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子今天只拉到了两趟活儿。

准确地说，是一趟半。第二趟拉的是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她坐到摩托车后座上，胜子刚走了不到一百米，这女人就嚷着停车，说胜子身上有股难闻的怪味，让她实在受不了。她下了车，胜子死皮赖脸地跟着她，朝她要车钱。胖女人说我没坐你的车，胜子说你都坐了一段了，最后，那胖女人骂骂咧咧地扔过来一块钱。

胜子又回到街口等客。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了，一个北方特有的充满温馨的盛夏之夜即将到来了。大街上的人流越来越多，红红绿绿，打扮各异的男女老少穿梭在马路上、店铺里，尽情地享受着清凉的晚风带给他们的舒适感觉。

胜子头戴着摩托头盔，跨坐在那辆半新不旧的摩托车上，象一座街边雕塑似的纹丝不动立在街口。无数的男女从他面前经过，没人看他一眼，仿佛他真的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他的头盔漆皮掉了至少三分之一，身上那件黄色的T恤衫满是肮脏的汗渍，嘴边的胡子好几天都没有刮了，显得他的脸很是憔悴。这样一副邋遢样子，难怪没人爱搭理他。

一辆摩托车在身旁戛然停下，胜子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同行老裴。老裴扔过来一支烟，胜子接过烟也就知道老裴今天生意不错。老裴平时最抠门儿，只要生意差一点儿，他就伸手向别人要烟抽。他平时总是怨自己姓不好：“他妈的，姓什么不好，非得姓裴，这辈子都别想赚。”他总是这么说。

“挣了多少？”老裴用略带骄傲的口气问。“才五块钱。”胜子蔫声蔫气地回答。“我操，怎么搞的？照这样，你的老婆本哪年才能攒够？”老裴吐了一口烟说：“我今天不错，差不多要有三十块了。”

胜子没有回答他，目光落在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身上，那女孩骄傲地袒露出前胸后背雪白的肌肤，在人流中旁若无人地走着。

老裴的目光随着胜子一起转动着，“操，长的真白，我老婆就是用漂白粉泡三天也赶不上。”他看了看胜子呆滞的目光，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怎么，上火了？我出钱帮你败败火呀。”

胜子叹口气，点燃了老裴递过来的烟。他深吸了一口，吐出大团的烟雾，透过烟雾，眼前的世界变得迷茫起来，他仿佛看到了若干年后的自己，就像眼前的老裴一样，穷困潦倒，守着个丑陋庸俗的老婆虚度人生。他狠狠地吐出嘴里的烟头，对老裴说：“咱俩合伙干一票吧。”

老裴听了，像痉挛一样跳了一下，他知道“干一票”是什么意思。以前胜子也说过同样的话，但都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的，自己也从未当真，反而总是随声附和，今天胜子说话显然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想干一票了。

“你说什么呀”，老裴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抽了口烟说：“还有什么好干的？做买卖咱没本钱，找工作没人要咱，除了眼前这点儿营生，咱还能干啥？”

“我是说干这个，”胜子用手掌在空中虚砍了一下。老裴的心里一哆嗦，他扔了烟头，放低声音说：“别瞎寻思了，年纪轻轻的，还没找老婆，怎么就往死路上奔呢？那可是要坐大牢的，搞不好还要掉脑袋呢。”

胜子不说话了，他用鄙夷的目光看了老裴一眼，不再搭理他。在他心中，一个惊人的宏大计划却在慢慢地形成，并逐渐坚定起来。妈的，豁出去了，就赌这一把了，宁可轰轰烈烈地死，也绝不窝窝囊囊地活着。

一瞬间，胜子感到自己忽然强大了起来，好像自己就是非洲草原上的一只猎豹，眼前穿流不息的人群就是待宰的羚羊，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结果任何一个人的生命。他觉得胸膛里有一团火焰正在燃烧，恨不得马上就要爆发。他认为自己现在应该马上回家去，冷静地思考筹划一下，设计出一个完美的行动方案来。

“对不起问一下，去芙蓉花园要多少钱？”一声清脆的话语把胜子从疯狂的憧憬中惊醒。他回头一看，一位学生模样的女孩站在身后，她衣着朴素淡雅，背后背着牛仔包，胸前有一枚本市著名大学的校徽。胜子本能地回答道：“要四块。”女孩儿踌躇了一下说：“便宜点吧，两块，两块行不行？”胜子还没说话，老裴在一旁说：“芙蓉花园多远啊？两块可不行。四块是低到家了，你不信就找别人去打听打听。”

女孩儿皱了皱眉头，对胜子说：“三块吧，三块我就坐，要不然……”胜子说：“行行，三块就三块，上来吧。”女孩儿上了摩托车的后座，胜子一踩油门，摩托车蹿了出去。

车子轻快地穿行在马路上，绿树、灯柱、楼房都在两旁飞快地掠过，清凉的晚风吹拂在脸上，这一切都使人感到十分惬意。当然，惬意的原因主要还是后座的女孩。一般来说，女孩子很少会打摩的，她们如果不舍得坐出租车都是首选三轮车的。胜子的后座极少有这样可爱的乘客，往往都是些衣着猥琐、打工出力的男人，如果有女人，也都是些斤斤计较的中年妇女，令人十分讨厌。

摩托车越开越快，女孩儿不禁用手扶住了胜子的腰，两人贴的很近，这很像街头一些开摩托车兜风的情侣。胜子其实一直渴望有一天和自己的女友一起开着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在大街上自由徜徉，但可惜的是从来都没有这个机会，因为他还没有过真正的女朋友，经人介绍过几个姑娘，但人家一看他这一文不名的穷相就不再回顾。

芙蓉花园很快就到了，这是一处高档住宅小区，不时的有私人轿车进进出出。在小区的入口处，女孩儿说就停这儿吧。胜子停了车，女孩儿下来，从包里摸出三块钱递给他，说了声：“麻烦你了。”随即袅娜地走进了小区大门。

胜子一直站在那里看，只见那女孩停在门口，和保安说着什么，保安打了一个电话，随即挥手让女孩进去。

“看来她并不是住在这里呀。”胜子直到女孩的背影消失后才慢慢开着摩托上路。“她会是做什么的呢？一定是个当家教的贫困女学生，来自偏僻的农村，到这里读书，为了攒够昂贵的学费，不得不出来当家教，一定是这样的。”胜子胡思乱想着，车骑得很慢，简直象个新手。

“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女朋友多好！”胜子冒出了这样的念头。他不禁挺直了腰板，两眼直视前方，仿佛那女孩儿还坐在后座上，自己的后背仍然承受着女孩儿身体的重量，腰间被把持的感觉还很强烈。大街上仍是人流如织，胜子感觉好像大家都在注视着他，羡慕他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友。

过了没多久，胜子就从幻梦中清醒了过来。他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在做白日梦，一个大学生怎么会看上一个贫穷潦倒的城市无业游民。“也许，等我真的做了一票大‘生意’的时候，会有这样女孩子来追求我的。”胜子胡思乱想着，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转，一会儿想回家去，好好筹划一下怎么去做“大生意”，一会又想再转转，起码也该挣够十块钱才回家。他这样想着，这样转着，无意中一抬头，咦，又来到了芙蓉花园的门口。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上的路灯全亮了，芙蓉花园灯火辉煌，仿佛是一座仙山琼阁。胜子不由自主地把车停了下来，“要是能再碰到那个女学生就好了。”他有点傻傻地矗立在那里，很快就有一个保安走了过来，用鄙夷不屑的口吻叫他离开。胜子说我在这儿想揽点活儿，保安说赶快走吧，这地方没人希罕坐你的破车。胜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无奈地打着了火，就在这一刹那，忽然一个苗条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胜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那个女孩儿竟然又碰上了。只见她显然是刚从芙蓉花园里出来，一边打着手机一边东张西望，看来是想找个什么交通工具。两个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女孩儿一愣，很快就浮现出了笑容。她快步走了过来：“真巧，又遇见你了。再拉我一回好不好？”胜子忙不迭地说：“好啊，好啊，快上来吧。”他骄傲地看了那保安一眼，保安悻悻地走开了。

女孩儿坐到了后座上，胜子一边打火一边问：“去哪里，是到文府街吧？”文府街是大学集中的地方，胜子以为她应该回那里去。谁知女孩却说：“不，去瑞福胡同。”胜子愣了一下，他知道那里是个老城区，住的大多是些下层百姓，不知这女生去那里干什么。他来不及多想，驾着摩托就上了路。

女孩儿一手揽住胜子的后腰，另一手还在打手机，只听她说：“……好了，我已经在车上了，好，马上就到……”胜子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句：“晚上还挺忙啊。”女孩儿收起了手机，两只手都把住了胜子的腰：“没办法了，要挣钱就得辛苦点。”

“你是去给人家当家教吧？”

“……啊，是的。”

“一天晚上教两个学生，也挺累啊。”

“……”

“唉，现在这学费也太贵了，真够你们这些学生的呛——家里不能帮助点儿吗？”

“家里太穷，帮不了的。”女孩的声音有些低沉。

两个人聊着，摩托车驶入了老城区。这里路面坑坑洼洼，路灯时有时无，胜子嘴里对这鬼地方骂骂咧咧，两只手却一点都不含糊，平平稳稳地把女孩送到了瑞福胡同。

女孩儿下了车，从兜里掏出五块钱：“这些够不够？”胜子说：“多了多了，我再找你两块。”

女孩接过了两块钱，四处望了望。这里实在是一个很僻静的所在，现在还不算晚，主要街道上还很热闹，但这儿却看不到一个行人，昏暗的路灯像鬼火一样，愈发增添了令人不安的气氛。女孩儿有些犹豫地对胜子说：“大哥，你有手机吗？”胜子摇摇头说没有，手机虽说已经普及，但还没到胜子这个角落。“我只有一个传呼。”胜子对女孩儿说。

“那你把传呼号告诉我吧，一会儿我出来给你打传呼，你能不能来……来接我。”女孩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啊，现在已经晚了，再过一阵就更晚了，让一个摩的司机来接，实在不好开口。“要不您先把这两块钱拿着？”女孩儿把胜子找她的两块钱又递了过来。

“不用了，不用了。”胜子推开女孩儿温暖柔软的小手：“你把我的传呼记下，一会传我就行了，我保证来。”胜子没有半点犹豫就答应了女孩儿的请求，他把传呼号告诉了女孩儿，女孩儿把号码记在了手机上，对胜子说：“大哥，谢谢你呀。一会儿见！”说完，她微笑着转身走了，走进了一道院门。当她闪进院门的时候，回过头来，对着胜子嫣然一笑，随即消失在黑暗的院子里。

胜子望着女孩儿的背影，好半天都没动一下。

过了好一阵，胜子才发动了摩托车，慢慢地开出了胡同。女孩儿的笑容、身影始终缠绕在他的脑海里，一种快乐的感觉逐渐从心底升起。这种感觉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令胜子全身每个毛孔都感到舒服，他真希望这女孩儿能教一夜的学生，要是那样，哪怕让他在街上转到天亮也不会有怨言。

他的肚子早已饿了，但他不敢回家吃饭，那样他怕来不及。即使是离开瑞福胡同太远一点他都有点不愿意，生怕让女孩儿等太久了出危险，这世道太乱，盗匪太多，刚才自己不还打算要杀人越货吗？

他找到了一个夜市，在一个小吃摊儿那儿要了一碗馄饨，三下五除二地吃了，随后就眼巴巴地等着女孩儿传他。他拿着传呼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确认它没有坏才把它别在腰上。他把摩托车支在一旁，坐在人行道边上，点燃了一支烟。一边抽烟又一边觉得自己很可笑，让女孩子一个眼神就勾得这样晕头转向，实在是很没出息。

“第二天她就会把我忘了的。”胜子在心里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虽然现在较为困难，但毕了业就会有好工作，所以我是远远配不上她的。她只是现在用得着我，才会对我有那样的好脸色，否则她不会正眼看我的。”胜子心中的快感逐渐随着香烟散去，他用脚碾灭烟头，站起来拍拍屁股，心中在想：“还是只有自己刚才想的那条路，从明天开始就好好筹备吧。应该找个搭档，老裴胆子太小，那找谁好呢……”

这时腰间的传呼清脆地响了起来。胜子看了一眼上面的号码，连半点都没犹豫，跨上摩托，风驰电掣般向瑞福胡同驶去。

到了那个大院的门前，只见那女孩儿正站在那里，一见他来，就快步走了过来：“谢谢你呀，大哥。这么晚了，真是不好意思。”胜子连说：“没关系没关系，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女孩儿一抬腿坐到了后座上，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胜子已经注意到了她满脸的疲惫之色，对她说：“该回家了吧，住在哪儿呀？”

“不，不能回去。”女孩儿打着哈欠说：“去长庆小区。”

“这么晚了，还要上课？”胜子有点惊异。

“没办法呀，不抓紧挣钱不行啊。求你了，大哥，再辛苦一趟吧。”女孩儿娇嫩的声音实在让人无法拒绝。

对于胜子来说，再晚也无所谓，他只是有点担心这女孩儿第二天还能不能有精力上课，忽然他想起明天是星期六，这也就难怪了，于是他发动了车，径直向长庆小区驶去。

这时已经很晚了，街上的行人和车辆已变得廖廖无几，喧闹的城市开始安静起来。胜子想和女孩儿说几句话，女孩可能是太累了，不太愿意回答。她双手揽着胜子的腰，身体越贴越近，终于支持不住，整个身体一下子伏到了胜子的后背上。

胜子全身一震，每一条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女孩儿柔软而又富有弹性的胸脯紧压着他后背，使他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同时又使他产生了沉重感，这柔若无骨的少女仿佛重如泰山，简直要让他窒息了。胜子放慢了车速，一是怕女孩坐不稳出点意外，二是内心里希望这条路越长越好，不愿意看到它的尽头。

可惜没过一会儿，女孩儿的手机响了。她坐直身子接电话，连说我已在路上，马上就到。胜子知趣地加快车速，直向目的地驶去。

很快长庆小区就到了。女孩下了车，要从兜里掏钱。胜子说：“不用了，我在这里等你，呆会儿一起算吧。”

女孩儿眼睛里露出感激的目光：“太谢谢你了……这叫我说什么好？这一晚上，我……”她似乎是有点感动得手足无措了，突然扑了上来，噘起鲜艳的双唇，在胜子的脸上清脆地吻了一口。

胜子只觉得“轰”的一声，整个身体似乎都炸开了。他的意识一瞬间彻底消失了，只看见那女孩儿转身走去，走了没两步，又转过身来倒退着走，边走边向他挥手，那灿烂的笑脸，即使在夜色中也看得清晰可鉴。

过了好半天，胜子才清醒过来。他像大病初愈一样瘫软无力，好不容易才把摩托车推到一堵墙边，靠着站到那里，无数纷乱的思绪像爆炸一般充满了大脑。

“她爱上我了，她一定爱上我了！”胜子在心底呼喊着，“像我这样的人也有女孩子爱的，我太了不起了！”胜子真想大声狂呼一通，或是甩掉所有的衣服在马路上飞奔。他摸出一支烟，哆哆嗦嗦地半天才点着，这种幸福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

“她看上了我什么？”胜子吸着烟想着：“一定看上了我诚实、勤劳、而且乐于助人，现在有钱的男人虽然很多，但像我这样厚道本分的实在不多，她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和我是心灵相通的。”胜子抬起头，仰望着没几颗星星的城市夜空，开始感到又幸运又后怕。他早就有抢劫作案的想法了，而且信念越来越坚定，“幸亏今天遇到了她，否则我岂不是要变成一个罪犯，那样一辈子就彻底完蛋了。看来我的命运还是不错的，老天爷照顾我，让我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时来运转。”

胜子为自己曾经有过的违法犯罪的想法而感到羞愧，他现在对人生又充满了憧憬，满怀信心。“一会儿等她出来，我要向她大胆的求爱，男孩子一定要主动，很多人告诉我其实女孩子也是很好追的……将来结了婚，我得拼命干活，不，现在开始就要拼命干，不能让她天天这样奔波着去做家教，得让她顺利地把大学读完，这样将来我们两个都会幸福。”

胜子呆呆地畅想着，完全没察觉有几个人已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他的身后，等到他发现有人来时，这几个人已把他包围，几双警惕而又充满怀疑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人问：“我们是警察，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们的问题。”那人把自己的证件在胜子眼前晃了晃。

“我……我在这里等客……”胜子一说完，自己心里都觉得这个理由不会有人信，现在都是深夜了，哪会有摩的司机在这个时候等客的。

果然，这几个警察把眉头皱得更紧了。“你的身份证。”

“我，我没带。”胜子真的没有带身份证。

“那好，你跟我们走，回去接受调查。”两个警察过来架住了胜子的胳膊。

胜子并不怕被警察抓，因为自己从未干过什么违法的事，但他担心的是那女孩出来找不到他怎么办，不仅是天太晚不安全，而且很有可能从此两人天各一方，劳燕分飞，再无相见之日，那可如何是好？

“大哥，你们听我说，我不是坏人，我真的是在等人……”胜子用力争扎，警察喝道：“老实点，不然就把你铐上！”情急之中，胜子蓦然想起，那女孩的手机号还留在了自己的传呼上，心中才稍稍安定，被警察推上了一辆车，车里有两个警察，命令他好好坐着，抓胜子那两个警察转身走了。

胜子坐在警车里，心里还是很不踏实。他想虽然自己可以通过打手机再找到这个女孩，但该怎么向她解释呢？她会不会因此而怀疑自己的人品，刚刚对自己产生的好感会不会一下子烟消云散？胜子越想越急，摇摇头叹息自己毕竟命薄，一段好姻缘平地又生波折，只能乞求苍天保佑了。

正在这时，只听那两个警察说：“抓住了，抓住了，嚯，好大一帮啊。”

胜子抬头一看，见那两个警察正看着车窗外，于是也向外看，只见几个警察押着七八个人，有男有女，从楼里走了出来。

只听一个警察说：“嘿嘿，这下好了，咱们派出所抓卖淫嫖娼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另一个说：“人不少啊，够打成集体淫乱了吧？”胜子心想，原来这帮警察是来抓卖淫嫖娼的。

只见这些人来到了车前，他们有的光着膀子，有的穿着内衣，有的上下衣裤明显不配套，看来是匆匆忙忙胡乱套上的。他们大多低着头，还有的用手挡着脸，好像怕人认出来。警察吆喝着命令这些嫖客妓女们上车。胜子向里面挪了挪，好给这些人让出地方，突然，他的目光呆住了，他看到自己今晚拉的那个女孩来到了车门前！只见她与刚才那清纯无邪的样子大相径庭，她的头发蓬乱，衣领敞开，露出了雪白性感的胸部，下身不知为何改穿了一条短裙，两条修长的大腿充满了诱惑，完全是一副刚被人从床上抓起来的样子。那女孩也认出了胜子，一时也愣住了，她身后的警察推了她一下，她才上了车，坐到了胜子的斜对面。

胜子死死地盯住了她，两个眼珠仿佛都要射出去了，他的脸像高温下的红色温度计，从脖子往上迅速地变红，很快两个眼睛就象出血一般发红了。女孩开始想对他微笑一下，但见他这样的神情，刚刚翘起的嘴角立刻又放平了，她看了看胜子，很快垂下了眼睑，把嘴角抿得紧紧的，同时，向下拉了拉过短的裙摆，尽量遮掩一下裸露的大腿。这时警车开动了，胜子终于开口说话了：“你真的是学生吗？”他问道，两眼还是死死地盯着女孩儿。“不是。”女孩儿挑起了眼皮，轻声回答。“那为什么要装学生？”“这样讨客人喜欢……”

“闭嘴，不许说话！”警察厉声喝斥。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警车沿着寂静的马路行驶着，都市夜晚的灯火透过车窗投射进来，车内因此而不停地变幻着光怪陆离的色彩，这色彩在这些默默无言的人身上快速地流动，一张张石雕般的面孔在五颜六色的光影下死水般呆滞。

胜子的眼睛还是盯着女孩儿，女孩的脸在灯光中时而惨白，时而绯红，时而靛蓝，时而紫黑，她的两眼望着自己的脚，一动也不动，只有睫毛不停地在抖动。胜子的眼光则逐渐变得木然，慢慢地游离开女孩的脸，漫无目的地投向了一个虚无飘渺的所在……

胜子到了派出所之后很快就回家了，回家后他就躺在家里，吃喝拉撒都不出屋，一个星期以后，他才又骑上摩托，到街口揽活。他再也没见过老裴，跟别人一打听才知道，老裴前几天忽然持刀到银行门口去抢劫一位刚提款出来的中年妇女，警察赶来后，他又以这位妇女为人质，结果被警察当场击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