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新型冠状病毒，美国人反而更可能被流感杀死。”塔夫茨医疗中心传染病专家希拉·多伦说，“我想（流感）是我们习惯的事情，因此大家没有真正注意到它。”

记者丨刘壹昭

“第一步，把手打湿用热水清洗；第二步，抹肥皂；第三步，洗手二十秒……第七步，用纸巾把手擦干并大喊‘洗手俱乐部’！”

这首由美国国家卫生基金会（NSF）创作的《洗手歌》，在美国中小学中广泛流传。除了这首动感歌谣，NSF还创作了相关漫画，描述孩子们与“反派”流感病毒“恩佐”斗争的故事，以提高流感高发季的易感人群——儿童和青少年的防范意识。

此刻的美国正在遭受第二波季节性流感的侵袭。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日前发布报告称，从2019年10月1日至2020年2月1日，逾2200万美国人感染本次季节性流感，导致21万人住院，至少1.2万人死亡，其中包括68名儿童。若流感季持续到2020年5月，感染人数将持续上升。

同一时期的大洋彼岸，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传播让中国陷入紧张应对之中。 截至北京时间2月9日上午6时45分，全国确诊新型肺炎病例36835例，死亡805例；海外确诊292例，涉及亚洲、欧洲、北美洲、大洋洲的24个国家。由于疫情不断扩散，世界卫生组织于1月30日将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列为“国际公共卫生紧急事件”。

仅从数字来说，美国因流感死亡的人数远超新冠肺炎。但为何美国民众并未对流感作出太强烈反应，反而对新冠肺炎病毒备感担心，甚至谈“新”色变？

美国遭遇10年来最严重流感季

在美国西海岸最大的城市洛杉矶，31岁的男子乔什·阿奎莱拉成为地铁站内为数不多戴口罩的人。他告诉《洛杉矶时报》，几天前，由于得知新型肺炎疫情在全球扩散，他开始在通勤路上戴上口罩。“我每天都要乘坐地铁，感觉自己处在被感染的危险中。”

截至2月9日，美国共确诊12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其中第一例感染者来自于华盛顿州西雅图。据美国CDC确认，这名30多岁的男性患者于1月15日从武汉返回华盛顿州，由于得知新冠病毒肺炎在中国的传播，在发现自己出现类似病征后，于19日赴当地医院求诊，经筛检后被确诊为罹患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目前该名患者状况良好，已经出院。

但对更多乘坐交通工具出行或处于密闭空间的美国人来说，更致命、传播范围更广的威胁明明是流感。“相对于新型冠状病毒，美国人反而更可能被流感杀死。”塔夫茨医疗中心传染病专家希拉·多伦说，“我想（流感）是我们习惯的事情，因此大家没有真正注意到它。”

美国国家过敏和传染病研究所预测，此次流感季将是10年来美国最严重的流感季之一。CDC的统计显示，流感疫情在今年前两周趋于稳定，第三周出现了回升趋势，且没有迹象表明达到顶峰。

CDC旗下流感监测系统FluView的数据显示，截至1月18日，超过1500万美国人感染本次季节性流感，约有14万人住院，至少8200人死亡；到了1月25日，感染人数上升为逾1900万人，18万人住院，死亡人数超过1万人；到了2月1日，感染人数上升至2200万人。

事实上，流感是美国每年都需面对的难题。美国的流感季一般从当年10月持续到次年5月，在每年12月至次年2月间达到高峰。自2010年起，CDC通过流感监测系统收集到的流感病毒实验室数据及部分医院上报的流感数据，利用数学模型估算出全美流感患者的数据。该系统能覆盖到约8.5%，即2700万的美国人口。

与过去相比，这一季流感病毒很不寻常。CDC国内流感监测小组负责人布拉默（Lynnette Brammer）表示，这一年的流感季开始得特别早。去年11月下旬，从得克萨斯州到乔治亚州的深南地区，都受到流感重创。随后流感病毒在加利福尼亚州和落基山脉各州暴发，直到最近散播到东北地区。

当前，全美除夏威夷州以外所有49个州都出现了大面积流感传播，也给诸多地区带来挑战。在俄亥俄州，一家为该州东北部几乎所有主要医院提供血液的血库库存一度告急，原因是流感暴发影响了献血量。田纳西州的诺克斯维尔市因为病毒迅速蔓延而封闭学校，57800名学生暂时休课。在阿肯色州，九个学区由于33名学生的死亡而关闭。“与此同时，我们的许多社区也遭受到流感的袭击。”阿肯色州卫生部门医疗主任詹妮弗·迪拉哈表示。

2019年10月1日至2020年2月1日，CDC估算的流感感染、流感就诊、流感住院、流感死亡人数。

儿童及青少年为最易感人群

本季截至目前，美国共有68名儿童的死亡与流感相关，引发外界强烈关注。

季节性流感病毒分为甲、乙、丙、丁四型，其中甲型和乙型病毒可传播并引起季节性流行性疾病。2019-2020流感季中，美国主要流行的为乙型流感病毒，约占56.7%；甲型流感病毒约占43.3%。其中多数严重流感病例是由一种非常特殊的乙型Victoria系病毒引起，它对儿童及青少年的影响比成年人和老年人大得多。

据《华盛顿邮报》分析，往年的流感季，甲型流感病毒毒株一般在季初占主导地位，乙型流感病毒毒株则在流感季接近尾声时出现。因此，本次流感季的疫苗或未与乙型流感病毒相匹配。

美国媒体报道，11岁的纽约州男孩卢卡·卡兰尼患流感后，因心脏骤停而去世。卢卡热爱篮球、足球、曲棍球和高尔夫，即使他的父母以及当地医院做了所有努力，仍无法挽救他的生命。1月18日晚，为了悼念卢卡，他的父亲罗杰·卡兰尼把当地著名景点尼亚加拉大瀑布装饰成了“橙色”——那是儿子最爱的颜色。“他是个多么乐于助人的孩子，当看到运动中有人落单，一定会呼唤他们加入人群。”罗杰说。

这一切始于1月5日，一个普通的周日。卢卡在获得篮球赛前五的好成绩后，突然告诉父母觉得“很累”，并开始午睡。次日，他和9岁的妹妹被诊断为甲型流感阳性。即使按时服药，他的病情依然加重，只得被送至当地儿童医院接受重症监护。最终，卢卡因心脏骤停经抢救无效去世。医生认为，病毒已经感染到卢卡的心脏，此前的扫描显示，他的肺部和心脏充满了积液。

在弗吉尼亚州，20岁的迪安特·罗斯因为流感引发的并发症而遭遇截肢。在表现出严重的发烧和咳嗽症状后，他被家人送往医院救治，却被诊断出患有肺炎。由于感染引起的并发症，至少一只腿需要接受截肢治疗。

流感改变了上述两家人的生活。目前，迪安特需要通过筹款来渡过难关。卢卡的父亲则开始准备建立以其子名字命名的基金会，为那些遭遇不幸的孩子提供去露营或参加体育比赛的资金。

为了让易感群体加强防范，CDC专门发起面向青少年的“STEM（科学、科技、工程、数学课）”教育活动。教师们还结合去年8月出版的漫画小说《少年疾病侦探：手术与暴发》进行讲授。该小说讲述一群青少年参加当地举办的疾病侦察营活动，其中一名叫艾迪的男孩感染了流感；其他人需使用他们掌握到的疾病知识来治愈他们的朋友。

美国人为何不愿接种流感疫苗

在美国CDC的统计中，除了孕妇、儿童、65岁以上的老年人外，患有哮喘、血液疾病、心脏病等慢性疾病的人群均被列为存在流感并发症风险的高风险人群。

“大多数患有流感的人会在不到两周时间内康复，但这些高风险人群一旦患上流感，可能导致住院或死亡。例如，哮喘患者在患流感后更容易发作，而患有慢性充血性心力衰竭的人，则可能因流感引发情况恶化。”CDC在其官方说明中如此写道。

目前，美国宣传的预防流感措施主要以接种疫苗为主，辅以日常预防与治疗。注射疫苗的途径很多：在药房、商店、诊所、健康管理中心、学校、单位，以及医院都能进行。而对于医保病人来说，疫苗不需要任何费用。

按照官方的推荐，年满半岁的几乎所有人每年都应接种一次流感疫苗，但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仅有一部分美国人接受了这个建议。

CDC去年的一项调查显示，美国只有不到50％的成年人接种流感疫苗，未成年人的疫苗接种率也只有62%。2019年7月31日至11月21日，新奥尔良一家儿科医院收到1200例经确诊的乙型流感病例，其中198名小儿患者没有一人接种过疫苗。《纽约时报》认为，这主要是因为流感病毒每年都会发生变化，而疫苗要涵盖什么样的变异，必须在季节性流感开始之前就决定，这些特殊情况导致“疫苗无用论”的出现。

从工作角度来看，美国用人单位可以要求其雇员注射流感疫苗作为雇用条件。这其中存在两个例外情况，一是雇员在宗教信仰上反对注射或接种疫苗，二是存在会因注射或接种疫苗而致使其产生危险的残疾的风险。2017年，美国中西部一家连锁医疗机构就因为员工拒绝接种流感疫苗，相继解雇了50多名员工。

但谈到流感疫苗究竟有多管用，美国国内一直存在争议。明尼苏达大学传染病研究和政策中心主任迈克尔·T·奥斯特霍尔姆曾在2012年指出：“对于流感疫苗，我们推广的力度过大、炒作过度了。它并不能像宣传的那样起到保护作用。它靠的全都是推销、全都是公关。”

他担心，由于CDC对现有疫苗的信心过了头，会导致厂商不再有动力去研发更有效的疫苗制剂。“我当然支持接种流感疫苗，它的安全性确实很不错。但我们把它吹得太过了。你可以接种它——但你得知道，它并不像大家说的那么灵。”

2010年至2018年，CDC公布的美国流感季致病、住院、致死数据。

专家：应警惕两种传染病同时流行

评估一种疾病的危害性，致死率是重要的指标之一。CDC的公开数据显示，美国此次流感季的致死率为0.095%；而据中国国家卫健委的数据，截至2月3日24时，中国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死率为2.1%，为美国流感致死率的几十倍。世卫组织突发卫生事件项目执行主任迈克·瑞安表示，与多数传染疾病相比，约2%的致死率是很高的数值。因此，新型肺炎的致死率远高于流感。

但在流感致死率方面，中国呈现的数字要少得多。原中国国家卫计委发布的《全国法定传染病疫情情况》显示，中国2014年有21.5万人感染流感，有43人因此死亡；在2015年，有19.5万人感染，仅8人死亡。

进入2019年1月，据中国国家卫健委公布的数据，2019年1月流感死亡人数达到143人，接近2018年全年的死亡人数，远超2017年和2016年。2018年10月1日至2019年1月5日间，美国有620万至730万人感染流感，其中约半数患者因流感就医，6.9万至8.4万人住院治疗。

这是否真如外界所说，东西方人因不同体质，对流感的耐受性存在差异？去年9月，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余宏杰课题组在《柳叶刀·公共卫生》上发表的论文显示，在2010年-2015年的5个统计年度中，中国内地平均每年有88100例流感相关的呼吸性死亡，占所有呼吸性死亡人数的8.2%，其中超过8成为60岁以上的老年人。由此来看，相关数字并不低。

其根本原因在于，两国对于流感致死率的统计方式不同。在流感死因的统计里，世界卫生组织及许多欧美国家是基于其发病的根本死因而做出的，中国则是根据其直接死因来进行归类统计。

具体来说，美国在统计流感死亡人数时，其评价标准为“影响关联死亡”（influence-Associated Deaths）。这种统计方式是把所有得了流感的人的死亡都纳入其中，不论其具体死亡原因是何种并发症，都归结于此类。

当被问及在流感如此严重时，华盛顿为何却更关注新型冠状病毒，美国国家过敏症和传染病研究所所长安东尼·福西回应说：“尽管流感发病率和致死率很高，但季节性流感存在着确定性。当进入三四月份时，感染人数就会下降。”

随着流感季高峰期的到来，美国各地医院塞满了成千上万的咳嗽患者。另一边，医院也正为应对新型肺炎的潜在传播者做好准备。据《纽约时报》报道，美国一些医院的人工呼吸器及口罩已经严重不足。

总部位于纽约州的北岸长岛犹太医疗系统集团（Northwell Health）首席质量监督官员马克·贾莱特说：“所有医院都因进入流感旺季和收治其他病人而过载。”该组织在纽约长岛等地运营着23家医院，每天约有400名患者因出现类似流感症状来到急诊室求诊。

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健康安全中心资深学者埃里克·托纳博士则呼吁，应警惕两种大传染病同期流行的可能性。“对于如此严重的流行病，物资很容易在规模较小的医院中消耗殆尽，因此需要做好应对。”

出处：观象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