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悲剧
曹金将要返县时,又被三区区委借调到罗番苑搞征粮扫尾。
罗番苑距三都仅里把路,却是个历史古寨。五代时,龙应诏随龙德寿率兵入黔,后于此驻兵戊守,据《宋史蛮夷列传》《黔记》等的记载:宋太宗太平五年(公元980年),南宁州酋长龙琼琚遣义子罗若从入贡,至清道光元年(995年)授罗以植为安远大将军为罗番之始。明`清年间罗番长官司司治驻此,又为龙氏家族所居,故称“罗番苑”。寨子建于平坝,有数十户人家,近邻是“大龙苑”也是龙氏家族居住,也有百余户人家。两寨居民大部分是汉族,只有少数布依族苗族人家杂居其中。这里的工作并不难做,只因县里的干部纷纷撤离,少数刺儿头户转而观望拖欠,盼减免,希望侥幸能给自己多留一点。原工作组只留下县税务局工作人员,布依族的陈日月。曹金到后与小陈研究商量决定,两人分头去两寨,晚上下组动员,白天督促运粮上路。不几日罗番大龙两苑的公粮,就征收完毕。任务完成,两个人也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夜晚,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人走在稻田埂的小路上,只凭眼前巴掌大的手电微弱光照。潺潺河水的声响隐约可闻,蛙鸣声此起彼伏,有时叫声陡然停止了,无疑`有一只倒霉的蛙儿成了蛇的夜宵。曹金从大龙苑回到罗番村村政府,点燃油灯,拨开火塘的柴灰,吹燃闷在灰中的炭火,煨上一罐茶水,静静地坐在火塘边的小板凳上等着陈日月。那时工作组就是一家人,同呼吸共患难,荣辱予共。一个人回到住处,必然等同组的人返回才睡。夜夜如次,习以为常。
今夜大概要出什么意外,时光一刻一刻地过去,灯油熬干了,茶罐里本已咕嘟咕嘟开得欢的涨茶,也渐渐地冷去。往日陈日月到家前,老远就喊上了:“老曹同志,你先回来啦!”今晚曹金的神经,早就作好接受这一讯号的准备。可是这一亲切的声息似乎再也听不到了!夜还是那么乌黑`寂静`沉默。曹金再也沉不住气了,背上捷克式步枪,手持电筒,推开房门大步奔入这地狱般的黑暗中去,曹金心中有一丝不祥之兆。这里是人口稠密区,土匪早已肃清。但近闻老虎的踪迹已闹到惠水城附近,这里难保它不光临。还有`此地沟壑纵横,河湾处的水还相当深,时闻有人溺水死亡。想到危险处毛骨悚然,只有坚定的嚓嚓脚步声在震慑着夜幕下的诡异和自己心中的怯意。陈日月是个布依族青年,比曹金小一两岁。瘦高个子白净脸,一对友善的眼睛,一口微翘的薄嘴唇。曹金虽和他相处不久,却十分友好,非常担心他遇上什么危险。思想紧张,腿也更加了劲。抵达三都后他直接到三都小学去找,因每个场期他和陈到三都必来学校落脚。
夜色深沉,白日里人声嘈杂的三都场坝,静悄悄,偶而有几声犬吠。工友老唐打开校门,惊讶的望着这位深夜来访的县文教科年轻人,问道:“有什么事?找那一位老师吗?”曹金讲明来意。老唐惊奇而又亲切地解释道:“你还不知道么?陈日月与我们学校的龙佳老师很要好,几乎形影不离,白天还见两个人在一起呢!”真惭愧!曹金对这件事却一无所知,他对男女青年恩恩爱爱的事,从不过问,也不反对。因为自己既然无权恋爱(在部队中规定团级以上的干部才有资格谈恋爱`结婚。地方上大概只有县级以上的干部才能享受,另外结婚还要组织审查批准,简直不亚于参加组织,后面还将向读者介绍个惨剧的实例。)还是不去想它的好。
老唐接着说:“是不是去龙佳家找找?不过三更半夜跑到地主家过夜(龙佳老师家是小龙的地主),不大可能吧!”曹金以为不管怎样,去找找看再说。老唐回屋抓了一件上衣披在身上,打着一个麻杆火把,陪曹金去小龙,曹金有老唐做伴心里也塌实了一些。
小龙距三都仅七八里路,两人走得也快些,半个小时的光景便到了村口。小龙是一个水乡,东边`山半腰出水洞流出的鱼染河水,老百姓称为“仙水”,流量很大每秒约六个多立方,天然落差约五十一米,是优良的水利资源。进了小龙村曹金便感觉冷飕飕的仿佛又到了成仁乡的龙井寨。他们先到小龙乡的岑乡长家,喊起他来说明来意征求他的意见。这位厚道的布依族长者慢慢地道出了下面一席话,曹金听吧!心内便宽松了许多。他说:“下晚村子里有人讲,地主龙尚文家住下了一个年青男子,看样子,是个工作同志。乡里准备明早去询问,咱们现在就去吧!”
在那个年月里,地主`富农`被管制的人家是人人远离的是非之地,是阶级斗争的风口。有关的眼睛都紧瞄着,只要有一点动静,马上会传到地方政府的中枢。“嘭!嘭!嘭!”一阵敲门声,震撼着小龙宁静的夜空,街头的狗儿狂吠着。人们离开那动乱的年代尚不算远,还心有余悸,每当听到街上有响动,都彻夜难眠。
龙佳家只有她的母亲和妹妹龙芳三人,没有男人。土改后她们被赶到街西一座破庙里住,院内只有两间小草房。院子没有院门,众人直接入内敲打房门。屋里人一听见是乡长来查户口,老婆婆迭忙穿衣靸鞋开门。来人带着一股寒气拥进屋内,矮小窄狭的房子里一目了然,外间是老婆婆住,里间门上只挡着一张布帘子,里面住着龙佳姊妹。众人进屋,龙佳也从里间出来。小小破烂房子内热烘洪人气阵阵袭人鼻孔,龙佳老师卵型的脸蛋被吓得煞白,她一再声明陈日月未到她家来。可是里间的床前一双男子的力士球鞋暴露了一切。人们的眼光射向床上,龙芳蒙在被子里直哆嗦。床后挂衣服处藏着一个人,衣服只能遮住他的上半身,下面露出一对光溜溜的小腿。曹金厉声喊道:“ 陈日月快出来吧!你害我们大家找了你一夜!”曹金既好气又好笑,自己的一番担心真是多余的,人家却搂着两个女娇娃在温柔乡里享福呢!小陈下身只穿着一个小裤衩,光着膀子。看来事出仓促,裤也忙不迭穿,他那白白的小脸一下子变得如同母鸡下蛋般的赭红。
人们没有什么寒暄,冷冷的走出门来。曹金向岑乡长辞别,经过三都又与老唐告别并向他连声道谢,曹陈二人踏上返回罗番苑的路。二人默默无言的走着,深夜寂静得可怕,陈日月自知理亏一声不吭,曹金也找不出什么言辞去安慰或者批评这位为爱情敢于冒险的小伙子。后来此事无人过问,也就不了了之。那个年月,神圣的男女爱恋竟是犯法的,稍一放纵便会遭到无情的打击、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