、善良、慈祥,既是父亲又当母亲,含辛茹苦把他们兄弟两个养大成人。爹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在这个过程中他所付出多少艰辛和血汗,就是大升自己也不是完全清楚。

大升不忍心让爹多说话,只好把钱装进口袋里。接着林老汉又一遍又一遍地叮嘱着出门后不要惹事,不要管闲事,对人要学会忍让、学会夹着尾巴做孙子,等等。大升知道这是父亲一辈子的做人准则,于是连连点头。到了晚上,他趁爹熟睡之即留了二十元钱,把剩下的偷偷塞到爹的枕头下面。

第二天一早起床,大升同爹和小升打了招呼,便同和峰一起乘车来到高林。

他本来想与和峰在一个地方干,彼此好有照应。但是和峰打工的那座窑场已经满员。有人透信儿说东边有座和平窑场,最近刚走了一批 民工,正需要人,让和峰带大升到里试试。

吃过中午饭,和峰便带着大升来到了和平窑场,原来这和平窑场的场长名叫和平,当时正好在场里,是个年轻人,三十出头,话不多,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果然场里正缺人,听说大升要来打工一口答应下来。只是工资低些,头一个月只有四百元,以后干得好的每月也只有五六百元。

大升想了想,头一个月能有四百元钱就不错了。自己节省些用,差不多能剩下三百元。基本上可以应付小升报考和参加高考的费用。这样盘算着,便决定留在这里干。和峰走后,场长又问了大升几句什么,然后让他到传达室,听里面的老头安排工作。

传达室里只有一个老头,仰面半躺在一把破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只玻璃杯子正喝着开水,大口大口地喝,另一只手不断地从口袋里掏花生米往嘴里送,大升进去时老头刚好喝完一杯,然后伸手在桌子下面摸索着什么。大升见保暖瓶放在门后,以为他在找保暖瓶,便提起保暖瓶走过去给他倒水。却见老头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白酒瓶,又倒了满满的一杯。大升这才闻到一股剌鼻的劣质烈酒味,意识到他喝的是白酒。

老头喝了一口,看着站在面前的年轻人,问有什么事。大升说来打工。老头歪在沙发上没动,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大升站了几分钟,老头终于把一大杯酒喝完,然后问他带没带行李。大升说带了行李的,在外面放着。老头又说他当天可以不用上班,到宿舍里休息。说着从身后抽出一把拐杖,起身送他到宿舍里去,原来是个跛子,走路一拐一拐的看上去挺艰难。民工宿舍就在砖窑后面不远的地方。说是宿舍,其实就是简易工棚。大升跟着跛子绕过砖窑,踩着煤碴铺成的窄窄小路向搭建简易工棚的地方走去。大升在后面问跛子:

“大伯,你在这里干啥?”跛子没有立即吱声,顺手把挂在耳朵上的一支烟卷摘下来从袋里摸出火机点了,抽几口。闷闷地说:“办公室主任。”

大升紧跟几步上前说:“喂,大伯,你还真不简单哩。当办公室主任一定很忙吧?”跛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扭过头去。没有说话。到了宿舍门口,他慢悠悠地掏出钥匙开门,说:“啥求办公室主任,我就是场长他爹。在这里替他管个杂事。”

工棚很低,屋檐只有两米的样子,门也开得非常低。进门时得低着头。两面都开着窗子,但尚未进门,一股发霉发潮、臭里带馊的气味便扑鼻而来。工棚里没有床,全是打地铺,地上铺着一层麦秸,麦秸上面便是一个挨一个的铺位,前后共分三排,每排大概有二十多个铺位。排与排之间是窄窄的过道,每个过道只有不到一尺的宽度。过道上放着诸如鞋子、碗筷、水瓶之类的东西和纸片、烟蒂之类的东西,仿佛从来没有人打扫过。地铺上横七竖八地堆放着的枕头、被褥,都是长期没拆洗、晾晒过,油腻腻黑漆漆的,发出体臭和腐朽相混和、难闻的气味。

大升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扭头对场长他爹说:“大伯,这里这么挤,能不能再换个地儿住?”

场长的爹瞥了他一眼:“迁就着找个地儿住吧,要讲究就别出门。”指着最里面一个空档儿说:“你就睡那儿吧。没有麦秸已经用完了,看哪个地方铺得厚些,随便拽些铺上就行。”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这儿住着几个本地人,你是外乡来的。轻易别惹了他们。”

大升从中间几个下面铺得比较厚的铺位下面弄了些麦秸,薄薄在铺在地上,然后再把床单、被子依次铺上,把带来的书码在床边。干完这些,盘腿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发呆,一种陌生的、孤独的、寂廖的情绪油然而生。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式一直坐到别人收工。
 0   2005-08-20 18:14:5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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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打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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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林大升把外出打工的想法告诉爹的时候,老海善老汉深思良久,眼里溢出了混浊的泪水。临走前一天,老汉把大升叫到床前,往下指着说:“床下面有一只支床腿的靴子,你把它取出来。”老人睡的是张已经有三十多年的旧床,前年一条床腿断了。老人找来一根木棍钉上去,并用一只破靴子支在下面。大升不知道爹要做什么,双腿跪下,猫身子钻到床下用脊梁顶着床板把支床腿的靴子拉出来。由于挤压,靴子已经严重变了形,上面落得满是灰尘。

大升把靴子扔到地上,然后怔怔地看爹。老汉轻轻地说:“里面有一个纸包,你把它掏出来。”大升仍然不明白爹的意思,也没有多问,把手伸进靴子里,果然从里面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已经被压得非常结实,大升撕了一层又一层,纸团由大变小。撕到最后终于露出一卷薄薄的东西,是一卷钱。大升惊异地看着爹,奇怪他为什么把这卷钱塞到这么隐秘的地方。

老汉沉吟着说:“过日子不能没有这东西。这一百块钱是去年过节时候上面给的救济,给你们交了学费剩下的。放在这里,万一有个三灾八难的时候,有个救急的用处。爹一辈子没有出过门。明天你出门时把这些钱带在身上。”

大升使劲把眼皮往上翻着,终于忍住泪水也止住了哽咽,说:“爹,出去就是挣钱的,干吗还要带这钱?”“娃,你不懂。俗话说得好,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刚出去不定有个啥事情。再说还要路费。”老人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儿子说:“一定要带上,啊!”

大升再次觉得鼻子里有些发酸:“爹,我把这钱带走,家里要是有个啥事怎么办?再说小升马上就要报名、检查身体,都是需要钱的。”老汉装作轻松的样子说:“家里你不用管。都是街坊邻居的,到哪一家也可以借的。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要是遇到个事儿的可找谁借去?”

大升看着爹,老汉的表情里既有关爱、疼怜又有一些歉意,尤其是爹脸上的那种歉意,深深地剌痛着他的心。他知道爹脸上露出歉意,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本事呵护好自己的两个儿子。因此,这种歉意越多,爹的自尊心一定就会被伤得越重。然而从小到大,在他的心目中爹一直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他淳朴、正直、善良、慈祥,既是父亲又当母亲,含辛茹苦把他们兄弟两个养大成人。爹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在这个过程中他所付出多少艰辛和血汗,就是大升自己也不是完全清楚。

大升不忍心让爹多说话,只好把钱装进口袋里。接着林老汉又一遍又一遍地叮嘱着出门后不要惹事,不要管闲事,对人要学会忍让、学会夹着尾巴做孙子,等等。大升知道这是父亲一辈子的做人准则,于是连连点头。到了晚上,他趁爹熟睡之即留了二十元钱,把剩下的偷偷塞到爹的枕头下面。

第二天一早起床,大升同爹和小升打了招呼,便同和峰一起乘车来到高林。

他本来想与和峰在一个地方干,彼此好有照应。但是和峰打工的那座窑场已经满员。有人透信儿说东边有座和平窑场,最近刚走了一批 民工,正需要人,让和峰带大升到里试试。

吃过中午饭,和峰便带着大升来到了和平窑场,原来这和平窑场的场长名叫和平,当时正好在场里,是个年轻人,三十出头,话不多,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果然场里正缺人,听说大升要来打工一口答应下来。只是工资低些,头一个月只有四百元,以后干得好的每月也只有五六百元。

大升想了想,头一个月能有四百元钱就不错了。自己节省些用,差不多能剩下三百元。基本上可以应付小升报考和参加高考的费用。这样盘算着,便决定留在这里干。和峰走后,场长又问了大升几句什么,然后让他到传达室,听里面的老头安排工作。

传达室里只有一个老头,仰面半躺在一把破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只玻璃杯子正喝着开水,大口大口地喝,另一只手不断地从口袋里掏花生米往嘴里送,大升进去时老头刚好喝完一杯,然后伸手在桌子下面摸索着什么。大升见保暖瓶放在门后,以为他在找保暖瓶,便提起保暖瓶走过去给他倒水。却见老头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白酒瓶,又倒了满满的一杯。大升这才闻到一股剌鼻的劣质烈酒味,意识到他喝的是白酒。

老头喝了一口,看着站在面前的年轻人,问有什么事。大升说来打工。老头歪在沙发上没动,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大升站了几分钟,老头终于把一大杯酒喝完,然后问他带没带行李。大升说带了行李的,在外面放着。老头又说他当天可以不用上班,到宿舍里休息。说着从身后抽出一把拐杖,起身送他到宿舍里去,原来是个跛子,走路一拐一拐的看上去挺艰难。民工宿舍就在砖窑后面不远的地方。说是宿舍,其实就是简易工棚。大升跟着跛子绕过砖窑,踩着煤碴铺成的窄窄小路向搭建简易工棚的地方走去。大升在后面问跛子:

“大伯,你在这里干啥?”跛子没有立即吱声,顺手把挂在耳朵上的一支烟卷摘下来从袋里摸出火机点了,抽几口。闷闷地说:“办公室主任。”

大升紧跟几步上前说:“喂,大伯,你还真不简单哩。当办公室主任一定很忙吧?”跛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扭过头去。没有说话。到了宿舍门口,他慢悠悠地掏出钥匙开门,说:“啥求办公室主任,我就是场长他爹。在这里替他管个杂事。”

工棚很低,屋檐只有两米的样子,门也开得非常低。进门时得低着头。两面都开着窗子,但尚未进门,一股发霉发潮、臭里带馊的气味便扑鼻而来。工棚里没有床,全是打地铺,地上铺着一层麦秸,麦秸上面便是一个挨一个的铺位,前后共分三排,每排大概有二十多个铺位。排与排之间是窄窄的过道,每个过道只有不到一尺的宽度。过道上放着诸如鞋子、碗筷、水瓶之类的东西和纸片、烟蒂之类的东西,仿佛从来没有人打扫过。地铺上横七竖八地堆放着的枕头、被褥,都是长期没拆洗、晾晒过,油腻腻黑漆漆的,发出体臭和腐朽相混和、难闻的气味。

大升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扭头对场长他爹说:“大伯,这里这么挤,能不能再换个地儿住?”

场长的爹瞥了他一眼:“迁就着找个地儿住吧,要讲究就别出门。”指着最里面一个空档儿说:“你就睡那儿吧。没有麦秸已经用完了,看哪个地方铺得厚些,随便拽些铺上就行。”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这儿住着几个本地人,你是外乡来的。轻易别惹了他们。”

大升从中间几个下面铺得比较厚的铺位下面弄了些麦秸,薄薄在铺在地上,然后再把床单、被子依次铺上,把带来的书码在床边。干完这些,盘腿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发呆,一种陌生的、孤独的、寂廖的情绪油然而生。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式一直坐到别人收工
 0   2005-08-20 18:14:2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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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秋果真去了住在村东头的和峰家。和峰爹去世得早,两个哥哥和谦、和详结婚后都先后分开独立过日子。和峰又不到结婚时间,便在农闲时间外出打工挣钱。家里只剩下老妈妈一个人。近几年,由于在外打工有了钱,和峰拆了老房建新房,屋里屋外也收拾得干净整洁。

秋秋一路小跑地进了院门。和峰妈正坐在堂到里吃饭,见秋秋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艰难地站起身来亲热的说:“秋闺女,是你?”秋秋气喘吁吁地问:“婶婶,和峰哥在家吗?”和峰妈颤颤巍巍地边为秋秋搬凳子边说:“昨天刚走,打工去了,那个大升也跟他去了……秋闺女,你有事?”

秋秋听到这里,脸上苍白得有些绝望,但她仍然强勉装出笑容说:“婶婶,俺就为一点小事,想问问和峰哥他在哪里打工。”和峰妈想了想说:“是在高林吧,就在城北,离城不远的。他回来过几次,每次都说是在高林窑场打工。”说着让秋秋坐下,又拿出水果和瓜籽让秋秋吃。

秋秋倚在门上愣了一会儿,便心神不定地往回走。

秋秋回到家,只见自己的母亲和姑姑正坐在堂屋里小声说着什么。她问:“姑,你怎么来了?”王老师往房间里指了指说:“喏,你姑姑给你买了那么多的东西。还不是因为你马上就要高考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操你的心。”

秋秋听了看着姑姑笑了笑。杜明月让她先吃饭。秋秋坐下来喝了两口稀饭,正要进自己的房间,却被姑姑叫住。

杜明月问秋秋复习得怎么样。秋秋又是轻轻地笑了笑,仿佛有些若无其事的样子,没精打采地说:“就那样。”

杜明月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说:“什么也就那样?秋秋,高考的事可是马虎不得的,一定得认真复习的。我们杜家的孩子要考就得考重点大学。你要是考上重点,甭说你爸爸妈妈,就是姑姑在村里说起娘家的事情来也感觉有些光彩。在这事上,可不能跟你梅笑姐姐学……”

秋秋还嘴道:“姑姑,我梅笑姐姐怎么啦?她在南方不是挺好的吗?”

杜明月说:“好什么?年轻的时候出去干点活,早晚都得回到农村。那叫什么出息?”

王老师听着姑侄两人的对话,脸上露出一种担惊受怕的神色。她知道自己的女儿脸皮薄,吃不住话,恐怕杜明月在言语上说过了头。杜明月看出了嫂嫂的意思,就没有往下再说,便让秋秋回屋复习。

23

此后几天,秋秋没有下地干过农活,也再不能静下心来看书复习了。她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仿佛正在心烦意乱地酝酿着什么重大的决定。坐在书桌前看书也完全是为了做样子给父母看,心思根本就没有在书上。

这一天,杜明德到乡里开会去了,王老师坐在门后面做针线,秋秋在书桌前看书。屋里显得很静。秋秋用眼睛的余光不断地打量着妈妈,妈妈则只顾做着针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母女两个仿佛为一件什么事情在僵持。这样过了一会儿,秋秋仿佛终于鼓足了勇气,放下课本说:“妈——我不想参加高考了。”

王老师一怔,下意识地停住手中的活计。在最初的几秒钟时间里她几乎处于一种静止状态。过了一会儿扭过头来,她用深陷着的、美丽的大眼睛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秋秋,你刚才说什么?”

秋秋似乎没有勇气再重复一遍,似乎是有些后怕地看着母亲,满腹心事的样子。就在母女俩人目光相对的一刹那,她们仿佛首次在这件心照不宣的重大事情上达成了某种默契。秋秋鼓足了勇气说:“妈,当初你为了爸爸连城里都不进,现在不是生活得挺好吗?”王老师把目光移开,轻轻地叹了口气:“秋秋,时代不一样了。而且……”没有想到秋秋不等母亲把话说完便迫不及待的站起身来,带着哭腔说:

“妈——你别说了。我爱他!”

王老师心里一惊,突然怔住了。静止片刻,她轻轻地扭过头来审视自己的女儿。秋秋显然也被自己说的话吓了一跳。母女俩互相看着对方,一时都愣住了。过一会儿,母亲用低沉的、关爱的声音说:“不参加高考就是为了他?”母女俩谁也没有提到具体名子,但是她们都知道说的就是同一个人。母亲思索着说:“秋秋,高考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妈——”秋秋好象什么也不顾了,忽地站起身来说:“可爱情……爱情同样是一辈子的事情。”

王老师又把目光移到女儿身上,她似乎不知说什么好,犹豫了一下才说:“可是……现在你的感情恐怕只是暂时的,而且,你们都还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

“妈!你怎么也这么庸俗?”秋秋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说:

“难道你不认为爱是一个特别纯洁、特别崇高的字眼?我爱他,怎么可能只是暂时的?不是的,绝对不是暂时的,我不管他会怎么想,也不管他怎么看待我、怎么对待我。哪怕他不爱我,哪怕他把我当成仇人,我仍然会为他牺牲一切、奉献一切,而且永远永远都会这样。妈妈难道你不理解这种心情吗?无论什么时候、也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会创造条件跟他在一起,要是他没有条件上大学,我也愿意和他一起在农村。即使他不愿意我也是无所谓的……”她一口气把话说完,由于激动,她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削瘦而俊俏的脸庞涨得通红。

王老师惊恐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儿,不知该说什么好。从女儿身上她再一次地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因此她知道自己不能过多地责怪自己的女儿。然而,真正让她不安的是,高考已经迫在眉睫,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任何考生哪怕是沾染上一点这种可怕的情绪,就将意味着在高考选拔中的彻底失败。于是,她语重心长地看着女儿说:

“但是无论如何,高考你是必须要参加的。秋秋,不为别的,光看你爸爸,还有你姑姑你大舅二舅和你大姨,这么些亲戚邻居,为你考大学已经操了多少心、动了多大的劲,我们做家长的心情你是应该理解的……”

秋秋听着,眼泪终于滑落下来。她一头载在妈妈怀里,轻轻地呜咽着说:“妈,我知道自己会对不住你们的,可是我真的爱他……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0   2005-08-20 18:13:5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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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午,他在村头意外地遇到在高林村打工回来的和峰。高林是县城北部一个著名的富裕村。因离城近,村里共有窑场十多座,这个村生产的砖瓦幅射县城及县城北部地区,是远近闻名的首富村。大升在学校里还看到过有关高林村的报道,说高林人敢想敢干气魄大,招商引资到深圳。他问和峰打工收入怎么样。和峰说,累是累点,条件差得要命,可是挣钱,最多一个月可以挣到一两千元,最少也能挣到七八百。大升听了有些动心。

可是晚上躺到床上,当林大升再次想到外出打工的时候,一种突如其来的悲伤和绝望的情绪让他感到了深深地灼痛。他的理想曾经是那么地远大,梦想也曾经是那么地美好。一踏进高中的校门,他几乎每一天都向住着浪漫、轻松、梦一般的大学生活,每一天都会在睡梦中梦到自己成为一名风光而骄傲的大学生,徜徉在环境优雅、充满浪漫色彩的大学校园里,通过上大学成为一个常识渊博的人……升入高中三年级,他就为自己定下了雄心勃勃的目标:要上就上新闻系,上新闻系就考全国最有名的中江大学,学了本科之后还要再考研究生……为此,他不知道又做过多少次当记者的梦,手里拿着照相机,在歌星影星的演出现场或者各类酒会、庆典等高雅场所自由出入……而此刻,当他突然意识到一切都将成为美丽的梦想、大学将与他彻底无缘的时候,原本幸福美好的人生就像被什么东西突然拦腰砍断,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前途迷茫而暗淡。在这种情况下,他甚至觉得县里那所小小的师范学校也显得遥远而神圣,高不可攀。忧愁和悲伤顿时如同浪潮般地漫上他的心房,世界也变成一种毫无色彩的苍白。

一天夜里,大升做了一个恶梦,梦见自己爬山时在快要到达顶峰的时候,不慎失足跌入可怕的深渊,醒后惊出 一身冷汗。但是第二天早上,当他肩抗锄头来到地里的时候,他再次想到了重病在身的父亲和孤僻而孱弱的弟弟。无论如何,能为这个家庭做些事情让他感到宽慰。如果依靠自己的力量使这个贫穷的家庭风光体面地走出一名大学生,简直就是一种骄傲。想到这里,他豁然开朗,觉得自己的决定不仅是值得的,也非常必要。

22

从五月份开始,高中毕业班已经停止了正常的课时安排。学校取消了对毕业生的种种限制,允许学生们呆在家里复习。这样一是避免相互干扰,二来每一个考生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确定突击重点。

从那时开始,秋秋在复习中出现了明显的松劲情绪。仿佛整日都在愁眉不展地思索着什么,对高考复习却显得漫不经心,在家很少看书,却时常偎在母亲身边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妈,农村真的不好吗?”有一次她这样问。王老师眉头一聚:“我什么时候说农村不好?”秋秋歪头说:“那为什么你和爸爸都想让我考大学,过城市人的生活?”

王老师一时语结。秋秋还在母亲面前撤娇,让她讲年轻时的故事,讲与爸爸恋爱的故事,并且问:“妈,当年你为了爸爸,城也不回,找好的工作也不要。现在想想后悔吗?”

王老师用慈祥的目光看女儿说:“傻闺女,你想想,妈能后悔吗?”

秋秋的目光望着远方,若有所思。幽幽地说:“妈,你真伟大!”王老师听得有些好奇,问她为什么。秋秋又思索着说:“为了心里爱着的人,可以放弃一切,可以承受一切。妈,我最佩服的就是这点。”

王老师听了女儿的话,忽然意识到什么。她默默地看着女儿,不禁生出一丝忧虑。

过了几天,村里人惊喜地看到,即将参加高考的杜秋秋不知为什么开始下地干活了。都知道她是村长的掌上明珠,莫说是高考在即,就算是平时她的父母也是什么活都没舍得让她干过的。人们便开始议论纷纷。有人猜测可能是秋秋的学习压力太大,是杜明德专门让她干点活放松放松。有人说毕业班不上课,秋秋可能在家里闷得慌了。

这天早上,秋秋照例六点起床,和爸爸一起到花生地里锄草。父女俩一前一后地走在田间小道上。一会儿便来到位于村子西面的花生地里。花生苗子已经长得没过了脚脖子,放眼远眺,一望无际都是这种绿得发亮的颜色,一种让农民陶醉的颜色。农田里有人来得更早,三三两两地弯着腰在自家责任田里干活。杜明德站在地头看了几眼,走进地里埋头干活。秋秋却把锄头支在地上,伸着细长的脖子冲旁边地里发愣。远处,她看到自己的叔叔杜明理正和婶子,还有村子东头的理文和他的媳妇、仲朋嫂子,在地里各自的责任田里锄草或者追施化肥。这边,是林烂嘴的小儿子一个人背着药桶给庄稼喷施农药。风刮过来时,传来一股难闻的药味。

旁边便是大升家的花生地里,种的也是花生,由于施肥少地薄,花生秧子长得参差不齐。因为这,大升每天来的都比别人要早,秋秋一到地里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然而,杜秋秋这次却没有看到林大升的影子。

他为什么今天没有来庄稼地里干活?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秋秋想着,快走几步到爸爸跟前,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今天大升哥怎么没有来锄地?”

杜明德没有头看了女儿,一边弯腰锄着地一边说:“大升打工去了。”

“什么?”秋秋心里惊叫了一声,说:“大升哥打工去啦?他真的不参加高考啦?爸你怎么知道的?”

杜明德停下手中的活,回过头皱着眉头打量着自己的女儿。过了一会儿说:“昨天,跟和峰一块儿走的。你想想他们家的情况,小升考大学,学费还没有着落,他哪有条件再考大学?”

秋秋听着,露出哭样的表情。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在爸爸面前有些失态,便也跟在爸爸后面开始锄地……

八点钟的样子,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杜明德站直身子往前面看了看。附近干活的农民有的已经收工了,抗着锄头开始往村里走。有人冲他大声喊了一句:“明德村长,也该回家吃早饭了。”杜明德答应着,抬头往前面望着,目测着剩余地块的长度。然后又干了一会儿,父女两人才一前一后地走出地头。杜明德注意到女儿有些魂不守舍,也不同她说话。两人走到村头,秋秋突然对爸爸说:“爸,我到东头有点事。”说着把锄头递给杜明德,然后飞也似的向村子东头走去。

杜明德回到家时,注意到屋里来了客人,放下锄头进屋道:“明月,你怎么来了?”

原来客人是杜明德的妹妹、秋秋的姑妈,家住前三家饭村的杜明月。

杜明月因为牵挂秋秋的复习情况,这才一早赶来。她问秋秋哪里去了,杜明德说:“说到村东头去了。”“村东头?到村东头干吗?”杜明月问道。

王老师把饭菜端到了桌子上,她仿佛意识到什么,脸上露出了些忧郁的神色。杜明德到外面洗手时,她跟了出去,小心翼翼地问:“看出你闺女的心思了吗?”

杜明德闷声闷气地说:“我又不是憨子、傻子。”“那你说说,闺女有啥心思?”

杜明德皱眉看了一眼妻子,仿佛在说,还用说?
 0   2005-08-20 18:13:4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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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升直起身子扭过头来。

经过这一段紧张的三夏劳作,大升明显地变瘦了,皮肤也被晒得更黑了,头发显得乱蓬蓬的,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的破旧劳动服,却更加健壮。他见秋秋正向自己走来。秋秋背对着太阳,他看不清楚她的面部,只注意到她苗条的身材、削瘦的肩膀和细长的脖子。他问:“秋秋,咋这么晚才去上学?”

秋秋把自行车放好轻轻走过来,一直走到大升面前,用略带幽怨的目光凝视着他,很久才说:“大升哥,你为什么要让?”大升显得有些莫名其妙:“让?让什么?”秋秋歪着脑袋说:“你还以为别人不知道?一定是你故意把这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弄得很差,好让小升哥参加高考。”又涨红了脸说:“可是小升哥却一点儿也不谦让,这次他考了全校第一,英语考了95分。大升哥,你知道不?这次你让的是高考,还有一生的命运。”

大升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久久没有说出话来。这次模拟考试,他本来就没有准备参加。作为一个从小失去母亲因而从小就知道为家里操心的穷孩子,窘迫的家庭状况几乎已经打消了他的大学梦想。与村长杜明德谈话的那天晚上他就想,如果这个家庭还可以勉强允许有一个上大学的话,那么他只有将机会让给弟弟。尤其是在麦收期间,爹的病又重了一层。他扔下地里的活用架子车把爹拉到乡医院。医生告诉他,老人已经到了晚期,几乎没有治愈的希望。从那时起,他更坚定了这种思想。因为他是哥哥。不管爹的病情如何,兄弟中必须得有一个撑起这个家庭。而担当这个重任只能是哥哥。于是他决定放弃,只是为了营造一种公平竞争的环境,让弟弟自信而坦然地投入复习、高考,他还是参加了模拟考试。到弟弟在这次考试中英语竟然得了九十多分,这让他感到非常欣喜。这完全说明弟弟这一段的突击复习有了效果,希望更大了。

秋秋又满腹狐疑地说:“大升哥,我觉得小升哥的英语无论如何也不会考得那么好的,我知道他的基础……”大升笑着说:“这不是多亏有你经常辅导他吗?再说他这一段确实也下了不少功夫。”

“但是你为什么考得那么差?”秋秋穷追不舍:“你基础那么好,怎么考也不至于考得这么差。”大升被问得无言以对,只好说:“好了秋秋,你也该上学去啦。”然后扭过头来继续锄地,扬了两锄他感觉秋秋仍然站在身后,于是慢慢地停了下来,轻轻转过身来问道:“秋秋,你怎么不去上学?”“我上不上与你有什么关系?”秋秋脸涨得通红,噘起小嘴像是在赌什么气,过了一会儿见大升没有理她的意思,才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出田地。

望着秋秋远去的背影,大升怔住了,一脸迷惑不解。然而当他重新回到地里拿起锄头的时候,一个新的问题再次升上他的脑海:以小升的成绩,今年考上大学基本已成定局。可学费怎么办?这几年高校收费并规,普通大学一年的学费最少也要几千元,再加上平时的生活费用,一年没有五六千元是根本不够的。可莫说是五六千元,就是五六百元家里也实在拿不出来了。亲戚邻居虽然有关系好些的,但每一家的日子都过得都不宽裕。

此后几天,大升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
 0   2005-08-20 18:13:1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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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学,她走到校门口时恰好遇到史文化。她本来想在这个时候和他打个招呼,昨天的事情就会过去了。没想到史文化在她面前羞得面红耳赤,低着头跑出了校门外,竞争没有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此后,秋秋留意到史文化一直在校门口徘徊,内心显然既尴尬又有些难为情,迟迟不进教室。一直徘徊到上课铃声响后才迟疑着往教室里走,进教室时目光闪闪烁烁地,不敢正视别人,灰溜溜地走过去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秋秋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昨天的反应有些过火,伤了他的自尊心,也让他过于尴尬。这样想着,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便决定找个机会和他好好地说说话,恢复正常的关系,免得影响他高考复习。

那天,学校发生了一件事。高三(2)班的数学老师周森因患肝癌不幸去世,还不到40岁。秋秋记得周老师以前教过自己。于是便先约同桌林小升,说去给周老师吊个孝。小升答应得有些犹豫,不过还是慢慢地站起身走出了教室,走着心里仍默默地背诵着英语单词。秋秋这才径直朝史文化的座位走去。

史文化见秋秋站在自己面前,连忙低下了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秋秋却大大方方地说:“文化,你出来一下,我们出去办点事。”

史文化不知她的用意,见她落落大方的,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这才跟着她走出教室。听秋秋说要去给周老师吊孝,他立即猜出了她的真实用意,不禁用感激的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再说话时已经变得自然随便得多了。

进了周老师住的教师家属院,远远就看到院子里搭起的灵棚,和灵棚周围的一堆人群以及哭声、哀乐和乐曲班奏出的阵阵唢呐声。人群中有学校的副校长、教务处主任和正在跑前跑后帮忙的老师们,还有很多他们不认识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沉重而严肃的表情。周森的妻子没有工作,女儿只有五岁,还有他在农村种地的父亲、母亲和妹妹等人已经闻讯赶到,他们在灵棚前跪着或者坐在地上,哭得悲痛欲绝,尤其是那位干瘦、一脸皱纹、满头白发的老父亲,一遍一遍地哭喊着:“森儿,森儿,你回来吧,你爹还没死呐……我和你妈供你上大学,欠下的账去年才刚刚还完,接下来就是好日子哩……你就那么绝情,不声不响就这么走了?森儿呀……”脸上衣襟上淌满了鼻涕口水。老母亲已经哭哑了嗓子,坐在地上悲恸地叫着:“儿啊、我的儿啊……”而周老师的妻子听说已经哭昏过去了几次。围观的人们无不为之动容。林小升的心里也深深地受到了触动,他想到了自己同样在农村的家庭、父亲的病、即将参加的高招考试,和自己的前途命运,不禁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史文化的心里此时终于完全沉静下来。他默默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想到昨天做的那件蠢事,又想到秋秋善解人意,心里有懊悔也有感激,轻轻地喊了两声“秋秋、秋秋……”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又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说:“秋秋,昨天的事,算我什么都没有说……”仍然没有感觉到秋秋的反应,扭头看时,只见她把头低着,微微地闭着眼睛,里面蓄满了泪水。于是,他的眼泪也情不自禁地溢了出来。

他们在回教室的路上遇到了班主任朱老师。朱老师显然是往灵棚那里去帮忙,因为学校出了丧事,是一脸肃穆,淡淡地打了声招呼说:“是你们……”匆匆走过去时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回过头来说:“林小升,你的英语进步很大,这次模拟考试考得相当不错。”林小升听后脸上腾地红了,愣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杜秋秋听了也是一惊。她想立即就问:“朱老师,林大升考得怎么样?”可是突然想到自己刚刚哭过,泪水还没有擦净,担心班主任看出自己脸上的泪痕,这才没有问出口。

19

模拟考试的成绩第二天下午就公布出来了。由于高考马上就要到来,学校这次破例没有搞成绩排名。尽管这样,这次模拟考试仍然爆出新闻。老师和同学们几乎都看了出来,这次考试中总成绩在全年级名列第一的并不是过去的林大升,却是他的弟弟林小升。林小升所有科目的成绩都达到了90分以上,而且过去一直跟不上的英语竟然取得了95分的好成绩,单是这一科项成绩就在年级名列第三。而过去每次都考第一名的林大升则没有考出相应的好成绩,每科都在八十分左右,总成绩最多只能排在二十名以外。兄弟两人的强烈反差立即成了老师和同学们议论的焦点。

杜秋秋在成绩榜前足足站有半个多小时。放了学的学生们围了一拨儿又走了一拨,但是她一直在那里站着,一眼不眨在盯着榜上的成绩发呆。天已经快黑了,小升在教室里刚刚做完功课,过来同她打招呼。只见她突然转过身来,歪着小脑袋用一种诧异的、质疑的目光看他。她的脸色涨得通红,仿佛正为什么事情激动和惊诧着,薄薄的胸脯一起一伏。小升仿佛有些发虚。从脸上挤出一些笑容问她:“秋秋,在这里愣啥?我们回去吧!”秋秋使劲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扭头就向教室里走去。

这天晚上,秋秋到家后一进门便按捺不住心中的惊异和不平,激动地冲父亲和母亲大声说:“这不可能,根本不可能。”杜明德看着女儿涨红的小脸,不知道她在学校里受到什么委屈,忙问她什么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秋秋用无可置疑的口气说:“大升哥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可是这次每科成绩都很一般。一定在他在让。可是小升哥又考得太好,好得出人意料,英语竟然考了95分。完全没有这种可能的。”说着竟带出了哭腔。杜明德和妻子也都感到有些意外。看着女儿愤愤不平的样子,杜明德仿佛意识到什么。于是转移了话题说:“秋秋,光说别人,你自己考得咋样?”

秋秋听了愣在了那里,怔怔地看着爸爸发呆,愣了好久才意识到什么,狠狠地说了一声不知道,扭头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杜明德和妻子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在目光交汇的一刹那,两人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对于女儿反常举动,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丝不安和忧虑。

第二天早上,小升来找秋秋上学。听到小升的喊声,秋秋像猫一样敏捷地迅速站起身来往卧室里钻,一边跑一边急急地对妈妈小声说:“妈,我不愿意和他一起走的。快告诉他我已经走了。”王老师不觉皱起了眉头。她想了想,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小升见了当年的老师后立即站直身子叫了声:“王老师!”王老师也面带微笑,说:“小升,秋秋今天有事已经走过了。让我告诉你一声……”

送走了小升,王老师回头埋怨女儿道:“天天都是你们俩个一起上学,今儿为什么偏要骗他?”秋秋仍是心烦意乱的样子,回答说:“妈,拜托你别说了好不好?”王老师斜睨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不让说就不说。可是现在也该是上学的时候啦。再不走恐怕就得迟到。”

秋秋索性坐在椅子上,恹恹地说:“迟到就迟到,反正……反正我也有些不想去上!”王老师有些警觉,站稳身子回过头来问:“秋秋,你说什么?”秋秋伸了伸舌头,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往院子里去推自行车,边回答说:“妈,我什么也没有说。”

秋秋骑着自行车出了村子,上了通往乡中的那条窄窄的土路,便用目光向一边的玉米地里搜索。她很快就看见正弯着腰锄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于是将自行车骑到地头停下来,用脚尖支着地冲着那道背影凝视了一会儿,喊道:“大升哥!”
 0   2005-08-20 18:12:5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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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的模拟考试是在麦收前夕组织的。考试一结束,农村便陆续开镰收割。前段时间天旱,没有及时浇上水,再加上地薄,林家的小麦成熟得早一些。林老汉病得下不了床,大升、小升兄弟又忙着参加模拟考试 ,杜明德便组织了几个自家麦子熟得晚些的青年人帮助把林家的麦子收割回场。

这期间,林大升只是到学校参加了模拟考试。考试一结束,他就没有再到学校上课。先是守在麦场里打麦扬场,待收打完毕,邻居们的麦子陆续开始收割了,大升又忙碌着帮助他们割麦。几天过去,最繁忙、最紧张的小麦收打工作已经基本结束了,过去那种黄亮亮的、一望无际的麦浪不见了,褐色的地表裸露了出来。有的麦田里套种着花生、棉花或者玉米,也露出了绿莹莹的幼苗。

无论农活闲忙,乡中的毕业班里永远是那种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的紧张气氛。这种气氛即使在模拟考试过后也没有得到丝毫缓解。实际上大家并没有把模拟考试当成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因为在毕业生们看来,即将到来的高考才是一道真正的人生关口,他们的前途命运就维系在这场隆重而神秘的考试上面。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复习课上完后,杜秋秋刚刚走出教室,史文化也从班里跟了出来。史文化就是前三家饭村人。秋秋小时候经常到前三家饭村姑姑家玩。所以他们自小就认识。史文化还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几乎每次考试都排在年级的前十名以内,同样是有希望考入正规大学的尖子生。秋秋准备到英语教研室里去给何老师还一本书。史文化就一直在她后面跟着,快到英语教研室里的时候终于鼓足勇气喊了一声:“秋秋——”

秋秋回头见是史文化,笑着问道:“文化,你有事?”史文化突然显得有些忸捏,把头低着想了想才说:“我想找你说句话。”秋秋看着他用眼神问有什么事。史文化怔了半天才说:“我想问你……今年准备报考哪所大学。”秋秋见他神色有些异常,便止住了笑问他怎么了。史文化说没什么,他只不过想问问而已。秋秋想了想说自己准备报考中江大学。史文化听了轻轻地点着头,脸上却胀得通红通红的。秋秋越发感到不解,见史文化犹豫着想扭头离去,便叫住他说:“文化,你……”

史文化又怔了怔,内心里仿佛再次鼓了鼓勇气,说:“我问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要是、要是可以的话我就和你报考同一所大学……”

秋秋的眼里露出一丝亮光,她似乎没有听出史文化的话外之音,连连说:“那当然好的,要是能考到同一所大学,我们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史文化连忙吞吞吐吐地说:“我说的……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我……我意思是,能和你在一起上大学。不,我……意思是……”

杜秋秋听到这里,终于有所警觉地收住笑,用审慎的目光严厉地盯着史文化,仿佛在问:史文化,你在说什么?

史文化此刻根本没有觉察到秋秋脸色的变化,仿佛又狠了狠心,说:“秋秋,你……难道不知道……我平时……不,这几年来我一直注意着你吗……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杜秋秋的脸刷地一下变白了。她终于完全听明白了史文化的意思,心里不知是惊疑还是愤怒,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着,胸口早已惊吓得怦怦乱跳,意外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也想不出如何应付这种场面。

事后,杜秋秋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自己当时做出了如此强烈的反应。当时,她像是受到某种屈辱般难以自控般地大声叫着:“你别想、你做梦、这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的……”这样说时,她的泪水已经从无法禁止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史文化上前想向她解释什么,她伸出双手猛地把他推倒在地上,然后转身便朝远处跑去。

此后的事情,杜秋秋几乎什么也记不得。回到家里时她的小脸仍然涨得通红,父母问她什么她也不回答,胡乱吃了几口饭便进了自己的房间,拿起书看,却一点心思都没有,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史文化在说话时的表情、每一句话和每一个细节。这样胡思乱想着,心里禁不住惊慌得怦怦乱跳。秋秋以前几乎没有做过梦,而这天晚上却连着做了一夜的梦。在梦里,史文化跪在她的面前,流着眼泪反反复复向她表白他对她的爱情。梦中的她显得既幸福又无奈,只好一再解释说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其他人,一切都是不可能的。谁知一向文弱的史文化听了这话,竟然厉声问道:“他是谁?我一定要杀了他。”说着便拿着尖刀不顾一切地向着什么人冲了过去。她在后面尖声叫道:“史文化要杀你就先杀我吧……”

杜秋秋被恶梦惊醒时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心里长时间地狂跳不止。但隐约之中,她却感觉到心里充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温馨而甜蜜。
 0   2005-08-20 18:12:3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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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升要到街上给爹抓药,一大早便起了床。蹬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上了路。在村头遇到了林烂嘴。林烂嘴背着锄头正往地里走,老远便大声问道:“孙娃子,到了焦麦头的季节,还不赶快复习,这时候往哪里去?”

小升答道:“到乡里去给俺爹抓药哩。”

林烂嘴听后毫无避讳地大声说:“抓什么药,你爹得的是死症病,治不了的。”

小升没有理他,只管自己往前骑,心里却有些宽慰。他前几天就风里影里听别人说爹的病是治不好了。烂嘴爷爷也这样说,再联想到爹的症状,看来十有八九里治不好了。既然这样,这药的效果如何倒也是无所谓的。他想。

乡高中在乡政府的东边不远。十五分钟后,林小升便来到了乡政府所在地的集市上。这天恰好逢集,虽然赶集的农民多数还正在路上,但是小商小贩们已经在街道两旁抢占有利位置。宽阔的省道两边已经被堵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中间一条窄窄的通道。街道两边的饭店里糊辣汤锅、羊肉汤锅已经摆了出来,伙计们正忙碌着炸油条、煮鲜汤、烤烧饼,传出诱人的香味。

小升在一家店里要了一碗羊肉汤、两根油条和三个水煎包子,坐下来慢慢地吃。吃完付了钱,他并没有先到医药经销门市部去抓药,而是先到乡百货中心站。

进了百货站,小升心里更加忐忑,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心跳也在加速。他站在门口定了定神,又暗暗地替自己辩解道:何老师是城里来的老师,没有担任过班主任,与农村的学生家长接触不多,学生家里的事情他是不会知道的。

这样想着逐渐平静下来,最终咬牙下了决心,走到柜台前。服务员迎过来问他要什么。小升知道何老师平时抽烟,因此决定无论如何得先买一条烟。但是这里的香烟都很贵,他所知道的几个名牌烟每条价格都在一百元以上。而他身上带的钱是给爹抓药用的,不能挪用得太多。选了半天,最终买了一条五十多元的,又买了两瓶白酒。然后把自行车锁在背街的一棵树上,拎着东西朝何老师家走去。

敲门的时候,何老师刚刚吃过早饭。他见是自己的学生林小升,手里还拎着什么东西,颇感意外,问:“林小升,你这是咋的?”

小升抬头看了老师一眼,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忧伤的、可怜兮兮的神情:“何老师,俺爹的病重了。”何老师眉头一皱:“怎么啦孩子?”

小升一见何老师的表情,心里才稍稍放下。老师对自己家里的情况果然一无所知。于是又说:“俺爹的病越来越重。现在什么都不担心,就是担心这次模拟考试我英语考不好。为这爹一直睡不好觉……”

小升吞吞吐吐地说明来意。这位年过半百、桃李满天下的英语老师深思片刻,然后利索地说:“这个好办,模拟考试分数无所谓的,要是你考得不理想,我给你多划一些就是。可是……高考上你还是要加把劲的。”

对于小升带来的烟酒何老师却死活不收。相互推让了好一阵子,小升想这东西怎么好带回家。苦苦哀求才把东西放在地上。送小升出门的时候何老师一再交待说:“这次模拟考试你要争取考好。至于分数你只管放心,只要你爹能够消除心事、安心养病,我给你打多少分其实是无所谓的。”又一再交待:“这次模拟考试哪怕给你打一百分,恐怕也只算是权宜之计。关键你还要再加一把劲。高考也快到了。要争取在高考时考出好成绩,这样才能彻底地让你爹安心养病。”小升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在前往医药门市部的路上,小升反反复复地回忆着在何老师家的每一个举动,每一次说话,竟然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于是一下子变得轻松愉快起来。飞也似的向药店跑去。在药店里,他又遇到了一点儿麻烦,因为他手里只剩了两百三十多元钱,而五剂药共需要两百八十元,钱不够。小升问药剂师可不可以只抓四剂。药剂师点了点头。他又想了想说,抓四剂是抓四剂,但在配药时还得分成五份。
 0   2005-08-20 18:12:0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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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的夜晚,总是显得幽静而沉寂。天上虽然有月亮,但是光线仍然很暗。林大升家与村长家离得并不远,中间隔了几户人家。当林大升走到杜家门前的那片小树林子里的时候,一阵风吹来,他首先听到的,是从杜家大院里传出的、清亮悦耳的唱戏的声音:

“走一架山来、翻一道沟,山水依旧气鲜风柔。走一步退两步我不如不走,千层山遮不住我满面羞。我往哪里走呀,我往哪里去,好难分、好难舍那朝阳沟……”

大升听出这里秋秋在唱。她尽量压着嗓子,用那种尖细的声音唱。可是大升走近她家院门时仍然听得非常清晰。他不由地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仔细地倾听。秋秋唱完一段,又同另外一个人讨论起什么话题来。那是她的母亲、林大升小学时代的班主任王丽红老师。

“妈,你看这个动作这样设计怎么样?当他们化成蝴蝶轻盈飞舞的时候,双手应该是这个样的。”秋秋用她那特有的尖细嗓音说,似乎一边说一边还在比划着什么。王老师说:“好了秋秋,别跳了,现在该复习功课了。”秋秋正在高兴头上,似乎并不顾母亲的劝告继续比划,好象不小心一下子扭住了身子,“哎呀!”了一声。又听王老师说:“秋秋,当心崴住脚。”

王老师年轻时是县剧团里的演员。后来作为知青来到乡里插队。乡里成立文艺宣传队,在编排豫剧《朝阳沟》时,由她扮演银环到各村演出,后来结识了担任青年突击队队长的杜明德。他们的恋情曾经传遍全县。后来知青陆续回城。她的父亲在城里为她找好了工作。她毅然与杜明德办理了结婚手续,坚持不肯离开农村,后来就一直在村小学里教课。俩人的婚姻作为城乡之间完美结合的典型例证在当时被传为佳话。在农村生活的二十多年里,王丽红老师以城市女性特有的庄重而端祥的气质赢得村里所有人的敬重和羡慕。青年时代的演艺生涯仿佛使她具有一种超越年龄的青春气息和高雅气质。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村里,她永远都是那么娴静、端庄而温柔。如今,她的女儿杜秋秋已经到了当年她下乡时的年龄,并且不知不觉地受到她的影响和熏染,经常沉湎于对未来的幻想之中。大升每次来到这里,总能感到这个家庭充满了少有的浪漫、清新的气息。这种气息在封闭偏僻的农村尤其令人陶醉、神往。

15

当大升进入院门的时候,正和母亲说话的秋秋眼睛亮了一下,仿佛透露出一种无法抑制的喜悦,喊了声:“大升哥!”

“是大升啊!”王老师慈祥地看着大升说。大升在小学时当过班里的班长,也是王老师的得意学生。至到现在,他们之间还有着深厚的师生感情。她让秋秋到屋里给大升搬凳子,秋秋抿嘴只是看着大升笑,待母亲又说了一遍才进屋给大升搬了一把椅子让他坐下,然后问他高考志愿的事情。王老师用深陷着的、美丽的大眼睛看着大升,关切地说:“大升,庄稼耽误一季子无所谓,高考耽误了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大升知道老师的好意,感激地看着她说:“没有事的,王老师。”说完看了一眼秋秋。由于逆光,他看不清她的面孔,却能感到她一直在注视着自己。杜秋秋像是受了什么鼓励,明显地带着自豪的口气说:“妈,大升哥他就是天天在家里干活,每次也都能考第一名。”王老师看了看女儿:“秋秋,话不能这么说。高考录取可不看你在学校、班里的排名,高考成绩得放到全国全省范围去比。要想考上名牌大学,必须得是全省全市拨尖才行。”

三个人正说着话,杜明德在屋里听到大升的声音,喊道:“是大升吗?进屋说话。”

杜明德正在灯下看书。大升进屋后,他匆匆地看完最后的几行字然后把书合上放在书桌上,然后示意大升坐下。杜明德抬起头,先问了林老汉的病情。大升也问了他到山东出差的情况,他注意他看的与WTO有关的书。杜明德解释说这是他在山东一个蔬菜专业村开办的书店里买的。于是他说起了曾经考察过的几个专业村的情况,摇着头说:“那里的经济条件,咱这儿实在是没法比的。”大升听了不禁露出一丝神往。两个人闲聊着便说到了今年的高考上。大升看着他说:“杜叔,要是有机会的话,今年我和小升都能考上大学的……”

“大升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杜明德端祥着眼前的这位学生:“前一段,就是我出差走之前,去看你爹的病情,当时曾经商量过你和小升的事情。在这以前,我对你爹说过林生军的例子。林生军那年落榜后,我第一个支持他参加复读,他本人也攒足了劲。可是他爹不愿意,任谁去劝也不开窍。所以,前段时间我对你爹说,只要两个孩子争气,只要家长支持孩子考学,不管你们家里有没有能力,就是全村动员也得保障你们兄弟上大学。当然,大升你也知道的,咱村里各户经济条件毕竟都不算好,现在大学里的收费普遍又是那么高,一年同时考上两个大学生,这无论是对你们家还是咱整个村子都还是有些困难的。所以,我曾向你爹提出建议,让你们兄弟分开、分两年考……”

原来,杜明德当时向老汉提出建议,说最好让成绩在全校一直名列第一的哥哥大升先走一步,高中毕业后直接考上大学。小升作为弟弟,年龄小些,不妨再等一年,避开兄弟两个同一年上大学的困难,减缓经济上的压力。

没有想到老汉一听便流下了眼泪,连声说道:“手心手背可都是肉,让我怎么对孩子们说呢?”不过老汉最终还是听了村长的话,决定今年只让两个儿子中的一人参加高考。老汉的意思,要看这次模拟考试情况,谁在模拟考试中考得好,就把机会让给谁。

这时,秋秋和母亲在院子里小声说话的声音传了进来。大升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但时不时地总能听到秋秋尖细的笑声。王老师再次催促女儿进屋复习。于是秋秋踩着轻盈的步子敏捷地走进屋子,站在杜明德的后面。她似乎不知道大升和爸爸正在说什么,只是一眼不眨地看着大升,无缘无故地发出笑声来。当杜明德听到声音回头看她的时候,她才好不容易地忍住笑。大升不知道她为什么显得如此开心,刚想扭头和她说话,却见她敏捷地转身出了门,又回到母亲的身边。

“妈,我这会儿不想看书,求求你,让我在这儿再坐一会儿……”秋秋小声求着母亲,于是母女两人又开始低声说起什么话题来。

“既然,”杜明德看着大升继续说:“既然你爹坚持模拟考试以后再确定谁可以参加高考,我的意思就是要提醒你,一定要把这次模拟考试当成大事,在考试前最好什么事都不要干,包括地里的庄稼活能放的也要放一放。集中精力把模拟考试考好。不仅要争取今年参加高考,还要确保今年能够考上重点大学,要有这个决心。”

大升听了连连点头。他觉得自己明白了村长的意思,他想,地里的农活暂时放一放也好,毕竟高考是人生中的大事。这样想着,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然而,当他回到家里见到小升后,心情一下子又变得沉重而复杂起来。小升正在灯下复习,嘴里默默地背着英语单词,知道哥哥回来也顾不上抬头看一眼。

这段时间,弟弟在复习上显得特别卖力,一定是有想法的。弟弟是那么地弱小……

他这样想着,终于在这时候作出了自己的决定。
 0   2005-08-20 18:11:4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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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星期六,放学时间比平时提前了一个小时。小升回到家时,发现院墙外面的那棵腰粗的桐树已被放倒。大叔林海秀和他的儿子小江正用锨填土。海秀大叔低着头干活一面说:“张医生今天来了。”小升知道爹的病情又重了。张医生是乡医院里的大夫,他一来就说明爹的病情又重了。大叔说:“张医生让你爹改吃中药。”

小升问为什么要大树伐了。大叔抬眼看了看他,说树不伐你爹哪儿有钱抓药。

林老汉恹恹地倦缩在床上,见小升回来,他勉强用胳膊撑着直起上身,有些讨好地向小儿子笑了笑,从枕头下摸出一张纸来,颤抖着递过来说:

“明天你哥得下地锄草。你上午到乡医院去一趟,把这药抓了。张医生说这药可贵哩,五剂,总得两三百块钱。”

正说着话,大升也进了门。大升的表情明快了许多,先同爹说话:“爹,张医生来看了怎么说?”老汉躺着说:“也没说啥,开了几副中药,明天让小升到乡里抓了。”

大升一到家,林老汉的表情明显地有了些放松。老汉与小儿子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些放不开。小升从小没有生活在他身边,这让他心里觉得有些愧疚。小升又过于孤僻、深沉,又让他始终猜不透心事,因而总是有些生份。而大升则完全不同。两人从小就在一起生活。这种清贫、单调的家庭生活使父子之间具有一种相濡以沫的特殊感情。再加上大升在学校成绩优异,在家知道体贴父亲、关怀弟弟。这也让老汉生出一种贫穷孩子早当家的欣慰。林老汉对大升说了卖树一事。大升又和父亲、弟弟说了一会儿话,看了看天说还能再锄一个小时的草。便换了一件破旧的衣服,拿起锄头上地了。

看着哥哥强壮结实的背影,小升联想到了自己的弱不经风,默默地想:他那么壮实,又勤快,天生在农村干活的料。他又想到了参加高考的事情,心里又有一些忧虑和愁怅。他默默地想,如果不是因为英语成绩太差,自己并不是没有实力和哥哥在模拟考试中比一比,争一争的。

小升突然想到了抄袭,因为大考将至,模拟考试只是战前的一次练兵,并没有人在意分数多少,监考也不是太严。但他转念一想还是不行,教英语的何老师过于严厉而认真,只要有他在场,根本无法作弊。想到何老师,小升知道他人是非常好的,对他们兄弟两个也好……想到这里,他眼前突然一亮:为什么不去找找何老师?可是再往下想时,却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13

大升干完活从田里回到家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天边悬着一勾弯月。他几乎有些认不出自己的家了。小院少了这棵古树的笼罩和伟岸影姿的掩映,顿时显得更加萧条和破败。家境已经败落到这种地步,爹连买药治病的钱也没有,已经山穷水尽的境地。大升不免又是一番感伤。这样看来,莫说是兄弟两个,就是连一个大学生也实在是无法供养了。越想他心里越发愁。

回到家里,林老汉告诉他,村长杜明德刚才来家里看过,刚刚走。

原来杜明德这天从山东考察回来,进了村就先来看望老汉的病情。老汉为此吹嘘不已:“明德真的是个讲仁义的好人,对咱家一直是有恩的。你们以后甭管混好混孬,可不能把他给忘了。”老汉唠叨着,节前上面救济,幸亏杜明德把他们作为救济对象。不然这年春上更要闹饥荒。说到这里,老汉又想了想,让大升吃过饭后到杜明德家去一趟,表示一番感谢。

吃过晚饭,大升同爹打了声招呼,出了院门径直朝村长杜明德家走去。爹让他找杜明德表示感谢,他倒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他当过他的学生,知道他的脾气。他一直在为自己和弟弟考学的事情发愁。他去找他有他就是想说说他的心事。他总会比自己更有办法的。
 0   2005-08-20 18:11:2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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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5-08-20 18:09:3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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