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得发了狂,太阳像火球一样。这种气候下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对我们实在是一种考验。好在一路上的风景尚可:青山隐隐,水声潺潺,茂林修竹间,不知名的野花正放。桃花源里人家西递一晃过了,过了黟县县城,一路上的景色也开阔起来。当年陶令说那桃花源“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怕不是无由。
远远就见两棵苍茂的风水树,一棵枫杨一棵银杏,蓊郁葱葱,人说,这就是“牛角”了,树无奇,倒是旁边的南湖,清风徐来,一一风荷举,尽数洗去我们的风尘困顿。
和别处不同,进宏村是需要收门票的,每位55元,据乡民说,村子的30年经营开发权早已被村里卖给了京城一个很有来头的开发公司。诧异之下,我们决定暂住村外,待到晚上才摸黑进村----居善堂余老板的大名我们早已久仰,一路上,我们早就盼望着老板娘的家常菜了。
去宏村,不可不访熟悉村史的汪瑞华老先生。昏黄灯光下,老板娘送上的新茶碧绿,和汪老先生挥扇对座,听老先生娓娓道来,历数徽州的兴与衰,宏村的苦与乐,老先生治学有道,胸中颇多块磊。亭名“听雨轩”,有心的余老板特意设置了水泵,此刻檐间有水声如注,水深不仅为之一消。见壁间悬有墨竹图,中有一竿枝瘦叶少,游离从竹之外,不仅暗笑:斯竹风骨,亦颇似老先生矣---
归去时已经是深夜,月光如洗,北斗七星清晰可辨。不禁想起了昨夜在黄山光明顶,听别人指点星河,历历在目。
宏村的小巷皆是以麻石铺就的,都循水圳,流水潺潺,此刻映着月光,显得格外的清凉。月华如水,把我们的影子也拖得老长,这样的日子,仰面即享夜风,抬头便是月色,还有什么让人不满足的呢?
无意间抬眼望去,依稀间见飞檐青瓦,马头墙脊错乱林立。墙蔓金银花,花小洁白,清风徐来,夜空弥漫幽香,令人无由的心动起来,顿升隔世之感。记起了古人的句子“花香破禅心”,恍惚间,心底里试问一句:今夕复何夕?
一夜酣眠在水声月色里,因为惦记着和汪老夫子的约会,早上5.00即出了门。远远的就看见老夫子正在桥头吸着烟等我们,惭愧…
清晨的宏村,笼在淡淡的薄雾里,村里一片静谧,深巷里偶尔有早期的农家走过,竹担咿呀。和昨夜不同,此刻细看来,村中那斑驳的马头墙,黝黑的屋脊瓦,参差错落,檐牙高啄;或毗连而建,或独立而筑,个中黑与白的对比,虚与实的映衬,光与影的和谐,又岂是一句“粉墙黛瓦乡村画,天工开物百姓家”所能道尽?
我们在老夫子的迎领下,就这样穿街走巷,信步在寂寂的晨风里。
月沼是宏村水系的点睛之笔,从家家流过的一湾清泉,汇入月沼又流向南湖里去了,沼成半月型,放眼望去,两岸民居高低起落的马头墙倒映在水中央,水底是飘摇的青荇,偶有小鱼儿耐不住寂寞,啵哧一声划过水面,只留下一圈涟漪。
水,在这里,不仅只是一段景色。我们一路走过,一路有水相伴,水穿堂入室,泉音叮咚,不用出门,在家即可取用,可饮食、可浣衣、可濯身、可洗涤。想起了高原的丽江城,和这何其相似!不过,丽江的水似乎又太急了,少了一种悠闲一种淡雅一种从容,何况,这里的水,还有南湖田田的荷花相伴呢?
此刻的湖边,寂无人迹,只有早期的鸟儿鸣唱着,远山如黛,可见几个浮动的黑点,细看来,是几头水牛湖边蹒跚,阳光透过薄雾,把湖水镀成了一片微黄,我们,似乎就浮动在这空灵的世界里。
承志堂是宏村不可不去得地方,当年由汪姓富商所建,古主早已化作了村外青山的黄土新安江的沉砂,但这宅子还在,大小房间60间、天井9个,每门每室自拥独立天地,而以堂、庭、院、廊将厢房、内室有机地串联在一起,形成强烈的有分有合的建筑布局。
最吸引人的,是各处精美绝伦的木、石、砖雕,如“百子闹元宵”、“唐肃宗宴客图”等,雕刻精巧、层次分明、线条清晰,而且构图宏富、场面壮观,引得我们赞叹连连。
有阁,据说,就是当年小姐的绣楼了,半壁残画一榻清苦。老夫子说,徽人建筑是讲究“四水归堂”的,水即是财源,而当年这里,男儿十三、四岁,就要辞妻别子,出门谋生,只有在功成名就之后,才衣锦还乡,大兴土木不及工本,为的是搏一个光宗耀祖,扬名乡里。
看这建筑,雕梁画栋,饰窗镂门,那一砖、一木、一石,那一个不是精致繁复,寓意富贵。可又谁知个中有多少悲欢离合?
徽商常年在外面奔波,留下家人翘首远盼,朝看雀喜夜卜灯花,你看,把井口特意做成“三眼”为的是防止离妇怨偶,而这高墙厚壁却又小窗窄门的建筑风格,还不是为了更好的与外面隔绝封闭?细说起来,纵然是画楼绣阁,又怎么及得秉烛相对的亲切?
我们无言,光线从高高的天井洒下来,幻成一团团的光晕,越发显得房间的深邃,坐在房中那雕花的木椅上,却从心底感到了一股冷,想见当年的主人,也曾经如此吧?怎不让人满腹心事欲语还休,依稀间有光阴的叹息发自心底,如微云无意间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