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是个茫然 

短短的两天里，似乎是我四年来最开心的时光，我的脑子再不用胡思乱想，用两个字概括起来便是“甜蜜”。吴萍说，我也是这样。说这话时，我察觉到她的眼神里一丝细微的一闪即逝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肯定吴萍有事瞒着我。
任何时候，拥有的欢乐同失去的痛苦总有着天壤之别。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离别似乎总横在眼前。

再一次和吴萍见面是在两个月之后。
对于我们，长久的别离似乎只是为了短暂的相聚。
我想，那句憋足了四年的话现在应该说出口了吧。我鼓足勇气，说，“吴萍，咱们，在一起吧。”
吴萍明显的一怔，默默点头然后又默默摇头。
我的心一痛，追问，“为什么？”
吴萍注视着我，眼里满含泪水，她说，“你对我的好我一直都知道，我也知道你在部队为什么跟我分手，可是你知道吗？跟你分开后我接受过别人，虽然早已分手。”说完这句话，吴萍已经泪流满面。
我一阵心痛，轻轻拥过她，我说我不在乎这些，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我们再也不要去想，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吴萍伏在我的肩上不停啜泣，过了很久，终于开口说，“你知道吗？我也曾千万次地想过跟你在一起，可是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内疚不已。四年当中，虽然我们早已分手，但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你一直都在等我。可是我却违背了当初的诺言，我没有等你……”
“吴萍，这一切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不是吗？”我突然打断她的话，捧住她泪湿的脸庞，“你为什么总强迫自己生活在回忆中呢？”
“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吴萍失声痛哭。
我心痛不已，我重新拥她入怀，伏在她耳边轻声说，“吴萍，你听着，真正内疚的人应该是我，你不需要对我有什么内疚的心理，从来都是。你知道吗？”
吴萍慢慢止住哭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哽咽着说，“高鹰，你知道吗？没见到你的时候我做梦都想跟你在一起，可当我见到你后我却满怀内疚，我也想打消这个念头，可是我做不到……”
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我心痛不已。我无言，只是紧紧地拥着她。
吴萍又说，“高鹰，我们不要再这样折磨对方了，好吗？”
我无语，我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发，我头痛欲裂。
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
是你，是你自己造成的！我对自己说。
……
晚上，做完该做的事，吴萍紧紧地贴在我胸口，一夜无语。
第二天清晨，迎着早起的太阳，我把吴萍送上了返回的大巴，她说，回去后我会打电话给你。我不说话，“嗯”了一声。她又说，我腹部痛。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我说其实昨晚我很温柔的。吴萍不说话，羞涩的低下了头。
我把两颗止痛药递给吴萍，大巴已经开动起来。吴萍向我轻轻招手，我点点头，然后跳下车。
望着远去的大巴和车窗上吴萍愈来愈模糊的身影，忽然一股无边的惆怅涌来将我整个胸腔装得满满的容不下一点空间。
空气里满是潮湿的味道，望着乌云翻滚的天空和大街上人们躲闪的脚步，我知道，天要下雨了。
我点燃一根烟，咬在嘴里，快步离开了送走吴萍的车站。
……
老天，你告诉我，什么叫无奈？

吴萍突然停止了哭泣，慢慢站起来擦去脸上的泪水，她的眼神里填满了深深地幽怨，“高鹰，你听着，今天，我跟定你了！你这个懦夫！你逃避现实，逃避感情，你能逃避我一辈子吗？你敢说你不爱我吗？今天，你必须给我说个明白，你告诉我，告诉我啊，高鹰，你是个冷血动物，你这个懦夫……”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的刺激着我的神经，语气沉重却坚定无比，因为激动她早已泪流满面，全身颤抖。
夜风拂过，扰乱了她的秀发，泪水粘着长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
我再也抑制不住，别过头去，泪水奔涌而出，顷刻便浸湿了胸前的衣襟。此刻，我不想劝吴萍，我也不想再控制自己，我已经好多年没有流过泪了，我把自己的感情埋藏得太深太深了，我以为，自己的泪腺早已干涸，我以为，再一次面对吴萍我会很镇静，我可以表现得无动于衷……此刻，即使天塌下来，我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我只想把自己积蓄多年的痛苦淋漓尽致地释放出来……
大街上人来车往，一派热闹，此刻，我却站在这里流泪，为了我自己，更为了我心爱的女孩，我的视线一片模糊……
今夜，我不属于这个城市，这里的一切也不属于我，我只属于我自己和我心爱的女孩……
凉爽的夜风不断拂过，温柔地把我脸上的泪水吹干。我抬头望着满天不停闪烁的星辰，很快抹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一下气，转过头——吴萍仍然蹲在地上不停地啜泣，因为伤心她的双肩不停耸动。我的眼泪很快又流出来，我走过去慢慢地把她扶起来，挥去她身上的尘土，轻轻抚摸她红肿的眼圈，温柔的吸去她脸上的泪水……
吴萍紧紧依偎在我的怀里，慢慢止住了泪水，她抬起红肿的眼睛深情的注视着我，我抬手拭去她脸上淡淡的泪痕，轻声说，“我带你回家，好吗？”“嗯！”吴萍使劲点头。
我握住吴萍的手，揽过她的肩头，搂紧她，迎着凉爽的夜风重新走进这灿烂的夜色中……

四年前，我是不抽烟的。现在，我是一个烟鬼。
很多时候，吴萍都对着我吞云吐雾的侧影发呆。

从酒店出来，刚叼上烟，鬼子拍我肩膀，“兄，兄弟，嘿嘿，房——我已经给，给你准备好了，标准双人间，带空调，床很宽大，很舒服，嘿嘿，今晚可得好好……”
“我还得回去。”我喷出一股烟，打断后面的话。
“什么？你，你说什么？”鬼子大着舌头鬼叫，“你喝酒喝糊了你，你，你这个鸟人！”
鬼子一喊，其他人都围了过来，纷纷追问发生什么事情。鬼子涨红着脸喷着酒气，“没，没事，今晚哥，哥们喝多了。”
我不做声，继续抽烟。
吴萍一直皱着眉头，她一声不吭。
同学们都挽留我。说大伙儿今天好不容易聚在一块儿，留下来再耍两天。
我说今晚不了，我还约了人。明天吧，明天我一定过来。
哦，约了人啊，是不是你的那位……他们纷纷揣测起来。
我说没有的事儿，要有的话今天就带过来了。话一出口，我立马后悔起来，又补充道，今晚一朋友过生日，我答应人家一定赶回去。
同学们一直拖着不撒手，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歌声很甜美，是梁静茹的《勇气》，我抽出手接通电话，一个女孩的声音，很甜，我没理会她，只顾大声喊话，“哦，知道了，知道了，不好意思，别急，我马上回去。”没等她反应过来，我便“啪”地一下合了机。我回头笑笑，“兄弟姐妹们，今晚我真的有事，明天吧，你们说，上刀山下火海我高鹰绝对奉陪！”
他们便又围着我唏嘘起来。
见我执意要走，鬼子出来圆场，“好吧，由他，明天过来也好。”回头瞪着我小声说，“小子，我可是什么都给你做到了啊，把不把握在于你自己！”
我笑了笑，不说话。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不吭气的吴萍突然说，“不好意思，今晚我也得回去，要不我舅舅会担心的。”热闹的人群立马又静下来，他们都用同样的眼神看我和吴萍。其实，吴萍上午刚说过她有一个舅舅在这个城里。
吴萍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高鹰，你送我！”我一惊，随即镇静下来，我说，“好啊，我先送吴萍上车，大家继续玩，啊。”
鬼子在一旁鬼叫，“走啊，唱K去！”众人拍拍我的肩转身相拥而去。

城里的夜景确实很美，悬挂在高处的霓虹灯和广告牌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把整个世界映照成五颜六色，夜幕掩盖下的生活立刻变得丰富多彩，街道上到处都是闲逛和忙碌着的人们。
此刻，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吴萍跟我肩并肩的向前走着，谁也不说话。一阵凉风拂面而来，把她的长发吹得飘散开来，我闻到一股似曾熟悉的清香，人也随即清醒。我顺手拦了辆的士，打开门，等吴萍上车。
吴萍狠狠瞪我一眼，红着眼圈向前跑去，我忙关上车门抬腿紧跟着她。跑了很长一段路，吴萍终于慢下来不再走。
我说怎么了。
她不说话。
我说我先送你回去吧。
她不说话。
我说你该回去了。
她不说话。
我说很晚了，你真该回去了，要不你舅他……
“我不回去！” 吴萍突然转过头朝我吼，路边的行人马上朝我们看过来，凭他们的感觉，这只不过是一对情侣闹别扭罢了。
我陪着笑脸，“吴萍，乖，先回去，有什么事明天……”
“我就不回去！”吴萍用尽全力喊，慢慢蹲下去泪流满面地瞪着我。
我的内心汹涌澎湃，心痛得无法呼吸。
看着她伤心绝望的表情，我想不顾一切地把她搂在怀里，像多年前想象的那样，吻她，安慰她，吻去她脸上未干的泪水，抚慰她那颗受伤的心灵。可是理智告诉我，即使亲爱的人就在眼前，我也只能离她远远的。
我对自己说，高鹰，你还有资格爱吴萍吗？你没有，你根本没有这个资格！
我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用平静得近乎残酷的语气说，“吴萍，你起来，现在，我送你回去！”

劳动节，接到鬼子的电话，他说，同学聚会，大伙儿都想见到你。
我说，没问题，我有一周假期。

聚会的地点是在鬼子工作的城市，其实，我距鬼子不远，四十五分钟车程即到。即使不远，我们见面也不多。
那天，我还是迟到了。
同学相见，泪光闪闪。几年时间，曾经的男孩女孩都已转变成纯粹的男人和女人。照例先来个夸张的拥抱，然后女人们聚成一堆嘘长论短，男人们围成一圈抽烟侃地。
刚叼上烟点着，便感觉一双眼睛火辣辣地盯着我的后背。我吐出一串烟圈，回过头——眼前的人惊得我触电般跳了起来，我张着嘴半晌合不拢，舌头在嘴里直打颤，烟头有没有在嘴上我不知道——我见到了谁——吴萍！她轻盈地撑着粉红色带黄色枫叶的太阳伞，肩上挂着一款小巧的深红色女士挎包，蓝色紧身牛仔裤和紫色圆领T恤勾勒出她修长健美的身材，烫得卷曲的长发随意地拢在耳后，恰到好处地修饰出雪白如玉的脖颈，浑身上下多了几分成熟和坚韧，她的眼神里却装满了无法言说的忧郁……我的手心开始冒汗。
很快，同学们发现了吴萍的到来，女人们惊喜地欢笑着把她拉进了自己的部落，场面变得愈发热闹。
我松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这才发现刚才掉下来的烟头把自己胸前的衣服烧了一个大洞。

聚会的同学不多，六个人，却相当难得，加上他们各自带来的男女朋友，刚好凑满十个人。我开始后悔为什么不从公司围着我转的女孩当中挑一个带过来充充场面。
同学们兴致很高，好几年不见，一见面总有发不完的牢骚说不完的话。
上午，我们在这个大城市著名的风景点转了一圈。众人面前，我极力克制自己的翻腾起伏的情感，和吴萍只是礼节性地打个招呼，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我很想问她一句，这几年过得好吗？可话到嘴边我又硬生生的把它咽了回去——我开不了口。
人总是这么奇怪，有些事情累积在心里很长时间眼看着就要爆发出来，可往往到了关键时刻却又变得跟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这就叫“虚伪”吧。
我很虚伪吗？我是伪君子吗？我问自己，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一路上，我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脸上挂满假笑，依旧和同学们天南海北地胡吹，我用左眼跟他们交流，拿右眼偷偷地瞄吴萍，却发现她也正瞄着我。我一惊，忙把太阳镜戴上。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想，我注定是要灭亡的。

最后，大伙儿挑了几处亮丽的景致合影留念，同学们都把我和吴萍往一块儿推，集体合影时也把最显眼的位置留给我们。吴萍脸上挂着微笑看似很乖巧地站在我身旁，眼神依旧火辣辣地盯着我。我心里苦笑着却假装非常大方地紧挨着吴萍照了几张相片，心里开始盘算着应该找个机会把影像从数码相机里删掉。
我想，千万不能让吴萍的男友见到相片。

两年当中，我只跟吴萍联系过两次。
第一次，她问我要电话和地址，我说我这是作战部队，电话和地址属于军事机密。她“哦”了一下然后不再做声。
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接通电话，吴萍显得很激动，听得出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说，“有个问题，我想问你。”
我说，“什么问题，你说。”
“最近，一大堆人老围在我身边，我感觉好—烦。”她的声音里夹带着烦躁的情绪。
我马上明白过来——很多男孩子追她。我硬着性子，说，“这是好事儿，说明你很受异性欢迎。”
“我知道自己受欢迎。”她的声音轻松一下却又马上变得激动，“可是现在有个人老像哈巴狗一样跟在我后面，我都快烦死了！”
我顿时感觉自己五脏六肺都沸腾起来，我紧紧捏住话筒，猛地一脚跺在电话亭上，厚实的军靴震得电话亭“轰轰”作响。吴萍马上紧张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醒悟过来，“没事儿，战友们闹着玩的。”
“真是的，你们这些当兵的，玩一下都跟打仗似的。”吴萍嗔怪道。
我感觉自己热血翻腾，妈个逼，老子要在的话绝对把你们一个个捶得叫老子爷爷！
我很快清醒过来，极力把这个念头强压下去，“高鹰，你能这么做吗？”一个声音平地里将我惊醒。
“我不能！我不可以这么做！”我对自己说。
我心一硬，咬着牙，非常平静的说，“吴萍，有人追你，这是好事，你一定要好好珍惜，”我紧咬着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说完这句话，我一直没有听到吴萍的声音，却能感觉到自己粗重的鼻息声。隐隐约约地，话筒里传来她极力压抑的啜泣声，我的语气出奇的平静，内心却如滚水般翻腾起伏。我咬着牙，“吴萍，真的，好好珍惜。”
沉默半晌，她终于开口，非常清晰的一字一顿地，“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紧咬牙根，吐出一个字，“嗯！”我知道，只要自己再多说一个字肯定漏馅无疑。我满嘴是血，我的嘴唇已经被咬破，膝盖前的铁板被顶下去很大一个窟窿，凹进去一大块！
我不再说话，沉默很久，吴萍终于嘘出长长一口气，她猛地一吸鼻子，“好，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啪”的一下，她用力把电话扣了。
我拿着话筒呆立在原地，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里只有耳鸣的声音。半天后，我轻轻地挂上话筒，将满嘴充满腥味的血水一口吞进肚里，一步一步慢慢离开了电话亭。
我请了三天假，我对军医说，我心口痛，痛得无法呼吸。
……

两年后，我最终扛着背包回了老家，和老罗一起。
回家的日期，我告诉了鬼子，没有告诉吴萍，听说，她已经有了男朋友了。
两年前，我告别亲人从这里踏上北上的列车；两年后的今天，我沿着同样的线路回到了起点。不同的是，两年前，亲人们满怀不舍和期盼把我从这里送走；两年后的今天，我却孤身回到了老地方，带着一身的风尘和沧桑。
家乡的冬天没有边境地区风雪的肃杀，感觉上多了几分熟悉的宁静，苍白的太阳隐藏在浓厚的灰雾里显得毫无生气。
喝过鬼子和其他兄弟专为我设的接风酒，抖落一身风尘，刚晃进家门便接到吴萍的电话，一阵沉默后，她说，“回家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这又不是很光彩的事情，没必要大张旗鼓。”
沉默很久。
她又说，“咱们，可以见个面吗？”
我想了想，说，“见面的事儿以后再说吧，我现在好多事情需要处理。”
“那，我等你！”她说。
我无语。
放下话筒，我手心里又握了一把冷汗。

之后，我没再跟吴萍见面，不久，我离开家乡来到了一个房地产公司上班，听说，吴萍在一个距我很远的城市，和她的男朋友。
地球的自转从来不分白天黑夜，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
一年多来，我一直没找女朋友，我同吴萍也一直没有见过面，算起来，我们不相见已将近四年。
应该明确的是，我同吴萍早已分手，不再属于恋人关系。
但是，我的脑海中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她。在部队，训练、演习、睡觉摆脱不了她的身影；退役后，上班、乘车、甚至吃饭换衣服仿佛都能听到她的笑声。每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迷糊中总感觉吴萍就在身旁，猛的一睁开双眼，周围黑漆漆的一片，泛着冷光地幽暗的天花板突然排山倒海般向我直压下来……
猛然坐起身打开台灯，回响在耳边的惟有失眠的青蛙嘶哑的鸣叫声……
夜，静的让人肝肠寸断；寂寞，无时无刻不在摧残我的神经中枢。
这就是思念的感觉，我想。
或许，当初吴萍也如此吧。
我痛苦的察觉到，我用自己的思维方式伤害了天底下最好的女孩。
曾经，她轻轻地靠在我肩上，甜蜜地略带羞涩地说，“我会等你两年，三年以后，我们在一起，五年以后，咱们结婚，你说好吗？”
曾经，我温柔地拥她入怀，用男人特有的语气坚定地回答，“不管怎样，我都会兑现这个诺言。”
世事造物，难道上天注定，人的命运必须是磕磕碰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