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冬季,俺像个大懒熊似的,蛰伏在自家小窝里,调养生息。忽如一夜春风来,大自然盎然的绿意,勃发的生机,似乎驱散了俺体内慵懒的元素,赶走了疾病的缠绕。钻出树洞,抖一抖俺的灰头土脸,正想一个饿虎下山,扑向俺的粉丝们,没想到哇没想到,俺还没重振“熊”风,却成了扶不起的阿斗了!
都是那该S的心脏作了怪。俺没惹它啊,凭什么它忽然间乒乓乒乓乒乓地激动起来?真要激动,那就激动呗,凭什么它就像下了坡的自行车还不带刹地,越滴溜越快了呢?它这边欢快地滴溜不要紧,俺这边可是被它滴溜的,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憋的俺啊,五脏六腑窒息得都快要爆炸了。
这时候,俺的咽喉也与心脏狼狈为奸起来,沆瀣一气落井下石,把关两天不准许食物进肚肠,喝一口汤都呕了出来。生生把俺饿的,死去活来,奄奄一息。
第三天一大早,老公押着俺,走进了阔别多年的医院大门,发誓要给俺的肌肤皮肉四肢百骸讨个说法——就是老天不让它们“魂魄”之不存,“皮囊”将焉附了,天堂之上咱也得当个明白妖精啊不是?
挂完号之后是漫长的等待。候诊室里黑鸦鸦一片,没一个昂首挺胸的,全是黄脸乌唇,仿佛个个疑难杂症。
俺终于被感染的严重郁闷,在候诊室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总觉得大难即将临头——可不是老公也不见影儿了,这不是“各自飞”的先兆还能是别的?
心儿一直叮咚叮咚地忐忑不安着,快11点了,终于见到老公招手,喊着:到你啦!原来这家伙总见不到俺那本排着队的病历向前进,总像那操场上的兵们,在原地踏步着,于是守株待兔般,维持会一样盯着,不让别人来插队。
俺历经艰辛千方百计地站了起来,步履维艰地,贵妇人般扶着老公,一步一顿向2号门诊室走去。
终于坐在医生对面了。满腹的苦水,终于有了倾诉对象了。俺这边还在调整呼吸酝酿着开场白,白衣天使说话儿了:瞧你们这队排的,看看外面多少人啊,全挤着大医院看病来了。都能有啥毛病,社区医院不能检查吗?
差点没把俺噎的背过气儿去。俺想吗?俺愿意吗?俺来的容易吗俺?社区医院要有能人儿,俺愿意花那么多的银子千里迢迢打“的”跑你这儿凑这个热闹——这里是医院哎,又不是娱乐场所;俺是来看病的哎,又不是来追星!
阿哟且慢——缺氧几天委靡不振的脑袋瓜子它突然间灵光一闪——关键是:社区医院,它的大门朝哪儿开呀?俺哪知道它坐落何处哇——本市本城的东西南北或者中?
不过天使可不是能得罪的。他掌握着俺的生死大权哩。倘若一个不对劲儿,误诊了,俺们全家可都要跟着欲哭无泪了。老公还可以明媒再娶,可是俺的宝贝女儿说不得从此要看后娘的脸色儿了。不行。于是,俺使尽浑身的力气,调动起脸上所有的谄媚细胞,对付天使眼眶里的卫生球儿。
哪儿不好?天使似乎被感动了。
俺长一声气儿短一声气儿地娓娓诉了去:本来俺也不想来这儿给大家增添麻烦来着,真的。多少年了,俺都是一杯浓糖水给打发过去了,最不济的时候,也就两片安定片儿,结束战斗。这一次不知道怎么了,这心脏它好像一门心思地狠抓革命狂促生产力争上游起来,这不,忙活加班到现在,多快好省无休无止,闹得没法吃饭咽菜了,没法喝汤灌水了,甚至没法平躺着睡觉了,这才……
天使在俺的病历上奋笔疾书着事后俺怎么左看右看侧转看颠倒看也看不明白的天书。
然后,拿起听诊器,给俺量血压。正常。天使说。
又叫俺宽衣解带,深呼吸。俺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老公,不敢说不。这边一口气儿还没提上来,那边已经诊治结束。说,正常。
才几分钟时间,天使便和俺沙哟啦啦88了。速度之快,堪与流星媲美。
老公拿着天使开出来的一系列的进一步检查单子,当即楼上楼下跑个不休。把几百元的医保卡刷了,把检查单子一一分类了,赶紧扶着俺,去查心电图。
这里,俺干了件事后一直自我批评自己的事情——俺俩居然拿着心电图的检查单子,满腹心事地,张皇失措地,旁若无人地,长驱直入。检查完毕出来后,俺才看见,人家就诊台上一溜排的病历,还躺在那儿嗷嗷待哺哩!
话说俺直接进了心电图室,老公被拒之门外。俩男性小天使接过了俺的检查单子。套上鞋套,躺下。天使吩咐道。
俺一头雾水。没呀,俺不知道,没准备。
天使笑笑,那就脱鞋吧,躺下,撩起衣服。
这个时候,俺已成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了。再思想封建力挺保守党,在俩天使的八目睽睽之下——不是俺算术不好,是这俩小天使都戴着眼镜,从前俺们都把这模样唤作四眼儿——也不得不潇洒时尚着,秀一回。
俺不得不悲哀地承认,一直让俺引以为豪的俺的曼妙形体,在这里遭受到无情的嘲弄。估计俩小天使也冒汗了。虽然那一天并不是一个可以令人冒汗的天气。
放在俺头边的心电图仪器,在俺眼中,仿佛海洋里巨大的章鱼,弱肉强食般,颤颤然伸出它几只可怖的吸盘,试图将俺死死纠缠。
还好,俺瘦骨嶙峋的躯体,使这只章鱼的企图一再地不果。那几只黑色吸盘,在俺的肌肤上才吸附了两秒,便颓然地落下,再吸,再落……俺躺在白色床单铺就的砧板上面,想象这章鱼瞪着它那圆鼓鼓的红绿闪烁的大眼睛,对着它尽了努力却不能到手的猎物,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儿,恨不能立即哈哈哈,大笑三声。
突然间,分明地,俺听见身旁有粗重的喘息之声!还有一个硕大的脑壳,在俺身体的上方拱啊拱地。哇,这可不是幻觉啊,俺的汗毛孔恐怖地纷纷竖立起来了。定神一观,还好,不是章鱼,而是一可爱的小天使,正忙着将那心电图的吸盘,此起彼伏地一遍又一遍地往俺皮肤上面使劲地做着亲密接触哩。而俺的只剩下一张皮的薄薄的肌肤,正在含羞忍悲半就半推地,和吸盘玩着太极。
这也太不像话了!俺为俺的身材骄傲,俺为俺的肌肤悲哀。大概过去有半个小时了吧,俺好像都听见大门外传来骚动不安声了,在俩小天使的齐心协力共同参与下,终于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地将吸盘全部摁在俺的身体上,完成检查任务。俺拿过检查单子一看:正常。
天知道,在这长达半小时的折腾下,这份检查结果究竟正常不正常——人都快要发疯了,何况仪器?出来后,老公问:怎么花去这么长的时间?哪怕剖心掏腹,也可以几个来回了。俺笑着告诉他:没办法,那吸盘愣是上不了身。赶明儿把身体练得健壮些了,一定下海捕章鱼,任它再足智多谋、残忍好斗、力大无比,也保管有俺没它手到擒来!
老公气忿忿地说:还敢贫嘴,都是你不长脂肪惹的祸。
刚刚走出来,只听得一护士喊着:XX号!
一病人应声站起,接过护士手中的病历,还有俩薄薄的透明塑料套套,进去了。
俺这才恍然大悟,与老公面面相觑。舌头一伸,逃之夭夭。
捧着一堆待查的疑惑,打道回府。
下一个星期,到了预约的日子,一大早老公又押着俺,来到医院。由于这期间心脏又乒乓乒乓发作了两次,闹得俺气喘如牛寝食难安,俺乖乖的,服从老公管制。这一次查的是心动图超声波。
又是漫长的等待。老公陪着俺坐着坐着,突然间不知去向。快11点了,正在无聊,背后有一女病人与俺搭腔起来。两人正推心置腹地交流自个儿的病状,突然老公冲了过来,拖起俺就走。
干嘛干嘛?俺一边和女病人挥手88,一边不满地责备道:跑哪儿去了?见面就绑架。老公哼了一声说:还聊哩,没完没了了。若不是俺站在那儿瞄着,只怕你现在还不得检查哩。原来,老公看见人多,不放心,又去病历那儿站岗放哨去了。
探头探脑进了房间,里面一男一女俩小天使。放下一半的心。谁想到漂亮的天使MM稳坐在仪器台前,安然不动,英俊的天使DD倒朝俺走过来了。套上鞋套,脱了外衣,躺倒。DD吩咐。
俺遵嘱,乖乖躺下。
DD又说,把上衣全部撩起。一丝不留。
俺顿时呆若木鸡。上身不着寸缕,岂不成了半裸啦?彻底伤自尊哎。俺将两眼横扫天使MM,希望她关键时刻能够挺身而出“拉兄弟一把”。可恨MM正眼儿不瞧俺一下,只管和DD说笑。而英俊的天使DD,已经对俺的磨磨蹭蹭,显出了极大的不耐烦。快点快点,把衣服统统撩至颈脖那儿。说完,便要动手。
此时此刻,俺真的想找一个地洞,钻了进去。可惜这巨大的灰乎乎水泥建筑,横平竖直,森严壁垒,不是豆腐渣工程。没奈何,俺只好撂开尊严抛了羞耻之心自己动手,然后燃烧脸孔紧闭双目,一副慷慨就义外加掩耳盗铃状。
十几分钟的时间,度日如年。
报告出来了,还好,没有器质性病变。俺的心脏,还处于安全系数之内。只有三尖瓣返流,还是轻度的。
老公也松了一口气。俺正想潇潇洒洒回家转,老公一把拽住了:还是要把检查报告给医生看看。另外,最近你频频的挨折腾,究竟哪根筋给搭错了呢?
去了2号诊疗室。给俺看病的天使不在。老公嘱俺坐好了,自己像个无头苍蝇,在各个诊室蹿进蹿出。N个来回下来,他来招呼俺了。一个陌生的年轻天使,面孔和蔼地,接待了俺。原来,上次给俺看病的天使,是病房里的,难得来门诊客串一次,被俺中了彩(可惜那当口俺大脑迟钝,没想到去买彩票,否则,没个500万,也定会有10万8万的莅临指导一下)。现在这个可爱的天使,义务为俺效劳。
俺一迭声地谢谢。天使很仔细地看了上任天使留下的天书。又问了俺病状,俺祥林嫂一样,又絮叨一遍。
天使说:从前有没有查过低血糖?
俺一下子想起来了。大约20年前了吧。也是因为经常不舒服,去了医院检查。医生怀疑俺血糖低,开了抽血的单子,并且嘱咐了,第二天空腹。俺一下子就晕了。勉强交了费,第二天也被老公无情地盯着不准吃东西。早点也备好了,两卤鸡蛋也煮好了,走到医院门口,老公恰好有事情,不能监督俺了。这边前脚他离开,后脚俺一个脚底抹油,开了溜。从此,再没查过——因为俺晕血。
从此成了一个谜。随着时光的流逝,俺早忘了。
天使立即开出来一堆检查单子。计有24小时背身上监控心脏仪器一件,饭前饭后查血单子两张……天使密密地嘱咐了,但等心脏发作的时候,速速前来医院,接受即时检查。
俺那时能行么?发作的时候,心慌头晕筋酥骨软,浑身成了娃娃们捏的橡皮泥人儿一般了,俺能直奔医院吗?还有那恐怖的抽血!
走出诊室,俺紧紧拽住了老公,再不肯让他去交费了。俺威胁说,不检查,俺有可能长命百岁,再这么检查下去受刺激,俺怕要牺牲当场。孰轻?孰重?
老公看了看俺,无言。
俺笑呵呵地走出了医院大门。
罢啦罢啦。俺从此就当自己是一健康人儿,快快活活过好每天。至于阳寿几何,一看身体,二看天意吧。俺也烦不了了。