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有两次迷路的经历。
第一次迷路,我失去了奶奶,她的故事曾陪我度过了四分之三个童年。
第二次迷路,我失去了米芙,她为我织的围巾,在2003年整个冬天,我都未曾摘下。
二
米芙死了。她躺在满是血水的浴缸里,以艳丽凄绝的方式撒手人寰。她子宫里孕育的孩子还没来得及长大。
我们在2001年交换了姓名,在2002年把彼此刻在了心底,在2003年,开始挣扎和争吵,等到北风吹落树上最后一片黄叶,心力交瘁的我们决定不再坚持。
米芙把一条紫色围巾围在我的脖子上,最后一次亲吻我的脸,最后一次依偎我的肩。我说,走吧,千万不要回头,你走后,我也会找个男人把自己嫁掉。
米芙离开了,去投靠一个男人的怀抱,那个男人承诺给她幸福,给她婚姻生活和天长地久,给她一个漂亮的孩子。
她曾说过要我们在一起,就算全世界都背弃我们,也不惧怕与世隔绝的生活。可是她终究是走了,向世俗竖起了白旗。
她喜欢的歌,我反复地听。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在刘若英的歌声中,我们曾经一起勇敢地为爱沦陷。
我们的感情有花无果,在深秋的季节,荒芜在了田野,一个人的辛苦终究收获不了两个人的幸福。米芙离开的第二天,天津开始下雪,我把身体蜷缩在双人床上,枕着她的相片流泪,她是我的烟,我已经上瘾,这辈子都戒不掉了。
三
高志勤说,小诺,周末我们去试婚纱。我说,志勤,把婚期延后一个月吧。高志勤说,请柬都发出去了,酒店也定好了,为什么要改呢?我大声地说,你难道要我哭丧着脸跟你结婚吗?高志勤惊愕地问,小诺,你怎么了?我发觉自己有些失控,对不起,我一个好朋友昨天死了。
我曾对米芙说,我会找个男人把自己嫁掉。事情果然如此。我决定嫁给高志勤,因为他是第一个向我求婚的人。这个中产阶级男人终年西装革履,自命不凡,富有好奇心,喜欢挑战。他向我求婚时,我问他,高志勤,你爱我哪一点?他说,你是一道难题,需要一辈子去求解。
高志勤为我做的一切和将要带给我的一切,是大多数女人梦寐以求的。舒雅对我说,小诺,你唯一要做的就是习惯别人称呼你高太太。我说,我试着去爱这个男人,但一直都没有成功。
四
米芙死的第三天,我收到一封信,是米芙生前寄出的。信里只有一句话:亲爱的,我以我的生命保佑你的幸福。
这封信,让我哭到了虚脱。我对舒雅说,舒雅,你看,她有多傻。舒雅把我搂在怀里说,傻瓜,她爱你,一直都未放下你。我说,舒雅,我再也不迷路了。
米芙答应我不再跟男人胡来的两个月后,开始频繁晚归,打电话也变得谨慎小心,发现我在注意她,她会慌乱地收线。温存的时候,激情透露出虚假,主动也夹杂了敷衍的成分。半夜我醒来,看着米芙冷冷地躺在一边,心里一阵疼痛,她好久没有抱着我睡了。我想,也许,我们的爱情真的淡了。
小诺,有一个男人让我嫁给他。米芙最终还是开口了,她当时不敢看我,两手绞在一起,不知所措,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问,他……人好吗?要想好了,那是一辈子的事。我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米芙低声说,看上去不错。
五
小诺,求你给我一个孩子,给我一个孩子。2003年的春天,米芙经常这样哀求和叫喊,她抓着自己的头发,脸因痛苦而扭曲。我把她抱在怀里,跟她一起哭泣。婚姻、家庭、孩子我都无法给她,生为女人,我无能为力。
米芙开始把男人带回家,跟他们上床,他们撕裂她,羞辱她,虐待她,在他们进入她的时候,她一遍一遍地说,我们结婚吧,结婚吧。可她一次又一次地失败,男人们只想得到她的身体,丝毫不关心她的灵魂。她拨他们的电话,得到的只有忙音和敷衍。
我把她的东西都翻出来,扔到她的面前,手指向门口,流着泪喊,去找你的男人,你走。米芙把衣服脱掉,走进浴室拼命擦洗自己的身体,水声中有她抽泣的声音。我走过去看她,她把身体搓得红红的,在雾气缭绕的浴室里,她无助而绝望地说,小诺,我洗不干净了,你还要我么?我的强硬被这句话彻底攻陷,我抱住她说,我要你,我要你。
六
我和舒雅整理米芙的遗物,在米芙的日记本里,我发现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里,米芙和一个男人依偎在一起,他们的头顶是碧蓝的天空,身后是蔚蓝的大海,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甜蜜和快乐。
我给舒雅看,舒雅吃惊地瞪大了眼,不可能的,小诺,他怎么会……
这个男人是高志勤。
亲爱的,我以我的生命保佑你的幸福。米芙、我、高志勤,上天怎么能如此安排?
你解释一下这个。我把照片放到高志勤的面前。
高志勤满不在乎地说,米芙,我的前女友,早就不来往了。小诺,你不会为这个吃醋吧?
我盯着高志勤的眼睛说,她死了,一尸两命,你害的。
高志勤一脸无辜地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承诺她要给她幸福,要跟她结婚生子,要跟她白头偕老,结果呢?
高志勤说,我是承诺过她,但她是个同性恋。
我提高了声调,但她真心真意地想跟你一起生活,你骗了她。
高志勤也没有示弱,我不能跟一个同性恋结婚,这让我恶心。
那我们还结什么婚?我气愤地站了起来,咖啡被我打翻了,污了好大一块桌面。我拿了包跑出咖啡厅,留下惊愕的高志勤独自在那里呆坐着。
七
米芙站在门口问我,小诺,你有一张双人床对不对?我说,对啊。她问,双人床两个人睡不会挤吧?我说,当然不会啦。她就一脸坏笑地把藏在楼梯口的行李拿出来,哈哈,苏小诺同志,从今天开始,本姑娘向您提供免费陪睡服务,你有艳福了。
米芙就是以这种可爱的方式走进了我的生活,那些日子我们手拉着手逛街,一起喝桔子水,一起到宾水道吃咖啡起司,一起到乐园坐过山车,一起上网捉弄不安份的男人。
她听王菲的CD时,突然会执拗地认为王菲有同性恋倾向;看《蓝宇》时,会用双手捂住眼睛,说男人好恐怖啊好恐怖。她喜欢和我沉溺在无人搅扰的午后时光;喜欢休憩时将头枕在我的双膝上;喜欢我的指尖穿过她亚麻色的头发……
那时,我们想,我们一定会幸福地活到老。
八
高志勤又打来电话说,小诺,对不起。
我说,你应该向米芙道歉。
高志勤说,小诺,我们的婚礼还可以举行,嫁给我吧。
我说,对不起,我是同性恋,我不爱你,我不嫁。
九
成都道上有个酒吧叫天堂鸟。2001年的夏天,两个女孩在此邂逅。
她说,HI。
她说,HI。
她说,我叫苏小诺。
她说,我叫米芙。
她们喝完一杯红酒之后,相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